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换嫁情缘(鲜肉豆沙粽)

莫尔太太眼神茫然，很快反应过来，招呼着众人出去。
虽然不知道怀特太太在干什么，但是只要让她高兴，这个茶话会的目的就达到了。
空气里响起笔尖划过纸张的刷刷声。
花厅里只剩洁希亚，她安静地打量着投入计算的奥黛丽，眸光深沉。
奥黛丽的眼睛里只有白纸上的公式，以及各种运算。
她浑然忘我，完全不知道时间的流逝。
直到空白的草稿纸被填满，奥黛丽终于抬起头，呼出一口气，高兴道：“洁希亚夫人，我算出来了！”
“我刚看过，旧机器的旋转毛刷采用硬鬃毛材质，且与锭子的接触压力固定。”她神采飞扬，刷刷在纸上画草稿图，“当棉纱通过时，毛刷持续高速摩擦锭子表面，一方面会因摩擦力过大消耗额外动力，这部分约占总能耗的百分之三十！”
“另一方面硬鬃毛易刮伤锭子，反而增加了棉纱断裂率，导致产量下降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五左右。”奥黛丽眼睛亮亮的，“假如要解决能耗问题，就得从这方面入手！”
洁希亚盯着那叠草稿纸，越看神情越凝重。
她没有说话，而是拿出空白纸张，重新运算。
二十分钟后，纸上的结果和奥黛丽说出的数字，完全一致。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匪夷所思地看向奥黛丽：“你是说，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拆解了机械构造图，且在它没有运作的状况下推演出数据，还算出误差极小的答案？”
奥黛丽茫然地点头：“是的，正是因为它没有运作，所以我只能推算出百分比，无法得出更确切的结果。要想更精准，我必须拥有更多实验数据。”
有那么几秒，洁希亚说不出话。
她动了动嘴唇，眼神复杂：“相信我，这已经足够震撼了，女士。”
奥黛丽露出一抹笑，被夸奖的高兴终于让她回过神。
“等等！”她盯着洁希亚的草稿纸，反复看了几遍：“洁希亚夫人，这是你算出来的？！”
“噢，天哪！”
奥黛丽有种找到同类的惊喜，她瞪大眼睛，原地转了好几圈。
“难以置信！如此复杂的公式运算！速度还这么快！你在我认识的女性里排第三诶！你太厉害了！”
洁希亚皱眉。
需要提醒这位小姐，她自己的计算速度已经倍杀了吗？这在惊叹什么啊？
要不是脸上的神情够真诚，只会让人觉得是嘲讽吧。
洁希亚无语了一阵。
“……”洁希亚：“前两位是？”
“第二名是我的姐妹。至于第一名……”奥黛丽红着脸，骄傲地挺起胸膛，“当然是我啦。”
“……”
夸到最后开始自夸，这么离谱的事情放在金发小姐身上，居然毫不奇怪。
“噢，无上殊荣。”洁希亚表情平淡，“看来诺曼家族专出天才。”
奥黛丽谦逊地摆手：“也不全是，只有我们两个啦！”
洁希亚：“……”
窗外透出夕阳的暖黄光晕，时候不早了，莫尔太太试探着敲了敲门。
茶话会即将结束，奥黛丽赶紧收好稿纸。
“洁希亚夫人，”突然想起灵感来源，她快速拉住黑衣女人的手，眼睛亮亮的，“我现在在研究改良纺织机，如果你也有兴趣的话，我们能一起探讨吗？”
奥黛丽的邀请似乎在洁希亚的意料之中。
她神情波澜不惊，淡淡道：“抱歉，这项研究并不在我擅长的范围内。”
奥黛丽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
随着研究的深入，她渐渐知道其实很多人终其一生只会钻研一种东西，例如建筑、机器、铁路等等。
每个人的天赋技能点都不同，真正要精通一门学问，都是不容易的事情。
像洁希亚这样才正常，她应该在一开始就选定了某条适合自己天赋的路，很难再有精力转向别的地方。
而奥黛丽从一开始就学得很野，姐姐的教育理念就是随着她的兴趣自由发挥，所以她除了对数字拥有与生俱来的敏锐，关于其他道路，还在慢慢探索中。
正要礼貌告别，洁希亚突然话锋一转，“不过……”
奥黛丽抬眸，对方递来一张名片，
上面写着：承知社。
联系人：洁希亚·德罗什福尔。
地址：晨曦街37号，哈登菲尔德。
“这里也许有人可以帮到你。”
奥黛丽：“承知社？这是什么地方？”
“容纳天才和异端的秘密之地。”洁希亚系好黑色宽檐帽，轻笑，“敢来吗？”
她顿了顿，没有喊怀特太太，“伊莎贝尔·诺曼。”
奥黛丽微怔，很快求知欲战胜一切：“当然！”

回去之后, 奥黛丽一直惦记着承知社。
终于，她挑了个赫尔曼不在家的时间，谎称去拜访莫尔太太, 坐上前往哈登菲尔德的马车。
雇佣的马车比不上自家的豪华, 奥黛丽一路颠簸，下车时人都快吐了。
车夫打量她的穿着, 好心提醒道：“女士，你确定没有走错吗？这可是哈市出了名的贫困区。”
奥黛丽晕头转向，对着名片反复确认：“是的, 我就是要来晨曦街。”
“好吧，祝你好运。”车夫扔下一个担忧的眼神，驾着马车走远。
晨曦街道和它的名字恰好相反，天色永远笼罩着灰霾, 昏暗的街巷透不出一丝光。
奥黛丽按照门牌号, 沿街寻找。
一路上, 衣衫褴褛的工人投以好奇或审视的眼神。奥黛丽也不回避, 大方地看了回去。
实际上, 踏足陌生的环境, 她心里有些害怕，可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放大恐惧。
找了一位面善的老妇人, 确认地址没有错，奥黛丽安下心, 走了十分钟, 终于找到了37号门。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她礼貌地敲敲门。
等了片刻，门从里面打开, 来者露出半张脸，绿眼睛警惕地盯着她：“你找谁？”
奥黛丽：“我找洁希亚夫人。请问这里是承知社吗？”
听见洁希亚的名字，绿眼睛才打开门，让出一条缝，供奥黛丽进去，然后飞速把门关上。
“你找洁希亚有什么事？”
绿眼睛语气不善，她顶着一头短短的红发，看起来不是个好脾气姑娘。
奥黛丽礼貌微笑：“我是她的朋友，这是她给我的名片。”
看见她手上的名片，绿眼睛收起警惕，但脸色没有很好看，她冲着楼上喊：“洁希亚，你又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回来？快领走！”
很快，楼梯间响起脚步声。
“说话客气点，特蕾莎，想想你的研究经费。”
奥黛丽听见洁希亚的声音，抬头一看，正对上她的脸。
“诺曼小姐？”洁希亚今天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像厂房里的男工人一样，上面是衬衫，下面是长裤，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洁希亚夫人，你这是……”奥黛丽很惊奇。
洁希亚笑了笑，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承知社对女性着装没有要求，为了工作方便和安全性，在这里你不用穿束胸，也不必戴上华而不实的礼帽。”
奥黛丽看了看自己的大裙摆，美则美矣，机器运作的时候，要是不小心卷了进去可就麻烦。
“很棒的规章。”想起来意，她赶紧道，“哦对了，您上次说，这里可以帮到我……”
“别着急。”洁希亚打断她，“我t先带你了解承知社是什么地方，你再决定要不要接受我们的帮助，否则，对你对我都是麻烦。”
奥黛丽还没说话，绿眼睛短发女孩就擦肩而过，冷笑：“你每带一个人回来，就代表着潜在的麻烦。”
“没有新鲜血液的团体最终都会面临消亡，特蕾莎。”洁希亚语气平淡。
特蕾莎头也不回地上楼：“十个平庸的新鲜血液也比不过一个天才。你带来的人除了让这里越来越吵，毫无作用。”
“你又怎么知道我这次带来的不是天才？”
特蕾莎脚步一顿，视线扫过奥黛丽茫然的脸，那双蓝眼睛里好像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不由得嗤笑：“天才？她？”
“是的，就是她。”
洁希亚心平气和，向奥黛丽伸出胳膊，带着她往里走。
穿过长长的走廊，这栋隐蔽在贫民窟的小房子别有洞天。
烛光照着前路，奥黛丽一边听洁希亚的介绍。
“刚刚那位短头发的女士是我的合伙人，我们共同创办了承知社。”
随着话音落下，洁希亚转动墙壁的烛台，突然间，机括转动，书架往两边打开。
奥黛丽目瞪口呆。
同一时刻，宽敞的密室里，所有人抬起头来。她们全无例外，都是女性。
“这是劳伦小姐，她从事桥梁建造研究。”
密室里被分为好几个区域，洁希亚带领着奥黛丽一一参观，并为她介绍，“这是史密斯太太，她是个优秀的语言学习专家。”
“这是温蒂小姐，她主要擅长轮船设计与制造。”
被介绍的女士们纷纷向奥黛丽颔首。
奥黛丽也向她们点头致意。
“洁希亚夫人，不为我们介绍新来的伙伴吗？”史密斯太太看起来是个温和的中年妇人，如果放在外面，一定是别人眼中的好妻子，好母亲。
洁希亚：“诺曼小姐身份特殊，也许她还需要考虑的时间。”
奥黛丽的心神还停留在那些从没见过的设计图纸上。
时下女性受教育的途径有限，只有贵族家庭才有财力聘请教师为小姐授课。那些课程大多是音乐绘画手工之类，用来提高身价的科目。
像机械工程、法律、金融等专业，女孩根本连接触的途径都没有。
诺曼家族已经非常开明，但如果没有姐姐的传授，即便奥黛丽拥有十足的天赋，也踏不进那扇门。
洁希亚似乎看穿她的惊讶，说道：“如你所见，承知社明面上和莫尔太太的茶话会没什么分别，但私底下，我们在秘密学习，这个社会不愿意通过正当途径传授给女士的知识。”
“这也是我想让你考虑的重点。”洁希亚看着奥黛丽，“你出身贵族家庭，现在还拥有一个大资本家丈夫，你必须清楚，一旦借用承知社的力量，也许会被看作是异端。”
“异端？”
奥黛丽喃喃自语，忽然想到查尔斯所说的，目前绝大部分的技术核心都掌握在教会手里，而承知社私下做研究，就意味着打破对方的垄断。
“是的，世上本没有神，可祂掌握了改变世界的技术，于是这被称之为神迹，从此，本该走向衰落的圣曜之神，再次深入人心。”洁希亚眸光暗沉，“而试图揭露这一切的人，自然被称为异端。”
奥黛丽似懂非懂，她直率地问：“无信仰的人很多啊，我们家就是其中之一，并没有被当作异端。”
洁希亚笑了笑，带着她走出密室。
“‘不相信’和‘揭露’，是两种概念。信仰本就是虚妄，它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信或不信，都是自由。”她说，“但如果落地于现实世界，要我们去信仰一个活生生的人，那就是统治的手段。就像你们家可以无信仰，但不能大声地告诉其他信仰者，世上没有神明。那意味着你们触犯了教会的利益。”
奥黛丽：“神不是平等地爱世人吗？为什么会有利益？”
“因为神的皮囊下，还是人。”
洁希亚轻笑：“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利益，你如果回家问问你的丈夫就知道，教会控制的‘圣岩矿场’垄断全国百分之九十的铁矿石，哈登菲尔德的所有工厂，每年都要向教会缴纳高额赎罪金，美其名曰感谢圣曜真神的赐福，洗涤原罪。”
奥黛丽若有所思，她听过查尔斯给赫尔曼的汇报，隐约明白赎罪金的意思：“其实都是苛捐杂税。”
“是的，圣曜教徒不事生产，地位崇高，资本家是他们攫取利益的代言人，层层税收压下来，最后逼死的都是那些没名没姓的工人。颠沛流离的孩子们被教会孤儿院收养，再次成为新的劳动力，重复上一代的命运。”
奥黛丽神情渐渐凝重。
她从小生活在洛森郡，并没有真正接触过工业城市的可怕，哈登菲尔德是财富中心，同时也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无数尸体被吞如其中，碾成肉泥，却又有无数活不下去的投机者，飞蛾扑火。
“南方的乡村也有日子艰难的人。”奥黛丽叹了口气，想起从前和家人去做慈善时看到的场面，“贵族的佃户还好一些，如果是自由民，他们不仅要交一份土地税，还要给当地教会缴纳信仰税。很多活不下去的人，只好来北方谋生，没想到，这里的情景也是……唉。”
她越想越伤心，忍不住道：“洁希亚夫人，难道就没有人反抗吗？明明被压迫的人那么多。”
“当然有过反抗。”洁希亚眼底滑过嘲讽，“可是往往那个揭竿而起的理想者，是最先倒下的牺牲品。”
奥黛丽蹙眉，忽然想到太太圈里的传闻。
“是你的……丈夫？”
洁希亚沉默数秒，轻笑：“是的，他被处以叛国罪，死于五年前。”
从此以后，侯爵夫人失去荣光，空有头衔，处境尴尬。
“我的丈夫也参与了类似的地下组织，追求真理，反抗虚无的信仰。可是他们的组织被利益瓦解。”洁希亚耸肩。
“出现了叛徒？”奥黛丽追问。
洁希亚没有立刻回答：“不完全对，这么说吧，放在五年前，像怀特先生这样的外来者，根本没有可能进入锡兰公国。”
“可恰恰是因为内部的起义，让教会产生危机，所以开了一条口子，将所有新兴的力量笼络到自己手里，这也是机械协会建立的原因。”
“教会掌控技术，让资本家成为代言人，瓜分利益的同时，还能让联手镇压最底层想要反抗的人。”
“而起义者内部，大家追求的利益不同，所以到最后，就成了一盘散沙，不需要外部用力，自己就瓦解了。”
她顿了顿，长叹一口气，“当然，也有人斗争到最后，粉身碎骨。”
奥黛丽眼眶泛红。
“你不必为我难过。我的丈夫不后悔为真理而死，而他前行的路上还有至死没有背叛的伙伴。”镜片后的眸光夹杂着怀念，她顿了顿，“我们本就是同行者，所以我会带着他的遗志，一直走下去。”
奥黛丽：“所以承知社，是幸存的地下组织。”
“是的，也许是因为在他们眼里，女人们的集会，构不成威胁。而我们掩饰得也很好。”洁希亚带着她上楼，“当年，承知社只是女性们的秘密基地，我们很多人的知识来源和你一样，有些是受到父母的启发，有些是通过自学，甚至有的是结婚以后通过丈夫儿子的传授。”
“知识是一扇门，一旦打开这条路，人就不再愚昧，会想要探索下去。”洁希亚走上楼，“至少承知会，还保留了追求真理与科学的火种。”
“只要火种在，总会出现几个改变世界的天才。”洁希亚指着伏案的特蕾莎道，“就像她，就像你。”
“我？”奥黛丽摆摆手，没有昨天的骄傲，惭愧道，“和你们比起来，我可一点贡献都没有。”
洁希亚莞尔：“很快就会有了，特蕾莎就是我为你找的老师，她涉猎许多领域，最厉害的就是机械与铁路。”
奥黛丽对上特蕾莎面无表情的脸，试探挥手：“嗨。”
特蕾莎翻了白眼，转过头去：“你找的麻烦，自己解决！别来烦我！”
洁希亚拿出奥黛丽那天的草稿纸，“你先看看，这是她三分钟以内的计算结果。”
特蕾莎目光顿住，上下扫视奥黛丽。
“哼，还过得去吧。是圣曜教徒吗？”
奥黛丽飞快摇头。
“特蕾莎和我都是赫斯兰人，她从前是圣匹斯堡的修女，来历……有点不一般。”洁希亚顿了顿，“总之，不要在她面前说起教会。现在，你要做出你的t决定，是否要冒着风险加入我们？”
特蕾莎冷笑：“最好考虑清楚，金发小妞。”
奥黛丽想了想，看向特蕾莎，礼貌地问：“你真的很厉害吗？你确定可以教我吗？”
水蓝色的眼睛里完全没有别的考虑，全是对她智商的怀疑。
特蕾莎立刻就炸毛了！
没有天才能允许这种挑衅！
“呵！三分钟计算了不起吧！过来，小家伙！我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心算天才！”
奥黛丽被激起战意：“嗯？你能超越我？”
特蕾莎冷笑，拿出草稿纸。
两个人头对着头，开始一场莫名其妙的比拼。
洁希亚没等她们分出胜负，就拎着奥黛丽走远，“等等，诺曼小姐，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