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元隆十三年采选宫人的管事曾实地调查,内务府应也有相关记载。”
骆峋适时起身。
“照此,宋氏则既不曾为人媳,亦不曾在礼法之外与人肌肤相亲。
按规矩便当得入宫与寻常宫人相同待遇。
儿臣恳请父皇召当年实地调查宋氏家世,及采选宋氏入宫之人上殿问话。”
不待元隆帝应声,魏嫔先开了口。
“谁知道这些人有没有被谁收买,他们的证词显然是不可取的。”
骆峋看过去,神情极为寡淡。
“孤在与父皇说话,召与不召父皇自有论断,魏嫔何时能做父皇的主了?”
魏嫔反唇相讥。
“婢妾实话实说,太子殿下倒也不必这般过激,给婢妾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骆峋:“孤亦实话实说,魏嫔也不必给孤扣帽,引导旁人以为孤居心叵测。”
别看太子平时除了谈正事话会多些外,其余多数时候都惜字如金。
然逢上这种别人故意针对他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一套,都是有话直接当面说。
这一点大抵像了裴皇后。
魏嫔果然被噎得不轻。
但她又不想在这么多人的跟前失了体面,故作大方道:“那您请便。”
“不必提醒,孤会自便。”
太子爷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
差点又有人没忍住笑出来。
魏嫔攥紧手帕抚着心口,不停地在心里暗示自己别着了这崽子的道。
槛儿压着嘴角朝对面看了一眼,太子也正好看过来,两道视线短暂交汇。
再默默分开。
元隆帝假装没看到他俩的眉眼官司,风轻云淡道:“就依太子所言。”
全仕财立马安排小太监去叫人。
等人来的期间,槛儿重新面向帝后。
“陛下,娘娘,关于陈月娥称其子夜里睡觉要抱着妾身,以及妾身六七岁便知行勾引之事纯属子虚乌有。
皆因妾身自打入了董家,陈月娥对妾身非打即骂,干完活不给饭吃是常事,夜里也不允妾身进屋安置。
而是将妾身赶至猪圈,妾身不曾与其子董茂生同榻而眠,自然不存在董茂生必抱着妾身才肯入睡一说。
此事当时在鸭嘴屯也不是秘密,妾身不畏流言,愿等陛下着人调查作证。”
“只妾身有一问想询问陈氏,恳请陛下特允他夫妻二人抬头回话。”
元隆帝:“可。”
槛儿便转向陈月娥夫妻“陛下准你二人抬头回话,现在你们抬头看着我。”
陈月娥记得让他们作证的那人说过,说是当天现场有很多达官贵人。
可能皇帝老爷和皇后娘娘都要问他们话。
让他们不要紧张。
然而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哪怕陈月娥平时胆子再大,为人再横。
就刚刚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也明显感觉到这些个贵人打机锋跟他们乡下的婆娘汉子吵架完全不一样。
尤其方才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个叫什么贵人的人就被废为庶人了。
庶人不就是平头老百姓?
只是笑了一下就从贵人变成了平头老百姓。
陈月娥刚刚说得言辞激烈的时候还没啥感觉,现在听了会儿贵人们的你来我往,她便忍不住怕了起来。
且见槛儿不仅没被她刚刚的那番话给震慑住,反倒说了这么多谁谁可以作证。
陈月娥的心就更虚了。
此时听槛儿让他们抬头,陈月娥下意识一个哆嗦,可转念想宋槛儿那死丫头凭啥对他们发号施令?
她当自己是谁啊?
一个没爹没娘,被舅舅舅母卖给他们家的贱丫头,倒跟他们耍起威风来了!
陈月娥一口气上来。
竟是忘了皇帝派人去请什么人来作证的事了,猛地抬头瞪向槛儿。
“你想问啥!你再问我都是那些话!小小年纪不学好的狐媚子,勾引……”
“掌嘴。”
清冷的男声不大不小地响起。
陈月娥怔了怔。
却是没等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面前就悄无声息地多了个小太监。
啪啪几声脆响。
陈月娥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都没来得及反应人就倒在了地上。
“月娥,月娥……”
董大力一张黑脸都快吓成白脸了,颤着手想去拉陈月娥,又怕得没敢动。
最后把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响:“皇帝老爷饶命!皇帝老爷饶命!”
魏嫔:“此二人是能证明宋良娣清白与否的重要证人,太子这般让人刑罚,莫不是想堵住此二人的嘴?”
骆峋冷冷淡淡瞥她一眼,“魏嫔喜被人辱骂,孤不喜,孤的人亦不喜。”
魏嫔以前没怎么跟太子对上,也是那时候没撕破脸,双方都做着面子功夫。
如今省了这些虚套,魏嫔才算是领教了太子的嘴有多毒,她险些被气笑。
骆峋懒得与她打嘴仗,睨着陈月娥。
“能好好说话了?”
陈月娥活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扇巴掌,疼得她脸皮子都在抽搐。
她哪里知道这扇巴掌在宫里其实是一种最基本的惩罚呢,不论宫女太监,掌起嘴来那都是极具有技巧的。
怎么打,才能既不显得失仪又能实实在在让人吃教训,都是有讲究的。
而徒手扇耳光只不过是掌掴一刑之中最常见,也最简单的一种的方式。
“能,能!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董大力连连代陈月娥答道。
陈月娥欺软怕硬,捂着脸吞下嘴里的血沫子红着眼眶点头如捣蒜。
槛儿问:“你说我跟一个货郎跑了,那我现在问你,那货郎姓甚名谁?
多大年纪,生的什么模样,又是哪里人士,他既在鸭嘴屯歇脚,那么这些事你应该清楚,你便如实招来。”
这些陈月娥老早就跟家里人对好词了,闻言眼珠子一转,张口就来。
“那人叫马石根,当时才十六七岁,据说是扬州那边的,长得眉清目秀的。”
“你呢?你也记得这么个人?”
槛儿问董大力。
董大力倒没因着槛儿之前给他们家做过童养媳就低看现在的她。
相反瞧着那一身绫罗绸缎,好看得不像话,又通身气派威风的小妇人,董大力感觉一块巨石压在他头顶。
他撑在地上的胳膊不禁发起抖来。
却是始终记得自家老婆子的话,咬牙道:“是、是这么个人……”
“你们记性还挺好。”
槛儿不明意味地轻笑道。
董大力把头低下去。
陈月娥捂着脸恨恨地偷偷瞪槛儿。
然后不待她暗想什么,就听刚刚让人掌她嘴的声音说:“劳请父皇准许他二人之子女进殿回话。”
元隆帝准了。
董茂生、秋穗娘和董娇杏被带进殿。
董茂生不懂皇帝老爷皇后娘娘什么的有多威风,只看这个大屋子里这么多男男女女,他便面露瑟缩之态。
扯着秋穗娘的袖子直往她身后躲。
秋穗娘缩着肩低着头,也顾不得把他扒拉开,全程一眼都不敢乱看。
董娇杏跟她差不多。
三人跪下,魏嫔先问:“董茂生,你可认得她?”
她抬手指了指槛儿。
董茂生朝喊他名字的人看了看,又看向对方指的人,怔了怔才道:“槛儿……”
魏嫔勾起唇角。
“分开了近十年还能记得名儿,能一眼认出来,看来也不是那么傻嘛。”
嗤笑了声,她继续问:“董茂生,你娘说你吃喝拉撒都离不得槛儿。
晚上睡觉都要抱着,槛儿还曾当着你的面脱过衣裳,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按说董茂生能把秋穗娘喊成槛儿,又在槛儿遮着面纱时也能把人认出来。
此时见到真人该更为热络才对。
可此时此刻董茂生除了瞅着槛儿,表情憨憨愣愣的外便没别的反应。
魏嫔又纡尊降贵地问了一遍。
他才动了动嘴皮子。
“槛儿、槛儿教我去茅房,教我洗白白,槛儿没脱衣裳,槛儿没脱衣裳!”
说着,他突然急了起来。
抓着头使劲挠。
“槛儿没脱衣裳!没跟我睡!槛儿住猪圈,娘不让槛儿进屋,槛儿住猪圈……”
其实从魏嫔说她寻到了相关人证时,众人便知道东宫流言跟她有关了。
即便不是主谋,她也是从犯。
所以她问董茂生时,不少人都以为魏嫔许是在这傻子身上下了功夫。
毕竟傻子可好哄得很。
别人教他什么就是什么。
而傻子的话从司法上说不能当证词用,但从伦理世故上来说却是具备参考性的。
尤其这种涉及男女关系的事。
因此大伙儿见魏嫔这般胸有成竹,想当然便以为宋良娣怕是要栽了。
谁知这傻子居然唱了反调?!
别说信王妃信王等人没料到,便是陈月娥和董大力当爹娘的都没料到。
陈月娥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情急之下她一把抓住董茂生的胳膊,急道:“臭小子你胡咧咧啥!
老娘啥时候让她住猪圈了?啥时候不让她进屋了!她就是当你面脱衣裳了,老娘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
明明教得好好的,前儿个还问啥都能照着她教的答,咋关键时候掉链子了!
那人可是说了,搞砸了事不但没银子拿,甚至可能脑袋都会不保啊!
这傻小子!
董大力在一旁干着急。
“儿啊,你可不能害你爹娘啊……”
董茂生哪懂那么多呢。
他只知道脑海里似是有道声音告诉他,一定要说实话,要说实话。
不能跟她娘骗人,要不然槛儿就要死了。
董茂生知道啥是死,他爷爷就死了,发了工钱就会给他买糖的爷爷死了。
他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董茂生不想槛儿死,爷爷也说了骗人的小孩不好,要被老天爷打雷劈的。
董茂生也怕被雷劈。
所以他要说实话,他不能跟着他娘骗人。
“就是住猪圈!槛儿就是住的猪圈!不给她饭吃,槛儿就吃鸡粮、吃生的!我都看到了!槛儿没脱衣裳!”
董茂生扒拉他娘,急得脸红脖子粗的。
紧接着还说了槛儿在他们家平时干了哪些活,又被他娘怎么打骂。
反正能说的都说了。
他是傻子,说话措辞比不得常人。
可越是这般直白简朴的稚童之语,在外人听来也越具有说服力。
于是除去个别,其他人看槛儿的眼神大多变得同情起来,有些心肠软的。
诸如荣王妃、慎王妃和宣王妃等,俱是红了眼。
瑜姐儿在小孩席上抹眼泪,又跑去摇车看曜哥儿,想把他抱起来。
“弟弟,小六婶婶好可怜……”
然而弟弟太胖,瑜姐儿抱不动。
发生望晴那件事的时候曜哥儿就知道他娘苦了,没想到还有更苦的。
虽说民间不少家里六七岁的小姑娘都能干很多活儿了,可寻常百姓家里好歹干了活儿不用挨打挨骂啊。
更别说饭都吃不饱,跟鸡吃一样的粮。
还只能睡猪圈。
如果曜哥儿记得没错,猪好像是吃人的。
一想到他娘小小一个跟猪睡一起,可能一不小心就有被猪吃掉的风险。
曜哥儿的眼泪啊。
那叫一个哗啦啦,奶娘擦都擦不尽。
韶宁郡主刚开始还想看槛儿的好戏来着,谁叫这人屡次害她被罚呢。
可听到这儿,韶宁郡主也是心绪复杂,暗道要不以后不跟宋槛儿计较了吧。
怪可怜的。
诚然,他们的想法槛儿不知道。
尽管她的身体还记得在董家的日子,但她本身到底是从上辈子回来的。
时隔几十年,她真生不出什么感想。
所以她除了眼眶有些红外,神色倒是淡然,可也正因如此在众人看来才觉这位宋良娣是个经得住事的。
裴皇后看看儿子。
只见他眼帘微垂,神色喜怒难辨。
魏嫔早在董茂生跟陈月娥唱了反调时,就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得来。
此时再一看殿中之人的反应,一把火烧得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叫什么?
她是要让那傻子坐实姓宋的早没了贞洁,不是让他来替那小贱婢诉苦的!
赵盛那狗奴才怎么办事的!
稳住心绪,魏嫔刚准备说傻子的话不可信,立在太子身侧的海顺先一步开了口。
“秋穗娘,你是哪年哪月入的董家?”
秋穗娘整个人几乎趴伏在地,颤着声音道:“回、回贵人的话,民妇是元隆十三年三月底入的董家。”
海顺:“当时董茂生病情如何?生活可能自理?可是需得你贴身照看?”
陈月娥自以为隐蔽地偷偷往后扭头,有意警告秋穗娘别坏她的事。
可惜秋穗娘瑟缩着身子根本没往她这边看,陈月娥就想出声来着。
然而才动了动嘴,余光里就出现了一双靴子,是刚刚扇她巴掌的太监的脚。
陈月娥僵住身子,不敢乱动。
秋穗娘并不知道陈月娥的动作,她想离开董家,摆脱给人当童养媳的日子。
可惜她太胆小了。
她怕陈月娥打她,怕她薅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墙上撞,太痛了,她怕。
于是她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董家生根,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她甚至快要放弃了。
可就在三天前的晚上。
有人告诉她,她和董家的婚事可以不作数。
她可以离开。
可以不用跟傻子圆房,不用生孩子。
董茂生待她是好的。
秋穗娘扪心自问,偶尔她也会感动。
甚至曾不止一次想,若不就和他过下去吧,然而每当那一时的冲动褪去。
秋穗娘还是没办法接受。
她感动,可她对董茂生没有男女情分。
她怕自己将来会彻底忍受不了这个傻汉子,到时候他们俩都痛苦。
所以,她还是要离开的。
宋槛儿是太子的姨娘,太子是皇帝的儿子。
秋穗娘自认没有宋槛儿勇敢,做不到像她那样周旋于这样的大宅门里。
可她也想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胆大一回,为了将来,不怕陈月娥一回。
“回贵人。”
秋穗娘闭着眼,颤颤巍巍道。
“民妇到董家时,茂生很多事都能自己做,譬如吃饭、去茅房、洗澡,他偶尔还会帮民妇洗衣裳。”
“你个小娘皮!”陈月娥赤红着眼珠子,转身就朝秋穗娘扑过来。
儿子的变故本来就够她糟心的了,结果这小娘皮也不按她交代的说!
陈月娥恨不得当场撕烂她的嘴!
然旁边的太监一个大耳刮子扇下来,陈月娥当即滚倒在地,耳边嗡嗡的。
“再敢御前失仪,即刻拖出去杖毙!”全仕财站在元隆帝身侧,扬声道。
立马进来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候在董家几人身后。
董大力要去拉陈月娥的手一抖,赶忙把自己缩成一团,董娇杏差不多的姿势。
董茂生抱着秋穗娘的胳膊紧挨着她,陈月娥到嘴边的呻吟卡在喉咙里。
“董娇杏。”
海顺唤道。
“宋主子到你们家时,你年方几何?”
董娇杏知道宋主子指的是宋槛儿,吞了口唾沫道:“回贵人的话,宋主子到咱们家时,民妇十岁。”
海顺:“你娘称曾有个叫马石根的货郎在你们村暂住,你可知此事?”
“民妇、民妇……”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要吞吞吐吐!”海顺道。
董娇杏暗暗咬牙。
“回大人的话,民妇不知此人。”
陈月娥瞳孔一缩!
海顺:“据你娘陈氏所言,当年你们从土匪手中出逃时宋主子曾与名叫马石根的货郎私奔,可有此事?”
董娇杏双臂打着摆子,锃亮的金砖地面上倒映着她冷汗与眼泪遍布的脸。
“回大人……”
“没有此事。”
“宋主子当年没有跟什么货郎跑,我们村里也没来过马石根这么个人。”
“宋主子……当时是被我娘、不对,是被我们一家子给撇下的……”
“因为、因为我哥听宋主子的话,宋主子教我哥洗脸洗脚、如厕洗澡。
我哥都听,我娘不高兴我哥听宋主子的不听她的,我娘觉得宋主子不安分,觉得她小小年纪就勾引男人。”
“所以土匪来的那天,我们没有带宋主子一起逃命,她被留在了鸭嘴屯……”
第227章 (合章)太子为槛儿请旨,陈月娥夫妇,斩!
娘给她哥买了个童养媳回来,对于这件事董娇杏当时是没啥想法的。
没觉得她娘看重她哥,就心里不平衡。
也没因着那丫头年纪小小就做了他们家的童养媳而生出啥同情心。
因为在董娇杏的认知里,男娃是家里的主劳力,就是要比女娃更重要。
哪怕她哥脑子有问题,那也是男娃。
因为丫头片子是赔钱货,他们村又不是没有小丫头被自家爹娘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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