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身份摆在这儿,别人又拿他没办法。
千灯看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却忽然开口,吐出两个字:“马头。”
鸣鹫心口一跳,说话也有些结巴了:“什么……什么马头?”
“你夜潜公主府,丢在郜国公主枕畔的马头。”
看着千灯那平静又笃定的神情,鸣鹫那一贯骄傲高昂的头颅和肩膀一起耷拉了下来:“你……你怎么知道的?”
“随便猜猜而已。”千灯示意璇玑姑姑她们先去查看屋内情况,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就前几天嘛,我跟人喝酒,听到有人说起那个巴掌公主以前在家伙事陷害仙珠……”
“荐福寺。”千灯压着微跳的眼皮提醒。
“总之大家都说她害你好几次,还有我也是巴掌公主引进去,要让县主后院更混帐……”
“混乱。”
“反正我气炸了,他们还问我,元日那天你不是说巴掌公主会死到临头吗?依王子看,她还能作妖多久?我拍胸脯说就在今天!大家都说我喝醉了,我才没醉呢,我醒得很,被他们送回王府后越想越气,我回纥王子药罗葛鸣鹫,在西北臭名……香名远扬,那女人居然敢利用我,弄得我成了个笑话,还要在县主的后院和别的男人喝酒喝醋……”
旁边的琉璃看看脸色不太好看的千灯,默默把嘴边的“争风吃醋”给吞了回去。
“我一生气,决定立马让她死到临头。我就找了个马桶,提到后院去找茅房……”
听到这儿,崔扶风察觉有些不对:“等等,你这个死到临头,是什么意思?”
鸣鹫理直气壮:“就是提一桶屎,倒在她头上淋她呀!”
在场所有人都是嘴角抽搐,琉璃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问:“那……后来王子出去了吗?”
鸣鹫愤愤道:“出什么去?我提着桶去找茅房时,刚好遇见了商洛,这小子真不省心,竟偷偷跟着我,见我要提着桶翻墙,就跳出来问我干什么……”
一听鸣鹫这屎倒淋头的解释,商洛笑得几乎站不住,告诉他,就算他能提着屎尿翻墙,也不可能提着它混进公主府去。
“公主府和你们回纥营帐可不一样,比昌化王府还要大得多呢!几百间房子,谁知道公主会宿在哪里,更何况你还提着一个大马桶?”
听他这般说,鸣鹫也泄了气:“难道我和仙珠就这么被巴掌公主欺负?”
商洛说:“天水哥和扶风哥也给她们下马威了嘛,听说公主的马被毙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鸣鹫自然好奇,追问怎么回事,商洛就大肆渲染,说起萧浮玉在山陵欺负县主,凌天水一脚就把她的马腿给踹断,崔扶风几句话让公主吃瘪赔罪的事情。
“麟游哥怀疑,郜国公主这种人,肯定私底下给天水哥和扶风哥使绊子了,但是嘛,他们这么厉害,应该是不动声色化解了,反正表面是一点都没显露出来。”
听到此处,千灯不由看向崔扶风,目光中带着探询之意。
崔扶风却只云淡风轻朝她微微一笑,示意无妨,先听听鸣鹫怎么说。
鸣鹫听了商洛的话,嘴角也是抽了抽:“那倒是,凌天水这样的人,谁敢惹他?”
“就是嘛,他们不敢惹天水哥和扶风哥,就只敢欺负县主!”商洛不满道,“听说萧浮玉最近又搞了匹白马,和当初被天水哥踢死的那匹一模一样,又要得意上了!”
想到千灯日常与凌天水确实走得近,鸣鹫把马桶一扔,自言自语:“原来仙珠喜欢这样的男人啊?你等着,我今晚就搞点大事给你瞧瞧!”
说干就干,鸣鹫借着酒意踩着软梯子翻出了院墙,直奔郜国公主府。
虽然郜国公主府高墙大院,但是鸣鹫身手出众,又带着翻墙软梯,很快在后巷角落找到了缺口,溜了进去。
很巧,马厩就在这个角落,他摸进去一看,果然里面有一头毛色雪白的大宛良驹。
趁着暗夜无人,他悄悄把马牵到草料铡刀旁,把马脖子摁下去,然后一按铡刀,干脆利落就获得了一个马头。
因怕吓到众人,鸣鹫没说当时马血喷涌的那个可怖模样。但众人听到这般凶残行径,都是暗吸一口冷气。
鸣鹫自小在战场上长大,对此毫不在乎,提起马头将血沥干后,就摸向了旁边楼阙高处。
他翻过几重墙,绕过几条廊,估摸着中间应该是郜国公主住的地方,但就是找不到。
幸好此时夜深,府内早已熄了灯,偶尔有几个侍女或者巡逻的侍卫经过,他也轻松避开了。
正在绕来绕去不知往哪儿走时,忽然有一块小石子打在他的身上。
他当即惊觉,正要找石头来源,却见第二颗石头落在了他不远处的砖地上。他疑惑地探头一看,砖地上用树枝浅浅画着几个方块,其中一个上歪歪斜斜写着公主二字,侧畔角落里有个似是而非的马头,马头和公主方块之间画了条弯弯曲曲的线。
鸣鹫看了看手中的马头,又看看前面房屋的布置,明白这是给他指路呢。
虽然此事古怪,但他酒意上涌,想着郜国公主与他的过节京城人尽皆知,他半夜喝醉了闯进公主府砍马头,也是英雄行径,根本不怕被人知晓。
所以他照着地图寻过去,古怪的是,标记“公主”的那处高堂门户敞开,内外的侍卫和侍女们都在打盹睡觉,居然无人清醒值夜。
他没想到公主府守卫这么松懈,提着马头轻手轻脚闪进去一看,屋子内灯火暗暗的,守夜的侍女们倚着熏炉睡得香甜,偌大的内堂,全是鼻息声。
这一幕若是其他人看见,必定感觉古怪,但鸣鹫是异族人,他哪懂得高门大户的规矩,直接拎着马头走近床畔,掀开帘幕一看,里面有个女人睡得沉沉的,正是郜国公主。
他本想拿着马头丢她身上,但转念一想,又想到更好玩的事情,面露诡笑,轻轻把那白马的头搁在了她的枕畔。
本想用枕头把马脸垫个好角度,和她上下相对的,不过难度太大,他又把枕头原样摆回去,只将马头弄出与她对面同寝的姿势。
然后他憋着笑,蹑手蹑脚退出,翻墙离开了公主府。
“仙珠,我是不是超厉害的?是不是比凌天水更厉害?”
千灯与崔扶风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心下油然浮起一个念头——郜国公主仪仗侍卫比昌化王府还多,却被鸣鹫这般轻易闯入闹事,这个在背后先是给他送地图、继而又帮他迷昏侍卫侍女的人,会是谁?
只听鸣鹫又道:“我回来王府一看,商洛已经不见了。我去了挺久,他一个小屁孩怎么会大半夜等我,我也就没在意。这个脚印,大概就是他等我时踩的吧。”
说着他又表情郁闷:“还以为公主府被我吓一跳,会在全京城传扬我的威武雄壮,仙珠也会对我投地自首,没想到公主府竟然闷闷不乐,急死我了!”
“五体投地,闷不吭声……”琉璃实在憋不住,帮他纠正。
鸣鹫才无所谓,一挥手道:“所以仙珠你看嘛,我要是真想杀郜国公主,还砍什么马头?进公主府的那天就把她喀嚓了!”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他这个后来者,本来就与一切线索扯不上干系,与郜国公主和商洛都没有前缘纠葛,嫌疑应是所有郎君中最小的。
崔扶风也只照例问了他最后一次见到商洛是何时,果不其然他奔波在城外回纥驻军处,曲江池回来后,并没有和商洛碰面机会。
离开了细柳坞,前方是分岔路口,千灯与崔扶风商议了一下,决定先去猗兰馆寻找凌天水,探讨一下关于鸣鹫夜入公主府之事。
刚绕过清澈流泉,便闻到香气幽幽,萦绕鼻间。
抬头看猗兰馆花树繁盛,落花流水之间,孟兰溪正在水边以小瓷盏取水,抬眼看见他们过来,起身相迎,脸上笑靥依旧迷人:“县主。”
千灯向他点头:“我是来寻商洛的,他家人要带他回家,结果他躲起来了,如今不知去向。”
孟兰溪面露诧异:“怎会如此?县主可需要我们帮忙么?”
千灯尚未说话,凌天水已听到动静,从屋内出来了。知晓他们来找商洛,立即便懂了来意,微抬下巴示意他们进内搜查便是。
猗兰馆有一前一后两个小室,是以凌天水时常过来同住也无妨。不过两间竹室都不大,一桌一椅一榻而已,其余衣柜书架等都是斑竹所制,一室幽香,洁净清朗。
室内一览无余,几卷书和制香的工具摊在桌上,并无任何多余的东西,至于衣柜衣箱和床底下、门后窗下等也都是干干净净。
璇玑姑姑与侍女仔细查看,凌天水与他们站在门口看着,低声询问:“怎么了?”
千灯与崔扶风示意他到外面,白兔听到声音,缩在窝内瑟瑟发抖地望着他们。
千灯将它抱起轻抚着,崔扶风把事情简短讲了一遍,又提及鸣鹫夜潜公主府之事。
凌天水沉吟听完,问:“那木梯上商洛的脚印,鸣鹫认为可能是在他杀马那天,挂在墙边时商洛留下的?”
崔扶风道:“这个猜测顺理成章,他出去后,商洛试着踩一踩软梯很有可能。当然,也可能是在郜国公主死后,商洛借此翻出了墙外而失踪了。”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商洛借助这梯子出去后,又是谁将梯子收回的呢?”凌天水这话虽是在询问,但三人心中其实都已有了答案——
鸣鹫有出入后院的条件,自然也有将后院的东西、甚至是某个人带出去的可能性。
三人正在商讨之际,后方璇玑姑姑等人已经查完猗兰馆出来,对着千灯摇了摇头,表示一无所见。
第三十六章 梦沉酣
凌天水说:“找人返回细柳坞,找一下鸣鹫王子,就说,这边有个东西要请他看一看。”
等千灯吩咐玳瑁去了,他才示意她与崔扶风来到猗兰馆侧门拐角处,指向砖地上一个痕迹。
崔扶风蹲下细看,依稀辨出是半个鞋痕,略带泥浆痕迹,但此时早已干透。
“春日潮湿多雨,这鞋印痕迹已干,想来是前几日留下的。”凌天水指着脚印,示意后方孟兰溪过来,“这个拐角处可以看到猗兰馆内情形,又正好遮蔽身影,在这种地方出现的脚印,显然是有人潜入。”
孟兰溪点头附和:“是,刚刚凌司阶过来,询问我采摘毒蕈之事,因此我才惊觉王府后院会有居心叵测之人,便赶紧将所有香料药物清点了一遍,发现其他东西都还在,唯独少了一瓶‘梦沉酣’。”
千灯自然没听过:“这是何药?”
孟兰溪眼圈微红,轻声道:“我娘年轻时备受劳累,这些年缠绵病榻,常常通身伤痛无法入睡,因此我试着按照古方,给她配了这种香,里面就有用到那种毒蕈。我给县主的香主要是抚慰情绪、安神助眠,药性温和,而‘梦沉酣’则药性剧烈,可作为熏香,亦能内服。熏时使人昏睡不醒,内服则使人精神恍惚迷乱。不过因为这种毒蕈外表与普通蕈类无异,因此我在曲江池看到后便略试了一试,谁知竟被人看见了,酿成了惨祸。”
凌天水道:“我听说他丢失了这种药,于是便在猗兰馆内搜寻了一番,发现了这个脚印,显然是有人潜入了。”
“这么说,这药应是留下脚印的人偷盗?”千灯低头仔细端详鞋印。
凌天水点头:“这脚印的脚尖内缩,泥痕有些微偏移,显然他在门口有警惕或者踟蹰观察的举止。”
说着,他又指着鞋子中间的凹处问:“而此处,县主觉得为何如此?”
千灯望着那依稀横贯过靴底的寸许宽凹痕,觉得应该是鞋底被什么东西磨过,但为何会此处独独磨成这样,这人的脚下一直踩着什么呢……
她尚在沉吟中,只听旁边崔扶风思忖道:“这应该是马镫磨出来的痕迹。”
他的声音确定,显然已确定了是什么人。
凌天水亦肯定道:“常年骑马的人,靴底在马蹬上磨损,自会留下凹痕。”
说着,他抬了抬自己的脚,果然鞋底也有些微的痕迹。
而在王府后院中,除了凌天水外,常年骑马以至于鞋底留下印记的,只有纪麟游和鸣鹫二人。
而这脚印已经干透,按照泥浆痕迹来看,应是前几日的那场雨后留下的,那时候凌天水尚未回京。
“那么,从脚印能看得出这人的身份吗?”
“这个自然。”凌天水指着脚尖处示意道,“虽然同为皮靴,但中原之人——尤其是纪麟游这样在京中长大的,走惯了平坦道路,鞋底多磨得较为平滑,然而,县主看看这鞋子的磨损痕迹。”
千灯仔细端详,果然见鞋子足尖磨损的痕迹更加明显些,便询问地看向他。
“回纥人在水草丰茂之处游牧,从小便在草丛中奔跑行走,足尖常拨草丛草根,因此按照行走习惯,鞋子最早磨损的永远是足尖。”
千灯端详着地上足印,问:“这么说来,这是一个经常骑马的异族人留下的脚印。”
“只是猜测,但若从你的后院郎君中选一个的话,留下脚印的人是谁已呼之欲出。”凌天水抱臂淡淡道,“我认为可以把人叫过来,让他的脚对比一下了。”
鸣鹫很快到来,一看地上的脚印,知道他们怀疑自己潜入,顿时暴怒瞪向孟兰溪:“就你那些破烂,有什么值我偷的?”
孟兰溪唇角露出一抹笑意,那对酒涡显得格外动人:“实不相瞒,就是丢了一瓶能致人意识昏沉迷乱的药而已。”
“那有屁用?我直接把人打晕不就……”说到这里,鸣鹫忽然回过神来,哇哇大叫,“什么?你们怀疑我?我给那个巴掌公主下药,害她摸到河里淹死?”
看他暴怒得像头愤怒的狮子,孟兰溪不动声色地往凌天水身后躲了两寸,面带无辜:“此事关系重大,无论是谁窃药,我都得告知县主。”
鸣鹫目光转到千灯的脸上:“县主,不会连你也怀疑我吧?”
千灯摇头:“我不会包庇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无辜者受委屈。只是孟郎君的东西失窃,而你的脚印出现在此处,似乎有关联。”
“无关,就是无关,别说关了,开都没开过!”鸣鹫矢口否认,“说不定就是他偷了我的鞋子,故意在这边留下脚印呢?”
想到鸣鹫那一地混乱的东西,千灯倒也觉得,同在后院的某一个人,要是半夜偷偷拿了他的鞋子伪造一点痕迹,确实不难。
“但,‘梦沉酣’被盗,最终的受益者,恐怕也是鸣鹫王子。”崔扶风却道,“难道你在潜入公主府时,看到那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侍女侍卫们,不觉得奇怪吗?”
鸣鹫眨了眨眼:“这么一说的话……”
“这么一说的话,那个给你画地图指示的人,身份就十分值得追究了。”
对方身在公主府中,却又帮助鸣鹫兴风作浪,究竟是敌是友,目的为何,十分值得深究。
只是鸣鹫那夜本就是酒后胡作非为,从公主府回来后就把一切抛诸脑后,哪还记得当日细枝末节,更别提一个隐藏在背后未曾现身的人了,因此想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人定然是府中人,才能知晓鸣鹫要去大闹公主府之事,而且他似乎可以在公主府来去自如,因此才能提前帮助鸣鹫扫除障碍,肆意行事。
对公主府如此熟悉,会不会,他就是在郜国公主出事之前,与他在启春阁幽会的那个人呢?
鸣鹫悻悻离去,最终也咬死不承认自己偷过东西,让千灯一定要找到冤枉他的人,不然他就自己出动把后院闹个天翻地覆。
千灯招呼上凌天水,几人一起离开了猗兰馆。
顺着流泉转过花树,前方是已经空置的梅苑与榴花山房。
望着碧草茸茸的草坪,千灯忽然想,不知时景宁的弟妹,如今在舅家过得如何呢?
而商洛呢?
是她的错,后院已经出了这么多事,她却为了探查母亲去世的真相,让一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少年居于虎狼暗伺之中。
若他真的出了事,再也回不来了,她该如何向这少年、向他的家人交代?
在心思沉重中,前方已是纪麟游所居的菊园。
门前一片空地,周围竹篱疏疏。菊花初发了二寸长的新芽,无遮无蔽,更显轩敞开阔。
纪麟游白天多在门口空地习武,今日却躺在廊下竹椅上看书。千灯过去时,一眼便瞥到了他手中拿的正是《昌化武略》。
听到动静,他跳下竹躺椅,惊喜招呼:“县主,找我有事?”
相似小说推荐
-
一路放晴(猫猫可) [现代情感] 《一路放晴》作者:猫猫可【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08-12完结总书评数:1670 当前被收藏数:23074 营...
-
神豪签到,全职花钱(草莓珍珠蛋糕) [仙侠魔幻] 《神豪签到,全职花钱》作者:草莓珍珠蛋糕【完结】晋江VIP2025.10.01完结总书评数:62616当前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