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暖风熏人, 他回福宁殿的路上,掀起了銮舆上的软帘。
路过桃花林时,他无意中瞥见有人在里面跳舞, 伴着漫天飞舞的淡粉色花瓣, 似乎别有一番意趣。
然而吸引住他目光, 却是更远的地方一道鹅黄色的身影。
女子身形纤细,似乎有个往这边远眺的动作,即刻就闪身不见。
赵徽认出了是薛姈,当即叫停了銮舆,自己走了过去。
果然她的撵轿正停在不远处,却不见她的人影。
他径直走到了假山旁, 她自以为躲得很好, 却没发现, 衣裙上的浅碧色丝绦已然飘了出来。
看到天子的一瞬, 薛姈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自己已经及时避让, 皇上是如何发现的?
在短暂的愣神后, 薛姈快步走出去,下意识福身:“妾身见过皇上。”
赵徽看仍旧如往常般行云流水的行礼, 当即伸手扶住了她。
“仔细自己的身子。”他往里面望了一眼薛姈放在藏身的假山, 皱了下眉。“这里路不平坦, 假山上还有碎石,往后不许往这样危险的地方来。”
她只是有了身孕,并不是易碎的瓷器, 哪里就那样脆弱了。
不过看皇上眸中关心的情绪,薛姈识趣地把话都咽了回去,柔声道:“妾身记下了。”
见她“认错”态度良好,赵徽神色微松, 牵着她走到了平地上。
“看到朕躲什么?”他还没忘了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次。
站在此处能轻易地看到桃花林的景象,那道淡黄色的身影并未离去。
她能为了什么?
“妾身没躲您,只是想在此处散散步。”薛姈莫名有点委屈,面上却不肯露出半分。“这里空气清新,很是舒服。”
赵徽本是想让她说出真心话,听到她特意提了空气好,敏锐的发觉她身子不适。“可是又犯了恶心,还是胃里难受?”
自她有孕后,他又给琢玉宫的小厨房添了人,却没将她养得丰腴些。
在他面前,薛姈轻易不会表现出不舒服,更不会借着肚子里的皇嗣留他,总是笑盈盈的说自己一切都好。
“谢皇上关心,妾身无碍。”薛姈的话本是有些赌气,见皇上真的关心她,若再诉苦就是借此争宠了。“难得出来一趟,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些。”
赵徽仔细观察着她脸色,见她没有勉强隐忍,神色稍缓。“太医说了你适当走动有好处,朕陪你一起。”
桃林中的人在苦等皇上,若自己当真让皇上陪着散步,岂不是当面炫耀?
一来同为宫妃,薛姈不想桃林跳舞的人难堪;二来她不想再树敌,又不能拂了皇上好意,只得改口道:“妾身想回宫了。”
顺着她的目光,赵徽抬眸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桃林。
恰在此时,只见桃林里那道淡黄色的身影,在挽着披帛旋转时,似是没站稳,她身子晃了晃,竟直接歪倒在了地上。
这下总不好坐视不理。
赵徽拧起了眉。
想要借跳舞来引起他注意,他本还不算反感。可若用伤害自己的手段来引起他的怜惜,那就是不识趣了。
他淡淡道:“朕送你回去。”
不知那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可看在皇上眼中,显然是刻意为之。
皇上已经不悦,薛姈不好再拒绝,顺从地点了点头。
桃林中。
沈才人跌坐在地上,按住膝盖旁的衣料,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主子,您摔疼了哪里?”宫女秋禾连忙跑了过去,拉着自家主子上下打量。“奴婢扶您起来?”
“胳膊疼得厉害。”沈才人倒吸一口凉气,悄悄抬眼往对面望去。
此时的假山旁,已经不见了皇上和瑜昭仪的身影。
她顾不得胳膊的伤,失魂落魄的喃喃道:“明明皇上是先看见我的,为何就连我这一点点希望,她都要抢走——”
自从堂姐训斥她那日,她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日日忍饥挨饿还要练舞,简直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得到皇上可能从桃林路过的消息,她以为自己的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偏又远远看到瑜昭仪的仪仗。
只是这次机会太难得,她不能放过,只得硬着头皮起舞。
果然天子銮舆往这边来了,她已远远望见皇上俊美的面容——可下一刻,銮舆自她身边经过停下,皇上走下銮舆,竟是往对面的假山去了。
她由此就分了心,又不敢不跳就离开,始终留意着对面的动静。
当看到皇上牵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宫装丽人走出来时,她心里一慌乱了节奏,踩到了自己的披帛,这才摔到了地上。
“主子,您别难过,总还会有机会的。”秋禾心里难受极了,拿出帕子替她拭泪。
自家主子未出阁是被家里捧在掌心长大的,进了宫后却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一肚子委屈。
沈才人拼命地摇头,泪流不止。
这次失败,回去还不知要被堂姐如何羞辱。
秋禾正要再劝时,余光突然瞥见有两道人影正往这边走来。她大着胆子抬头去看,似乎有一道玄色——
她心头一惊,连忙去拉自己主子的衣袖。“主子,皇上好像过来了!”
沈才人不敢再哭,抓起帕子就去擦脸上的泪痕。
当她强忍着疼痛站起来时,皇上和瑜昭仪已经往这边走来,更确切的说,是往銮舆的方向去了。
沈才人失落地垂下眼,缓缓蹲了身子无声地行礼。
銮舆前,薛姈轻轻扯了扯天子的衣袖。
为了让她看清,他索性牵着薛姈往桃花林中走去。
“皇上,沈才人看起来摔得不轻。”她此时认出了那人,正是德妃的堂妹。“您瞧,她衣袖都破了。”
在沈才人面前几步站定,他虽松开了薛姈的手,却没有去扶人的意思,只嗓音冷淡的问了句。
“伤到了何处?”
沈才人一时乱了心神。上回因她突然来了癸水遭皇上嫌弃,若说摔伤了胳膊,皇上怕是更觉得她无能。
“谢皇上关怀,妾身没有大碍。”
听她说了“无碍”,薛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伤是藏不住的,且皇上明显失了兴致,她不如直接示弱。
德妃那样八面玲珑的人,既是要将自己堂妹推出来,为何不好好指点,任由她去犯皇上忌讳。
还是说,德妃本就没指望着沈才人替自己固宠?
薛姈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温和的开了口。
“沈才人,小伤也不好轻忽。”她转头看向天子,试探着道:“不若先找个地方瞧瞧。”
赵徽神色淡淡的,她性子好,总是心软。
没瞧见沈才人身上的衣裳,颜色竟跟她极为相似么。
当着外人在,他不会拂了薛姈的面子。且出来了半晌,她一定也累了,去歇一歇也好。
“去凝雪堂。”
薛姈心中微松,转而温声问:“沈才人,你还能走么?”
话音未落,沈才人如梦初醒般摇头,连忙道:“妾身只是胳膊有伤,不影响走路。”
她能去凝雪堂了!那可是皇上在御花园中暂歇的地方!
沈才人跟在二人身后,攥紧了秋禾的手,难掩心中的激动。
等他们到了后,赵徽吩咐人去取伤药,自己扶着薛姈在软榻上坐下,又在她腰后垫了软枕。
沈才人头一次来,有些无措的站在下面。
还是薛姈见了,指了下自己下首的椅子。“沈才人坐罢。”
沈才人小心翼翼的坐下,为了表示自己主子并不是装病,秋禾帮她卷起衣袖。
只见女子白皙的小臂上被擦伤了一大块,里面隐隐透出血迹,看起来有些凄惨。
衣料摩擦的疼痛让沈才人身子轻轻一颤,可她顾忌着皇上在旁,并不敢表现出来。
可她没等来皇上的心疼。
赵徽只看了一眼,当即吩咐道:“刘康顺,带沈才人下去清理。”
薛姈有孕本就对气味敏感,最是受不住血腥的味道。
“谢皇上恩典。”沈才人有点失落,还是乖乖起身跟着离开。
赵徽在薛姈身边坐下,“若胃里不舒服别忍着。”
她唇畔含笑,轻轻摇头。“妾身饿了,想吃皇上这里的糕点,再有点蜜饯就更好了。”
两人说着话,下面的人立刻照办。
不多时,福安提着食盒快步走了进来,像是早有准备。
他取出食盒里放着四碟子糕点并两小碟蜜饯,正准备往软榻的小几上摆。
薛姈示意分出一半糕点放到沈才人座位旁的高几上。
恰在此时,不舍得放弃跟皇上相处机会的沈才人,只匆匆涂了药粉,用布巾包起来就走了回来。
“沈才人尝尝,这些糕点口味清甜不腻,配着热茶最适宜不过。”薛姈见她来,笑盈盈的介绍道。
闻到糕点的香气,沈才人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在景和宫中,她数日不见荤腥不提,糕点等零嘴更是没有。
“谢娘娘。”沈才人起身行礼,在吃与不吃间斗争。
正如堂姐所说,瑜昭仪近三个月的身孕,竟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糕点摆上来后,瑜昭仪却也没动,先拿了颗糖渍青梅。
难道瑜昭仪也在节食保持身材吗?
她想要拿起糕点的手,不免又缩了回去。
赵徽陪着薛姈坐在软榻上,看到沈才人打量薛姈的眼神和迟疑的动作,轻轻皱了下眉,当即收回了视线。
眼前的人正趁没留意,又悄悄捻了颗青梅。
他亲自将瓷杯送到薛姈手边,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她的“偷吃”。
“先喝杯温水润润喉。”
她自有孕后愈发喜欢用些蜜饯,可这东西吃多了也不好。
他想起民间有“酸儿辣女”的说法,岁岁这胎莫非还是个皇子?
薛姈接过杯子,有些心虚的浅浅一笑。“谢皇上。”
两人之间自然地互动,落入沈才人眼里,眼红得不得了。
连堂姐德妃甚至都做不到如瑜昭仪般在皇上面前这样随意自在,这就是人人都羡慕的宠妃吗?
她迫不及待想做些什么好叫皇上记起自己,正在她绞尽脑汁去想时,却忘了自己左臂有伤,下意识去接宫女递上的茶。
只听“啪”的一声,她手中的茶盏滚落在地上,茶水也溅到了裙摆和地毯上。
眼看皇上望过来的目光有毫不掩饰的不悦,沈才人心里一慌,起身认罪。“妾身失仪,请皇上责罚。”
“既是伤了,就回去好好休养。”赵徽没说责罚的话,语气听着却有些冷。“别再做不合时宜的事。”
沈才人红了眼圈,低声应是。
她知道,皇上不喜蠢笨之人,因有瑜昭仪在,已是收敛着情绪。
“妾身告退。”
出了凝雪堂的门,她长长出了口气。
能在皇上面前待上片刻,也能向堂姐交差了罢。
内室中。
估摸着沈才人走远,薛姈柔声道:“多谢您给我做了面子,又耽误您不少功夫。”
赵徽挑了下眉,大言不惭:“瑜昭仪怎么谢朕?”
薛姈还真没想到他会顺势要谢礼,一时语塞。她不过客气了一句,沈才人可是他后宫的人——
果然能当天子的人,脸皮也是经得起考验的么?
她眼波流转,嗔了皇上一眼,半假半真的道:“难道皇上想看妾身吃醋?”
“不想。”赵徽当机立断。
薛姈暗暗吃了一惊,皇上平日里是愿意看她偶尔撒娇使小性子的,今日怎地改了?
“酸儿辣女。”堂堂天子一本正经说出自己的顾虑。“岁岁也吃点辣的罢,醋太酸了。”
薛姈猝不及防的红了脸。
“我怕是没有怀龙凤胎的福气。”她耳根隐隐发烫,小声道。
赵徽心态尚可,淡定道:“无妨,若这回不是,朕下次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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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补一颗迟来的七夕糖。
PS:可能会有宝子发现,小沈亏大发了,又是没能吃饱的一天。
PS的PS:红包已发,宝子们注意查收~
皇上是如何面不改色在白日里说着这样的话?
薛姈双颊烧得厉害, 只说了句“妾身先行告退”,就匆匆起身离开。
赵徽尚有未处理完的政事,暂且先放了她走, 自己回了御书房批折子。
当日下午, 沈才人在桃林跳舞一事在宫中传开。
听说一向无宠的沈才人跟着进了凝雪堂, 众人猜测她入了皇上的眼,虽有正得宠的瑜昭仪在,可瑜昭仪有孕不能侍寝,今夜大概是沈才人承宠了。
圣驾停在琢玉宫门前,方才解开了这场猜疑。
一众宫妃里有看热闹的,有羡慕瑜昭仪圣眷正隆的, 也有对她心中忌惮更胜从前的——还有因此遭殃的人。
景和宫。
沈才人噤若寒蝉的侍立在德妃身边, 听着宫人来报“琢玉宫接驾”, 心中暗道不妙。
宫女话音才落, 在外人面前向来好脾气的德妃, 竟拿起手边的茶盏, 狠狠地掷在地上。
只听“啪”的一声,茶水溅了出来, 茶盏因地毯铺的厚, 并没有摔碎。
沈才人被突然起来的变故惊到, 身子猛地一颤。
“这样好的机会,你竟没有把握住!”德妃目光凌厉的盯着她,满面怒容。“本宫请人教你练舞, 又费心替你打探皇上行踪,还要本宫如何帮你才好?”
“妾身不争气,辜负了娘娘的信任。”沈才人不敢辩驳,直接跪在撒了茶水的地毯上。
她不敢说若没有瑜昭仪帮忙, 自己压根就进不了凝雪堂的大门。
“本宫位列四妃,强过薛妃。”德妃并未消气,继续冷声道:“你是侯府嫡女,本该样样都比薛姈强,如今她不能侍寝都把皇上勾了去——”
沈才人在桃林摔过,除了手臂,就是腿上也有淤青的地方,全都在隐隐作疼。
“请娘娘息怒。”她本就难受,又被德妃奚落,没跪稳往旁边栽了过去。
幸而有宫人扶住了她,才没摔倒。
“起来罢。”德妃缓和了些神色,无奈的叹道:“本宫也是为了你好。薛姈自己不能侍寝,就不该抢你的机会。”
“以前还觉得她是个厚道的人,却没想到为了争宠也不择手段。”
“本宫尤其不愿意看到,你因此被后宫众人耻笑。”
沈才人被人扶着坐在了绣墩上,她没有跟堂姐争辩,低头迎了。“妾身知晓。”
德妃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没再继续深说,让她先回自己房中。
沈才人出了正殿,秋禾快步迎上来,有些惭愧的道。
“主子,小厨房说没饭了。”
沈才人摆了摆手,她知道,这是堂姐对她的惩罚。
饥肠辘辘的看了眼天上高悬的明月,又大又圆,像极了瑜昭仪指给她的糕点。
当初在凝雪堂,该吃些糕点填填肚子的,哪怕是一口也好。
她低下头,沉默地往回走。
翌日一早,薛姈醒来时,赵徽已经离开去上早朝。
正值去给皇后请安的日子,她早早起身,准备梳妆更衣去坤仪宫。
“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都特许了您不必次次都去。”看着自家主子睡眼朦胧的模样,绣棠有些心疼道:“您怀着身孕,本就容易疲乏。”
薛姈摇了摇头。
“我昨日才去了重华宫,今日就突然身子不舒坦了,不能给皇后请安?”
哪怕是目前看起来同在一个阵营的皇后,也需得谨慎对待。
软帘掀起,绮霞捧着宫装宫装从外面进来。
见里屋只有主子和绣棠在,她走到薛姈身边,一面服侍薛姈更衣,一面低声道:“娘娘,苏容华那边送回来了消息。”
“她以取回旧物的名义派人去锦绣阁了一趟,问过了周采女身边的宫人秋思,秋思说周采女在去找徐修媛帮忙前,曾见过一个人。”
“虽是看不清楚,她隐约觉得那人像张贵仪。”
再次听到张贵仪的名字,薛姈并不觉得意外。
她对周采女突然去求徐修媛早就有所怀疑,这才托曾经住在宁秀宫的苏容华派人去打探。
周采女自己从未提过,不过即便说了出来,拿不出证据,张贵仪也能用周采女情急之下胡乱攀咬辩解。
这个张贵仪心思缜密,是个惯于借力打力的人,连卫修容都栽了跟头,她还能稳稳当当地待在原来的位份上,几乎没有沾染。
且若先揪出她,幕后之人也会陆续浮出水面。
薛姈心里有了主意,出门上了撵轿往皇后宫中去了。
坤仪宫。
等薛姈到时,殿中的位置坐满了大半。听到通传“瑜昭仪”到时,想起昨日的事,众人各色打量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她款步走到自己座位前,从容地向前面的妃位们问好。
提了位份后,她的位置舒妃的下首,而另一边则是慧修仪。
“妹妹怀着身孕,这些虚礼就别在乎了。”德妃先笑着应了,隔着舒妃细细打量了她,方才关切的道:“本宫瞧着妹妹似乎消瘦了些,可是害喜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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