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没见,我好想你。”
男人目光陡然变得深沉,深不可测,“等我。”
他快速的冲到卫生间,洗了个澡,换了衣服,爬上床,将心爱之人紧紧抱住。
许久没有好好温存,此刻却没有太多别的心思。
两颗心仅仅是简单的靠在一起,彼此已经十分满足。
季如梦本就还有困意,被爱和幸福包裹着,很快又睡着了。
连日来的忙碌,让裴铮野也酝酿出睡意。
部队的联谊活动举办的整体还算成功,没出什么岔子,就是邀请的几对夫妻缺席了一对。
干部们象征性的关心了几句,谁都没多嘴说什么。
尽管如此,崔金生依旧觉得心里不得劲。
尤其是这两天忙完后回到家,没有人等着他就算了,连睡觉都开始觉得房间里空荡荡的。
不只是房间,他心里也空空的。
这还是他跟付婉君结婚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家里冷清。
崔老太最近也不闹了,连话都变少了。
每每看着方翠翠,她的眼神都十分复杂, 欲言又止。
对着崔金生,她更是无话可说,眼睛里时不时流露失望。
崔金生觉得已经快忍到极限了,终于又往付家那边打了个电话找人。
这次付家来了人接电话,是付婉君的弟弟付恒。
以前付恒对这个姐夫态度还算好,见面的时候,崔金生明显能感受到付恒对他的崇拜敬佩。
可是这次,付恒跟他通电话时,冷言冷语,语气冲得很。
仿佛崔金生是他仇人一样。
当崔金生问道付婉君什么时候回来,付恒冰冷的回答,让他瞬间僵在原地,连血液都好像被冻住了。
“翠翠,我买到点芒果,上次你调的那个椒盐粉咋弄的来着,能教教我吗?”
季如梦买东西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方翠翠,跟她聊了起来。
“当然可以了婶子,等我把菜拿回家,上你家去啊。”
季如梦笑着点头,“好,刚好我烤了点鸡蛋饼,你来尝尝。”
两人暂时分开,各自往家里走去。
方翠翠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道多日未见的身影。
“婶子!你回来了!”
季如梦听见声音,下意识转过头看了眼。
付婉君回来了,家里反应最大的是崔老太。
一见到她,崔老太唰的一下站起来,脸色变了又变,有那么一瞬间,付婉君清楚的看到崔老太脸上闪过几分愧疚。
这样的神色,以前也在崔老太脸上出现过。
那时候的付婉君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想不明白。
像是稀里糊涂的蒙在雾里。
可现在她弄清楚了一切,知道了崔金生和方爱媛几十年的纠缠瓜葛,她自然也看懂了崔老太眼中的于心不忍。
以前总以为婆婆是看不惯自己这个儿媳妇,对自己有些意见,所以才会那么别扭,自相矛盾。
如今才发觉,婆婆面对她时表现出来的那些矛盾,一方面是源于同为女人的同情与不忍。
付婉君神色平静的坐下。
“你还回来干啥?既然走了就别回来了,走吧,回家去。”
从付婉君离开到现在已经二十天了。
崔老太想了很多很多,比前半辈子加起来想的都要多。
她明白,终究是自己和老头子没管教好儿子,还让他跟付婉君结了婚,促成了这一段二十几年的孽缘,伤害了付婉君。
打从心底里,崔老太觉得付婉君身为儿媳,虽然不是无可挑剔的,但也是完全合格,优秀的。
是她们崔家对不住人家。
付婉君脸上没什么表情,十分淡定的开口,“娘,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把咱家里的事处理好,几十年的恩怨,总该有个了断,对两家、三家人都好。”
一旁的方翠翠刚准备给付婉君收拾行李,打开箱子后才发现,里面竟然只有一套衣服。
再听到这些话,方翠翠更加觉得云里雾里的。
崔老太面上表情微僵,身形一瞬间萎靡了些,“你都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就更不该回来,一走了之,各不相欠,多好。”
付婉君眼中终于浮现几分复杂,幽幽的看着崔老太,“娘,你真的觉得各不相欠吗?”
“你们有什么资格觉得各不相欠?”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付婉君知道,崔老太或许有过对自己的同情,可人心本来就是偏的。
她同情自己,是因为都是女人。
可在崔老太心里,她首先是崔家的媳妇,是崔金生的娘,而后才是她自己,才有同情的立场。
所以崔老太那么多年,从没跟自己坦白过真相,一如崔金生那般。
一丝丝的怜悯和不忍,不足以让付婉君原谅这一家子。
听见这句话,崔老太彻底闭上嘴,开不了口了。
她无言以对,更无颜面对。
以前遮羞布没被扯掉的时候,她还能装作无事发生,保持平常心面对付婉君。
现如今,很显然,付婉君不打算息事宁人,就此揭过。
付婉君这一坐,直接等到了晚上。
崔金生回来的时候,面露惊愕,而后脸上多出无数种复杂的情绪。
千言万语流转于心口,却无法启齿。
付婉君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老崔,我们离婚吧。”
彼时,崔家所有人已经各自回房间歇下了,或许都知道即将有一场家庭风暴来袭。
崔金生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嘴唇嗫嚅着说道,“你都知道了……”
这一刻,付婉君只觉得他跟崔老太不愧是母子,连反应都如出一辙。
“是,我全都知道了,知道你们崔家人这二十几年来,是怎么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中。”
“看我这些年为家里任劳任怨,对你掏心掏肺的付出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老崔,你可曾有那么一刻,觉得愧对于我?”
付婉君的手赫然攥紧沙发的把手,本以为能够做到心平气和,但当真正去面对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控制的感到心如刀绞,连呼吸都在痛。
哭不出来,因为这一周以来,她的眼泪已经在独自一人舔舐伤口的时候流干了。
“老崔,我们二十几年的夫妻,我自问无愧于心,对你,对全家上下。可你呢,你扪心自问,到底把我当什么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工具?还是单纯的把我当做另一个女人的替身?”
“你这样做,对我太残忍了,在感情上,你简直就是个刽子手,这些年你早已练就一身炉火纯青的本事,最擅长一刀一刀凌迟我对你的感情。”
这次回来,付婉君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把头发全都扎了起来,即便长度不够,总有碎发落下,她依旧用夹子强行全部扎上去,每一根发丝都处理的干净利落。
不再数十年如一日的穿着白裙,换上了自己喜欢的烟紫色衬衫。
仿佛昭示着她对这段婚姻最后的处决。
面对这些质问,崔金生被一点点逼退、击溃。
他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
“婉君,你听我说,我从没想过……”
“虚伪,恶心。”付婉君语气极其冰冷,看着崔金生的眼睛,不再包含爱意,只剩下凛冽的冰霜与决然。
“老崔,现在再说这些欲盖弥彰的话,真的令我感到太恶心了,你若是大大方方的承认,我还敬你是个果断坦荡的人。”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疾言厉色。
只有这个时候,付婉君才觉得自己终于像自己了。
崔金生全身无力的瘫软,只有靠着沙发,才能支撑着身体。
这么多年来的伪装,被人一夕之间击破,令他十分的狼狈窘迫。
他现在没办法抬头面对付婉君。
这个习惯了在军中叱咤风云的男人,第一次升起了逃避的念头。
“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将所有事处理好,再给你一个交代。”
“不用了,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咱们三家人,彻底做个了断。”
付婉君定定地看着他,“老崔,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只有一个要求,离婚。”
“我想过控诉你,打骂你,将你这些禽兽不如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让你被社会谴责,被部队处罚,但后来我觉得,这样做太没意思了,我不想再跟你有瓜葛,后半生我们各自安好,当然,若你不安好,我也乐意看到。”
愿你安好只是谎言,对一个欺骗了自己快半辈子的男人,她没办法做到宽宏大度。
也正因为付出了许多年的真心,发现这样恶心的真相后,她才更没办法做到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所以爱真的是个美好又残忍的东西。
当年,崔金生和方翠翠的母亲方爱媛青梅竹马,却没有两心相印,两情相依。
一直是崔金生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将所有情感强加给对方。
方爱媛是个有志向的女人,她博学多识,眼界开阔。
在这样的年代里,她读过万卷书,也行过万里路,经历过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接触的事。
所以她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她心中有爱,有家国大爱。
和许多男人一样,想报效国家。
奈何她是个女儿身,很多道路对她来说都行不通。
方爱媛从一开始就拒绝了崔金生,想要追求自己的志向。
在那条路上,她遇到了各种艰难险阻,但是都坚持了下来。
后来又认识了方翠翠的父亲,他们志向相合,彼此心意相知,不仅是路上肩并肩的好友,也是情投意合的爱人。
他们不顾任何事的阻拦走到了一起,共同为理想奋斗,投身为祖国贡献的事业中。
直到后来,遇到了一些变故,方爱媛的身体受损,一日不如一日,她回到家中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并不是退缩,而是想把身体养好,继续为事业做贡献。
谁料,世事无常,变故接二连三的发生,她和她丈夫到死都没能看到自己的心血开花结果。
只留下了一个方翠翠。
这段感情故事里,在时代洪流中,他们是一对固执偏执又令人敬佩的爱侣,是令很多人都会为之心酸的程度。
在方爱媛夫妻俩的视角,他们毫无疑问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而崔金生,只是个过路人,是个配角。
但崔金生自己看来,他亦是主角,他内心严重失衡,无法接受,所以选择远走他乡,参军。
他将那段感情视为刻骨铭心,自认为难以忘怀。
得知方爱媛的死讯,他甚至差点死在战场上。
那之后,爱而不得和生离死别更是加深了这段感情,让崔金生无法放下,他认为那是他这一辈子里最大的遗憾。
甚至还怨恨上方翠翠的父亲,要不是那个男人无能又支持她走那条路,怎么会让她落得那样的结局。
在年轻的时候,崔金生的不甘心和冲动,让他一度做下了许多错事,伤害过方爱媛,也伤害了两家的情谊。
他心中的执念导致两家关系破裂,也让崔老太等人觉得害怕。
所以才搬走,搬的远远地。
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放下方爱媛,忘记过去。
那几年,崔金生表面上看着已经恢复正常,在部队里也步步高升,前途无量。
崔老太和崔父都以为儿子没事了,就开始为他张罗着婚事,介绍了很多人。
最后崔金生也松口,跟付婉君结婚了。
那时候全家人都以为,他已经将过去的事已经全部放下了。
直到他为了方爱媛差点死了,崔老太和崔父才隐约意识到,他们促成的一段婚姻,很可能会酿下大错。
但后来又想,方爱媛已经不在了,即便崔金生再怎么爱她,早晚有一天会放下的。
谁能想到啊,一错再错,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不管是在谁的视角,付婉君都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原本是三个人的恩怨,她却被无端牵连进来。
她无法原谅任何人,她是自私的,甚至连自己都不原谅。
她怨恨崔金生、崔老太,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当年的情况,也怪她自己没出息,对崔金生一见钟情,无法自拔,才一步步走进旋涡之中。
看清一切后,付婉君悲痛欲绝过,也自暴自弃过,最后她决定振作起来,割舍掉这错误的一切,重新找回自己。
她爱上崔金生后,为他活了二十几年。
早已丢失了自己。
现如今,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回真正的自我,舍弃这一切,重新回到自己的轨道上,下半辈子,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而活。
再多的眼泪和心痛,都无济于事,哭干了泪水,她还是要重新站起来。
幸好,她付婉君不是个懦弱的人,她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再见到付婉君,已经是距离她从娘家回来的半个月之后了。
这时候季如梦才得知,付婉君和崔金生已经正式离婚了,报告一批下来,就立马去做了登记。
这天,付婉君回到家属院,拜访了裴家。
见到季如梦,她眼睛有些酸涩。
想到自己以前那样傻,季如梦也愿意跟那样的自己交朋友,还安慰过开解过自己许多次。
“婉君姐!你最近很忙吧?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季如梦没有直接提那些事,怕她伤心。
温婉的笑容下,透着浅浅的关心,令人心里暖暖的。
付婉君笑了起来。
现在的她好似少了几分端庄,鬓角有几根白发,却显得她看上去更有精神了,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些洒脱的气质。
“我不是苍省的人,自然要回到我家去,可能以后跟你们很难再见面了。”
“临走之前,我想请你和淑芬、翠英她们去吃顿饭,算是帮我送行,你可别拒绝我。”
话音刚落,安安在徐飞扬的搀扶下,噔噔噔的几步走过来,上半身直接趴在付婉君的腿上,仰着可爱的脸蛋看她。
“伸、神!”
季如梦笑着解释,“安安估计是想喊婶子。”
“一眨眼,安安和宁宁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好像十八岁还在昨日,而我突然间就长白发了。”
尽管离了婚,付婉君放了心,却也还是无法在短时间内从这份伤害中走出来。
她做的决绝,不代表她的心也能如此决然。
季如梦看出她的酸楚,想转移话题。
没想到付婉君自己打开了话匣子,把这些压在她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付婉君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在季如梦面前,很多对外人难以启齿的事,总能轻而易举的脱口而出。
或许是因为,季如梦身上有旁人所没有的亲和力,让人很容易就能跟她交心。
在付婉君看来,季如梦是个自内而外很稳定很强大的人,同时她能让人感到温暖和放松,下意识的就想靠近她。
放在后世,这种人可以形容为内核强大而稳定,不仅自身拥有各种能量,还能影响到身边的人。
在很早之前,她就托娘家人去查。
弟弟付恒更是亲自去了一趟崔家老家,走访了很多以前的邻居和崔家、方家的亲戚。
拼拼凑凑的,找到了所有真相。
后来,付婉君也亲自去了一趟,听着众人亲口说,崔金生以前对方爱媛有多上心,有多稀罕。
在那些老邻居看来,都觉得他们两个一定能走到一起。
从崔家老家回来的那段时间,可以说是付婉君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她只能一个人去面对,逼着自己撑起来,暂时走出来。
对于自己被当成替身的事,她已经恶心到产生生理反应了。
一想起就会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发冷汗,呕吐。
付婉君决定再蓄起长发,像十八岁之前一样,按照自己的轨迹活下半辈子。
听完所有来龙去脉,季如梦内心深感唏嘘,对崔金生这种做法的评价,只有四个字:龌龊窝囊。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爱。
同时觉得太狗血了,剧情一样的故事,居然发生在自己身边。
对付婉君,季如梦深感同情,但也知道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怜悯,而是支持和鼓励。
于是季如梦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能够果断的割舍这一切,结束这种错误,婉君姐,我很佩服你,可以说你是很多女性的榜样。”
多少人在面对感情的时候,明知是错,却还是无法抽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清醒着越陷越深。
付婉君苦笑道,“长痛不如短痛,已经错了那么多年,我不想将错就错,再错付下半辈子。”
“这份感情的错误,我也有份,怪自己年轻,识人不清,错把鱼目当珍珠,幸而还有及时止损的机会。”
一想到这,她才觉得,自己或许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以后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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