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钧霖)

赵阿姨总是劝韩却多吃一点多吃一点，不要怕吐，营养好跟上，哪怕吃了再吐，吐过再吃，能给孩子存下营养，又说过几天就不吐了。
韩却渐渐不再吐了，胃口出奇地好，脸颊上开始有肉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神采奕奕，顾盼生辉。
顾宁玮觉得韩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美丽，他私下和唐梓峰感叹，难怪说女人做了母亲，身体中的母性就会被调动起来，温柔包容，脆弱坚强。
唐梓峰听说韩却怀孕的消息，有一刹那的失神，但他很快压下心头上的失落，恭喜顾宁玮，又表示会安排人员，盯着工厂那边的生产。
“梓峰，我就拜托你了。”顾宁玮真诚地说。
他当然能洞悉到唐梓峰那点失落和怅惘，但占了上风的人怎么能够没有一点风度，何况唐梓峰是他多年的老友，他对他的人品很有把握。
“别客气。”唐梓峰摆了摆手，又问道：“你那边应该到了关键时刻了吧，肯定要集中精力打好最后的战役。”
“是啊，敌强我弱，很是棘手。”顾宁玮笑了笑。
“那现在你取消了婚礼，他们岂不得狗急跳墙了？”
顾宁玮点了点头，笑了一笑，淡淡地说：“我正好等着呢，谁先急谁会露破绽，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主动进攻。”
唐梓峰想了想，果然还真的是如此。
他见识过顾宁玮在商业上几次操作，从来都是敌不犯我，我不犯人，潜心蛰伏，静等时机。
他知道这时机也快要到了。

第109章 怒争
几天过后，顾宁玮被顾志诚叫到了办公室，屏退了谢秘书的等人，关上房门，“我听说你要取消婚礼？有没有这回事？”
顾宁玮点头称是。
顾志诚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快承认了，他愣愣地注视着顾宁玮，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半天，还是顾宁玮开口，他说：“我已经通知过何恋了。”
“你通知了何恋？”顾志诚重复了一遍，他简直难以置信，现在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何家的第一笔资金，马上就要到位了，他居然要毁约了。
而且以这种轻飘飘的方式。
还没有和他们事先商量过。
要不是今天顾志光跳着脚在电话里对他破口大骂，顾志诚还蒙在了鼓里。
“你是不是有脑子有什么毛病？”顾志诚喃喃自语一般说，“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顾宁玮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知道你还这么做？你是存心要毁了这个企业？”顾志诚气急。
“爸爸，你听我说……”
顾宁玮话也没有说完，顾志诚伸手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朝着顾宁玮的身上砸了过去：“混账东西，你有什么话可说。”
白瓷茶杯的热茶冒着热气，泼了顾宁玮的一脸，烫红了他的皮肤。
杯子砸在了顾宁玮的额头上，鲜血从他的额前乌黑头发丝里缓缓流淌下来。
一滴一滴，染红了他苍白的面容。
顾志诚也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他怔怔地瞪着自己满脸是血的儿子，说不出话来，眼神中露出几分惊慌。
顾宁玮却是笑了一笑，低声说：“没关系，爸爸，我是儿子，算是我欠你的。”
顾志诚沉着脸，没说什么，半晌之后，他拿起了手机，拨通了谢秘书的电话：“你进来一下。”顿了顿又说：“带个消毒的东西。”
谢秘书答应了，慌慌张张地叫前台拿了办公室里备用的医药箱过来，抱在怀里，连忙跑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他蓦然停下了脚步，听了听动静，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声音，谢秘书愣了愣，看了看董事长办公室门口的秘书小姑娘。
对方摇了摇头，低着头，不敢吱声。
谢秘书鼓起勇气又去敲了门。
“进来。”这次才传来了顾志诚低沉的声音。
谢秘书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见顾志诚端然坐在大班桌后面，脸色阴沉地沉默着。
谢秘书微微舒了口气，他再转过身看到顾宁玮的脸，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
只见他正坐在沙发上，正捂着额头，手里的纸巾已经染上了鲜血，殷红一片。
谢秘书的视线与顾宁玮相遇，对方还冲他微微笑了笑，摇摇头表示没事。
谢秘书看到地上粉碎的瓷片，心里已经明白大致是怎么回事，只敢心里叹息一声。
他也不敢多言，只是靠近了顾宁玮，“小顾总，你把手拿开一下，我给您的伤口消消毒，别感染发炎了可就麻烦了。”
“没事的。”顾宁玮抿唇笑了笑，“又死不了。”
“哎……”谢秘书叹了口气，凑近了怨怪道：“你这孩子，性格怎么就这么执拗呢，说点软话不就得了……”
顾宁玮耸了耸肩，听话地拿开了手，谢秘书上前用酒精棉擦拭着他的伤口，疼得顾宁玮低低“嘶”了声，轻轻抱怨道：“谢叔，你手轻一点。”
谢秘书哦哦地答应着，轻手轻脚地细致地地擦拭着他的伤口，然后在医药箱里找了个创口给他贴上，退后几步，稍微打量一下。
好在伤口不深，又靠近头发里，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并不影响顾宁玮的英俊容颜。
谢秘书做完这些，退后几步，局促地垂首站立，进退维谷，不知道顾志诚还有什么吩咐。
父子俩一向不和，可闹到在办公室伤人的地步，谢秘书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忐忑不安地沉默着，想劝又不敢。
“你说说，你取消婚礼的理由是什么？”
很久之后，顾志诚发话：“当着谢秘书的面你也说说清楚，他是董事会秘书，以后发公告的事情都是他，让他听听你有没有道理。”
说着顾志诚向后倒在了大班椅上，疲惫地说。
谢秘书抬头悄悄看了看顾志诚，发现他面颊凹陷，白发稀疏，精神萎靡，十分苍老。
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闪着精明的光摄人心魄。
谢秘书垂眸不去看他，不敢问也不敢说。
顾志诚接着又说：“你有什么想法今天跟我们都一次性地说说清楚，别总是说我对你刻薄，我也就是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也老了，迟早要把公司交给你，可你现在这么胡闹，看来还不等到我交班，都垮了。”
顾宁玮沉默着不说话。
顾志诚又等了等，催促道：“你说话啊，你这么做总有个理由吧。”顿了顿，他又不耐烦：“别跟我谈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结婚之后跟谁过日子都是一样的，当年我和你妈也是谈恋爱结婚，后来呢……还不是散了。”
“那是你对不起我妈。”顾宁玮怼了他一句。
顾志诚噎了噎，皱眉，刚想动怒，想想又忍下，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平复愤怒的情绪，“好，算你有种，为你妈打抱不平，就算是我对不起你妈，我也承认，可是那也是因我和你妈妈的感情变淡了，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那个时候我们创业多艰难，你谢叔可是跟我们一起的，他亲眼所见的。”
他顿了顿，重重叹息，似乎也回忆起当初和苏秀等人一起奋斗创业的日子，那个时候他们几个人胼手胼足，白手起家，艰难创业，生活得很苦，但快乐倒是比现在多。
毕竟那个时候再难，都是看着企业一天一天往好处走，不像现在，眼看着辛苦打拼近三十年的公司正在悬崖的边缘。
自己焦头烂额，儿子还不争气。
顾志诚越想越心中难受，越想越寒心，感到心力交瘁。
谢秘书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顾宁玮一眼，叹了口气：“阿玮，你爸爸也是难，他也是迫不得已……”
“我女朋友怀孕了，我不能抛弃他们母子二人。”顾宁玮深吸了口气，沉声打断他的话。
“什么？”
“怀孕？“
谢秘书与顾志诚同时说出声来。
顾志诚蓦然转过身来，眼睛直直的盯着顾宁玮，皱眉：“怀孕了？你确定是你的？”
“当然。”顾宁玮白了他一眼。
“不是说这个女的……是个什么拜金捞女……她是不是会？”顾志诚话到嘴边，又忍住，他看了看谢秘书一眼。
谢秘书赶紧接过话：“小顾总能确定，应该没什么问题。”
谢秘书也被这消息吓得了一跳，他深知老顾虽然对儿子不假以辞色，可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小孩子，平日看到员工的小孩子都会停下来，伸手逗弄逗弄几下，要是有个员工的孩子讨人喜欢，叫他一声“爷爷”，更是乐得眉开眼笑。
他私下跟谢秘书说过，什么时候顾宁玮能抱个孙子回来，哪怕不结婚他都认。
顾宁玮白了顾志诚一眼，摇了摇头：“什么捞女，你们都是听什么人说的这些话……韩却是我的员工，她什么样的人品我一清二楚。”
顾志诚想了想，仿佛记了起来，“那就是你为她收购哲宁公司的？”
顾宁玮哭笑不得，他后悔当初为了遮人耳目，虚晃一枪，现在全成为了绊脚石。
“也是不为了她才收购哲宁，那都是为了晃人的……”顾宁玮沉下心，把当初的想法一一向他老爸说明。
顾志诚没说什么，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可是人不可貌相，难说是不是拿孩子来要挟我们家……”顾志诚还在犹豫。
“切。”顾宁玮不屑道：“人家还不想要呢，我好不容易才让她留下孩子……”
“什么？还不想要孩子？那怎么行呢。”顾志诚一听就急了，他指着顾宁玮说：“你可给我看紧了，别让她擅自做主……”
顾宁玮笑笑没说话。
“顾董，这是喜事啊。”谢秘书赶紧向顾志诚道喜，也感叹道：“哎，这么长时间了，总算是有件高兴的事情了，得庆贺庆贺……”
顾宁玮摇了摇头，“暂时还得保密。”
“哦？为什么？”谢秘书不解地问。
“赵阿姨说了，孩子小，要保密，这样对孩子才好……”顾宁玮拿赵阿姨的话解释，其实他是担心，老顾的一时管不住嘴，把消息泄露出去。
“赵阿姨又是谁？”
“我们的保姆啊，现在在我那里照顾韩却。”
‘哎，她一个保姆知道什么。都是封建迷信。”顾志诚对谢秘书说：“你想想，咱们该怎么庆祝一下，在高管群里我发个红包还行啊？”
“还是暂时保密吧。”顾宁玮阻止道。
“哎，怕什么，要是也是跟自己家里人说，谢秘书也不是外人。”顾志诚兴奋地拿起手机在群里发了信息，又发了个大大的红包，完全忘记了刚才还在大发雷霆，把顾宁玮砸伤的事情。
顾宁玮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等到顾宁玮离开办公室，顾志诚依然还沉浸自己即将当爷爷的兴奋情绪中，他哼着小曲，想找个茶杯喝水，才发觉茶杯已经被自己砸烂了。
谢秘书见状，赶紧让门口的小秘书重新泡了杯茶送进来，小心翼翼地对顾志诚说：“那婚礼的事情，您看是不是取消了？”
顾志诚顿时愣住了，像是当头遭棒喝，有一张无形之手倏然将他脸上的兴奋之情，抹得一干二净。
他哎呦了声，重新看了看高管群里的消息，见那个红包已经被抢得干干净净，下面都是一溜排的感谢和恭喜的表情包。
“哎，哎，我真的是糊涂了，刚才就没想起了这个事情？”顾志诚后悔了，他嘀咕了句，坐在椅子上思考着，瞬间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老谢，你的想法呢？”
“我……”谢秘书低头，迟疑着。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顾志诚端了茶杯，低头吹了吹杯中的浮沫。
“我的建议还是取消吧。”谢秘书说，抬头觑着顾志诚的脸色，见对方并没有表示不悦之色，接下去说：“牛不喝水强按头，阿玮从小就不是个顺从听话的孩子，越是逼着他做什么，越是不听话，他在他妈妈身边长到这么大才回来……”
顾志诚放下了茶杯，目光阴鸷，但没有打断他的话。
谢秘书鼓起勇气接下去劝道：“你们父子关系好不容易才有个和好的契机。”
顾志诚沉着脸，半天才说：“孩子是一定要归我们顾家的，至于那个女人……”
他顿了顿，没接着说下去。

顾宁玮的女朋友怀孕的消息迅速在“诚光”集团内传开。
刹那之间就传遍了全公司，各种花边新闻，小道消息满天飞。
众人的反应不一，有的人纯粹当作八卦笑料，说这花花公子，纨绔子弟还是搞出了“人命”，看这以后要如何收拾。
有好事者按照那些网上曝光过的新闻猜测，富豪家族有了非婚子嗣，其解决方案一般不外乎两种，要么会给上一大笔封口加抚养费，要么就是“去母留子”把孩子接回来抚养。
但显然眼下两种解决方式好似都存着问题，“诚光”集团早已经陷入资金困境，怎么可能为了女人和孩子付出那么一大笔资金，但如果不付的话，一旦被传到网上去，顾家父子早就要被吐沫星子淹死了。
第二种方案似乎更难，从网上曝光的消息和大家对何恋的印象，怎么都想象不到那是一个会同意接受未婚夫有私生子的女人。
何况那还是个标榜独立女性的洗新锐画家，何家的颜面还如何放？总不至于会同意何恋刚结婚就当后妈吧？
看来和顾何婚事要吹了。
还有人则是从公司内部权利斗争方面来看，说看来老顾还是搞不过小顾，别看老顾现在掌权，气势盛，但是实际论手腕高超，太子爷才是运作高手。
你看H县的诚光嘉园项目出了事情，吴文辉等人瞒得多紧，可还是被小顾知道了消息，派驻了江津作为审计负责人，查了个底朝天。
虽然项目公司的审计报告没有对外宣布，但据消息可靠人士透露，数据都牢牢的掌握在小顾总和江津手里。
有人又扒出原来小顾总和江津本来就是认识，甚至还是江津和顾宁丽的介绍人，可见小顾总心思有多深。
反正夏天还没有过去，诚光集团已经陷入了“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都是与那看似潇洒闲事适，甚至有点纨绔的“小顾总”有关。
江津拿到了最新的内部审计报告约顾宁玮密谈。
因为担心集体办公室的监控系统已经被顾志光掌握，两人约在了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见面。
聊完了对项目审计中所暴露出来的问题的看法，江津犹豫了会儿，问道：“你和韩却和好了？”
顾宁玮微微怔，随即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和好了。”说着把手臂闲闲地搭在了椅背上，“哎，本来也没分手，都是她要闹一出，既然她不开心我就答应她呗，结果还是分不掉。”
江津垂下眼眸，看着桌上的咖啡杯，低声嗯了下。
顾宁玮挑眉看着他，又故意说：“这人啊，缘分都天注定的，别看有人来早，不如我来得巧，缘分不到的时候，不管怎么样，都是分开，缘分到了，想分都分不开，所以啊，我和韩却的的确确是天作之合，你说对不对？”
江津抬眸看了看他，有点哭笑不得，他感叹道：“阿玮，你也忒小心眼了吧，到现在还拿这种话话来阴阳我，我和韩却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你可别再记在心里了。”
“嗯，我是不是记在心里面的，只要别人不记在心里面就行。”顾宁玮似笑非笑眯眼看着江津调侃道：“虽然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不过感情还是有的，一遇到事情立马通风报信，还上赶着过去安慰。”
江津知道他是为之前的事情心里不痛快，为自己辩解道：“不管如何，我也是和韩却一起长大的，小时候积累的感情也不是说能抹去就抹去的，你要是连这一点都不能接受，我也是没办法了。”
“能接受啊。”顾宁玮也笑了：“不管怎么样，你通风报信也好，赶去安慰她也好，总是为了她好，这个情我还是领着，毕竟我们也是统一战线嘛。”
江津微微无奈地摇摇头，暗暗笑顾宁玮有的时候，还是非常的孩子气：“你就当我是她的娘家人好了，这样你就放心了吧。”
顾宁玮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姑且就这么认为吧。”过了会儿，他又说：“哎，对了，你既然说自己韩却的娘家人，那你就要做舅舅了，总要有点表示吧。”
江津哭笑不得，他点点头说：“好啊，那也得等孩子生下来再说了。”
“那你就现在总得恭喜我啊？”顾宁玮说。
“好吧，恭喜啊。”江津只得说。
“这还差不多。”顾宁玮瞥了他一眼，笑了。
江津叹息了一声，迟疑着看着对方，似乎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