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鸣鹫搜肠刮肚,终于再度对着萧浮玉喷出来,“我让她死不瞑目!死到临头!死去活来!”
周围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就连附近游人们都被惊动,探头探脑看这边情况。
“悔不当初。”最终,还是薛昔阳悠悠走出来,帮他找到了合适的用语,“王子息怒吧,什么死不死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别提这些。”
众人劝了一圈,鸣鹫悻悻回身,找了个尽量远离凌天水的位置落座,面上的表情更悲痛,简直有些扭曲了。
千灯打量着他们之间那古怪的气氛,心下暗自思量,凌天水与回纥王子鸣鹫之间,肯定有什么事情。
第九章 贺礼(上)
凌天水引开了话题,率先道:“今日是县主的生辰,先给寿星贺喜吧。此次我在行军途中,遇到一根形状很漂亮的藤条,因此交给匠人加工了一下,送给县主做生辰礼物。”
说着,他取出携来的匣子,打开递到她面前,说道:“虽是首饰,但不是什么金玉贵重东西,县主喜欢的话可以戴着玩。”
那里面果然是两根小指粗的象牙色藤条,本是缠在树上生成,天然是一段螺旋的缠臂手钏模样。如今被剥去了外皮,打磨得光滑莹润,只在头尾雕着菡萏花纹,古朴沉稳。
见他送的是这东西,众人看了都暗笑,心道军中的大老粗果然不懂女人,县主怎么会用这种首饰。
唯有千灯拿起这双臂钏后,感觉重量有些不对劲,看了凌天水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将它拿起,戴在了手上。
象牙色藤条旋绕在她纤细的手臂上,越显皓腕如雪,迷人眼目。
千灯拉上衣袖遮住众人的目光,指尖暗暗滑过菡萏花纹,找到了下方一条难以察觉的细缝,轻轻一分。
藏在藤心中的一抹寒光顿时射出,幽青如水波流转。
原来这是两柄细长的百炼钢刃,经千万次反复捶打后有了极强韧性,足以旋转着插入挖空的藤条中,伪装成不起眼的一对臂钏。但在拔出来之后,便是笔直细长的一对利刃。
千灯估算了一下臂钏拉长后的长度,与祖父所用的短矛差不了多少,正适合她施展家传的枪法。
百炼刃上,甚至还开有三棱血槽,俨然是锋利无比的放血利器。
在生辰时收到这样的礼物,千灯略觉心惊。她抬眼看凌天水,他却只淡淡问:“合适么?”
“挺好,多谢凌郎君费心了。”
他是在沙场上真正见过血的人,怎会知道她这般困在长安繁华锦绣中的女子,这辈子也不会有用上这种东西的机会。
千灯想着,只是他在戎马倥偬中,还能牵挂着她,在行军途中为她折一截藤蔓,也算是费心了。
“天水哥送臂钏,我送这个。”商洛紧跟着他,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朱砂佩,递到千灯面前,“县主,我从家里跑出来,没拿什么贵重东西,还好带了这个。”
那朱砂佩有半个掌心大小,殷红欲滴,雕刻成展翅的朱雀模样。
“朱砂可以辟邪驱灾,县主带在身边,一定可以事事顺心,消灾解难的!”
千灯笑着双手接过,说:“承商小郎君吉言,那我就收下啦。”
“我为县主准备的,可没有商洛的这么名贵了。”孟兰溪从身旁捧过一盆小小的兰花,花盆只有巴掌大,可以放在手中把玩,栽种在其中的兰花也是纤细小巧,姿态极为清雅。
兰花正值花信风发之际,鹅黄花心吐出馥郁馨香,让千灯捧在掌中,闻嗅了好一会儿,只觉心情舒畅。
“我寻遍长安附近的幽谷,在辋川访到了这株‘远山浮岚’,县主可放在室内案头,疲惫时赏玩片刻,有舒缓助眠的效用。”
千灯捧着兰花含笑致谢:“多谢孟郎君心意。”
“那么,昔阳这区区薄礼,也望县主笑纳。”薛昔阳送上手中一幅卷轴,微扬的妩媚眉眼蕴满温柔笑意,“是我绘的一幅小画,若能得县主喜欢,挂在书房案头,也是我的荣幸。”
“薛郎君在京中才名远播,人人皆说你琴棋书画都是顶级,能得薛郎君笔墨,亦是我的荣幸。”
千灯说着,将他送来的画轴打开,徐徐露出里面的内容。
那上面绘制的,正是春日烟花烂漫的曲江池。柳丝下,烟波上,有五个人骑着马,在万花绚烂中游春踏青。
那一家五口的面容,在薛昔阳的妙笔之下栩栩如生。
一马当先引领家人的是昌化王,紧随其后勒马回望、面带关怀的是昌化王妃,世子手中挽着后方小马的缰绳,小马上的千灯年纪大约才十来岁,抱着马脖子扬头朝着家人们笑得天真开怀,而陪在她身旁的杞国夫人则小心抬手护着她,以免女儿有失。
望着这熟悉的人与熟悉的景色,千灯眼圈不由红了,抬眼望向斜对面,与图上的场景对比了一下,声音微带哽咽:“这是……七年前我们一家在此游玩的情景。”
“正是,当时我初到长安,也来游玩曲江池,正好遇到县主一家。”薛昔阳柔声说着,眼中也尽是感伤怀想,“我幼年失母,少年离家,因此看到县主一家和乐融融的景象后,便一直记在心上,难忘这幸福温馨的一幕。”
千灯将画轴重新卷好,抱在怀中,轻声道:“多谢薛郎君了,我会将它挂在书房,日日看顾。”
见千灯神情黯淡,众人看着她手中的画卷,一时也都沉默。
“世事浮云,去者已矣,县主长宜放眼,前路坦荡。”最终是晏蓬莱打破沉静,将手中一个轻软的黑布包袱打开,露出里面一个百纳莲花蒲团。
“这是我从京城各大寺庙的高僧袈裟上索取的衣角,缝缀为百纳蒲团,有百般慈悲念力。听说县主常有彻夜难眠的迹象,这蒲团便赠予县主,若有心绪不稳之时,可静坐冥思,或有益处。”
众人嘴角微抽,都觉无语。
县主大好年华,十七岁生辰,他却送她打坐蒲团,劝她和自己一样清心寡欲打坐念经?
果然这位修仙的郎君,无人能料他脑中想的是什么。
“哈哈,晏郎君这份礼,属实别出心裁啊。”纪麟游笑了两声,打破此时尴尬。
唯有孟兰溪面露诧异之色,“咦”了一声,若有所思,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千灯接过蒲团,见蒲团所用的布头皆比指甲大不了多少,被细密的针脚一针一线细心缝缀好,按照颜色深浅新旧拼成盛绽的莲花形状,极为细致,更让她注意。
她心下微动,看看蒲团,又看看面前缥缈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郎君,轻声问:“这是……晏郎君亲手缝制的?”
向来神思在天外的晏蓬莱,目光与她对望的时刻,竟掠过貌似羞赧的神色。
就在千灯以为自己看错时,他已迅速转开脸,垂眼道:“小时候帮我娘做过针黹,已生疏了。”
众人从他头上的素玉冠看到脚底不染泥淖的布鞋,再看到连下摆都洁净得不见半点尘埃的衣裳,都觉意想不到。
这位通身干净清透得如无瑕白玉的郎君,居然会为了县主,拿起针线缝制这样复杂的蒲团。
千灯向他深挚道谢:“这蒲团如此精细,足见晏郎君盛情,我……往后情绪低落时,就用它试试。”
第十章 贺礼(下)
旁边纪麟游见别人一份份礼物送出来,县主都赞许喜欢,也按捺不住,将一直藏在水榭的一卷东西拿出来,递到千灯面前。
“县主来看看我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将东西抖开,原来是好大一匹锦缎。待徐徐展开后,众人都一时呆住。
这赫然是一幅精工织锦的旗帜,黑底金边,上飞苍龙,下走白虎,正中绣着斗大的“白”字,正是昌化王的镇营大纛王旗。
千灯抬手去抚摸黑底上醒目的白字,双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这是……?”
“这是边关将士妻女们新织的王旗,托付我父祖送来,转交给县主。”纪麟游指向旗帜的滚边,千灯才看到那金色滚边上,绣了蓝紫色的簇簇小花,映在王旗四周。
“这是西北草原的马兰花,在绵延荒漠中,每年春天马兰花开放,就如蓝色的毡毯,一直铺到天边去。”纪麟游的目光从花朵上转移到千灯的面容上,话语郑重,“县主,是第一批受允许领到了亲人遗骸的孤女寡母们,感念这是您为天下女子所争取的,因此夤夜赶工,敬谢县主恩德。”
“不,其实我没做什么……我能帮的,亦很微薄。”千灯捧起王旗,将自己的面容埋在“白”字上,深深呼吸着,让这父祖的旗帜将自己眼中渗出的温热吸收。
许久,她才抬起头,朝着面前关切望着自己的纪麟游和其他所有人挤出一个笑容,郑重地将王旗收卷好,说:“这份厚礼,我定会好好珍藏,永远保存。”
等到千灯珍而重之地将所有礼物都收好,崔扶风才最后从袖中取出一卷书,送到她的面前。
“这是我新近编撰的书籍,正要送去各地刊刻发行,请县主雅正。”
听他给千灯的生日礼物是自己编的书,薛昔阳笑了笑,拖长声音道:“不愧是崔少卿,年纪轻轻便著书立说了。”
“哇,难怪夫子一直以教过崔少卿为荣呢!”商洛赶紧探头看去,念出了书封上的字,“《昌化武略》?”
他挠挠头,问崔扶风:“这是什么呀?剑侠传奇吗?”
千灯却立即明白了这本书的意义,她小心翼翼翻开封面,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崔扶风的编纂总略,描述此书总结了昌化王多年行军打仗的功绩,他军纪严明,御下有方,尤其是安史之乱中多次出奇制胜、力挽狂澜,是中兴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故此朝廷搜集其多年来行军征战的大略方针,并刊录各战役细节决策,互为佐证,使昌化王及世子生平功绩广为传扬,百世流芳。
千灯默然将书贴在自己心口,轻声问:“这是朝廷牵头刊刻的吗?何时开始的,我竟不知道。”
崔扶风道:“三年前你父祖殒身于大明宫,陛下感叹朝廷痛失忠臣良将。因此我便向陛下请缨,愿主持编纂《昌化武略》,为王爷及世子立德立言。三年多来我在各部辗转收集当年资料,务求完备,如今终于结集成书,这刊印的第一本书,便交于县主了。”
千灯心下知晓,《昌化武略》经朝廷刊刻后,从此她父祖的功绩必将流芳百世,她一直心心念念白家的荣耀,也算是终得延续了。
她深深向崔扶风行礼,崔扶风躬身还礼,两人都没说什么,但此中万语千言已尽在不言中。
众人传看这本《昌化武略》,正在感怀追念,唯有鸣鹫完全不懂其中意义,问:“今日不是县主的生辰吗?怎的你们送的礼个个都让县主不开心?我就不一样,看我的!”
说着他举起双手,啪啪两下击掌。
早就候在水榭外的两个回纥侍卫立即抬着一只宰杀好的大肥羊上来,连同架子搁到水榭边,就退下了。
“来来,本王子今日亲手猎的黄羊,再亲手给县主烤一只正中的回纥烤羊!”鸣鹫得意道。
“正宗啦!”商洛纠正。
众人见他要就地烤羊,忙将他拦住:“如此风雅之地,再说又是木质轩榭,一不小心就会烧起来,不能在这边烤。”
常在曲江池游宴的薛昔阳给他指了条明路:“那边河湾有块空地,全是沙子,保准不会引燃周围草木,王子可以去那边替县主烤羊。”
一群人来到河湾,帮助鸣鹫在沙地上挖了个坑,支好架子。鸣鹫随即在羊身上涂抹香料,起火烧烤。
谁成想春日柴草潮湿,不一会儿便是烟熏火燎,众人各个忙不迭撤退:“王子,你亲手烤吧,我们帮不了你了!”
众人回到水榭中,围坐在水榭中,品着果点看金堂安排的杂耍艺人演了一套又一套,就在茶水喝到没味时,一阵香气扑鼻,鸣鹫扛着烤好的羊豪壮登场。
“县主生辰,当然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痛痛快快欢庆一场才带劲!把这些寡妇的茶水点心都给撤掉!”
“什么寡妇,是寡淡啦!”
商洛照例纠正他,上前帮他将肥大的烤羊排在桌上。
虽然什么风雅意境全没了,但看着滋滋冒油的喷香羊肉,众人确实食指大动。
鸣鹫取出匕首洗净擦干,先切了块羊后腿肉,放在芭蕉叶上递给千灯:“来,县主先尝。”
千灯接过来,略一迟疑,却并未送入口中。
鸣鹫问:“怎么,县主不喜欢吗?”
她还没回答,凌天水放下手中正在翻看的《昌化武略》,将那只烤羊提了起来,觑着鸣鹫问:“我怎么记得,回纥人有个习俗,是在订婚礼上,男方要送来一只烤羊,女方切下羊腿吃一口,那么这桩婚事便算是成立了。”
一听他竟埋下陷阱,想骗不懂回纥的习俗的千灯入圈套,众郎君无不对鸣鹫投以鄙视目光。
“想多了,你们真的想多了……”见自己暗搓搓的心思被戳穿,鸣鹫有点怵凌天水,又不敢强迫千灯,只能讪笑,“今日庆祝生辰嘛,第一口给县主有啥不对?县主,你就放心吃吧……”
“得了,羊腿给我吃吧,肉这么多,县主吃了不克化。”纪麟游一口吞了那块羊腿肉,又问提着烤羊的凌天水,“表哥,你给县主来块好的?”
凌天水在西北生长,这方面自然拿手,拿过鸣鹫手中匕首,刷刷几下运刀如飞,很快就把烤羊分解成了等分的十份,将其中一份羊排递给千灯,随后将匕首往羊腿上一扎:“喜欢哪份自取吧。”
“哎,我看其他的都差不多,但是~”金堂说着,提起羊头往鸣鹫面前一放,“这个我们不行,必须得王子啃。”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鸣鹫臭着脸撕下条羊脸肉,问金堂:“不是说你家是长安手斧(首富)么?你怎么没送礼物?”
金堂瞧瞧天色,见已有些昏暗,笑道:“急什么,时间还没到,等羊吃完了再说也不迟。”
等分吃完整只烤羊,收拾完毕,天色已彻底暗下来。
曲江池中一片安静,水榭中点起几盏灯火,一片幽静。
明月在天,树影婆娑,金堂志得意满地起身,请县主和大家来到水边,然后啪啪两声击掌。
寂静河湾之中,忽有一缕轻微的呲呲声响起,随即众人眼前一亮,岸边水中灿烂的焰火燃起,照得水面上下一片灿烂。
河边的树影与楼阁皆被烟火光芒照亮,倒映在水面,水上水下如同两个通明的仙境融合在一起,光彩慑人。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千灯抬头追随着那些转瞬即逝的华彩,久久不能回神。
“县主,这份礼物,你可喜欢吗?”金堂贴近她,轻声询问。
千灯在烟花之中回头,向他点头致谢:“金郎君费心了,我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烟火。”
金堂得意洋洋,本想炫耀自己如何叫人去外地请来七代祖传的烟花匠人,如何和他们一起准备最为华美壮观的焰火,但,在烟花竞相绽放的光芒中,他望着她面容的轮廓,却一时失语了。
千朵万朵的火花,在空中陆续绽放,明明暗暗,光华万丈,千灯仰望着这些边开边谢的花朵,而她身旁的郎君们,却在暗暗望着近在咫尺的她。
流泻的光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滑过,在她曲线优美的脸颊上晕散开,在她因为惊喜而微启的唇瓣上滴落,最终,落在凝视着她的他们心口上,涟漪一样悸动回荡,波动扩散,久久未能止息。
在这光影交错的瞬间,半个夜空的灿烂光华,似乎都向着他们倾泻,将他们和她笼罩在迷离幻梦中,不得抽身。
惊心动魄的盛放过后,灿烂的火线渐渐烧向了水面。
原来水上早已布置好了铁丝架子。火花在水面上蔓延燃烧,凌空开落,就在一切亮光渐隐之时,忽又听得砰砰两声爆炸,那铁丝围成的架子上花朵旋转开放,烘托出“恭贺零陵县主芳辰”八个大字。
千灯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捂住了微张的双唇。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那灿烂的字逐渐隐淡,于是架子上各色烟花盛放,一朵朵争先恐后,热闹繁盛,动人心魄。
就在此时,商洛忽然指着水面,咦了一声问:“那是什么?”
众人低头望向他所指的水面,烟花已即将燃放完毕,硝烟被夜风卷去,水面被火光照得通透,如水晶如宝石。
而在这明亮的水面上,不知何时静静地漂浮着一条人影,在水面上载浮载沉。
“是……什么人吗?”金堂有些不太肯定地说着,向岸边走了一步再看。
果然是一个在水中半沉半浮的人,披头散发,衣服凌乱,身躯僵直,显然已死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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