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身后的士兵紧随其后,朝着北方,朝着那生死未卜的战场而去!
 宫墙上,冯翠翠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身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翠翠!”苏筱筱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
 冯翠翠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再次陷入了昏迷。
 苏筱筱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冯翠翠背起,踉踉跄跄地沿着来路奔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但她不能停下。
 回到俞花殿,苏筱筱小心翼翼地将冯翠翠放置在床上。
 她的身体滚烫得吓人,比昨夜更加热!高烧再次袭来,冯翠翠不停地说着梦话。
 “柳意……别走……回来……”
 “……娘……娘……女儿不孝……女儿好疼……好冷……”
 “阿娘……你在哪里……别丢下翠翠……”
 “爹……你看看翠翠……家中……不止有哥哥……”
 苏筱筱守在她床边,看着翠翠这样,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攥着一样。
 这几日翠翠的情况开始慢慢稳定了,只是她清醒时总是对着窗户发呆,她很少说话,眼睛中的光仿佛熄灭了。
 与此同时,苏筱筱从未停止对破败宫殿关注,她不停地打探着关于宫殿的消息。
 几日观察下来,她发现那座宫殿外看守侍卫,被悄悄撤去了!
 苏筱筱又观察了几天,情况依旧是这样的,纠结一番过后,觉得不能再等了!
 今夜,必须去!
 深夜,苏筱筱等到小桃和翠翠进入梦乡之后,便换上一身深色的衣裳,悄悄的溜出了房间,她观察着巡逻的侍卫,借着高大树木的影子,向着那座宫殿前去。
 没一会儿便到了,苏筱筱看见宫殿侧边有一个巨大的裂缝,苏筱筱打算从这里进入,宫殿内异常破败。
 苏筱筱转了一圈,希望可以找到,那位老妇人,突然看见宫殿旁那间破旧的耳房,窗户中透出微弱摇曳的烛光!
 有人在里面!
 苏筱筱的心跳加速,她屏住呼吸,悄悄地靠近耳房,破旧的木门只是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苏筱筱贴近缝隙,向内望去。
 昏暗的烛光下,一个佝偻的背影对着门口,那人坐在一张破椅子上,听到门外有动静,便转过头看过来。
 此刻,她并不像上次那样疯癫,而是异常安静地坐着,紧紧握着什么东西。
 苏筱筱不再犹豫,轻轻推开门,快步进入,迅速将门掩上。
 老妇人猛地起身,当她看清来人是苏筱筱时,眼中是极大的欢喜!
 “小……小姐!您……您又来看老奴了?!”她踉跄着就要向苏筱筱走过来。
 “嘘——!”苏筱筱大步上前,扶住她,同时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声音压得极低。
 “别出声!外面可能有侍卫!您……您认得我?”
 老妇人被扶着,眼睛死死盯着苏筱筱的脸,她用力点头。
 “认得!认得!老奴就算化成灰也认出小姐这张脸!像……太像夫人了……”老妇人也将声音压低。
 “小姐,快坐!这里脏……委屈您了……”老妇人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了擦另一张同样有些破旧的凳子,示意苏筱筱坐下。
 苏筱筱看着眼前这位妇人,几次想要开口询问母亲的事,但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小姐,您……您想知道夫人的事,对吗?”老妇人看穿了苏筱筱的纠结和迟疑。
 “请您……告诉我,关于我娘的一切!”苏筱筱用力点头。
 老妇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将所知道的全部道来。
 “夫人……她叫临霜。”老妇人的眼睛飘向远方,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的家在很远的北边,是一个靠近边关的小村子。那年闹旱灾,又遇上战争,一伙土匪洗劫了村子,抢光了粮食,杀光了人……我的爹娘就死在我面前……”老妇人的声音有些哽咽。
 “土匪……土匪看我长得标致,想把我绑回山寨……我那时十四?还是十五?不记得了,只知道我拼了命地挣扎,又踢又咬,可一个没爹没娘的小丫头,哪里是那些畜生的对手?眼看就要被拖走……”她的眼中不再是刚才的死寂,突然出现了光芒。
 “就在那时!一袭白衣,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子!剑光一闪,那几个土匪便倒下了!那就是夫人!她就像一道光,出现在老奴的眼前。”
 “老奴当时吓得魂都没了,只知道跪在地上磕头,求夫人收留。老奴说,土匪杀了老奴全家,老奴没地方去了,这乱世,一个孤女,活不下去的……求夫人给条活路,做牛做马报答都行……”老妇人抹着眼泪。
 “夫人心善,她本不想带着我这个累赘的,可看我实在可怜,最终还是点了头。她说就当多个伴吧!还能跟着学点功夫防身……”
 “那段时间……是老奴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跟着夫人走南闯北,看山看水,夫人教我认字,教我拳脚功夫,虽然辛苦,可心里踏实!夫人她……看着冷,心却比谁都软。她常常一个人发呆,后来……老奴才知道,夫人在想念着自己的孩子。”老妇人的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
 “……一切都变了,就毁在那天!”温暖的笑容褪去,老妇人的脸色骤然。
 “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夫人带着我,路过一片很大的林子。突然听到前面有打斗声!我们过去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华贵锦袍的公子,浑身是血,被一群黑衣人围攻!他身边的人都死光了,他自己也快撑不住了,眼看就要毙命当场!”
 “夫人她……她心善啊!还是出手了!我当时应该拦住她的,那后面的一切是否可以不发生。”老妇人眼中充满了悔恨。
 “夫人武功高强,那些黑衣人不是对手,很快就被打退了,只是那公子伤得很重,昏迷不醒,夫人把他带到附近镇上的客栈,请了大夫,照顾了他好几天……”
 “他醒了……”老妇人的声音冰冷。
 “他却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叫什么,家住哪里,为什么被人追杀……统统不记得!他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夫人,说夫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无以为报,要以身相许!他长得俊朗,谈吐不凡,装得可怜又真诚……老奴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但又想着他重伤初愈,无处可去……”
 “好景不长,他的仇家,终究还是找上门了!”老妇人眼中充满了恐惧。
 “那天晚上,客栈被黑衣人团团围住!他们武功极高,比上次那些厉害得多!夫人为了保护那个失忆的公子,拼死抵抗,自己也受了重伤!就在夫人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那个失忆的公子!他身边突然冒出好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几下就把那些黑衣人杀了个干净!”
 “老奴这才知道!他根本没失忆!他是装的!他一直在骗夫人!他……他是当朝天子!先帝宋煜!”老妇人咬牙切齿的说。
 “他看上了夫人!又知道夫人性子烈,不会跟他回宫,才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加失忆戏码!就是为了骗夫人。”
 “夫人知道真相后,气得当场吐血!可先帝……他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他以夫人伤势严重,需要静养为名,强行将夫人‘请’回了皇宫!老奴放心不下夫人,死活要跟着,进了这吃人的地方。”
 了宫……才是噩梦的开始!”
 “先帝把夫人关在一处守卫森严的密室……说是养伤,实则是囚禁!他天天去看夫人,送各种奇珍异宝,可夫人看都不看一眼!她恨透了这个用谎言和强权囚禁她的男人!她只想逃出去!”
 “夫人从没放弃过逃跑的念头!她时时刻刻地观察着周围,终于,几年后,让她找到了一个机会!她逃出去了!”老妇人的眼中再次燃起希望。
 “在逃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冒险来见了老奴一面!她抱着老奴又哭又笑,说她终于自由了!她要去北境!她听说女儿重病,她要给她的女儿找一种能救命的药草,她……她还让老奴保重,说有机会……一定来接老奴走。”
 “老奴……老奴真替夫人高兴啊!她本应该在天空中自由飞翔,而不是被关在这金丝笼里!”
 “可是……可是不到一年……夫人……她又被抓回来了!”
 “这次……夫人彻底变了,她不再挣扎,不再说话,整日对着墙壁发呆,眼神空洞得像……像个死人,先帝慌了,送来的东西更加贵重,更加新奇……可夫人……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她恨他!恨到了骨子里!”
 “终于……有一次,先帝又去看她,夫人她……她不知从哪里藏了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就在先帝靠近她,夫人像疯了一样扑过去!狠狠刺向他的心口!”老妇人的声音陡然升高。
 “可惜……可惜啊!”老妇人捶胸顿足。
 “先帝躲开了,匕首只刺穿了他的手臂,他震怒,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他骂夫人不识抬举,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下令增加了看守的人手,把夫人看得更死!”
 “而此时乔燕,她原本是冠绝京都的美人,家世显赫,入宫后也极受宠爱,得知先帝竟为了一个江湖女如此神魂颠倒,甚至差点丢了性命,她的嫉妒的想要把整个皇宫都烧了!”
 “她开始疯狂地派人打听夫人的消息,想尽一切办法要置夫人于死地!下毒,暗杀……什么阴毒的手段都用过!可先帝对夫人的保护,那时真是滴水不漏!乔燕几次下手都没成功,但是夫人她……她的心……早就死了。”
 “夫人不是被毒死的,也不是被暗杀的……她是活活把自己熬死的。心病难医……她痛恨囚笼,又悔恨自己没能杀掉仇人。就在那个春天……夫人她油尽灯枯……就那么静静地走了……”
 “先帝……他疯了!”老妇人脸上露出嘲讽。
 “他不许任何人动夫人的身子,用最好的寒玉打造了一副巨大的棺材!将夫人的尸身放了进去,停放在他寝宫深处的密室里!他每天都要去看,像个疯子一样对着棺材说话……”
 “可是……不到七天!夫人的尸体……不见了!”
 “水晶棺完好无损!守卫森严的密室没有任何被闯入的痕迹!可……一切就那么凭空消失了!”老妇人眼中突然释怀。
 苏筱筱听着母亲的往事,如同一个巨大的石头一般,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老妇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息。
 她颤抖起身,从不远处的角落中拿出了一个用布装起来的小包裹,小心翼翼的递给苏筱筱。
 “小姐,这是夫人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苏筱筱接过那小小的包裹,一层层剥开粗糙的布,只有两样物件。
 一枚磨得光滑温润白玉玉佩和一封有些泛黄的信件,信中的字格外娟秀。
 “吾儿筱筱:
 见字如面。
 娘此生,最悔,未能护你长大。
 最恨,身陷囹圄,无力挣脱。
 此玉佩,伴娘多年,佑娘平安。
 今赠吾儿,愿它代娘,佑儿一世安好。
 唯愿吾儿,平安喜乐,自在随心。
 ——临霜绝笔”
 “娘——!”苏筱筱再也控制不住,积压了十几年的思念如同火山般爆发!
 苏筱筱紧紧攥着那枚玉佩和泛黄的信纸,哭了出来!
 老妇人看着苏筱筱伤心的的样子,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苏筱筱的头发。
 “小姐别哭,夫人她若在天有灵看到小姐您如今,这么优秀,她定是欢喜的……”
 “天快亮了,小姐您该回去了”
 她用力擦干眼泪,对着老妇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您保重!”带着极重的鼻音说了一句。
 回到俞花殿,苏筱筱的大脑被许多事情充斥着,一夜无眠。
 清晨苏筱筱坐在窗边,回想母亲的事情时,窗外传来了宫女们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后殿梧桐苑那个,那个守废殿的老婆子……没了!”
 “哪个?就是那个整天疯疯癫癫的那个?”
 “可不就是她!今儿一早,送饭的小太监发现,人躺在破床上,身子都凉透了!”
 “哎哟,真死了?怎么死的?”
 “谁知道呢?孤零零一个人守着那破地方……兴许是寿终正寝了?听说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呢……挺安详的……”
 议论声渐渐远去。
 苏筱筱的身体猛地一僵!
第37章 
 翠翠的伤也慢慢的开始结痂了,如今她也不再倚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那双原先像小鹿一样灵动的眼睛,如今想却是死气沉沉的。
 她翻出了自己入宫时带来的所有积蓄,几支素银簪子,还有一枚母亲给她的小玉坠子。
 在一个午后她避开了苏筱筱,悄悄来到了徐嬷嬷的住处。
 徐嬷嬷坐在桌边,眼睛斜看着这个,在长公主鞭子下,被打成重伤的秀女,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
 “哟,冯秀女,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冯翠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将自己仅有的财物,全都放在徐嬷嬷手边的桌面上。
 “嬷嬷。”她的声音平静。
 “这里是我所有的体己,劳烦嬷嬷,替我寻来宫里最好的祛疤膏,还有嫩皮膏。”
 徐嬷嬷拿起掂了掂,轻飘飘的,脸上全是鄙夷。
 她本想刻薄嘲讽几句,但看到冯翠翠眼睛时,那里面燃烧着的野心,让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当那两盒膏体送到冯翠翠手中,她会在每日清晨和黄昏时,耐心地对着铜镜,将药膏涂抹在身后那些结痂的地方。
 膏药涂抹在伤口,带来强烈的刺痛,但是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原先她可是一点疼,便会落泪的女娘。
 苏筱筱和小桃都看在眼里,两人都非常心疼翠翠,她的现在的这种沉默,让苏筱筱感到很不安,但几次想开口,都被冯翠翠转移话题给避开了。
 有一次,冯翠翠涂完药,看着镜子中的苏筱筱,突然开口。
 “筱筱,人跌进水中,要么沉下去,要么就得拼命抓住点东西,争取让自己可以浮上来,我不想沉下去。”
 苏筱筱不明白翠翠话中的意思,但她隐隐猜到翠翠要抓住什么,只是她不敢再往那深处细想。
 这一夜,俞花殿格外安静。
 冯翠翠听着身边苏筱筱和小桃均匀的呼吸,缓缓睁开了眼。
 冯翠翠那双眼睛望着黑暗发着呆,突然她起了身,借着淡淡的月光,从箱的最底层,取出一件素色,这是她入宫带来最好的衣裳,总是舍不得,便一直未穿过。
 她又对着铜镜,将一头头发挽成最简单的样式,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固定着。
 她静悄悄的走出了房门,在这浓浓的夜色中,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御书房,她这几天早已打听清楚,知道皇帝宋皓勤政,经常批阅奏折到深夜,要将近子时才会去休息,同时进场会摒退左右,独自在附近散一会儿步。
 这便是她的机会,唯一
 的机会。
 她走到御书房必经路的拐角处,背靠着冰冷的石块,身体因紧张而微微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这是在用疼痛逼自己冷静。
 她赌的,是皇帝对苏筱筱那份特殊的在意,她看到那些珍宝送入俞花殿赏赐给苏筱筱时,便知道苏筱筱应该在皇上心中是在意的,她在赌,那份恩宠,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一个机会。
 长公主的鞭子让她明白,在这吃人的地方,没有权力,命如草芥。
 远处,脚步声慢慢靠近。
 宋皓独自一人在这道上散步,他眉宇带着深深的疲惫,当走到拐角处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此处。
 “谁在那里?出来!”他停下脚步,眼睛盯着那边的大石块,声音低沉道。
 “奴婢冯翠翠,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从那边走了出来,那人低头行礼,声音还带着颤抖。
 宋皓眉头微蹙,伸手抬起了她的头,借着这淡淡的月光,这才看清了她的脸。
 宋皓眼中闪过疑惑,这不是是苏筱筱身边那个总是安安静静的好友吗?
 “冯翠翠?夜深露重,你在此作甚?”他将语气放缓慢了些,但依旧带着疏离。
 接着他下意识地朝她身后看了看,以为苏筱筱遇到了什么麻烦。
 冯翠翠精心打扮过的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带着深情看着宋皓。
 “奴婢……奴婢是在此,特意等候圣驾的。”
 “哦?等朕?”宋皓身体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他将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冯翠翠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能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