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今日才能顺利进宫,才会有底气让琅嬅尽快再怀上一个孩子。
富察琅嬅摇摇头,“那不过是为了周全颜面罢了。”
“……皇上既然未褫夺你的后位,也为降罪富察氏一族,想来对你还是有几分眷顾的。”富察夫人强作镇定,“不过这段时间也不必太冒进,先调养好身体。”
母女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都默契的没有再提皇帝恩宠。
乾隆四年,富察马齐病危,小心眼的皇帝只赏了三千两治丧。皇帝的态度让大家看到富察氏一族的没落,即使年轻一辈的傅清、傅恒等人再优秀拔萃,但能吏的长成总是需要时间的。
眼下富察氏却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宫里皇后的处境也越发艰难。
第129章
延禧宫内,海兰低低道:“皇后的病也日渐有起色。说来奇怪,病的时候就病得那么厉害,说好了也好得那么快,昨日居然可以下床了。”
“她是心病。有心让自己好起来,总是能好的。”
毕竟富察氏,现在还需要有人支撑门楣。
海兰轻轻“嗯”了一声:“眼下后宫里人不多,皇太后本来打算选秀,可端慧太子刚过世,皇上也无心操办。今日听说皇太后选了几家公卿的格格养在身边,表面上说是鞠养闺秀,伴她老来之乐,想来都是将来为皇上充实后宫准备的。”
如懿轻轻一嗤:“太后尽心尽力都选了些什么人?”
海兰掰着指头道:“总有三四个,其中最出挑的便是太常寺少卿陆士隆的女儿陆氏,侍郎永绶的女儿叶赫那拉氏。听说太后喜欢得紧,一直带在自己身边亲自调教呢。”
看来新人进宫是免不了的了,想到这里,如懿关切问道:“别总想着别人。这几日皇上召你侍寝,待你可好?”
海兰默默道:“我还能如何?老样子罢了。”
海兰自己并不在意恩宠,自觉这样清清静静的陪着姐姐没有什么不好。
如懿却为她惋惜,凭海兰这样的美貌,在后宫只被皇帝宠幸过两三回,实在可惜。
“我的身体如何你是知道的。”想起江与彬说过的话,她的身体已被零陵香侵害,难成孕。可她又喜欢孩子,不是像皇后、纯妃那样,一心盼望皇子稳固地位。于她而言,哪怕是公主也好,也是她跟心爱之人的结晶。
想到这里,如懿攥紧了拳。皇后害得她可能终身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眼下二阿哥病逝焉知不是报应。
“你若是有个孩子在宫里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但是海兰始终对圣宠不在意。而不缺女人的皇帝也不会特意想起海兰。
新春过后,皇帝携了后宫嫔妃,相随去圆明园伴驾。一则散散心,二则也希望借此机遇可以让宫中多些子嗣,三则也暗合了太后的心意,将自己收在身边年龄颇相宜的太常寺少卿陆士隆的女儿陆氏让跟着去了。
果然到了圆明园中不久,陆氏便得了宠幸。十五岁的芳华,年轻美貌,不久便封了常在,赐号‘庆’。
虽然已经想到皇帝夜夜都可能是睡在一个又一个女人身边,如懿心里仍旧有一点触及心房的惊痛。
更让她惊痛的是,自己的阿玛也在这个春天过世了。
“虽说富察氏是皇后母族,可瞧着皇上恩赏竟还不如娴妃小主家里。”可心一边揉着肩,一边分享着自己听来的消息。
她们来到圆明园后,便一直住在天然图画,湖四岸风光,景象万千。
皇后的伯父,和娴妃的阿玛,一前一后身故,皇帝的态度却大相径庭。送去富察氏的只有冰冷的金银财帛,送去乌拉那拉氏的却是皇帝的关心。
一连几天,皇帝都没再召见过新人旧人,而是专心陪伴安慰着娴妃。
厚此薄彼的不要太明显。
幸好皇后不在,要是她在又看到这一幕的话估计要气的吐血。
待得皇帝回銮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运气比较好的海兰也在路上被确诊有了身孕。虽然她不算得宠,但皇帝眼下子嗣不多,对这胎还是蛮看重的,身边足足添了一倍的人伺候,动辄便是一群人跟着。
之后又逢着皇帝的万寿节并中秋、重阳三节,节下热闹。
连皇后都拖着病体出宫门。
这样要紧的节日,如果她都缺席,指不定外头的风言风语会窜成什么样。
酒过三巡,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凉风一重重拂上身来,多了几分蕴静生凉。
今年中秋是苏明月主持的,皇帝还是颇给面子,“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今年倒是多了许多新意。”
“往年歌舞虽也好看,但看多了总有腻烦一日。”苏明月徐徐道来,鬓边步摇微动,“今年臣妾特排踏歌吟诗皇上可还满意。”
皇帝点点头,“朕喜欢别出心裁。”
太后却问道:“别出心裁也罢了,若能新颜常在也是好的。哀家去岁赐予你的新人陆氏伺候了你才一年,一直还是常在之位,是不是不合皇帝你的心意啊?”
皇帝微微一笑,只是不置可否:“皇额娘垂爱,儿子心领了。”
他想宠幸谁、冷落谁根本就不用知会太后。
这话答了跟没答一样,太后微微垂下眼睑,很快朗然笑道:“皇额娘本想你身边有个可心可意的人好好伺候你。若是陆氏不好,就在常在的位分上慢慢熬着吧。身为嫔妃,不能讨皇帝欢心,那就是多余!”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可是落在在场的嫔妃耳朵里,却是俱然一凛,不觉收敛了神色。
太后笑得和颜悦色:“《离骚》虽好,但却少了一些女儿家的情韵。皇帝,咱们换一支歌舞吧。”
皇帝奉起一杯酒:“但凭皇额娘做主。”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太后抚掌两下,丝竹声袅袅响起,满地各色菊花丛中,扬起一女子纤细翩然的身影,温柔有情的念着一阕李清照的《醉花阴》。
苏明月眸光微冷,还以为太后真的愿意做个颐养天年的老太太呢,没想到还留着后手。
皇帝忍不住抚掌笑道:“朕原以为歌舞曼妙已经极佳,不承想凌波微步、踏歌吟诗更是清新隽永,只是这样好的才情,不知长相如何,是否曾与朕梦中相逢?”
太后微微一笑,唤道:“皇帝吩咐,还不走近来?”
那女子缓步上前,施了一礼,抬起头来。果然是个美人,神色清冷,却有一番艳绝姿态。
如懿感叹道:“蛾眉玉白,好目曼泽,时睩睩然视,精光腾驰,惊惑人心也。”
皇帝赞许地看她一眼:“这是王逸的《楚辞》注。”
然而,新人清丽,已经吸引了皇帝全部的注意力。
太后带着和煦的笑容介绍起新人,“这丫头是侍郎永绶之女,满洲镶黄旗人,出身亦算贵重。”
“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低垂眼眸,柔声道:“意欢。”她停一停:“是心意欢沉之意。”
皇帝的目光如春日沉醉的晚风,绵绵道:“古人男女相悦,女子对情人的称呼便是欢。这个名字,很有情致。”
太后这次推出来的新人,不可谓不用心。
真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更要紧的是还对皇帝一往情深。
皇帝当然笑纳了,册封其为舒贵人,赐住储秀宫。
回宫路上,烟火气息已绵绵散去。
嘉嫔闷闷不乐地跟在后头,“自皇后登基以来,新秀大多是从答应做起,如今舒贵人倒是一鸣惊人。若是来日再诞下一儿半女,只怕能与你我比肩了。”
苏明月附和了一句,“妹妹有一句话说错了。满洲贵族的出身,哪里是我们可以比的。”
满清是个重视血统、门楣的朝代。
像她这种汉女出生,天生就要比其他妃嫔努力,才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
嘉嫔是北国贡女,门第上也好不到哪去。不忿一个新秀初封就能做贵人,她潜邸侍奉了四、五年初封也还只是贵人,叶赫那拉氏出场不过四、五钟,就是贵人了。
“我虽来自北朝,却也听说当年叶赫部为我太祖努尔哈赤所灭,叶赫部首领金台吉临死前悲愤不已,曾说道叶赫那拉即使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灭亡建州女真,不知是不是真的?”
苏明月停下脚步,盈盈看着她,“往日传闻罢了。何况孝慈高皇后也是出自叶赫那拉氏,还生下太宗皇帝,功传千秋。”
嘉嫔眉毛一蹙,很快又舒展开来,“妹妹晓得了,多谢姐姐提醒。”
也就是说,她无法从舒贵人的出身上攻击对方了。
嘉嫔看着心直口快,却最知道要怎么戳人伤疤——过往,就曾明着笑过娴妃是废后侄女、也暗里讽刺过纯妃汉女家庭。
也的的确确让她们难受过,偏偏还不能反驳,因为人家说的都是实话,只是不好听而已。
本来嘉嫔打算故技重施的,准备用‘叶赫的诅咒’说事,不过现在这个想法也只能放弃了。
舒贵人入宫后,果然很得宠,一连几日皇帝都翻了她的牌子。
难得有个得用的,慈宁宫里的太后心思也稍稍安定。
“只盼着舒贵人能在皇帝耳边提提哀家的好。”太后取下佛珠缓缓捻着,“端淑许嫁了蒙古,哀家是见不着了。可柔淑还待字闺中,哀家竟不能常常得见。”
每每想起骨肉分离,太后就痛到不能自已。
福珈从旁安抚,“舒贵人是您亲自举荐的,会报答您。”
太后缓缓抬头,“哀家已经许出去了一个女儿,绝不能再许出去第二个。”眼里坚定的光让人为之动容。
中秋节过后,皇帝恩赏后宫。
为怀孕的海贵人赐‘愉’字为封号,又解了慧妃的禁足。
宫里最会搞事情的女人们,算是凑齐了。
明晃晃的日光照亮了晦暗的宫宇。
高晞月似是受不住强光照射,忍不住眯起那双妙目,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难得咱们都能聚在一起。”
皇后嘱咐了几句,但与慧妃关系到底不如从前亲密了。
慧妃神情也是淡淡的,被关了这么久她或多或少也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众人神色各异。
请过安后,众人各自回宫。
几只鸦雀扑棱着翅膀飞过,苏明月下意识往旁边避了一避。
“纯妃一向最怕这些雀鸟的。”如懿站在她身前,替她挡了挡。
苏明月本来是不害怕的,只是她初初有孕的时候,夜间在庭院里散步,却不知是哪来的鸦雀往她身上撞。要不是她身体底子好,恐怕孩子保不住。
此后,她便下意识对尖锐的鸟喙、尖利的足爪感到恐惧,连一惯温顺的芙蓉鸟都不敢养。
“怀孕的人是该小心这些生畜。”苏明月拿着过来人的经验,“不过说起来,愉贵人未免也养的太好了些。”她忍不住看向圆滚滚的海兰。
几个月前还是纤细清丽的小美人,现在却横向发展。
怀孕的妇人发胖是正常的,只是海兰却胖的不正常。在精致旗装下,雪白的身上上已经撑开了一道粉红色的纹路。
海兰不以为然,“总不能委屈了孩子。”她低头,有些辛苦的看着浑圆的腹部,“不过臣妾的确是胃口好了许多。”
如懿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多吃一些、多补一点。你先前太瘦了。”
常在的份例本来就不多,更别提设小厨房、点菜这样的权利了,都是主位才有的。愉贵人早先跟着慧妃吃不饱、穿不暖,可不瘦怯凝寒么。
几人没有多想,各自回到宫中。
直到第二条第三条第无数条出现在愉贵人身上时,愉贵人这才害怕得哭了起来。
皇帝对海兰不过泛泛,然而自嘉嫔生育了四阿哥后,以为一切须遂,只盼着海兰能再生下一个阿哥来,却不想一进延禧宫,太医还是那番旧话。
太医神情难看到了极点,道:“愉贵人的药里被人开了加大胃口的药材。”
如懿十分愕然,“药材有没有毒?会不会危及愉贵人?”
太医道:“药材都是好药,只是愉贵人若是将胎儿养的太大了,只怕将来生时会困难许多。”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孩子被养的太大,将来不一定有气力能撑到孩子生出来,随时可能一尸两命。
皇帝握住心有余悸的海兰的手不断抚慰:“别怕,别怕,朕已经来了。”
苏明月的大为不解,“是谁?是谁又要谋害皇嗣?”
皇帝第一反应,该不会是皇后、慧妃又出来搞事情了吧?
先前凶残的朱砂局,以及那两个畸形的胎儿,给皇帝留下了沉重的阴影。这片阴影只能用不断健康出生的孩子来瓦解。
眼下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
“查,给朕查!”
说不清这会儿是什么情绪,真怕这事儿的确是皇后或慧妃做下的,又怕不是她们两个做下的。
总不至于他后宫藏着这么多蛇蝎美人吧。
谁都没想到给海兰下药的,会是一向心直口快的金玉妍。
金玉妍借着朱砂局获利太多了。先是害死了两个皇嗣,后又把皇后、慧妃、玫嫔……一干人拉下马。自己凭借‘贵子’,华丽变身后宫风云人物。
只是她的成功,除了本身计谋外,也确实占着天时地利。毕竟从头到尾她顶多算是挑唆,可没自己动手。
连慧妃都以为自己才是主力,皇后从旁配合。虽然故事到后面反转了一下,皇帝说皇后也不知情,全是宫女素练一人所为,不过这个说法能让几个人相信,就不知道了。
可大家从来没怀疑过金玉妍。这也导致金玉妍的自信心空前高涨,这回直接让自己贴身侍女贞淑去约太医院的陈太医,让他往愉贵人的安胎药里添加了开胃的,使海兰食欲大增,胎儿生长过大。
金玉妍本就是外邦贡女,在后宫无一点根基。而且升嫔时日太短,来不及培养自己的人手。皇后、慧妃经过上次一事,受了教训,谨慎了很多,不会再轻易受她挑唆。
金玉妍只能亲身下场,因此很快就暴露了。
“臣妾绝没有让人给愉贵人下药。”金玉妍面色煞白,紧紧抱住皇帝的双腿辩解。她明明做的那么隐秘,怎么会被发现?
不过眼前她已经无暇顾及了,说什么也能不让皇上信了自己谋害皇嗣,“贞淑是臣妾母国陪嫁来的侍女,臣妾平日待她是宽厚了些。见她身体不好,才请陈太医来为她看病,臣妾真的不知道什么开胃药。”
她自知身边就这么一个信得过的人,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贞淑。贞淑也不住地磕头为自己辩白。
然而,受不住严刑拷打的陈太医已经把事情都招了,她自己认不认已然不要紧了。
皇帝将手中茶杯重重放在八重莲桌上,茶水洒出,口中冷冷道:“若不是深挖,朕竟不知自己的后宫有这么多阴私。”
“嘉嫔从前不是这样的。”苏明月轻叹一声,“大约是生了‘贵子’才让她无端生了这般执念。”
那般执念,无非是想儿子当太子、当皇帝。
弦外之音,皇帝如何听不懂,“她一门心思扑在永珹身上。”疲倦地闭着眼睛,“明月,你有没有什么执念?”
都是一模一样的人,谁又会没有执念呢?
苏明月伸手抚摸着他的手臂,“臣妾自然也有执念。在闺阁时,想觅得如意郎君;嫁与您后,想子女成群;入了宫,又会想着尊荣平安。”
甚至生了儿子后,她还想做太后。不过这一句就不可言说了。
将他的手贴到自己细腻的脸上,“可是臣妾也晓得要惜福。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臣妾是汉女,如今能列尊位、享富贵,又有夫君、子女陪伴便是圆满,不可再求了。”
檐下昏黄的日影,静静希翼无声。
半响,花枝的影子都渐渐印在绛罗窗纱上了,皇帝才开口,“惜福好。珍惜福气,才能享福长久。”
“是朕着相了。都有七情六欲,哪能没一点执念私欲。”
然则,身处高位仍旧住不住贪欲,这才可怕。
第134章
金玉妍还没坐稳嫔位,就又掉回了贵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帝看在她母族使臣刚走不久的份上,没把贞淑一起打包送回北国。
金玉妍短暂风光后,就迎来了闭幕式。
现在宫里最风光的,除了纯妃、娴妃外,就只有舒贵人了。
舒贵人对着旁人却冷冷地不爱理会,与后宫诸人都不甚亲厚。唯独对着皇帝妩媚婉转。而且很难得的,她是真真切切的爱着皇帝。
跟苏明月这种虚情假意全然不同。
“所以,也不怪她能如此得宠。”
立冬家宴,新晋的舒嫔位次仅在皇后和三位妃主之下。但见长眉深目,首饰只以绿松石、蜜蜡与珊瑚点缀,明艳不可方物,衣着打扮也格外的明丽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