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万不可能。
宋子雲默默地摇摇头,再看楚墨珣神色未改,好似这么唤她已是许多年养成的习惯,若是她此时显露出扭捏反倒显得奇怪。
此刻她顾不得柳昱堂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先生可是要回府特来告辞?”
楚墨珣那双黑眸露出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平静,如深潭千尺不见波澜,“这话应该我问你,若是要回府,我已备下马车。”
“不劳先生。本宫坐……”
楚墨珣的话不带有一丝情感,平铺直叙像是在夫子堂教宋良卿功课一般,“难不成羽南还想坐秦王安排的凤撵?羽南可知如今你的座驾已成了烫手的山芋?”
宋子雲略一思忖便理解了楚墨珣的言下之意,她身份贵重,之前坐的是陛下赐的撵轿出了事跌下悬崖,如今坐谁的撵轿谁都要多担一份责任,若再出事便是谁的祸事。
“羽南莫要再为难秦王,自是跟我走吧。”
如此细致的事被楚墨珣一语道破,宋子雲像是做错事的学生,脑袋像是被石头砸过似地不听使唤,只能木讷地点点头,好像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跟着楚墨珣才走了两步,宋子雲才想起站在一旁的柳昱堂,“忠烈公回去吧,答应你的事本宫会做到的,不会再烦你。”
柳昱*堂身形一顿,雨声之中好像听见了那句他期盼已久的话,不会再烦你了。他嘴角浅浅一笑又立刻沉了下来,如释重负之感一闪而过。
“谢谢楚先生方才为我解围。”
穿过睡莲池子边,宋子雲恭敬地向楚墨珣行同辈之礼,夜色昏暗只有明月当空,她看不清楚墨珣的脸色,只听见一声嗯。
中秋的月悬得极低,仿佛一伸手就能碰碎那薄薄的一层银辉,宋子雲站在池子边,裙角被夜风轻轻掀起,喝了酒的脸蛋在月光之下泛着柔柔的光。
楚墨珣从袖中拿出一个素色荷包递了过来。
宋子雲打开一开,泛白的池面映照出她吃惊的脸,“是莲子。”
记忆涌上心头,母妃还在世时中秋节总会做莲子羹、莲子糕,宋子雲拿了一颗莲子抿在嘴里,不一会咬破了外衣,里面是苦苦的莲心。苦涩弥漫口腔,渐渐地有了一股清新的芬芳,那是亲人的气味。
他俩就站在那,似乎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宋子雲向来是个喜爱热闹之人,却不愿打破此刻的宁静,轻声问道,“先生也想起母亲了。”
“不曾忘过,又何来想起?”
夜风掠过莲池,夹杂寒凉的湿意,宋子雲的衣袖被吹翻,手腕处的镯子滑向衣内,露出一小片雪白的小臂,楚墨珣的目光恰在此刻瞥向另一边。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宋子雲点点头说道,“我去唤一声陛下。”
“长姐这是要走?”穿过长廊,宋景旭远远得见两人走来立刻迎了上来,“不再多待一会?”
宋子雲顺着长廊的方向看去,问道,“这长廊只有一条道,秦王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宋景旭有些尴尬嘿嘿一乐,“恰巧送母妃回房歇息。”
“陛下何在?时候不早了,本宫与楚先生一起护送陛下回宫。”
“是。”宋景旭引着宋子雲去□□,忽地有一人影从暗中窜出,宋景旭挡在前头,宋子雲只觉黑暗之中自己被一只有力的手拉到一旁,由于受袭不久,宋子雲心有余悸被吓得不轻,也搞不清楚究竟是谁在那时护住自己,只是一回头见楚墨珣剑眉紧蹙,目光在黑暗之中犹如一柄利剑几乎要将那人穿透。
“秦王,属下有急报。”
宋景旭一脚踢在那人肩膀上,眼中皆是狠厉之色,“你是什么东西,这么大胆,胆敢惊吓长公主殿下!”
那人吓得不轻,跪在地上猛磕头,“属下该死,但念在属下军务急报,还请殿下见谅。”
“还敢狡辩,”宋景旭骂道,“本王管你什么报,惊吓了殿下就是罪该万死,来人拖出去斩杀。”
宋子雲唇色泛白,顾不得仪态急忙说道,“秦王,今夜乃中秋佳节,岂能见血?”
宋景旭收敛眼中弑杀之色,温和地说道,“长姐说的是。”
被突如其来这么一吓,宋子雲也坏了兴致,“既是急报,秦王留下处理公务,本宫就先回去了。”
“长姐且慢,这急报之事和长姐有关,长姐无须回避。”
“和本宫有关?”宋子雲双眼微眯,下意识地看向楚墨珣,“本宫近些日子身子不佳还在调养阶段,有何事还是请秦王定夺。”
宋景旭拦住宋子雲的去路,“无妨。长姐是自家人,况且这事迟早得让长姐知道。”说罢一双慧眼又看向楚墨珣,“恰巧首辅大人也在,索性就跟本王一并听军报。”
宋景旭对着跪在地上的人说道,“既是急报,现在就说。”
那人抬头看了看宋子雲,又看了看楚墨珣,吞吞吐吐不敢多说。
“慌什么!你尽管大胆的说,有长公主给你做主。”
那人抬起头看向眉目冷峻的宋子雲又低下头,宋景旭说道,“再不说本王赐你死罪。”
“卑职说……卑职奉秦王命暗中调查长公主殿下坠崖一事,”那人垂下脑袋,目望青砖,一字一句却说得铿锵有力,“卑职率一队暗骑不眠不休在老虎山走访三日,终幸不辱使命在崖边丛林的深处在一堆火堆灰烬之中发现一块已被烧毁的令牌,卑职根据令牌按图索骥追查至一户人家,发现……”
“发现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众人回头发现一明黄色龙袍,宋良卿不知何时酒醒大半,像是已站在廊尾多时。
众人见陛下皆要行礼,被宋良卿一声呵斥,他目不斜视,双眼如刀直直盯着跪在地上那人,“都给朕站着,你,说给朕听,发现何事?还不快快如实报来。”
那人是第一次见龙颜,原本龙心难窥,可宋良卿毕竟年少,此刻已被在场的大多数人揣摩了心思,包括这跪在地上之人,“启禀陛下,发现是锦衣卫指挥使陆魏林小舅子的住所。”
“陆魏林?”宋良卿又念了一遍,极尽讽刺地说道,“原来是陆魏林啊。”
楚墨珣比宋良卿高大不少,他看着少年天子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那双如刀的双眼怒不可遏地看向他,“这就是朕的锦衣卫?朕的首辅大人,你作何解释?”
“回陛下的话,臣不知作何解释。”
“不知?”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宋良卿双目赤红地指着楚墨珣,“谁人不知大渊的首辅大人是大渊最聪慧之人,博古通今,竟还有你回答不上来的事。”
青砖沁着雨水的潮气,楚墨珣立在原地,月白的长袍上蹭了些许灰尘,可他本人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亦无慌忙辩白的言辞,好像这指控的不是他是旁人。
“首辅大人是不知该怎么解释还是不能解释?”
宋子雲倒是被弟弟这副模样吓着了,“陛下,此事非同小可,此处人多嘴杂,不能在此处商议,还请移驾回宫再做商量。”
一直未开口的宋景旭也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沙哑似求饶,“是啊,陛下,还是暂且回宫,明日早朝再议,臣相信首辅大人一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宋良卿的双脚犹如被灌了铅不肯挪动半分,他推开宋景旭,“为何要明日?今日便要说清楚。”
宋景旭抱着宋良卿的腿,哀求道,“陛下,臣求你了,给首辅大人留些颜面,回宫再说吧。”
宋良卿死死咬着下嘴唇不肯松口,宋子雲抚着侧额,“陛下,本宫大病初愈,也有些醉态,还是不如回宫。”
宋良卿瞅着宋子雲那张苍白的脸,好半天才问道,“陆魏林何在?”
跪在地上那人说道,“启禀陛下,臣已收押。”
“好,回宫,朕便要说说清楚。”
柳昱堂恰巧从雨帘听雨堂走出来,迎面见到宋良卿忙着君臣之礼,却被天子叫住,“你,跟朕一起回宫。”
宋子雲刚答应柳昱堂不再招惹他,如今宋良卿召唤他跟着回宫,搞得好像又是她授意一般,她眉头紧锁,“陛下大半夜折腾柳大人作甚?”
“他是翰林院的人,自是要给朕拟圣旨。”
宋子雲不想柳昱堂多想,可他毫不迟疑,“臣领旨。”
文渊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如同寒冬腊月般滴水成冰。
清竹年迈,今日并未跟着宋良卿一起出宫,他特意嘱咐那些小的们伺候宋良卿。今日是中秋佳节又恰逢宋子雲康复,宋良卿出宫时兴致很高,清竹已有多日未曾休息,目送陛下出宫之后和几位司礼监公公一起尝了点小酒便躺下歇息。
这几个时辰清竹睡得很踏实,直到宋良卿回宫。一般宋良卿若是回宫自会有人向他禀报,但奇怪的是陛下一回宫便来到文渊阁,伺候陛下的那几个小太监个个像是受了惊的兔子都站在文渊阁门口不敢随意走动。
没有人通报清竹,还是宋良卿嚷嚷喊清竹过来泡茶,清竹踏进文渊阁,见奏章撒了一地,再见宋良卿那张一览无余的怒脸,他便觉得不太对劲。
宋良卿面色铁青地坐在龙椅之上,一言不发,柳昱堂站在他身侧,宋子雲坐在一旁直打哈欠,而楚墨珣站立在殿中,清竹刚想搬一张楠木椅子给首辅大人,却被一个机灵的小太监拉住了手腕。清竹朝着那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立刻心领神会,连忙轻轻地摇摇头。
宋景旭目不斜视提袍走进殿中,手中拿着一个托盘,恭恭敬敬地呈放在宋良卿面前,说道,“陛下,这些皆是查出的证物。”
宋子雲瞥了一眼这托盘上被烧得焦黑已辨不清是何物的东西,宋良卿则眼尖地一眼就瞧出了锦衣卫的腰牌,他大声质问楚墨珣,“首辅大人是否要一同上前来看看这些证物?”
“回陛下的话,臣不看。”
宋良卿又问,“首辅大人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
“回陛下的话,臣无话可说。”
宋良卿又问了楚墨珣几个关于幕后主使的问题,楚墨珣均以沉默相对。气得宋良卿直拍桌子。
“当朝首辅竟对如此大事避而不谈?”
宋良卿眼见楚墨珣一副引颈受戳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兄长,你派人好好审问陆魏林,朕与长姐、首辅就在此处等着,不审出个子丑寅卯来,谁都别想走。”
宋子雲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一双娇羞的美眸眨了眨,灵动浓密的睫毛跟着眼皮一起垂下,暖光之下显得并没有多少怒意,“审,陛下说要审就必须审。”
宋景旭道,“遵旨。”
文渊阁内的气氛怪异极了,少年天子怒不可遏,秦王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可真正关键的当事人宋子雲和楚墨珣倒真跟没事人似地。
宋子雲忽地开口,“既然要审,本宫也想问问秦王?”
宋景旭还未开口回复,宋良卿先问道,“长姐要问兄长问什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宋子雲端起茶碗,碗盖沿着茶碗沿撇去茶叶,“本宫就问几句。”
宋景旭站得笔直,“长姐请问。”
宋子雲抿了一口茶,热茶滚烫熨入肚中,暖胃又提神,“烦请清竹公公给柳大人磨墨。”
柳昱堂没料到宋子雲会突然发问,抬眸瞬间习惯性地不悦,但却未见宋子雲的目光,“长公主殿下想要下官写什么?”
宋子雲的眸子温柔如水看向宋景旭时好似对这位臣弟充满关爱与感激,“秦王为了本宫的事真是煞费苦心。”
宋景旭素来是知道宋子雲的性子,可没这么好糊弄,做好被她盘问的准备,没想到善解人意的长姐却如此感激他。
“长姐说得哪里话,为长姐查明真相是臣弟该做的。”
宋子雲咦了一声,双手热络地握住宋景旭,“秦王说得轻松,本宫岂会不知?查明杀手之事本就难,再加上是本宫的事,追查幕后主使更是难上加难,秦王受了许多委屈吧?”
宋景旭说道,“臣弟不敢专功,是陛下命臣查明真相,陛下给了臣特赦专权。”
宋良卿点点头,脸色好看了一些,“长姐不必挂心,你的事就是朕的事,是朕吩咐兄长查办,谁胆敢阻拦就是抗旨。”
宋子雲望着宋良卿,探究的眸中无意识地流露出一丝温情,“陛下真是长大了。”
“你是朕的长姐,朕不能失去你。”
“是啊,陛下不能失去本宫,本宫何曾想要离开陛下呢?”宋子雲刚才还动容的目光里闪过某种果决,她冷冷地问道,“可本宫记得这件事是交由锦衣卫查办的,难不成是本宫记错了?”
聪慧如柳昱堂这才明白宋子雲想要他记录口供,这是狱卒和锦衣卫干的事,却让他这么一个翰林院出身的官员来干。
柳昱堂心中不快,又碍于皇命不敢表露,明眸偷偷观察宋子雲,可这位长公主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忽地笔尖之力顿住,墨迹虚化了他漂亮的小楷。
宋子雲食指按压太阳穴,“本宫记得是那日你俩来我府上探望我时说起这事,本宫意思调查一事还是交给陆魏林对吧……瞧本宫这脑子……那日秦王在场的。”
宋景旭没料到宋子雲会记起这一茬,“是,长姐记得没错。”
“那为何又由秦王接手?”
宋景旭后背绷直,目光一再向上瞟向宋良卿。
宋良卿喊了一声,“长姐。”不停地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当着出楚墨珣的面揭过这一页,可宋子雲大抵是真的喝多了,眯缝着眼睛只等答案。
宋景旭瞧了一眼宋良卿的脸色面色和悦地咳嗽了一声,“长姐,臣可没有僭越。”
宋子雲露出笑容,但笑意不及眼底,冷眸失了柔情,“瞧把你给急得,本宫没这个意思。”
“长姐,”宋良卿心中纳闷,平日里的长姐多数偏帮他,今日大抵是酒喝多了,“锦衣卫迟迟不呈上调查结果,朕等不及了。前几日兄长找朕提议办中秋晚宴时朕便把这事交给他,并不是兄长特意为之。”
宋子雲像是酒醉还未醒似地重复道,“哦,秦王要给本宫办晚宴,本宫怎么记得是陛下嚷嚷着要给我办的呢?”
宋景旭脸色一变,宋子雲迷迷糊糊地又摆了摆手,“你俩真是本宫的好弟弟,为了讨本宫开心竟如此大费周章。”
宋景旭的脸色又稍作缓和,宋子雲浅浅喝了一口醒酒汤,“这不重要,秦王可还记得是哪一日进宫向陛下提起办中秋宴会吗?”
宋景旭觉得这个问题得细细琢磨才能回答,没想到宋良卿脱口而出,“长姐真是喝醉了,是五日前,那日朕还派公公去长姐府上传过口信呢。”
“哦对,我想起来了。”宋子雲扭头问一直静立未开口的楚墨珣,“楚先生,关于本宫坠崖之事锦衣卫查了多久?”
原本打算一直静默到底的楚墨珣忽地开口,“回殿下,少则十日,多则半月。”
“这么看来锦衣卫确实办事不利,这半月都未查明的事,秦王的人查了五日就查清楚了?”宋子雲伸出食指指楚墨珣道,“你瞧瞧锦衣卫都干了什么事。”
原本众人都以为楚墨珣会依旧保持沉默,没料到他竟说道,“殿下教训的是,锦衣卫失职理应重罚。”
宋子雲眼角余光瞅向宋良卿,问道,“陛下你说是不是?”
宋良卿虽然年少,但不蠢,他立刻明白了宋子雲话中意思,锦衣卫是大渊最得力的鹰犬,若是锦衣卫查无所获,便真就是查无所获。
宋良卿嘴硬说道,“这说明兄长把事放在心上,没有私心。”
那一席金云朱砂长裙款款站立而起,月白的百鸟鞋立在殿中,欠了欠身柔声道,“陛下明鉴,本宫也以为首辅大人存着私心。然者,刺杀当朝长公主是一件很简单容易完成的任务吗?”
殿内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人能明白宋子雲为何问这个问题,除了楚墨珣,“非也。皇室成员由锦衣卫贴身保护,一天三岗轮换,轮换人员当日才知晓。要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瞒过所有人悄无声息地刺杀皇室成员比登天还难。”
宋子雲冷声说道,“楚墨珣,不要因为你这么说,本宫就会饶了锦衣卫。”
“是,愿殿下责罚。”
宋子雲扭头站在自家人身边温柔地说道,“本宫姑且相信秦王的调查,确系首辅大人幕后主使。”
宋景旭此刻已感受到这把温柔刀慢慢架在自己脖子上,他赶紧说道,“陛下明鉴,长公主明鉴,臣并未说首辅大人是幕后……”
“哦对,瞧本宫这脑子,下次宫宴也不能喝这么多了,秦王的证据表明是锦衣卫陆巍林是幕后主使嘛。”宋子雲万般歉意地看向宋景旭,“若真是陆巍林真有这熊心豹子胆,他为何要动用朝廷的锦衣卫呢?若是稍有差池,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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