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是叫底下一众官员心中担忧,生怕老皇帝在此刻的大好时候出什么事。
然而他只是摸了摸心口,放下手,和煦而威严的对着新科三甲道。
“兹有越凌霜,才学出众,殿试夺魁,特封为翰林院修撰,赐六品衔,勿负朕心!”
另两个也被封了翰林院编修之职,从正七品,三人谢过圣上后还要上街游行,许连舟都还没跟他的凌霜兄道个喜,只见他风风火火的从此起彼伏的朝臣恭贺声中挤了出去。
他俩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也算是没有白费家父寄予重望的拳拳之心。
正寻思着,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许连舟转过身去看,原来是寿王殿下叫他。
他赶忙理了理衣襟小步上前躬身拜过,寿王却并没有在意这些虚礼,见他来了也就将人扶起来,并适时赞美了两句。
紧接着,就说到了他关心的话题,寿王目光晦暗不清,朝着宫门口,问道。
“状元郎怎么这样着急?我都还没见到他正脸。”
不是没看到,而是看得太过清晰,清晰到无法理解本来是跟在清宁身后的那个无耻马夫,怎么摇身一变变作了新科状元?
他身上的秘密比看起来还要多,他是什么人?越家又在此事里做了什么角色?
还有……最重要的,清宁她知不知晓?
还是,她有事开始瞒着他了。
自他有智开始,老师经常说他颖悟绝伦,在同年的孩子里智多近妖,没有任何人能瞒住他任何事。
但清宁成了那个变数,后来这个越凌霜也成了变数。
他开始察觉到有些事正在脱离他的掌控,这很不好,更不行!尤其是越清宁,她若是脱离了手心,不知会带来多少麻烦!
想着,寿王甚至没回府上,直接去了越家,想要将此事问上一问。
只不过,他俩驴唇不对马嘴的辩了半晌,直至天际绕上紫红也还是没分出个胜负。
越清宁自是不可能将雀铭的身份暴露给他,装作自己也不知情的样子,一问三不知。
寿王哪能看不出她在撒谎,关键怎么威逼利诱也不见她承认,在她这吃了瘪,寿王说着要找新科状元自己问问,没想到府门外传来一道圣旨。
旨意由曲江宴上圣上亲题,他们不明所以,纷纷跪下。
只听大太监苏福在众人面前宣了旨。
越清宁跪在地上,头抵着青砖,耳朵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的圣旨。
今年的榜首状元说要求娶越家大小姐,那说的不正是她吗?
她只感觉双耳躁动着嗡嗡作响,连身边青珠摇晃她的动作也置若罔闻。
她抬眼,看见寿王猛地拽过苏福,将他手里的圣旨看过一遍后,朝她难以置信的望过来,这时,她才终于相信,圣旨的内容没有听错。
“父皇已经多少年不曾给状元赐婚?这次怎么会如此反常?况且,父皇为何要去曲江宴,他不是身体不适已经推了许多御宴了吗?”
寿王两手紧攥着圣旨,将上面的一字一句都看过,深知皇帝落笔无可更改。
他不想相信,不想面对,于是将圣旨一扣,又塞回了苏福怀里。
苏福也是摸不着头脑,接下这烫手的山芋,怯怯道。
“陛下本不想去来着,后来在南书房题字的时候又突然想起来这事,便就这样去了。到了地方,咱们的状元郎一叩首的功夫就把陛下哄得高高兴兴,后来在宴上,圣上问可有想要的?”
“他说:‘臣此孤生,唯有一人难以忘怀,多年之前因老师嘱托进京探望越尚书,在越家宅邸偶然瞥见一缕惊鸿,从此之后八年,思以莞尔不曾忘却,还请圣上赐臣恩典,叫我与越家大小姐再续前缘。’”
越清宁心念一动,刚要问上一问,寿王却突然打断她。
“父皇就这样答应他了?”
苏福低着头小心道:“倒也没有,只是还问他要别的来换如何?但他这人性子太倔,又说了一遍。”
“臣别无他求,只要清宁。”
别无他愿……
越清宁甚至想象得出,他说完这番话后,在场所有人会是个什么反应。
皇帝已经知她许过一次人,那场亲事非但没给他带来好运,还叫神勇无比的崔将军就此身埋异国他乡。
他对她向来是没有好印象的,尤其后来又拆过太子的台,皇帝怕是一辈子都再不想听到她的名字了。
可雀铭,这样大的胆子,敢在这个时候主动求赐婚……
明明单独面对她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
跪在地上的女娘被丫鬟扶起,从苏福手中要接过圣旨,站在一旁的寿王突然动了。
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去碰。
苏福和余下的所有人都看呆了,不说不接圣旨是要杀头的大罪,光寿王这一来一回的态度,也叫他大概明白了什么。
只可惜,殿下有此意怎么不早点说!
早点说,陛下还能叫自己亲儿子得不着想要的,如今这个局面,可是怎么解决的好哦……
眼看施在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越清宁也不得不掀起眼帘去看他的眼睛。
他这是要干什么?
这好像是他头一次这么鲁莽的行事,为的就是让她不接旨吗?
她犹感觉莫名其妙,挣了挣没能叫他松手,于是只能悄声提醒。
“殿下,这是圣旨!”
无关她的意愿,她想与不想都要感恩戴德的接下,这不是当初他给她的教训吗?
寿王被她轻唤一声,好似也终于在恍惚中逐渐清醒,他握着那支细腕,在柔纱下头,还能摸到她带着的那支玉镯。
“是是……”如梦初醒,寿王松手,接过苏福手里的圣旨面向她。
盯着她的目光黏腻而深邃,如同一片泥沼,叫人辨不清其中到底都是什么情绪。
他两手将明黄的蚕丝绫锦扣在一处,从轴柄处端起,看着她的眼递了出去。
越清宁伸手去接,他却又向回缩了半寸。
“你高兴吗?”他问。
越清宁看了眼他躲避的双手,又瞧了眼他面上的表情。
那神情,像是快要崩溃又瞬间重铸了一切的平淡漠然,她实是看不懂他。
于是她说:“高兴的。”
圣旨终于送到了她手里,越清宁抚摸着乌木轴柄,眼底是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笑意,而这笑,偏被近在咫尺的寿王全部看在了眼里。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比不上一个马夫,更没想到一开始他就猜错了,原来她的不情愿从来都不是因旁人而起,那人始终站在她身后。
门外,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嚣声,将眼下寂静打破。
苏福本以为寿王会回避见到他人,但只那么一瞬间,他面上的表情收拢的半点破绽也无,冰凉的像是一尊白瓷像。
来人自门口进来,身上所着红袍还未脱下,鹃花倒是去了,此刻进门来,简直像是新郎官一样风姿昂然。
见到家中不止清宁在,还有寿王也在,雀铭脸上本绽出的笑意收敛三分,大阔步走向清宁,几乎贴在她身边才停下脚步,向着他施礼。
“见过殿下!”
曲江宴的酒显然根本就没叫他醉,这一切都是他算计了好的,早就想着得中魁首求娶千金。
寿王紧紧咬了下后齿,直磨得嘴里嚼出些血腥气才张口道。
“恭贺状元郎,有了功名又有美眷。”
雀铭暗暗垂下眼帘,“殿下谬赞了!之前听闻岳父家中出了意外,还是殿下派人保护,凌霜还要多谢殿下照顾!”
他说完,没给他再多寒暄的机会,扶着额头轻轻摇晃了一下,就这么扶到了弱女子家单薄娇小的薄肩上去。
“还请殿下勿要见怪,今日喜宴,实在是吃了不少的酒。”
他装模作样的说完,越清宁也好似没看出来似的,赶紧将人扶住,问道。
“怎么回来的?按着规矩都要骑马,可吹了风了?”
本就是假装的扭捏作态,寿王更看不顺眼他这般的做派,拧着眉咳了声“那便不打扰了。”
苏福在殿下身后,看他少见的将情绪挂在脸上,那张本无表情的脸,眉心略略发紧,便知晓这遭可还没完。
顺道恭喜了两句,连赏钱也没敢领就这么跟着寿王出府去了。
越清宁在他们身后看了会儿,拍拍雀铭的肩膀,问道。
“要不要喝点茶?酒后容易口渴。”
雀铭闻言哼哼一笑,将头搁在她肩侧,极其悄声的贴着她咬耳朵。
“小姐明知我没事,为何还要纵容?”
闻言的越清宁也陪他笑了回,“因为是你想要的,所以就随了你吧!”
他抬起眸子并没起身,眼中被灯影点亮,闪烁的光忽远忽近的。
“什么都随我?连这个也随我?”他握着她的手,也握到了她手里织金的祥云。
越清宁这回没有回避,她看了眼府门外渐渐升起的星光,回望着他的眼瞳,郑重的点了点头。
“正说是新科状元面见圣上,说出别无他愿之时,圣上打断他道,‘京城美人万千,何必只取之一瓢?’,那状元郎恭敬的又再拜了拜,朗言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既已承诺断无更改!’”
马车上,寿王重重的撂下帘子,王萱在一旁跪坐着,忍不住想,若那帘子有声,这一下不是要砸得满城皆知他不满状元。
想着,他忍不住想替寿王出出这口气,于是谨慎道。
“奴才下去,叫他们这些说书的闭嘴?”
寿王张了张口,似是刚要说出一个去字,但半晌,他什么也没说的闭上了嘴,敲了敲车板示意快走,远离这片叫他不忿的酒肆。
不过人走是走了,话却还在脑子瞎里转悠。
他已经忍了五天,却没想到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会这么大,他现在甚至都不敢再去看清宁。
见着她,他直觉某些情絮会死灰复燃,而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招事。
马车行过街巷,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口。
姑母自年后身体一直不舒服,召了滕太医好些次,也不见病情有好转。
滕太医也说是积郁成疾,没解开心结这病怕是越来越重。
寿王不敢叫她再等下去,怕她看不到心愿得解的那一天,可又害怕真的得偿所愿,老太太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就此撒手去了,到时候他身边还剩下谁陪着他?
直到进到暖阁,看见她憔悴但略带容光的面色,寿王的这颗心才稍稍安下。
老太太见他风风火火的进来,便又打趣。
“怎么?我是叫你过来坐坐,又不是有什么大事,这样着急!你是生怕见不着你姑姑我最后一面?”
寿王回道:“不敢!只是也许久未见姑母,一时脚下没了分寸了。”
见他这幅样子,长公主就知道又是在情事上吃了瘪,笑他道。
“叫你平日里多说说话,木头似的只跟人家说政事,这下好了!有人捷足先登,看你怎么办才好!”
“不怎么办,任她去吧!”
他说着任她去,一只手却始终摩挲着约戒,把那圈虎纹都要磨得看不清了。
长公主看在眼里,明知他心有悔意,却不知道还能如何帮他。
不说她自己在皇帝那说话没半分重量,就是清宁那里,也不好劝她回头啊!人家早就为那人哭过,想来心里种下的因比阿恒重上太多,阿恒是后来的,怎么跟人家比啊!
想到这里,长公主又重重叹了口气,叫嬷嬷把清宁叫过来。
听到她要来,寿王避之不及,这就起身要走。
长公主见他这样也不拦着,只是在他身后悄声嘀咕着。
“这次不见,也不知下一次是不是在人家婚仪上再见,到时候新娘子蒙着红盖头,连脸都见不着喽!”
闻言,寿王的脚步硬是顿滞了好长一下,才迈出门去。
只不过越清宁到府的时候,长公主还没见,倒在门口遇到了寿王。
他踌躇着,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见她来了,面色极不好的将她邀到后院相商。
“之前你叫我去查的,已有了点眉目。听闻术忽有个皇子二十年前在战争中丢失,随他押运的财宝也人间蒸发,查不到去路。”
与清宁闻言眉头一凛,“那不就是觥和元吗?二十年前突然带着大批财宝出现在京,他居然是术忽皇子,那皇后岂不是术忽公主?他们如此大费周章隐瞒身份的目的是什么?”
寿王道:“许是意图用术忽的血脉谋朝篡位,叫我大盛成了他术忽的傀儡。”
越清宁大惊,“怎么可能?他一个偏僻小国,周边更是群狼虎饲,况且太子只是半个异族血统,太子妃依旧是姚家皇亲,血脉之事并不要紧。”
寿王也思量不清这背后的原因,先前本查到清远侯一直在往宫里送些异族女子给太子相看,但不久之后突然断了,怎么看也不像是看重这事。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幕后原因?
莫不是他清远侯意图篡位?
两人同时想到这层,又同时打消疑虑,这可不是他们术忽的地盘,就算他真的造反,光是百姓,一口一个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这个异族。
二人都在勉力调动脑筋想事,没听见长公主身边的杨嬷嬷过来,给二人送了三七藕粉汤,三七粉苦涩,两人都看也没看就往口里送,只苦得颦紧了眉头。
杨嬷嬷见他们果然中招后笑道,“长公主说的,不加冰糖也喝不出来,我看两位是还留了一缕神在人世间呢!”
说着话又笑了两人好一阵才带人离去,人一走,双方也从刚才的深思中回过神来,寿王先放下了碗,两指捏着白瓷壁搁在桌上,眸色转了好些圈子。
“先前还没恭贺你,当朝状元求娶,于你而言,想必是很大的荣光了。”
越清宁没听出他的话里有话,只一个劲的应和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呢?没想到他心里揣着你,时时刻刻都在等待机会飞上枝头,好蟾宫折桂?
一个曲意逢迎的下人,甚至连崔护都比不上。
他隐下眼底深切的厌恶,并未过多透露对他的注意,既然清宁希望他不问,那他不问便是,依着旧例来看,其实他这般秘密众多的人,根本用不着别人动手,自己就要露馅的。
两人又再次因婚事言不由衷的恭贺应承一番才罢了,越清宁从长公主处回来时,还与上值回来的雀铭撞见,正好乘一车回家。
许连舟至今还在同乡会馆中暂居,本以为能同他的凌霜兄有个搭伴,谁想到一旨赐婚,人家不住会馆了,早住进了亲丈人家。
马车里,听他如此描述许大人的独子,越清宁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两眼弯弯。
“翰林院可称是京中有名的清水衙门,他俸禄不高,暂时应是没可能在京城置设房产。若是不嫌弃,不如叫小许大人也到家里来住?”
雀铭本是当个乐子逗她一笑,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替人家考虑起来。
忙道:“不用花这个心思!许家家风简朴,就是逼他来此暂居,他也是不愿意的。”
说罢,又贴在她耳侧补了一句,“怕他家的老头子知道,打断他的腿!”
说着话,倒像是在她耳畔吹气,越清宁很是难受这股痒劲儿,刚要偏头躲过,却被他一把抓住胳膊,留在原处。
上臂的细小温热还在不断从中心扩散,她感到一阵极其细微的摩挲,在她的袖子下慢慢往上传来。
一呼一吸之间,脸颊似乎有些滚烫,她忍不住抿了下唇,就听见雀铭咕咚一声喉头滚动的声音。
似乎也本该这样,他们之间有过无数次比这还要亲近的举动,却还没有此刻,他两指捻弄她衣袖时的氛围浓厚。
本就是好颜色的一张秀面,此刻被岁月削得更甚锋利笔直,青色官服被牒带束的挺拔,宽肩、蜂腰、削背,哪一样都是不缺的,在此刻像是强压在她身上的韧柳,着实惑人。
越清宁只感觉自己被他困在方寸内快喘不上气了,一着急,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抬手扶着他的官帽,帮他脱了下来。
雀铭也是因此一愣。
他本不是要她脱帽的,他本是想……
但现在,再想也没用了吧!
于是他掩饰尴尬般拽了拽领子,随着她道:“头上压得久了,确实有些不方便。”
便是给了她台阶下,越清宁呼出一口气,也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悔不当初,脑袋里头乱成了一锅粥,平日里引以为傲的聪颖也一并丢了,当下连个哼哼声也弄不出来,白白叫气氛凝滞。
待到终于回了家门口,底下有人前来掀帘请两位下去。
越清宁回首,只看见雀铭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烦躁,但见她在看,他马上又松开了眉心,朝她轻松的笑了笑。
一对上他的眼睛,她便要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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