掌柜的立马闭上嘴巴不敢出声。
沈识因迎上他相似在无声催促的目光,略一迟疑,提步进了店里。
白衣公子引她至桌前坐下,抬了抬手,守在屋内的黑衣侍卫便纷纷退了出去。
房门阖上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沈识因心头蓦地一紧,感受到了一种被审讯的压迫感。
室内熏香袅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她抬眸望去,正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光里。
“沈姑娘。”他清声开口,“前些日子这附近出了桩命案。经查,死者生前曾在此地盘桓多时。巧的是,那日姑娘也曾路过此地,还买了两只蒸鹅。”
他唤她沈姑娘。
沈识因好奇地问:“敢问大人名讳,大人又如何知晓我姓沈?”
她平日里很是低调,哪怕她来这里买过多次蒸鹅,店家都不知晓她是谁。
他张口便叫她沈姑娘,显然知晓她的身份。
白衣公子没有立即回答,眸光微动,垂了下眼睫道:“你唤我陆大人便是。当日出入此地之人,本官皆已彻查清楚,名姓来历无一遗漏。沈姑娘不必多问,还请将当日情形细细道来。”
竟然不告诉她。
沈识因更加好奇了。这般年纪轻轻便能身居高位,又姓陆,除却皇亲贵胄,好像再无他人。
想想他所办差事,也不会是宫里的皇子。她猜,多半是亲王府的人。
亲王府有两位公子,嫡长子陆呈辞近年颇负盛名,她虽久闻其名却未曾得见。二公子陆柏铭乃侧妃所生,才高八斗,生就七窍玲珑心,在京城闺秀中颇受青睐,行事也较其兄张扬。
打量眼前之人,与亲王府两位公子年岁相仿,想必就是其中一个了,只是难以分辨是陆呈辞,还是陆柏铭。
不管是谁,既是亲王府的人亲自督办此案,那么一定非同小可。
她略作思量,如实答道:“回大人,民女确实曾在八月初二那日,来此买过两只蒸鹅。”
“那日清晨,好友云棠来府上寻我,邀我同去街上购买首饰。我们途经此地时,在附近的得云茶楼小憩。临行前顺道买了两只蒸鹅,一只给了云棠带走,另一只我带回去赠了人。”
她顿了顿:“当日来去匆匆,并未见有何异状。掌柜的可为民女作证。”
白衣公子闻言微微俯身看她,似要从她眼底探出几分虚实。沈识因坦然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神色自若。
她自问行事光明,倒也不惧这般盘问,只是这闭门独对的阵仗,难免叫人有些局促。
白衣公子审视了她片刻后,收回目光,执壶斟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推至她面前:“姑娘将蒸鹅赠予何人了?”
他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不容回避的意味。
“送给了一位好友。”
“姓甚名谁?”
“许夙阳。”
“二位是何关系?”
“陆大人问得这般详尽,与案情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且关心重大,还请姑娘如实回答。”
沈识因眉心微蹙:“许夙阳是新科探花郎,想必大人知晓他的身份。我们自幼相识,算是故交。前几日他向我求……”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垂眸道:“我与他不过泛泛之交,并无深谊。”
泛泛之交,并无深谊。
白衣公子闻言眸色骤然转深,清声道:“我要听的是实话。死者身上发现了探花郎的物件,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死者身上发现许夙阳的物件?沈识因不禁一愣,终是明白他为何要关上门来询问。
她咬了咬唇,霞色渐渐漫上玉颈,如实道:“前些日他向我求亲,我答应了,最近两家在商议订婚的事。”
白衣公子:“那日赠鹅的经过,以及你们的接触,详细说说。”
“细节也要说?”沈识因开始有些不耐烦,“民女可否不说?”
“知情不报,便是包庇。”
“大人尚未缉得真凶,如何就断定民女是在包庇?”
“你处处维护于他,有包庇嫌疑。”
“我没有维护。只是大人所问实在过于私密。若当真存疑,不妨直接传讯许公子问话。民女敬重大人查案,却也望大人能留几分体面。该说的,民女都已据实以告。”
沈识因心中郁结,这般女儿家的私密之事,竟要她摊在这陌生男子面前细说。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
白衣公子看了她一眼,道:“既如此,你只需告知那日见他时可有何异状。”
沈识因皱眉回道:“并无反常之处。我们素来相熟,他那日与往常一般无二。我出门惯常会给他捎些小物,那蒸鹅也不过是顺手买的。他接过后说了些客套话,之后便在我府上用了顿便饭。”
说到此处,她抬眸望向他,见他紧看着自己,莫名其妙地心慌了一下:“大人明鉴,民女已将所知尽数相告。命案非同小可,民女虽愿配合查问,却也不愿过多牵涉其中。至于死者身上寻得许公子之物一事,实在与民女无干。若大人尚有疑虑,不妨直接找许公子询问。”
“还有,民女绝无包庇之意。若大人再无他问,民女可否先行告退?”
她显然生气了,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几乎不容人插嘴。
白衣公子安静地听完,缓和了下语气道:“此事牵连甚广,涉及朝中多位要员。若探花郎当真涉案,只怕要掀起轩然大波,我亦在暗中查证,究竟与他有无干系,尚需时日查实。只是奉劝姑娘一句……”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郑重了一些:“在他洗脱嫌疑之前,姑娘还是莫要与他过多往来,以免惹祸上身,牵连沈府。”
他在提醒她?
案子这么大,若当真与许夙阳有关,若这个时候她与许夙阳订婚,那她确实会受到牵连。
一时间,她心情复杂,再去看他,又觉得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甚至连他身上的气息她都觉得熟悉。
恍惚间,她不禁问道:“陆大人,我们可曾在哪里见过?为何我总觉得大人那么眼熟呢?”
定他们一定是见过的。
她突然这样问,白衣公子轻颤了下眼睫,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好看的耳朵蓦地泛红起来。
他滚动了一下喉结,避了下她的视线。她瞧着他细微的变化,一直没等到他的回答。
气氛突然有些微妙,她的耳朵也莫名其妙地红了。
他们……到底在哪里见过?她想破了脑袋。
好一会,白衣公子起身道:“该问的都已问完,姑娘请回吧。今日所言,还望谨记。”
他说完就往门外走。
沈识因忙起身跟上他,还想再问话,追到门前又咽了下去。她扫了一眼把守在周围的黑衣侍卫,快步走到马车前,掀帘登车而去。
秋风微凉,白衣公子静立门前,直至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才收回视线。
掌柜的搓着手上前,赔笑道:“大人今日盘查许久,里里外外都围了个严实,该查的想必也查得差不多了。小店还得开门做生意呢……您且先回,若发现什么异常,小的定第一时间禀报。”
白衣公子眸光微沉,扫了他一眼:“此案干系重大,务必谨慎。今日审问这位姑娘之事,不得泄露半分。”
店家虽不甚明白,仍慌忙躬身应道:“大人放心,小的必定守口如瓶,绝不外传。”
白衣公子应了声,抬手一挥,为首的高大男子抱拳一礼,随即领着众人随他离去。
秋日的风带着清爽的凉意,本该令人神思澄明。可陆呈辞自踏出饭馆起,便觉浑身燥热难当。
分明已是天高气爽的时节,他的耳根与颈侧却始终发烫,似有火苗在肌肤下隐隐灼烧。
贴身护卫岳秋紧随其后,频频侧目,只见自家世子从饭馆到审司堂,这一路上,那双红透的耳朵都未消色。
他跟着踏入审司堂,问道:“世子,那姑娘毕竟是太师府的千金,咱们私下审问,是否不妥?”
陆呈辞将佩剑搁在案上,行至桌前,执笔蘸墨,头也不抬地回道:“我自是知晓她的身份。但她与许夙阳往来过密,不得不查。”
岳秋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仍泛红的耳尖上,忍不住又问:“世子可是身子不适?自饭馆出来,耳根便一直红着,连脖颈也红。”
他说着便伸手欲探额温。
陆呈辞侧身避开,笔锋未停:“无妨,只是有些燥热。”
“燥热?”岳秋拢了拢自己的衣襟,“今日秋风沁骨,属下还特意添了件中衣,并不觉得热。”
陆呈辞搁笔封笺,将信函递给他:“速将此信送至寒山寺,亲手交予方丈。”
岳秋又看了眼他的耳朵,双手接过,躬身应道:“属下这就去办。”
岳秋走后,陆呈辞在审司堂处理完公务,暮色四合时才回到亲王府。
他甫一进府,管家便迎上来低声道:“世子,王爷找您,在书房等您多时了。”
他“嗯”了声,未及换衣就去了父亲的书房。
推门进去,便见父亲正端坐在桌前处理公务。
父亲放下笔,瞥了眼凳子,他会意后坐下。
父亲陆亲王沉声道:“听闻许家欲与沈家结亲,已在议定聘礼。此事你可知晓?许万昌刚擢升太保,就急着与沈家联姻,其心可诛。”
他冷笑一声:“沈许两家世代交好。当年沈太师救过许老太爷性命,又向先帝举荐,许家才有今日风光。从前许万昌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如今位列三公,其子又高中探花,若再与太师府结亲,那结果可想而知。”
陆呈辞在来的路上就料到父亲会说此事。这些世家联姻背后的深意,明眼人一望便知。太师与太保乃朝中肱骨之臣,太师又对皇上忠心耿耿,两家若是结为姻亲,门下官员势必趋之若鹜。
这般凝聚之势,恐将动摇朝局,并且也只会对他们亲王府有弊而无一利。
陆亲王:“联姻之事虽小,却不可等闲视之。如今许夙阳又高中探花,圣眷正隆。皇上分明是要栽培他作一枚趁手的棋子。你平日须得多加留意。明日去趟沈府罢。”
去沈府?
陆呈辞问道:“父亲要儿子拜访谁?”
陆亲王:“沈家二公子沈意林,你去探探他的口风。周烨今晚回京,明日让他随你去,他与沈家大姑娘有婚约在身,借这层关系,你去沈家走动会便宜些。”
“还有。”父亲又道,“设法搅了沈识因与许夙阳的婚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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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识因的外祖家乃将门世家,舅舅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在朝野间声望极隆。
舅舅膝下育有三子。大表哥已成家立业,育有一女;二表哥随父从军,如今在舅舅麾下效力;小表妹年方十一,生得玉雪可爱。
沈识因到府时,恰逢舅舅舅母都在。叙话间便提起了她与许夙阳的婚事。舅母原有意撮合她与二表哥,奈何二人全无情意,提及此事时甚至相视失笑,舅母也只得作罢。
说起新科探花许夙阳,舅母未多置评,只意味深长道:“姻缘之事,最要紧的是看清本性。”
舅舅却沉吟道:“你年纪尚小,不必急于定亲。那许夙阳甫得功名便来求娶,难保不是一时兴起。须知世人平步青云时,最易移了性情,且观他日后行事。”
沈识因垂首聆听舅舅舅母教诲,一一应下。又陪外祖母说了会儿话,本想留宿两日侍奉,外祖母却说姐姐出阁在即,府中事务繁多,让她回去帮衬。姐妹二人用过午膳便告辞回府。
沈识因刚踏入府门,便见许夙阳已在院中等候。见她们归来,许夙阳急步上前,那双素来温润的眸子此刻微微蹙起。沈识因只一眼,便知他来意为何。
许夙阳年方十九,乃新任太保许万昌独子。生得俊秀温润,身量修长,足有八尺有余。兼之满腹才学,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风范,端的是个清风朗月般的贵公子。
早年沈家祖父曾救过许家,两府世代交好。后许家迁居京城,府邸与沈家相邻,往来甚密。沈识因与许夙阳自幼一处长大,可谓青梅竹马。许夙阳待她极是体贴,自小便将她视若亲妹般呵护。
在沈识因记忆中,许夙阳始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兄长。他为她诵读诗书,在她受罚时挺身相代;冬日添衣,盛夏奉茶。这般情谊,自垂髫至及笄,从未间断。
从前二人虽亲近,却始终守着分寸。自去年起,许夙阳渐渐不再掩饰心意,几番表露衷肠。
而今沈识因正值碧玉年华,面对相伴多年的青梅竹马如此深情,难免心起涟漪。故而当他金榜题名后前来求亲时,她终究难抑心动,应下了这门亲事。
近来许夙阳往沈府走动愈勤,昨日还同她说起婚后住在正院里,今日媒婆便来说出那番话,母女二人难免心有不悦。
母亲婉拒婚事后,沈识因便料到许夙阳定会来寻,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
二人转入客房,沈识因执壶斟茶。许夙阳浅啜一口,抬眸时眼底尽是忧色:“识因,媒婆已将今日之事告知于我。如今订婚在即,六礼已过大半,聘礼单子皆按京城最体面的规矩置办,件件都是我亲自过目。伯母为何突然推拒?可是礼单有何不妥?”
沈识因早知他要问此事,只轻笑道:“夙阳哥哥先请坐,容我慢慢道来。”
二人在桌前坐定,沈识因轻声道:“我知你心中急切,只是婚姻大事终究不是儿戏。你新晋探花,正是仕途起步之时。如今圣眷正隆,满京城都盯着你的动向,此时成婚未必妥当。”
“况且我们沈家也不是寻常门第,若在此时联姻,难免惹人揣测。既然你我心意相通,不如再等上半载。待来年春暖花开时,再议婚期可好?”
许夙阳闻言,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倏地暗了下来。他倾身欲握她的手,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茶盏轻磕案几,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脆。
“识因。”他眉间蹙起一丝焦急,“你从前不是这般说的。可是出了什么变故?或是我们许家哪里做得不妥?”
沈识因摇头:“夙阳哥哥莫要多心,你待我极好。只是眼下成婚终究仓促,便是定亲也觉突然。待到明
年春日,我定给你一个明白答复。”
“还要等到明年?”许夙阳声音愈发恳切,“可是因婚后居所之事?那处别院是我特意央家中备下的。我父亲严厉,母亲管束甚紧,成婚后若同住,难免委屈了你。”
他再次伸手,又被避开,眸色不由深了几分:“至于正院之事,原是想着新院未建成前,让你暂住正院。只是父亲说家中从无此例,这才暂定偏院。许是媒人传达有误,倒叫你们误会了。”
“识因。”他声音里带着慌乱,“我代他们赔个不是,你别生气。识因,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与你在一起,我想让你尽快成为我的妻子,不要推迟婚期好不好?”
他眼中含着小心翼翼的期盼,似春风里将坠未坠的玉兰。
沈识因忙道:“夙阳哥哥,我已说得很清楚了。”
许夙阳倾身向前,眼尾微红,又叫了她一声:“识因......”
他叫的深情,还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她望着他带着忧伤的眼眸,默了片刻,心软道:“婚姻大事关乎两姓之好。你若是想尽快成婚,不如请令尊令堂过府,与我父母当面商议婚期、居所等事宜?”
沈识因清楚问题出在哪里,若他当真要娶她过门,岂能只遣个媒婆来传话?今日她母亲拒了那趾高气扬的媒人,不过是气不过罢了。谁家姑娘不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哪能受这般轻慢。
许夙阳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默了片刻,道:“你说得是,原是我考虑不周。只是家父新晋太保,事务繁杂,我回去再与他们商议。”
“商议”二字一出,沈识因便明白了他的处境。
她与许夙阳自幼相伴,最知许府境况。虽是独子,可许太保治家如治军,在外是温文尔雅的朝中重臣,归家后却说一不二。许夫人望子成龙,恨不能将儿子雕琢成世间最完美的玉器。
这般境地下长大的许夙阳,面上是温润如玉的探花郎,骨子里却藏着锋芒。偏生他事事都要经父母过目,连婚事也不例外。
她暗自叹息。记得从前许夫人待她亲厚,常拉着手说体己话。可自去年起,那笑意虽在,却总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这般微妙变化,以沈识因的年岁尚不能全然参透。但家中长辈想必早已察觉,否则母亲也不会断然回绝媒人。
想来媒婆的傲慢不过是表面缘由,内里怕是藏着更深的缘故。
可许夙阳待她的心意却是真切的。金榜题名后立即提亲,足见用情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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