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精明,狡诈。
村子里孩子被野兽叼走,社员养的猪被野兽咬死的情况时有发生。
再有两个月就是年关了,村民都格外紧张,生怕这时候的猪被野兽咬死。
都养了一整年了,大家都想过年吃点肉,要是现在没了就亏大了。
于金生想了想点头,“行,等回头我找人帮你把老屋修一修,你带杜鹃住过去。”
莫老太太急了,“于大队长,杜鹃是我们家人,你不能让她跟别人走啊!”
“什么别人,那是杜鹃亲爷爷。”沈富贵纠正道。
“那也不行,凭什么让他得了便宜,杜鹃已经18了,马上就能嫁人了,彩礼钱还能收五块呢。”
原本一直沉默着的白杜鹃突然开口,“大妮说了,我成了瘸子就只能嫁给村里老光棍,哪个老当棍能拿出五块钱彩礼钱?”
“我不管,反正你值五块钱彩礼钱,白老头你要不把这钱给我补上你今儿别想带杜鹃走!”莫老太太蛮横地嚷嚷着。
于金生和沈富贵还想劝说莫老太太,白志勇却拦住他们,“既然是这样就麻烦于大队长你们做个见证,立个字据。”
于金生和沈富贵不明所以。
白志勇从雪橇上拿下一张带毛的兽皮毯子,来到白杜鹃身边用兽皮毯子裹住她,“你先去雪橇上等我,我拿到字据后咱们就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让白杜鹃喉咙发紧。
前两世她都在努力,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家,但是直到死也没人在乎她。
她裹着兽皮毯子上了雪橇。
四眼和黑虎围上来,亲昵地用鼻子蹭她。
这两只狗子被爷爷抱来家时还都是三个月的小狗,是她帮着爷爷照顾它们。
它们都记得她。
她是家人。
狗子温暖湿润的鼻子让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第二世,白志勇去世后这两只猎犬一直待在山里。
就算家里没了主人,它们也不曾离去。
直到粮食欠收村子闹起了饥荒,她被迫上山打猎。
两只狗在山上遇到她,护着她,帮她打猎。
它们饿了自己找食儿,而那时的她却一门心思地想着母亲金凤和莫老太太一家人,她从来没有投喂过它们。
莫家人知道这两只狗的事后盘算着毒死它们吃肉。
可是它们被白老爷子训的极好,从来不会相信陌生人给的食物。
正因为有了它们,白杜鹃才能独自在山林里狩猎。
不过它们最后还是死了。
她在山里遇到一只黑熊,四眼和黑虎为了保护她,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与独眼黑熊搏斗。
最后她成功逃脱,可是两只忠犬却被黑熊撕烂了肚子。
等她第二天战战兢兢地回去找时,只看到了两具被黑熊撕烂的狗的尸体。
两只狗到死都睁着眼睛,龇着牙齿,一副要与敌人拼命的架势。
她哭着把四眼和黑虎埋在了树下。
对于山里的猎人来说,猎犬不只是他们打猎的工具,更是他们的家人。
猎犬战死,猎人绝不会吃掉它们的肉。
回家后她把这件事告诉金凤。
本以为母亲会安慰她,没想到却被金凤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逼她回山上把狗的尸体挖出来带回家吃肉。
她就是在那时起,彻底断了对金凤这个母亲的念想。
“四眼、黑虎,我好想你们啊。”她紧紧搂住它们的脖子。
两只狗子傻住了。
它们不知道白杜鹃为什么哭,但它们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于是它们安安静静地让她搂着,轻轻摇着尾巴,直到她的情绪逐渐平复。
十分钟左右,白志勇从莫家院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于金生和沈富贵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念叨着,“白老爷子,你可别忘了答应我们的……”
白志勇不耐烦的挥手,“知道了,要是有狼进村我会帮忙。”
于金生和沈富贵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晚点我们找人帮你把老屋的房顶给修了。”
“行。”白志勇走向白杜鹃,在看到她脸上的泪痕时愣了一下。
白杜鹃挺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
白志勇把手里的纸递过去,“以后你和老莫家就没有关系了。”
白杜鹃接过那张纸,双手激动的微微颤抖。
她终于摆脱了莫家这个吸血虫。
“对了,曹铁军退婚后没把我的信物还我……”她抬起头,目光坚定,“爷爷我们能顺路去趟曹家吗?”
“知道了。”白志勇把挽具套在四眼和黑虎身,然后站上雪橇,高喝一声。
狗儿跑起来。
虽然多了一个白杜鹃有些重,但是狗儿们异常兴奋。
它们不懂什么是退婚,也不懂什么是尔虞我诈。
它们只知道,它们曾经离开的家人回来了。
它们要把她拉回去,不管前方有什么阻碍,都不能阻止它们奋勇向前……
雪橇碾过积雪,白杜鹃裹着兽皮毯子,望着前方越来越近曹家房子。
曹铁军离开莫家的时候明明说是回去取信物,可是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曹铁军还没回来。
她不信找一个信物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曹铁军分明是不想把东西还给她。
四眼和黑虎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结成霜,雪橇在曹铁军家院门外停了下来。
白志勇上前叫门。
曹铁军出来开门,看到白志勇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堆起虚伪的笑容:“白爷爷,你怎么来了。”
“我来取杜鹃的银锁。”白志勇打断他的话。
曹铁军的笑容僵在脸上,“这……银锁在我家好多年……放在什么地方一时我有点想不起来……要不改天再说吧。”
“那是我父亲留下的东西,我就要在今天拿走。”白杜鹃毫不客气,“再说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我的东西不能放在你手里。”
屋内传来脚步声,莫大妮探头出来,看到院门口的白志勇和白杜鹃时吓的连忙把头缩回去。
白杜鹃这才想到他们和大队长在老莫家说话时,莫大妮为什么没有露面了。
原来她悄悄溜出来,跑到了曹铁军家。
可怜她前两世瞎了眼睛,根本不知道曹铁军和莫大妮私底下早有龌蹉。
曹铁军听见身后的声音回过头,正好看见莫大妮缩回头的一幕。
他知道白志勇和白杜鹃一定也看见了,他的脸涨的通红,“大妮她……过来帮我妈干点活。”
白杜鹃冷笑,“大妮真孝顺,在自己家都不干活,跑你家来献殷勤。”
莫大妮在屋里听见白杜鹃的话再也忍不住,推门走出来,“白杜鹃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是姐妹,一个银锁而已,反正我也要嫁给铁军,就当是你送给我们的贺礼好了。”
“我姓白,你姓莫,哪门子的姐妹?还是说,曹家已经穷到连聘礼都置办不起,连我这点东西都想昧下来。”
莫大妮气得发抖:“你!你就是被退婚了拿我撒气。”
“别废话,赶紧把东西还我,我要跟爷爷回去。”白杜鹃催促。
曹铁军有些怕白志勇,但心存侥幸,还想再挣扎一下。
白志勇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猎刀,耷拉着眼皮擦着刀锋,“当年你们家挨饿的时候没少受我们家接济,要不要算算账,你家都得了我家多少好处?”
曹铁军被说得面红耳赤。
白杜鹃亲爹还活着的时候,每到他家揭不开锅,白杜鹃就会拿上一只野鸡或是一只野兔送到他家去。
到现在他还记得大窝野鸡炖土豆的香味。
曹铁军终于扛不住压力,灰溜溜地进屋取来了银锁。
莫大妮试图阻拦,但是手被曹铁军甩开了。
曹铁军径直走向白杜鹃,递给她一个小布包。
白杜鹃接过布包,打开后里面躺着一块银锁。
银锁有半个巴掌大小,图案是一只麒麟。
指尖触到那熟悉的纹路,白杜鹃眼眶有些发热。
这是她小时候戴在脖子上的银锁,前两世她都没能把它要回来。
白志勇猎刀收回刀鞘,“走吧丫头。”
白杜鹃将银锁贴在胸口,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渐渐被体温捂热,“好,回家。”
雪橇再次启动,四眼和黑虎无需人指挥,熟练地向着老屋的方向狂奔。
“……杜鹃!”
曹铁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混在风中,听的不太真切。
白杜鹃头也不回,她注视着前方的雪路,“爷爷,我想学打猎。”
白志勇哈哈大笑:“好!这才是我白家的闺女!”
雪橇在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远处山里隐隐传来狼嚎声。
老屋渐近,白杜鹃握紧银锁嘴角露出微笑。
她知道,这一世属于她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老屋的屋檐冰棱簌簌坠落。
白杜鹃仰头望着歪斜的门框。
“真比狗窝还破……哎呀!”她刚小声嘀咕,后脑勺就挨了记旱烟杆。
白志勇哼了声,抖开狼皮褥子铺在炕上,“当年你就是在这狗窝里出生的。”
白杜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她不是真的嫌老屋破。
她只是有点感慨。
“躺着吧,我瞧瞧你的腿伤。”白志勇命令道。
白杜鹃乖乖地爬上炕,在狼皮褥子上躺下,看着爷爷从鹿皮囊里掏出个油亮葫芦,从里面倒出一些浓稠的药糊糊。
墨绿色的药带着辛辣的气息,冲得她睁不开眼。
不过药糊涂在伤口上却让她感觉十分清凉,一点也不辣。
“药不太够。”白志勇晃了晃葫芦,“过两天我得回山上一趟再取点药。”
“这药是哪来的?”白杜鹃好奇地问。
“山上一个白毛小子弄的药。”
白杜鹃不记得前两世山上有什么白毛小子,正想问个清楚,门外传来四眼和黑虎的吠叫。
白志勇打开门,三个青年站在倒伏的篱笆后心惊胆战地盯着四眼和黑虎。
白志勇把狗喝开,三个青年这才敢走到近前,“白爷,于大队长派我们来帮你补房顶。”
三个青年花了几个小时才把老屋破损的屋顶修好。
白志勇生起火塘,招呼他们暖和一下,但是三个青年都没有留下,匆匆走了。
冬天的晚上天黑的早。
四眼和黑虎趴在火塘一侧,眯着眼睛打盹。
白杜鹃身上裹着兽皮毯子蜷缩在白志勇身边,看着爷爷用猎刀削冻鱼。
刀刃划过鱼腹的沙沙声让她觉得肚子更饿了。
白志勇把鱼头和鱼尾切下来丢给两只狗子。
四眼和黑虎灵敏地用嘴接住,埋头吃起来。
白志勇把冻鱼肥厚的中段用木棍插上,支在火塘边烤,又从鹿皮囊里摸出一串风干的菌子抛进陶锅煮汤。
一个菌子不小心掉在地上,滚到了四眼和黑虎面前。
它们两个一动不动,只是瞪着一双清澈的狗眼望着白志勇。
白老爷子把菌子捡回来吹了吹扔进陶锅,“你还记得它们小时候的事吗?”他问白杜鹃。
“记得。”白杜鹃抱着腿,下巴枕在膝盖上,“我小时候贪玩,一次忘记给它们喂食,等我回来发现它们饿得啃门槛,可是它们谁也没动堆在地上的粮食。”
“它们都是好狗。”白志勇得意的笑起来。
他训出的狗就没有不好的。
四眼和黑虎似乎也知道主人是在夸赞它们,竖起耳朵,摇起尾巴。
晚饭煮好,白杜鹃和白志勇刚吃两口,窗外狼嚎刺破夜空。
四眼和黑虎低吼着窜到门口,贴着门缝焦急地踱步,想要冲出去。
白志勇放下木碗,飞快抓起身后的猎枪。
“咚咚咚!”
有人敲门。
“白老爷子,狼进村了!”
白志勇打开屋门,夹杂着雪粒的风刮进来,吹的人睁不开眼。
于大队长的狗皮帽子上挂着冰碴,“白老爷子,群狼进村了。”
白志勇正往鹿皮靴里塞乌拉草,闻言眼皮都没抬:“头狼左耳缺了一块?”
“你神了啊!”于大队长惊呼,“头狼的确少块耳朵。”
白志勇哼了声,“它缺的那块耳朵是被我一刀割掉的。”
于大队长满是敬意地伸出大拇指,“打猎的本事你是这个!”
白志勇抓起火药袋,忽然转身盯着白杜鹃:“我把四眼留给你。”
“不用。”白杜鹃拒绝了,“两条猎犬分开不顶用。”
四眼和黑虎在一起还可以打配合,要是分开它们很容易遭到狼群围攻。
白志勇喉结动了动,转身走到放在门口的雪橇前,从上面拿下一把缠着粗布的老猎枪。
解下粗布,枪管滑过白志勇掌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枪托有一道利爪留下的爪痕,那是他儿子猎到第一头熊时留下的“伤痕勋章”。
“你爹用这杆枪救过很多人的命。”他把火药袋放在白杜鹃身边,“这里是铁砂和火药,你还记得怎么用枪吧?”
“记得,我爹教过我。”白杜鹃镇定地点了点头,眼睛发亮。
经历过两世,她的本事并不弱。
不过白志勇并不知道这些,白杜鹃也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他。
爷爷带着四眼和黑虎跟着于大队长走了。
老屋外雪下的更大了。
白杜鹃独自坐在火塘前继续享用她的晚饭。
自从金凤带着她嫁到老莫家,她就没有吃过一次饱饭。
莫老太太总是以各种理由罚她不准吃饭。
家里好吃的都要紧着后爹的儿子,就连莫大妮在家里都混的比她好。
喝完汤她把爷爷的那份汤倒回陶锅,又往火塘里加了几块木柴。
外面枪声响个不停,紧接着是四眼特有的长嗥。
白杜鹃抱着猎枪全身紧绷。
前两世村里都遭过狼群袭击,不过那两次爷爷都不在村里,没有参加战斗。
后来她听说公社猪圈里的年猪死了三头,民兵死了两个,伤了十几人。
窗纸突然簌簌作响,有什么在外面抓挠着窗纸。
白杜鹃弓起脊背,紧盯着窗户。
窗纸被戳破,露出个大洞,一个黑影在外面晃动,绿色的眼珠一闪一闪。
白杜鹃心跳如鼓。
它学着人类的样子用后腿站立,在往屋里看。
白杜鹃觉得自己头发都竖起来了。
狼安静地站在窗口,没有叫,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白杜鹃缓缓端起猎枪,枪托抵住肩窝的瞬间。
“呼吸放缓……别急,你会打中的……”
父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她七岁那年……父亲第一次教她怎么使用猎枪。
她第一次射击没有站稳,被后座力晃倒,一只鞋子也被甩飞。
她狼狈的爬起来时鼻子出了血,她害怕被父亲嘲笑。
但是父亲并没有笑话她,而是用蒲扇般的手掌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杜鹃,好样的!你以后会是一个好猎手。”
白杜鹃眼睛一眨不眨,瞄准窗外的绿色眼睛。
“砰!”
枪响的一瞬间窗棂的碎木炸开。
窗外的黑影消失了,窗底下响起狼的惨嚎。
打中了。
不过狼并没有死,应该补一枪。
白杜鹃坐着没动。
她一条腿还伤着,如果窗外有其他狼埋伏着,扑进来的话她很难避开。
她沉着冷静地填装完弹药,捡了根结实的长木棍,一头伸进火塘点燃。
如果后续有狼跳进屋来不及开枪,她可以用这根点燃的木棍驱散狼。
外面响起狼爪子挠门板的声音。
白杜鹃紧抿着嘴唇,再次端起枪戒备着。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连续不断地犬吠。
是四眼和黑虎的声音。
犬吠声由远及近,混着白志勇沙哑的吆喝。
白杜鹃握着猎枪的手终于松了下来。
爷爷来了,她不再惧怕。
白志勇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高大。
四眼和黑虎扑上去撕咬着被白杜鹃打中的还有一口气的狼。
“丫头,没事吧?”白志勇隔着门询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没事,爷爷。”白杜鹃声音颤抖。
于大队长带着民兵们清理战场,看到窗底下那只被白杜鹃打死的狼,忍不住夸赞:“杜鹃这丫头真不简单,有她爹当年的风采。”
“她差的远了。”白志勇脸上依旧是一副不屑的表情,但眼底却闪过一丝自豪。
他的孙女怎么会差?
于大队长把死狼带走了,白志勇转身进屋。
火塘里的火苗跳动着,映得白志勇的脸忽明忽暗。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刀柄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刀刃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拿着。”他把匕首递给白杜鹃,“可以藏在靴子里,防身用。”
白杜鹃接过匕首,抬头看向爷爷,发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破旧的鞋子上。
“你在老莫家的东西还有需要拿回来的吗?”白志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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