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另一个同事。”
池锦还是说了谎,向陈以声投去一个“实在抱歉”的眼神。
“哈哈这样啊。”
他根本没信。
“那你们开车小心,等我过两天去了景市,咱们再聚吧!”
“好的。等你来景市我招待你。”
“那我可记在心里了。行,不打扰你们了,先挂了,等你到了家和阿姨报平安,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音乐再次响起。
池锦主动调低了音乐的声音,道:“不好意思陈主编,不是有意骗他的,我当然也没觉得我们是见不得光的关系。只是和他不算熟络,解释起来徒增枝节,索性敷衍过去。”
“保护自己的边界感,是好事。只是你不用句句都这么小心,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吧。”
她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对她来说,这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母亲的感受、工作的压力、旁人的眼光……层层叠叠,早已将她的本心包裹得严严实实。
“嗯,我试试。”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
或许是车内温度太过舒适,或许是早饭后晕碳,或许是早起忙碌,也或许是连日来紧绷的心弦在相对安全的空间里终于得到一丝松懈,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头不自觉地偏向车窗一侧,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陈以声向右看去,她眉头微蹙着,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未能完全放松,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还残留着一点未褪尽的微红,唇色有些淡。
看起来很可怜。
他的眼眸里满是柔和。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抬手,将已经调得很低的音乐彻底关掉。世界瞬间陷入一种温柔的静谧,只剩她清浅的呼吸。接着,他又探手,将空调的出风量调到最小。
车厢彻底安静下来,陈以声专注地开着车,偶尔确认一下她的状态。她姿势拘谨,身体微微蜷缩,带着一种下意识的防备,但总归是睡着了。
他放慢了车速,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尽量让车身行驶得更平稳,避开那些可能带来颠簸的坑洼。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
第32章 .返程路上(下)
车子停了,引擎也熄了火。池锦迷蒙地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熟悉的加油站标志,人来人往的服务区。
“醒了?”身旁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
池锦猛地坐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陈以声车上睡着了。
她有些赧然,脸颊微热:“嗯……到了服务区?我睡了多久?不好意思,明明说陪你聊天的。”
“没多久。”陈以声解开安全带,语气自然,“正好休息一下,我去趟洗手间。你要下去透透气吗?或者吃点东西?”
他的目光在她还带着睡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
“啊,好,我也去下洗手间。”池锦连忙应道,也解开了安全带。
推开车门,初秋微凉的空气涌入,让她精神一振。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却猛地顿住——一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香烛和泥土的墓地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她心头一紧,飞快地瞥了一眼刚下车的陈以声挺拔的背影。
要是陈以声知道了肯定觉得很晦气,她迅速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那瓶刚才回家收拾东西时拿的快过期的便携装香水,是她用来掩盖某些不愉快气息的。
趁着陈以声已经走向洗手间方向,她快速转过身,背对着车流,对着自己身前身后“噗噗”喷了两下。清冷的香气瞬间弥散开来,强势地覆盖了那些不好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她稍稍松了口气,随手将小巧的香水瓶塞进口袋,快步向洗手间走去。
两人在服务区简单活动了一下便抓紧赶路。回到车上时,池锦刻意嗅了嗅,鼻尖只剩下自己香水的清冽。她暗自满意,彻底放松下来。
车子再次启动,汇入返程的车流。后半程的路似乎顺畅了许多,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池锦精神好了很多,主动和陈以声聊了聊,气氛轻松融洽。陈以
声虽然话依旧不多,但会适时回应。
气氛正好,陈以声导航的手机忽然弹出好多条微信消息,连续震动了好几下。池锦下意识回避,陈以声却将手机递过去——
“你看。”
她小心地点开,是吴阿姨发来的大饼的照片,憨态可掬,十分可人。
“哈哈,又圆了,看来伙食不错。”
“送大饼过去的时候他适应得很快,比我想象的顺利。”
池锦一顿:“说来这事还是挺抱歉的,本来说好了陪你一起送大饼的。”
“但也一切顺利。”
“嗯嗯,这就好。”
“你可以看看吴阿姨前两天发来的视频,很可爱。”
池锦左滑翻起来,屏幕却忽然一亮,她的视线本能地被那光亮吸引,飞速地将那短短一行字纳入眼中——是工作相关的内容。她地推过手机:“有人给你发消息……是同事。”
陈以声“嗯”了一声,单手拿起手机划开查看。是A组一个编辑发来的长篇大论,阐述想竞聘小组长的意愿和规划。他目光快速扫过,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却并未立刻回复,只是又将手机递给池锦,屏幕上显示的是大饼的照片。
“你要准备当小组长吗?”
池锦的注意力还残留在他方才那条未回复的消息上,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她连忙摇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些毛茸茸的小猫照片上,假装专注地翻看,语气轻飘飘地带过:“不准备,没什么兴趣。我猜小段可能会争取吧。”
顿了顿,她又补充说:“我啊,就是组里一只待分配的小猫,等着哪位好心的组长把我领养走就好了。”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又一条新消息的提示音格外清晰地响起。池锦的眼角余光几乎立刻捕捉到了那个略显亲昵的昵称——“多多”,以及紧随其后的那行字:[哥哥回景市没?今晚老地方?]
看不出性别,但用词亲昵熟稔。池锦又把手机推回去:“陈主编真是大忙人,消息不断。”
这次陈以声回消息了,手指在话筒图标上按了一下,直接回了条语音,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额外情绪:“还没。可以。”
池锦听着他听不出喜怒的答复,话也变得周到起来:“陈主编,您要是有急事的话,真的不用特意送我,前面随便哪个地铁站口把我放下就行,很方便的。”
“不耽误。”陈以声将手机放回支架,视线重新专注于前方路况,“是我一个朋友。”
同样也是没说男女,但池锦大概推测是女生,不然,这个年纪的男人之间,互相叫叠词昵称和“哥哥”……实在有点恶心。
下午三点多,车子平稳地驶入了池锦租住的小区,精准地停在了她家楼下。
“到了。”陈以声停车。
“太感谢您了陈主编!”池锦由衷地道谢,解开安全带,“路上辛苦了——对了!”
她赶紧从后座拿了三盒团团糕:“这是我妈让我给您的,当然我本来就打算给您多来几您肯定爱吃。”
“怎么推断出来的?”
“上次在您家跟领养人视频的时候,发现您家里常备很多小汽水,就猜测您爱吃甜食了。”
陈以声笑纳了,道:“那你赶紧给阿姨报平安,陈师傅已经平安将你送达了。”
“好,真麻烦您了。那咱们明天编辑部见。”
“好。”陈以声开后备箱将她的小行李箱拿出来,“明天见。”
“差点忘了还有行李,您回去路上小心。”
“嗯。”陈以声点点头。
看着池锦拉着行李箱走进单元门,身影消失,陈以声才缓缓收回目光。他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坐在驾驶座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点着。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车内,当掠过副驾驶地垫时,视线微微一顿。一个银色的小巧圆柱体安静地躺在上面,瓶身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光。
是她的香水瓶。
显然,她刚才匆忙补喷之后,随手放在口袋里,不小心掉了出来。因为不常喷香水,她也不记得。
陈以声静静地看了那瓶子几秒钟,情绪难辨。他伸手去拿,放在了侧面的储物格里。
仿佛它就应该躺在那里。
他发动了引擎,车载系统恢复了之前的电台频道,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车子平稳地驶离小区,汇入城市的车水马龙。
池锦上了楼,第一件事是给妈妈打电话报平安。电话那头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嘱声,混合着家里电视的背景音,让她心里踏实又有些发酸。
挂了电话,将团团糕拿出来放到冰箱保鲜,才慢吞吞地开始收拾行李。小小的房间里,打开行李箱散落出的几件衣物和零碎物品,她庆幸带的东西不多。
桃子不在家,屋里静悄悄的。懒得再折腾复杂的晚餐,她烧开水,熟练地拆开两袋最普通的红烧牛肉面,看着面饼在滚水里慢慢舒展。等待的间隙,她从冰箱角落摸出三个鸡蛋,犹豫了一下——平时她最多放一个——但还是依次敲进锅里。金黄的蛋液在翻滚的面汤中迅速凝固成漂亮的蛋花,算是给这顿简陋的晚餐增添了一点奢侈。
今早出门的时候,她偷偷给妈妈塞了两千块钱,算是孝敬。距离发薪水还有七天,这周她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池锦上班时间不长,虽然有的月份收入确实可观,但她给家里装修、置换家具,又给妈妈添了金货,没攒下什么钱,也没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多少。
池锦工作的时间不算长,虽然在《钟心》杂志社,偶尔碰上好的专题或爆款文章,收入也确有可观之时。但她的钱,很少花在自己身上。实习期就掏了大头给家里装修,妈妈手腕上那个沉甸甸的实心金镯子,也是她攒了三个月的工资买的。一笔笔开销下去,银行卡里的余额就像漏水的桶,始终难以积蓄起来。
幸亏陈以声仁义,主动买单又没要她一分钱车马费。
她看着这间租来的小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对自己,她似乎总是能将就便将就。
吃完面,洗好碗,喉咙里还残留着浓重的调味料味道,让人发腻。她打开冰箱,目光掠过那排冰镇啤酒,手指甚至已经触碰到冰凉的罐身。但下一秒,她想起了离家时对妈妈的保证,迟疑一下,还是缩回了手,关上了冰箱门。
最终她换了一盒牛奶,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她决定以后把牛奶当作平替。只是无聊间扫过包装盒,才发现已经过期了三天。
她拿着盒子愣了几秒,随后像是没看见那个日期一样,继续小口小口地把剩下的喝完了。
又要上班了。想到工作,她心里有点没底。暂时还没有特别亮眼的新选题思路,脑海里的灵感像是枯水期的河床,裸露着沙石。幸亏手头还压着几篇质量相当不错的自由来稿,可以先顶上去应付版面,这让她稍感安心。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工作邮箱,例行公事地开始处理积压的邮件。除了各种投稿和通稿,几封标题格外醒目、来自不同传媒公司的邮件跳了出来,都是试图挖她跳槽的。
这是上次那篇引发业内关注的“赛马速度赛”带来的意外“后遗症”。这段时间,类似的邀约或试探性邮件她收到不少,开出的条件也的确一个比一个诱人。说不心动是假的,她确实在某些加班到深夜、或者感到瓶颈的时刻,对着这些邮件动过那么一丝“邪念”,想象过另一种可能。
但最终,她一封也没有回复。传媒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传得飞快,私下接触别家、尤其还是竞争对手,传出去总归不好听。更重要的是,她仔细想过,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志向,非要搏杀一番。
能在《钟心》这样适合自己、自己也认可的地方,踏踏实实地做出点被认可的成绩,对她而言,已经足够满足。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渗出些许生理性的泪水。关掉邮箱,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手头那几篇觉
得最有潜力的来稿又仔细理了理,标注出修改意见和版面安排建议。打算在明天的例会上就交出去,争取能推上专栏,也算为新一周的工作开个好头。
放假回来的第一个早晨,有惊有喜有险。
惊在例会之前,江叙欢居然在国庆节办了婚礼,一枚低调的戒指已然在她无名指上。
池锦拿着那盒沉甸甸的糖,心下愕然,随即是一阵肉痛。江姐平日对她颇为照顾,这礼金无论如何省不得。她心如刀割地、几乎是颤抖着通过微信转账了五百块钱礼金,看着屏幕上弹出的转账成功提示,以及余额瞬间跌破两位数的提醒,感觉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我们在老家办得比较低调,就没有邀请大家,请大家吃糖吧。”
“恭喜恭喜,哎呀,看照片真是郎才女貌。”
“咱们编辑部单身美少女又少了一位。”
“最近国庆结婚的特别多呢,《新芽》编辑部不是有一对办公室恋情吗?昨天办的婚礼,我怕公司追究,都没敢去,微信上随个礼。”
耳边充斥着关于新郎家世、婚礼细节、以及其他编辑部八卦的讨论,池锦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只是盯着微信钱包里那仅剩的一百多块钱余额,无意识地抠着手指关节,脑子里疯狂盘算着如何用这点钱熬过发薪前的一个星期。
好在例会上有了喜讯。她和秦显成合作的专栏进行得顺利,组稿的其中一篇还选入了下一期的身边人物。
然而,这“险”情来得猝不及防,让她彻底懵了。
按理说,A组内部对那两个新增小组长位置的明争暗斗,跟她这个一心只想做好内容,没有管人野心的傻蛋毫无关系。可无记名投票的结果公布时,她竟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票数名列第二,仅次于兴致勃勃、有意争取的小段。
“唱错票了吧?”池锦难以置信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走到前面去看白板上的“正”字,“……这……我完全没有争取的意思啊?是不是搞错了?”
台下传来同事们半真半假的奉承:“池编辑别谦虚了!”“能力强者多劳嘛!”“我们都看好你哦!”“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些声音嗡嗡作响,让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也想不通这把火是如何烧到自己身上的。在她和小段都不在场的那段时间里,这帮人到底是怎么把他们两个“倒霉蛋”架到这火上烤的?
听着台下众人的奉承,她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也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在她和小段不在的时候,到底怎么把他们两个倒霉蛋架上去的?
池锦焦虑地抠着手指,向陈以声投去求救的目光。
可陈以声微蹙着眉头,眼神里同样带着一丝未加掩饰的诧异,显然,这并非他的安排,甚至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此时坐在这里,看着这些老油条的表情,陈以声也才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起身敲了敲桌子——
“既然组长已经选出来了,这段时间大家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听小池组长和小段组长的安排,相互配合。”
这话算是给了池锦护身符,可她的眼前仿佛飘起了小白点,目光涣散,后半段几位主编的工作安排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一会儿是小组长那点微薄但至关重要的岗位补助,一会儿是微信里那岌岌可危的余额,想到未来可能增加的琐碎管理工作和人际周旋,她简直想当场一头撞死清净。
午饭时分,谜底才由“过来人”秦显成揭开。饭友三人组加入了新晋“组长”段兴澈,他正为意外的晋升乐不可支,完全不解师父池锦为何愁云惨雾。
“因为最近一直有风声,说陈以声主编要高升副总编,真正进入核心管理层了。”秦显成压低了声音,“一旦坐实,咱们编辑部的格局肯定要大动。主编、副主编、责编、小组长、普通编辑、实习编辑,这层层势力都得重新洗牌。主编位子是杜燕妮还是方唐副主编接任尚未可知,万一……我是说万一,上位的是不对付的那位,小组长这种基层管理岗,肯定最先被拿来开刀立威。”
同时作为小组长的秦显成如是说道。
“什么!”段兴澈拍桌而起,“原来是这样!”
“所以那帮老混蛋就选了你们两个最好拿捏、最好说话的‘软柿子’上去顶雷是吧?”欧阳媛冷哼一声,“这么多弯弯绕,勾心斗角,幸亏姐早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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