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让水汷想到的是,次日就出事了。
薛宝钗把书藏在了枕头底下,照顾她的丫头不识字,把书与她平日里看的书放在了一起。
薛宝钗母亲刚进门,便被牡丹亭三个大字吓得魂不附体,她母亲素来温柔,又没什么主见,踌躇半日,红着脸,磕磕绊绊的问她这书是哪来的。
母女俩正在屋里说着话,不料却被前来串门的薛宝钗父亲的小妾听到了。
那小妾素来眼高手低,本就对老爷独宠薛宝钗心怀不满了,得了这消息,换了张惊慌失措的表情代替了欣喜若狂,一路小跑告诉了薛父。
薛父高大的身形气得抖了几抖:“拿...拿家法来!”
水汷得了消息连滚带爬的跑到院子。
“那是我的书!她什么也不知道!昨天下了学,我俩一起回来,书放混了。”
水汷是客,薛父也不好责罚他,只是给南安王递了个消息,颇为隐晦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南安王得了消息,也不顾的与官员们推杯换盏攀谈交情了,醉醺醺的骑着马就来到了府上。
刚看见水汷,照身上就是一鞭子,直把水汷身上抽的满是血,仍不觉得解气,转身从侍从腰里抽了剑,气冲冲的就往水汷身上刺。
薛父是个颇为儒雅的人,平日里儿女们犯了错,也不过做做样子说上几句,打上几个手板也就罢了,哪里见过这种打打杀杀的阵仗,吓得也忘了生气了,手忙脚乱的指挥着小厮上前去拉。
毕竟那宝剑的锋利,他还是见识过的,万一一个不好,伤到他了,那也是个不小的事。
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晚间薛宝钗来探望水汷,一双杏眼哭的像核桃一样:“你怎地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水汷忍着痛,面上仍是笑嘻嘻的:“本就我的书,与你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我自小在军营里长大的,比这严重的伤也受过,这点小苦还是能吃的下的。倒是你,细皮嫩肉,若有个好歹,可不是让全家人跟着着急吗。”
水汷每年都会跟着他父亲去金陵,然后去薛宝钗家住上一段时日。
四书五经看了不少,薛宝钗讲诗词歌赋时终于也能对上几句,然而自小养成的纨绔风却没有减少多少。
俩人磕磕碰碰,吵吵闹闹,相处虽然不算太过融洽,但也勉强处的下去。
变故处在大业三年,水汷父亲一语成谶,战死边疆,连个尸体都没寻到。
水汷年纪虽小,但作为家中长子,也不得不担起重任,率领家将驻守边城。
一晃时间过了三年,他为收拢父亲的旧部势力,以及平衡各方关系,三年不曾参加大朝会。
自然三年也不曾去金陵。
再到第四年,水汷终于承担起家族责任,一路向北进京述职,回来的路上,在金陵停下脚步。
水汷念着往日里薛父的言传身教,敲响了她家的门。
开门的却不是那熟悉的小厮。
“哦,你问原来的那户人家?”
“去参加选秀了!”
“那样的模样心性,只怕这会儿已经是妃子了!”
水汷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半生荣华,遇见的女子多不胜数,然而若论起来才貌心性,温柔高雅,没有有一个能及得上薛宝钗的。
薛父对她的看重,显然不是只想着让她识几个字,然后草草嫁人度完一生的。
水汷不是不知道。
然而当这一天突然到来,水汷虽然心里早就明白,但多少还是有些唏嘘。
直到后来水汷娶妻,艳妆的女人凤冠霞帔,巧笑倩兮,水汷忽然间想起薛宝钗,她那样好看,瞧着他时,眼里的温柔能化出水,若穿上了凤冠霞帔,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
水汷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她头戴凤冠,身披霞帔,一身红衣待嫁的模样。
挑起鲜红的盖头时,珍珠流苏掩盖着的面容一点点抬起,施了脂粉的脸蛋红艳艳的,眉目如画,眸子里一如浸了水的星光,点点灿灿。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脸上还有着小小的梨涡,带着新嫁娘的腼腆,欲说还休。
笑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羞涩的低下了头,露着修长又洁白的脖颈,两只红玛瑙坠子在耳朵上荡啊荡的。
然而那样一个人,她进了宫,成了水汷余生梦境时都不能宵想的人物。
水汷甩甩头,走过去执了那个以后是他妻子的女人的手——他有着以后生死荣华与共的妻,而薛宝钗是天子三千佳丽的其中一个。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更何况,他连她的萧郎都不是。
他对薛宝钗的记忆,永远的停留在少年时代。
那个小女孩笑起来眉眼弯弯,娇娇俏俏的,转眄流精间,眸子里的灵动像是敢与月争辉的星光。
而水汷面前这个女孩,眼睛清澈如旧,光润玉颜依然,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弧度,周身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水汷叹了口气。
这一世,在他不知道的那些岁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变故
上一世水汷战败被俘,宁死不降,以弱冠之躯一死殉国。
水汷再度醒来时,已回到三岁时代。
上一世三岁时,他父亲第一次带他去金陵。
与上一世不同的是,这一世他随父亲刚走到半道,家里就递消息说是他父亲的爱妾有了身孕。
水家的男人在女色上面从来没有什么节操可言,他父亲也不例外。
因而刚看完书信,南安王大手一挥,说不去参加大朝会了,回家看他的爱妾去。
一行人急急匆匆,连官道都顾不得走了,南安王带着他一路抄小道,披荆斩棘赶回了家。
水汷父亲成了朝中第一个因小妾有孕而拒不参加大朝会的人。
天子御座上弹劾他因色误政的奏折堆成了小山。
天子气急败坏,大骂他堕了先祖的名头。
快马加鞭送来了天子龙飞凤舞批/斗的折子,被南安王囫囵吞枣似的扫上一眼,就供到专门拜访御品的库房里,然后转脸去了小妾的院子里。
水汷父亲没把天子雷霆之怒放在心上,水汷自然也没怎么当成一回事。
为显示水汷与他爹站在统一战线上,水汷还准备了不少东西,看了一眼他爹的爱妾。
那小妾是水汷母亲的陪房丫头,对他母亲很是恭敬,对水汷也颇为照顾,水汷幼时的衣裳鞋袜,没少出自她手,因而她有了身孕,水汷也替她高兴。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夏末。
小妾肚皮很是争气,生下了一对双生子,一男一女,十分的整齐。
可惜的是,那女孩身子太弱,出生没个几日,便断了气。
男孩虽然保住了,但身子也不是太好,整日里没精打采的,遇见个生人都能病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为了保住这生养不易小男孩,南安王府只得不让男孩见外人,怕沾了病气,满月酒都没得摆。
上一世,水汷父亲的小妾也是在这个时节有的孕,不过只生了一个女孩,养到两岁就病死了。水汷父亲没有这么大反应,照常去参加朝会。
经水汷父亲这样一折腾,水汷也就没去成金陵。
后来水汷渐渐大了,随着父亲回京述职,也一直走的是陆路,并不经过金陵。
水汷也曾暗示过,让父亲带他去金陵兜兜转转。
然而令水汷没想到的是,一向粗枝大叶的父亲居然对金陵二字忌讳末深。
他一双剑眉皱起,虎目瞪得浑圆:“去那销金窟的脂粉乡做什么?当心你母亲知道了,揭了我的皮!”
水汷道:“我们在前线卖命,最要紧的便是物资。天下税收,金陵独占三十,若是与金陵城的官员们的关系不济,他们有心捣鬼,物资迟了十天半月的,只怕我们都饿死沙场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父亲打断了:“国家大事上,他们纵是有心去克扣,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再说了,你爹我是一个大老粗,哪里跟那帮老狐狸处得来。”
水汷好说歹说,他父亲就是咬死不松口,说什么都不去金陵。
水汷重生九年,到底也没去成金陵城,这一世自然也不知薛宝钗经历了什么。
水汷十二岁时,他父亲如上一世一样,战死在了沙场上。
尸骨都没有寻回。
作为以战功立世的藩王,死在战场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是这上上下下没了主心骨,也是凄凉的很。
水汷父亲去世的第二个月,圣上下了一道圣旨,说了一大串的嘉奖话,又赐良田千倾,黄金宝物若干,以示自己对痛失爱将的惋惜,以及厚待烈士遗孀幼儿的宽厚之心。
赐完宝物之后,圣旨的最后一句却不是太地道。
前来宣旨的太监掐着嗓子,阴柔尖细的声音让整日里呆在军营里,听五大三粗的士兵们中气十足的声音的水汷很是不习惯。
水汷不着痕迹的动了动跪的发麻的膝盖,眼睛偷偷地往上瞟了一眼。
果不其然,太监掐着个兰花指,道:“...王爷虽继承爵位,但到底年轻,陛下体谅王爷年幼,派了几位老臣来协助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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