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真有这事,太子应该也是要把他收在身边的,怎么可能叫他被对家的人收了去?
还有谁?难道是母亲?
母亲一向慈悲心肠,府里的下人有了难事都是第一个去求她,她能帮的都一定会帮,若是雀铭求着想看看书,倒也可能借他两本佛经,但教他是绝不可能的!
如此又陷入死胡同,她看着他半晌,呼吸越来越急。
看样子仿佛是生了气,雀铭慌忙想站起来安抚她。
本就是她的人,她若是想知道又有什么不行呢?
哪怕是因为她暴露了身份,也不过是以此身还了她的救命之恩!况且他更知她心性,她即便是知道了也绝不会吐露出去叫他送了命。
他站起来的着急,刚一起来,感觉脑中一阵眩晕,差点就这么栽倒过去。
一只手突然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拽了起来。
“小姐……”
别多想!是老师在教我。
刚想开口,对面的女子却打断了他。
“我不是说了……你要是在这倒下,我可管不了你。”
又一次躲避……
雀铭的脑袋烧得糊涂,胸膛却凉了一半,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
“是……雀铭这就回去,不叫小姐为难。”
说着扶着门框站回了屋子里,两手扶着门又向她看去,只是这次她没给他机会已经先一步转身,走到了夜色中。
深蓝的雾气罩住她的轮廓,他就这样扶着门看了好久,直到人已经消失在眼前还回不过神。
她太聪明!从怀疑到明白只不过一息之间,知道了他隐藏着什么也迅速明白自己不该戳穿,于是只留他来来回回辗转反侧的不能安眠。
到底还是在意他的,连有事隐瞒都可以默许,还有谁能在她这得到这样的待遇呢?
作者有话说:
长松千树拥前荣,虚籁还从树底鸣。
一片海涛云杪堕,几番山雨月中生。
茶香夜煮苓泉活,琴思秋翻鹤帐清。
安得南华老仙伯,相随轩上说风声。
——元代诗人张翥《听松轩为丹丘杜高士作》
府门前便来了一人,他在门前拍着大门,说什么都要见越清宁一面。
如此大动干戈,她也便知道了是谁,只不过他们两个看来真是有缘无份,被多方强凑到一起也还是没有日后。
越清宁要众人回避,自己一个人掩了面走到门前。
距门三尺,他在那边也看到了她的身影,拍着大门差点把贴了的封条也给撕破。
“别碰了那封条!那是陛下下令贴的,若有损坏恐怕会问你的责。”
崔护在另一边撑着门,只能从不足二寸的缝隙中看她,听着她的话,禁不住湿了眼眶。
“就算被罚又有什么要紧?疫病凶险,你可怎么办?”
越清宁知道他至情至性,却没想到他对她用情至深,即便知晓她已经染上了会死人的瘟疫也还是来看她,丝毫不怕自己也有危险。
书中的有情郎亦与他比不得分毫,清宁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怅然。
现在这个情况,她怕是已经与他生死殊途再不同路,既然如此,何必禁锢他的心,强把他留在这里呢?
“三少主……”
这三个字再响起,崔护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放弃他了……
“少主情真清宁一刻不敢忘,可事不由人,天命难违!清宁请您就此忘了约定,从此别过再不要来了。”
往日他的话还在脑中想起,她深叹一声,那日他的话、他的心跳、他的胸膛仿佛还能感受得到,只是她却不能让这样的一个他,为活不过七日的人断肠忧心。
“清宁……”
她打断他的话,“三少主,您也应该知道您的身份绝不容有失,清宁只是一介女子难以堪受此等罪过!”
“若少主真的在意清宁,不如记住这场瘟疫,拼尽全力救治京中和凉州百姓于水火,清宁在天上亦会感念少主之恩。”
她竟然不念着自己的生死,全然想着的都是门外的百姓。
崔护扪心自问,他全家男儿都为国舍生忘死,但他此刻若是被困祝的那个却做不到和她一样。
第一次见她那天,他确实因她的殊色动情。可现在听着她的话,隔着这道门,他只感觉生命里可能出现的一抹亮色,就在今日,就在眼前!
她胸中的大义丝毫不输男儿,叫他敬佩也更叫他无法放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叫自己镇定下来想再试一试。
“大理寺已经封了洛家,现在正在查找但凡接触过洛家的人,我听说已经找到了十三个发热的,外面已然传播开来!清宁,你现在还没有症状,我可以带你出来好好找上十几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来帮你!”
越清宁控制不住的一声轻笑,却没有笑他的意思。
太医院都研究无门的病症,他找再多人来又有什么用呢?她就算出去,也只是把身上的瘟疫多传给几个人而已。
若他也因此传染上,她怕是要恨死自己的。
至此,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望着他泪眼凄迷的说了声。
“少主好意我已心知。御医来过,滕姐姐也在这里为我等诊治,出去或许还抵不上在这里。再说,若是出去也还是要隔绝在一处的,如此来回移动倒是不好。”
她轻声的笑了下,弯起眉眼想叫他安心些。
“不若这样,我们便以七日作为一约,七日后不是就快到重阳节了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南郊采菊好不好?”
崔护趴在门上忙答应下来。
“好好!重阳节圣上还说要在莲湖办御宴,上次因为我,你不是没有看到莲景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正好也请陛下为我们赐婚!”
听他还心心念念着这段婚事,越清宁心中软作一团。
她想这天底下没有比他再好的男儿了,危急关头还不放手的郎君何其珍贵?
这次若她真的能活下来,说什么也想和他白首此生。
“好,别忘了七日之约,七日后再来看我!你若是日日都来,我也不敢来见你,七日后来……或许我已经没事了。”
只听一声轻柔的应答从木门那边传来,传到她耳中柔和的不像话。
“好!清宁,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她眼眶湿润,内心的那块冰石被自己滚烫的眼泪融化,她此刻真的好想抱一抱他,好想再最后说点什么。
可说什么都会拦住他的脚步,说什么都会叫他不顾一切冲到她面前。
木门前的人影离去,越清宁缓缓蹲下,捂着脸一个人哭了好一会儿。
千言万语莫开口,纸短情长难寄人。
顶好的男儿郎她到底还是没命相守……
回到院中。
滕姐姐已经来了正在为雀铭把脉,看她精神涣散也将她拉到一边按在她纤细的腕上。
“没想到崔三少主竟然来了!”
她不知其中缘由,只以为他是为那一面惊鸿而来的,清宁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如今哪里还有必要再说他们俩的婚事。
七日一到,这个婚约也就此作废,没必要再让任何人知道,便让它就此散去吧。
“清喆情况如何?还是高烧不退吗?”
滕携蓟换了手用另一只手按在她脉上,缓缓道。
“清喆的高热已经用药压制下去,现在偶尔会苏醒一段时间。因屋里一直用了药在熏着,在侧侍奉的人都没有染上,姨母也没事。”
闻此清宁提起来的心终于落下去一分。
“府中可还有其他人染上了?”
滕携蓟叹了声,“只有那日为清喆缝合伤口的大夫,他碰了血会染上倒是不奇怪。”
他碰血便染上了,自己也曾碰过两人的血,却不知道为何到现在还无头晕昏厥的迹象。
她这么一说滕携蓟也奇怪的啧了声。
“我摸你脉象微微有些腾热,按理说你这病弱的要比常人的症状起得更快,怎么到现在只微微有些燥热的脉象,却和他们都不同呢?”
见她一时陷入疑惑,越清宁将昨晚的事亦如实告知。
昨晚她还为雀铭处理伤口,这样又碰了一次却还是没有变化,难道说她的身体与常人有什么不同?
滕携蓟闻言哑住,刚刚为雀铭处理好伤口后也摸了他的脉象,他这人也奇怪得很。
明明第一个受伤,伤处比起清喆还严重,他的脉象却完全不似清喆的凶险,甚至更像是一次普通的寒症。
这一个人还能解释是体质不同,可两个人都表现得和第一个人不同,这便有了探究的意义,他们两个身上肯定有一些一致的东西在起作用,这东西只有他们有,清喆却没有。
将自己的猜测跟她说了,清宁也努力回想自己和雀铭同样做过的事。
只是两人基本上没有共处过,又何谈一致呢?
见她一时还想不出来,滕携蓟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你慢慢想,清喆的病症有我在已经抑制住一些,只不过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若是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得知了,我怕你有性命之忧!”
这世上总是会有些人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尤其是大灾的情形下,人性更不堪考验。
越清宁自然也明白,城中权贵众多,在药石无医的情形下,很多人便不再拿自己当人,更遑论把别人当人。
书上曾有记载:“天方荐瘥,丧乱弘多。民言无嘉,憯莫惩嗟。”
更有书中文,万之有一病后无症,疫人争相食之以求病愈。
她若是说出去,日后疫病严重,不知道多少人要踏破这越家的门。
滕姐姐这次来给他们两个也下了药剂,用乳香、苍术、细辛、甘松、川芎、降香各等分为末,枣肉为丸如芡实大,于家中各处焚烧。
整个屋子都浸染在药香气中,她望着屋檐下吊着的香丸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仍是在屋中作画研诗,半点都不在乎外面发生的一切。
没想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她享受诗画的同时,有人正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她总是自诩清高,以为世间浮躁过甚,其实是将自己悬于高阁,不识民间疾苦,百姓苦难。
如今看来那时的她如此肤浅可笑,所求春花秋月都是水中月镜中花,略略浮影罢了。
长唉一声,只可惜她懂的也晚,重来一辈子连半年都熬不过去,更不要提如何替天下苍生谋求福祉。
越清宁绕着院中的槐树走了一圈又一圈。
要是她还有时间,定要走遍天南海北,将天下的风土人情百业兴衰全都记录下来。
大盛立国三百年,从十年前不知为何断了典录,至今也没有将这十年补上。
她身无长物,唯有一只手可以用笔,这样的记录也能为后世留下宝贵经验,到时候面对类似的灾情再度发生,至少后世的他们不会手足无措。
她想着便感觉心潮澎湃,胸膛内炙热跳动着的尽是热血。
突然,门前有人叫。
“姑娘!长公主殿下送了东西来,要您亲自过目!”
她忙停下脚步,只是这一停,血液倒流一般冲上脑子,几乎将她五感淹没。
眼前波浪般涌起黑雾,越清宁扶着树干好不容易才站稳,只是刚站稳,鼻子下面一阵温热的感觉窜出,她一摸果真是流了鼻血。
到底还是想的太好,她的时间也在滴答滴答往前跃着,走出这个院子怕都是难事……
拽出了手帕,越清宁捂着鼻子想止住血,谁料这温热难以控制,将整张白帕染红了还在向外涌。
拄着树干的手也微微发抖,她听见了院门口的丫鬟正在一声一声的唤她,可她根本直不起腰。
“你……你先走,我等下……”
说的话有气无力,那边似乎根本没听到。
她着急让丫鬟赶紧离开,手下一松便这么歪了下去。
时间仿佛变的慢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地面本来已经离脑袋越来越近,此刻却又突然远起来。
腰上被轻扥了一下,她整个人都被翻过来。
眼前那张讨人厌的神仙面直直盯着她,越清宁捂着鼻子也止不住血腥涌了满脸,连他刚换的新衣也被她沾上一半。
被抱起来,越清宁有气无力的说了声,“真是……偏偏这个时候被你看到。”
他的声音仿佛从深海隔水而来,忽远忽近的。
“没事,小姐看过我更多不堪。”
这怎么能算是安慰呢?
她刚想骂他,只感觉不止五感,连四肢也渐渐丧失力气,整个人仿佛坠入深渊。
“雀铭,我要掉下去了……”
他紧紧握着她的肩,将她扣在自己怀里。
丝毫不顾自己被她的血染红了整片前襟,他凑在她耳边,轻的几乎快贴在她脸上。
“别怕!我会一直抓住你!别怕。”
这人……便再相信他一次吧!
越清宁也没有其他选择,紧攥着他领口的手渐渐失了气力。
清阳曜灵,风和日煦,书房窗口正对着外面池塘,闪出一片波光粼粼。
水面倒影投在檐下,也投在了窗后看书人的纸上,他提笔刚要写下一段批注。
内侍匆匆进来,跪在外间的珠帘后面。
寿王不着意的没投去一眼,淡淡开口。
“何事?”
内侍王萱回道:“今日送了药去越府,听闻越家大小姐染上了疫病,此刻已然昏迷。”
闻此,桌前万事不经心的寿王终于抬起眼来。
“崔护知道了吗?”
王萱低着脑袋,“还未知晓,听说越家已经封锁消息,只给了长公主府这个信儿!”
寿王为之凝神一蹙,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是她不想履行诺言,而是生死有命难以再继续帮他们图谋大业。
他拧着眉头被她这样的一腔忠直冲击的无话可说。本就与她无关的事,即便是被迫卷进来,却还临死都这样为他报信,他实在不明白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甚至她从来都没有问过他要干什么,要她参与进来的作用为何?就这么跟着他的意思鲁莽前行,简直像是他前世的冤家,今生以身来报答他的恩情。
只是这太荒唐了!他从小便在虎狼堆里长大,宁可相信披着羊皮的野兽,也绝不会掉以轻心将自己的信任轻易展露出去。
寿王略思考了下,问了句。
“太医院那边怎么说的?”
王萱回:“太医滕大人正在研制药方,已经先试了两副药送去越府和洛峰府上,现在应该已经试用了。”
寿王一拧眉,洛峰那个该死的蠢儿子,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这么快失掉一颗极重的棋子!
“大理寺查的怎么样了?洛峰那儿子还没交代吗?”
“早已经交代清楚,只是说的都是些罗圈话,来来回回说的都是与越家不睦的言论,只不过……”
闻此寿王登时转过头来,三两步上前几乎要把跪在地上的王萱吓到钻进地下去。
“他说了什么?”
王萱不敢不答,却又不敢好好的答,颤颤巍巍的磕在地上。
“他说九月初一那日曾瞧见越家大姑娘与人私会,于是便生了侮辱越家二公子的心思。”
九月初一,那不正是他带着清宁出府和崔护见面的日子吗?这厮难道是看见了她与崔护?
但看着脚底下的还欲言又止的样子,寿王直觉没那么简单,叫他说完。
“他说,他看到的人是贵人……”
“……”
他心下一愣,没想到是自己跟她出去的那一幕,给她全家带来今日的灾祸。
那时他本无心,还以为自己无心便无忧虑,哪怕是传出了什么,他一句话就能终结流言。
谁知道这谣言传开后的后果,根本就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因他一念之差,清宁就这样搭进去了性命,这是他怎么都没有料到的……
“他就只因为我……便出手伤人?”
王萱并不想寿王殿下多想,可殿下心思细腻,若不讲清楚他更是不可能放下心,于是将洛陈坦白的所有事情与他讲了清楚。
“他洛家是骆阁老的弟子,本就亲近太子,听闻越家大姑娘与您相交甚密,还以为殿下欲选了越家姑娘进宫,这才为了出气编了谣言中伤越家二公子。”
“谁知那二公子也是个忍不过气的,被他一激又骂了回去,那洛三子是个纨绔的性子,哪里受得了有人骂他,因此才拿了鞭子去打他。”
寿王听王萱如此说越清喆亦是不适,本就不是他的过错,姐姐受辱他又怎么能一言不发。
一眼扫过去,眼神凌厉登时便止了王萱的话。
“他用了鞭子能有多大威力?还至于将人打得昏迷不醒?”
他只以为是鞭子上沾了病马的血,溅在了人身上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可王萱这时却突然叹了声,从怀中扯出一张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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