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星落满眼讥嘲,正要打碎他成为汉中王贵婿的美梦,谢观澜突然幽幽道:“太子妃?”
他瞥向闻星落。
根据闻如雷的只言片语,想必小姑娘前世被闻家许给了太子,只是后面又闹出了幺蛾子,闻家竟安排闻月引替她嫁去东宫。
闻宁宁,她喜欢太子谢序迟?
谢观澜缓慢拨弄腰间的平安符,视线一寸寸扫过闻星落的眉眼,像是要把她盯出个窟窿。
小姑娘清新明艳,像一只春日里的蝴蝶。
虽然她前世跟他关系不大,但不知为何,一想到她用看他的眼神去看谢序迟,谢观澜的心底就涌出了浓烈的不满,仿佛刚刚饮尽的热酒里,被人悄悄碾碎了半颗冷柠檬。
也许她也曾在京城的夜市,在某只孔明灯上写下他俩的名字。
谁知道呢?
他捏着平安符的手隐隐收紧发白,面上似笑非笑,纤长的眼睫覆落重重阴霾,“好一个太子妃。”
闻星落不理会谢观澜,冲闻如雷冷笑,“你俩有婚书吗?去官衙登记的时候,看过彼此的名讳和身份吗?”
闻如雷皱眉,“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陈乐之抱起双臂,“我只有一位阿兄,没有什么嫡亲的姐姐!你身边那个姑娘也不叫陈萍萍,她是我从山匪手里救下的孤女,名叫虞萍萍!闻如雷,你眼盲心瞎,还想当我父王的贵婿?!做梦吧你!”
一石掀起千层浪。
闻如雷心中一咯噔,猛然望向虞萍萍。
虞萍萍后退半步,脸色惨白。
闻如雷厉声,“你骗我?!”
“我是因为仰慕三公子,所以才会骗你!”虞萍萍声嘶力竭,“只要彼此相爱,门不当户不对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她又望向谢观澜和谢拾安,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已经和三公子拜过堂成过亲,我是镇北王府儿媳妇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就算你们谢家告上官府,也得认下我!”
她的语气充满决绝,仿佛这个选择,是她此生的孤注一掷。
她不认为她手段龌龊。
有的人生来就身份高贵,比如陈乐之。
而有的人纯粹是运气比较好,女凭母贵成了镇北王府的养女,被所有人当成掌上明珠疼爱怜惜,比如闻星落。
可她虞萍萍什么也没有,她只能靠自己往上爬。
她凭本事爬到了和陈乐之、闻星落同样的位置,她应该骄傲!
虞萍萍捏紧拳头,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怨毒和畅快。
她从此便可赖上镇北王府,以三嫂的身份管束闻星落和谢拾安!
正高兴着,谢拾安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口中的‘三公子’,根本就不是我三哥?拜托你嫁人之前搞搞清楚,他姓闻我三哥姓谢,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好吗?你上赶着嫁的人其实是个马夫啦。”
第172章 谢观澜:她不会再回闻家
如同料峭春寒乍暖还冷,虞萍萍眼瞳里的怨毒和畅快瞬间凝滞。
她反应不过来,“马夫?马什么夫?”
“就是在军队里负责喂马、洗马的小厮啊。”谢拾安生怕她听不清楚,刻意提高音量,“反正你嫁的人和镇北王府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现在是闻家的儿媳妇!”
虞萍萍终于理清了闻如雷和镇北王府的关系。
她满脸涨红,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无法接受自己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所付出的代价。
她突然短促地尖叫一声,扑上去就要挠闻如雷的脸。
闻如雷一把推开她,霎时撕破了往日温和可亲的脸皮,“贱人!我还没追究你故意欺骗我的事,你怎么敢动手打我?!”
谢拾安又翻了个白眼,摆摆手示意小厮把这两人拉出去。
直到拖出去很远,众人也依旧能听见两人的吵闹和怨怪声。
陈乐之轻哼,“两个人都心术不正,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活该!”
闻如风三兄妹面色发青。
他们也没料到,闻如雷会在继徐府护卫军升迁宴的事情之后,又闹出这等笑话。
这个三弟,和废人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闻如云眉头紧锁,突然望向闻星落,“闻星落,你知错了吗?”
闻星落气笑了,“我又错哪儿了?”
“自打你离开家,咱们就事事不顺。”闻如风接过话头,“我知道你嫉妒我们疼爱月引,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才联合外人给我们使绊子。但是星落,你终究是闻家的女儿,身上和我们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我做主,你今夜就跟我们回家。往后,我们会对你好一点,而你也要肩负起相应的责任,让闻家重回正轨。”
“责任?”闻星落莞尔,“大哥二哥如此的有本事,张口嫡长子闭口顶梁柱,竟然不能叫闻家重回正轨,而来指望我一个幼妹?”
“你这死丫头——”
闻如云脸上发烫气怒不已,却被闻如风按住肩膀。
闻如风面色深沉,语气凝重,“星落,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同我们作对了。”
谢拾安气笑了,“和你们作对又咋地?宁宁背后有祖母有爹爹、有二哥有我,你们几个背后有谁?”
谢观澜看他一眼。
谢拾安浑然不觉,依旧戏谑地盯着闻如风。
闻如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问我们,背后有谁?”
他的目光犹如铁钳,死死擭摄住谢家人和闻星落,旋即,他猛地掀开面前的绸布,露出了始终捧在手上的东西。
众人望去,原来是一座牌位。
牌位上,精心雕刻了“慈父闻青松之灵位”八个大字。
闻如风沉声,“见父亲之灵位,还不跪拜?!”
闻如云和闻月引连忙跪倒在地。
众人面面相觑。
谢拾安小声对闻星落道:“你大哥是不是疯了?知道的晓得他搬出来的是闻青松的牌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拿的是尚方宝剑呢!”
闻星落轻哂。
闻如云见她竟然还有心情笑,不由怒骂,“没心肝的东西!”
闻月引也道:“妹妹,这可是父亲的牌位。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你身为女儿,却见牌位而不跪,像什么样子?”
“你们有心肝。”闻星落讥诮,“父亲死前,听说是你们在榻前服侍,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话音落地,三人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僵持之际,闻如雷突然像一头牛犊般再度冲了上来。
他猛然撞开闻如风,红着眼睛盯向闻星落,“星落,我不要虞萍萍也不要月引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知道你从前逼我参军入伍,都是为了我好!我现在只要你这一个妹妹,也只对你一个人好!你跟不跟我回家好不好?!”
闻如风猝不及防,捧在手里的牌位骨碌碌滚到了楼下。
然而他此刻也顾不上了,紧张地望向闻星落,期待能听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闻星落站在原地,静静同他们对视。
谢观澜捻着平安符,认真看她的侧脸。
这一刻,闻宁宁在想什么?
他已简单拼凑出她的前世。
他能理解她对家人的付出,也十分怜惜她对家人的至情至性。
她对家人好,她没有错。
她只是……
所遇非人。
平安符把玩已久,材质逐渐变得润腻如玉。
谢观澜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站在了闻星落的身后。
青年绯衣似火革带军靴,他是数百年来最年轻的西南兵马都指挥使,随着他眉骨下压,阴鸷恐怖的威压顿时犹如重重高山,压在了梨园上方。
众人屏息,万籁俱寂。
外间雪落,隐隐有马蹄声铺天盖地传来,将梨园围得严严实实,旋即又秩序井然地息了声响,只余下隐约的千万道呼吸声,夹杂在风雪声中。
可见军队纪律何等严明。
这是谢观澜的亲卫。
已经临近子夜。
谢观澜很快就要出城亲征了。
临别之际,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认真地扣住少女纤薄的肩头,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仿佛凶兽将娇花纳入他的地盘。
他直视闻家兄妹,嗓音低沉,“她不会再回闻家。”
闻如雷紧了紧双拳,求助般望向闻如风,“大哥?”
闻如风对上谢观澜,忍不住头皮发麻,却还是强作镇定,“世子爷,闻星落是我们的亲妹妹,她身上流淌着闻家的血脉。她如今长大了,没有继续呆在王府的道理。虽然您身份贵重,却也不能阻止别人一家团圆啊!”
谢观澜道:“扶山。”
扶山会意,立刻道:“来人!”
无数身穿黑甲铠甲的亲卫涌了进来,寒风挟裹着雪霰挤进楼里,原本富丽堂皇的梨园瞬间充斥着肃杀气息。
几把锋寒长刀,架在了闻如风兄妹的脖子上。
谢观澜穿上心腹呈过来的紫貂毛大氅,抬眸时眼尾覆落刀锋般的阴影,语气始终不紧不慢,“现在,我有资格阻止了吗?”
闻如风呼吸急促。
那冰冷的刀刃紧紧贴在他颈间,冻得他浑身僵硬,连头都不敢歪一下。
闻如云和闻如雷的面相,看起来同样老实了许多。
半晌,闻如风小声道:“星落待在王府,也没什么不好。世子爷这般疼爱她,比我还像她的长兄,这是她的福气。”
谢拾安凑到闻如云跟前,“你这个闻家老二肚子里坏水最多了!现在当着大家的面,你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支使宁宁,再也不提让宁宁回闻家的事!”
闻如云自觉丢脸,却又不得不低头,不甘心道:“我保证就是了!”
“还有你!”谢拾安盯向闻如雷。
闻如雷眼眶通红,死死凝着闻星落。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步田地了。
好半晌,他冲闻星落委屈道:“星落,三哥心里难受。三哥在参军时受了好些伤,没有人给三哥包扎,也没有人心疼三哥。三哥的衣裳破了,可是再也没有人愿意给三哥缝补。星落……”
(世子发现宁宁重生,是在101章)
“落你个头啊!”谢拾安啐了一口,“现在跑来忏悔,早干嘛去了?!想当初宁宁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我也对她不好,后来我可是很积极地赔礼道歉的!你这样大吼大叫也算道歉?”
闻如雷咽下满腹委屈,由衷问道:“星落,究竟要三哥怎么做,你才肯原谅三哥?”
闻星落走到他面前。
她亲手为闻如雷理了理蓬乱的鬓发,顺势凑近他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道:“除非你死。”
闻如雷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少女乖巧地退到旁边,娇软温婉莲脸生春,圆杏眼明净净的像一汪桃花春水,仿佛刚刚那阴狠的四个字,只是他的错觉。
闻如雷嘴唇翕动。
他只不过是对星落苛刻了些,她为什么要如此恨他?
他们明明是亲兄妹,前世的血仇也还没有发生,可她却要他死……
他满脸受伤之色,喃喃道:“星落,你何必为难我?我若真死了,到时候你又该伤心难过……”
谢观澜已经不想再听他废话。
他示意护卫将闻家兄妹连带着闻青松的牌位一块儿丢出去。
梨园终于清净,扶山提醒道:“主子,该出发了。”
谢拾安虽然很怵谢观澜,却也比任何人都要敬重他。
见他要走,他忍不住快步上前,“大哥……”
他有许多话想说,却又嫌说出来矫情。
公子小姐们对视一眼,纷纷离开梨园,体贴的为他们留了空间。
谢拾安捏着拳头道:“大哥,等下次运送粮草的时候,我亲自押送粮草去前线找你!说好了我要给你当先锋的,你可不许反悔!”
虽然谢观澜从前是答应过,但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到底是舍不得亲弟弟上战场的。
镇北王府,有他一个人卖命就够了。
他道:“你还小。”
“不小了!”谢拾安反驳,“大哥你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打赢十几场胜仗了!我不要一直被你保护,我是一定要去陪你并肩作战的!”
谢观澜笑了笑,“你先去楼下帮我照看那匹照夜玉狮子。”
谢拾安走后,谢观澜看向闻星落。
少女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笼在袖管中的双手早已掐进掌心。
她的圆杏眼红的厉害,像极了她亲手缝补的那只小兔子。
谢观澜唤道:“闻宁宁。”
闻星落怕自己一开口就哭出声。
她不想在谢观澜面前哭。
嫌丢脸。
于是她拼命忍耐着泪意,只故作平静的闷闷“嗯”了一声。
谢观澜忽然走到她面前。
大掌扣住少女的后脑勺,将她的脸毫不犹豫地摁进自己怀中。
他低声,“闻宁宁是自尊自强的小姑娘,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要紧。但是在我怀里,闻宁宁可以掉眼泪。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只一刹那,闻星落泪如雨下。
细嫩白腻的指尖,紧紧攥住青年的衣袍。
可她依旧倔强的不肯哭出声,倔强的极力抑制颤抖的身体。
她声音哽咽,“你骗人……你总是骗人!”
谢观澜垂眸看她埋在自己怀里的小脑袋,“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我看了你写在孔明灯上的那两个字,我很喜欢。”
不等闻星落反应,他深深嗅了一口她的发香,转身大步离去。
闻星落怔了怔,连忙挽起裙裾追下楼。
等她匆匆追到梨园外面,军队已经在夜色中疾驰远去。
雪霰遮蔽了视线,军队手持火把如乌压压的长龙。
她看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了。
雪粒子落在少女的眉梢眼睫,她呼出小团热气,眼眶更红。
谢观澜……
他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谢拾安提着灯溜达过来,同她在雪地里并肩而立,“也不知道我大哥什么时候能回来。算了,我决定下个月就去找他。”‘
他见闻星落没吭声,不由看她一眼。
见她眼圈红红,他又心疼又好奇,“宁宁,刚刚大哥把我支开,该不会是趁机揍了你一顿吧?你怎么不叫我上去救你?”
闻星落:“……”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对上谢拾安同情的眼神,终究还是闭了嘴。
四哥哥情窦未开,她和他说不通。
年关渐近,蓉城又落了几场雪。
谢拾安说到做到,果真押送粮草去前线找谢观澜了。
陈乐之在镇北王府闲不住,又不想回汉中,干脆跟着去了。
天太冷,白鹤书院已经放假,老太妃怕闻星落一个人在府里太孤单,就把谢厌臣从城郊义庄叫了回来,陪闻星落解闷儿。
王府暖阁。
闻星落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练字,翠翠抱着新摘的一大捧梅花兴冲冲进来,“小姐,您瞧奴婢摘的红梅漂不漂亮?这么多,做两份分给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足够了!”
“是好看。”
闻星落深深嗅了嗅,才把梅花插进两只喜鹊登枝粉蓝花瓶,又拿来剪刀仔细修剪。
谢厌臣坐在对面,一边在药碾里磨药,一边道:“雪下的这样大,也不知道前线怎么样了。”
以防宽袖碍手碍脚沾到药汁,他特意戴了襻膊。
闻星落余光注意到他手腕往上的位置有个烙印,正想细看,谢厌臣已经碾好了所有药草,摘下了襻膊。
她没往心里去,只当是看错了眼,“那边更靠近北方,想必比咱们这里更冷,雪也会更大。在对方熟悉的地盘上作战,恐怕对长兄他们不利。”
“大哥很厉害,一定能赢的。”谢厌臣充满信心,“对了宁宁,陈乐之都去前线了,你为什么不跟过去?”
“乐之自幼习武,又在长安长大,比我更适宜西域那边的凛冬,她跟过去说不定能帮到长兄他们,而我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受不住那样冷的天,我跟过去只会给大家添麻烦。”
自己几斤几两,闻星落心里还有是有点数的。
就寝时她曾窥见过乐之的身子,少女看似削瘦,实则一身腱子肉彪悍不可方物,那样细瘦的手臂,竟能舞得动上百斤的铁槊!
而她……
她两只手加起来,都没乐之一只手力气大。
她若是去了那样冷的地方,还不知道会病成什么样。
她不要给谢观澜添麻烦。
谢厌臣把几十种药汁混合在一起,“不去也好,正好咱俩在府里说说话、解解闷儿。”
他把调好的药汁倒进茶盅,笑吟吟递给闻星落,“尝尝二哥哥亲自调制的芙蓉珍珠天香汤,喝了以后不仅肌肤细嫩如珍珠,浑身上下还会散发出诱人的异香。这可是香君姑娘花重金托我定制的,说是要给花满楼的姑娘们做养颜药膳。”
芙蓉珍珠天香汤?
闻星落好奇地接过,正欲饮下,看了眼咕嘟冒泡的黑色汤汁,忽然鬼使神差地问道:“二哥哥,我该不会是第一个试药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