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说完一切,直视凌天水:“我所说的,可有错么?”
“县主聪慧过人,自然不会出错。”凌天水淡淡应道。
纪麟游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看向这个自己曾打从心里敬服的“表哥”,愤怒不已:“凌……混蛋!枉我之前还佩服你身手过人,还羡慕你能帮县主那么多!结果你居然与杀人凶手沆瀣一气,为了帮他,栽赃陷害我!你这是大丈夫所为吗?”
“我在破庙中给你记了两个兵匪,这样你刚立军功,即使有杀人嫌疑,大概率就是失去县主夫婿候选的身份,流放边疆重新立功而已。”凌天水神情平淡道,“而且,在一路查证中,你确有对县主不利的迹象,杞国夫人遇害当晚,你曾在庄子上有过不轨行为。因此我顺便将你移送出县主的后院,也是理所应当。”
“谁不轨了!夫人去世当晚,我……”纪麟游想起廊柱外面的刻画符号,当即对千灯急道,“县主,我说过了,那些标记不是我画的!军中人很多都知道我的习惯,他——”
说着,他一指凌天水:“他自然也一清二楚,焉知不是他画的,陷害我!”
“在发现你嫌疑之后,我才顺势将孟兰溪的罪行转栽在你身上,在未发现之前,我何须对你动什么手脚?更何况,我们后来查过了你的佩刀,确证你在几处关键节点之时,刀刃刚好损坏,并且与当时现场留下的线索严丝合缝。”
“莫名其妙!”纪麟游一摸身边配刀,却摸了个空,才想起因为自己的嫌疑,刀械自然已被大理寺缴获了,他气急败坏对崔扶风道,“崔少卿,我的刀应该还在你们大理寺吧?那刀刃绝对没有损坏过,不信你们详细查证!”
崔扶风道:“凌天水说的,是你在御林军那柄制式刀。”
“那柄刀我根本不常用,就之前偶尔在营中时,发现刀刃莫名其妙卷了才去矫正了一下……”说到此处,他才迷惑地自言自语,“是啊,我当时根本没在意,那刀刃是怎么突然卷的呢?”
凌天水盯着他迷茫的神情,似在审视他是否作伪。
而崔扶风压低了声音,若有所思问凌天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既然可以轻易换了他的刀,又焉知拿到手的这柄刀,是不是早已被别人换过的呢?”
凌天水眼底微冷,但并未反驳他的猜测,毕竟如今事情已走到这步田地,摆在他面前最迫切重要的事,远不是纪麟游,而是孟兰溪。
“这是我个人怀疑。是与不是,县主自当详加辨明。只是县主,你委实不必费尽心力揭发这一切的。我早已决定带走孟兰溪,往后会好生教导控制,绝不会让他再生事端。”
千灯定定盯着他:“即使他罪行累累,杀害了金堂和他堂哥孟永顺,你也要维护他吗?”
“孟永顺?”凌天水目光瞥向孟兰溪,见他眼皮都没动,仿佛千灯说的并不是他杀人,而只是踩死一只蚂蚁似的。
他恍然察觉,其实这个母亲临终前交托的弟弟,他根本不了解。
“县主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据我所知,孟兰溪与孟家来往并不多,孟永顺更是早已回乡养伤,他们一个在长安,一个在洞庭,如何杀人?”
“不,依我看来,孟永顺并不在洞庭湖畔,而是早已死在了长安的漕渠之中。”
第六十三章 另一个死者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都想了起来,在太子巡视的船上留下控诉血书,说零陵县主杀害他的那个死者。
那尸身面目全非,至今停在义庄中无人认领,如今听到千灯突然断定他是远在洞庭的孟永顺,众人都是大惊。
“岂有此理!”薛昔阳愤慨道,“那个孟永顺,当初明明入选了,却故意受伤逃避,如今既然死在孟兰溪手下,却还要诬陷县主,到底是何居心?”
“因为,他确实死在昌化王府之外,而且就在祭祀我父祖的那一夜,因我府中赠送的食物而亡。只因孟兰溪借我的名义杀害了他,所以孟永顺至死都认为,我是杀害他的凶手。”
“可我记得……当日除凌天水外,所有郎君都在府中陪同太子与县主祭祀,没有任何人离开过其他人视线。”崔扶风仔细回想当日情形,说出所有人心头的疑问,“因为太子降临,当日府中也防守严密,不可能有闲杂人等进入府中。那么,身处王府之中的孟兰溪要如何才能杀害府外的孟永顺呢?”
“此事端倪,出现在孟永顺的一封信上。孟家父母给我看过他在月前写的一封信,而我在上面发现了松花粉。可今年江南寒潮,一个月前尚未回暖花开,孟永顺写信之时,如何会有松花粉?那信笺又是长安动乱后新出的样式,去年夏季前尚未面世,绝不可能是之前沾染的。
“但这样一封信,孟氏父母却都未曾察觉出异样,说明写信之人十分熟悉孟永顺,模仿他的字迹口吻天衣无缝。我想,从小便与他一起在孟氏家塾开蒙、又一起去国子监的孟郎君,想必可以做到吧?而更恰巧的是,这段时日孟郎君就在京郊军营中,诊治因松花粉而困扰的士兵们,那边花粉如此丰沛,写字的纸笔之中沾染些许松花粉,也是在所难免。”
凌天水沉声问:“县主仅凭一封信、信上那些谁都没注意的所谓松花粉,就认定孟兰溪杀害堂兄,是否太过武断了?”
“凌典军急什么?我还没说那封信的内容呢。”千灯盯着孟兰溪,不疾不徐,“在信中,孟永顺一改纨绔行径,宣布自己已寻访到名师,要专心求学一年半载才回来。他父母欣喜于儿子的改变,而我们局外人看来,这无疑只传达一个信息,那便是写信的人知道,他将会就此消失,永不会回来了。那么我请问,伪造那封信的孟郎君,你如何知晓孟永顺回不来了,从而特意伪造他的书信去瞒骗、稳住孟家呢?
“从而,我又想到一件事。孟永顺在最后一封家信——当然,并非伪造的那封——提及,他听到了一些我的情况,知道我并非传说中毁容的母夜叉,对孟兰溪占了这个便宜颇为愤慨,扬言饶不了你。孟郎君,看来他认为自己受伤退出选婿之事是你搞的鬼,怕是会瞒着家人丢下学业跑回京城找你讨说法吧?当然,此事他定会瞒着家人,毕竟你如今是孟家要仰仗的人,而他向家中频频要钱的理由就是求学,怎敢让他们知道自己丢下学业过来找你麻烦呢?
“他跑到长安找你,想必是拿当初你害他断腿的证据为要挟,破坏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而当初你顶替他时,交接了信物引凤签,如今他过来胁迫你,自然也会让你交还原属于他的东西。形势所迫,为了稳住对方,你只能交出了引凤签。因此,漕渠中打捞出的尸身——也就是孟永顺的尸体上,找到了我夫婿候选人才拥有的引凤签。”
这推断合情合理,众人都是默然颔首。
而崔扶风问:“可当日我们前去各位郎君处取引凤签,孟兰溪与其他人一样交出了引凤签,似乎并无异样?如果他的签子已被孟永顺拿走,那他后来的,又是从何而来?”
“崔少卿想必也记得,在破庙边我们挖出了苏云中的尸身,却并未找到他身上的引凤签。据乱兵们说,帮助他们藏身的人正是我府中一位郎君,原本我一直不知是谁,如今看来,只可能是拿到苏云中那枚引凤签的孟郎君了。”
听到自己一直追寻的那几个乱兵,竟与孟兰溪有关,凌天水看向他的目光不由更显沉冷:“你为何会与他们有关联?”
孟兰溪嗫嚅片刻,但最终还是回答:“去年初秋兵乱后,我从庄子回城途中,因为常在郊外采药所以熟悉道路,独自抄了近路……就在那时,我看到了苏云中从山崖坠落……我寻踪过去,看到乱兵们正在搜检他的尸身,取走了引凤签。我想县主本就为坊间流言所扰,若择婿的引凤签流到外边去,怕是更加麻烦,于是便帮那几个兵匪躲到了安全处,后来又给他们送了几次米面,让他们帮忙埋葬了苏云中,并从他们手中拿回了引凤签……”
“既然如此,你后来为何还一直与他们盘桓在一起,至今未曾离开?”
“我……我发现了他们原来,是当年黄沙谷中被昌化王处置驱逐的兵卒……”孟兰溪望着凌天水,原本僵硬微青的脸,此时蒙上一层自暴自弃的绝望之色,喃喃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因为我……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身上,到底……到底……”
他崩溃难言,无法再说下去。
其他人都不解其意,唯有凌天水和千灯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他知道母亲当年的遭遇,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可见人,他其实也与凌天水一样,一直执着地寻找当年污辱了母亲的那些人。
只不过,他不是要为母复仇,而是想知道,他这个野种的身上,到底流着谁的血。
凌天水死死盯着他,问:“你找到了?”
“没有……”他茫然摇头,喃喃道,“他们每个人都在大漠中干过那么多坏事,每个人都那么凶残……”
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恶毒,杀人如麻,罪大恶极。
他根本找不出,和他最像的人究竟是谁。
其他郎君都是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他的崩溃为何而来。
唯有千灯一字一顿问:“那么,你为何要让他们去查探京郊外的‘井栏’?”
“不管县主信不信,我都只是……想替你做点什么。”他定定地望着她,声音微颤如呓语,“我是真的希望县主不再辗转难眠,深陷忧闷……虽然我能力微薄,可心中一直期望着,能为县主解开夜夜纠缠你的谜团疑局……但最终,时景宁所说的‘井栏’痕迹一无所获,而我也一直不知如何向县主透露此事。只是没想到,孟永顺会过来威胁我,让我刚好可以将那枚引凤签派上用场……”
“所以,在你将引凤签交给孟永顺之时,就已经下定了谋害他的心思?”
“是。他以为县主夫婿是什么?他不想要就退出,想要就来索求吗?”孟兰溪眼中闪过一抹狠戾,盖过了他所有的畏怯痛苦,仿佛终于显露出他一直刻意隐藏的本性,“不知天高地厚,居然也敢来威胁我!”
看着他近乎偏执的恨意,千灯问:“想必,那时候就是太子殿下要到我府中祭奠、厨房请你代为帮忙准备看菜染剂的时候吧?我记得所有的看菜中,只有弄玉吹箫引凤用到大团银红,其余的都不过用银红些微点缀,想必这就是你寻到的下手机会?”
“是,我告诉他会帮忙将实情转告县主,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后,让他在东角门等候县主的信物。王府规矩森严,县主不便直接表态,但她的意思会放在吹箫引凤之中,到时候他一试便知。”
于是那一夜,昌化王府东厨分发祭品,早早候在抢“福禄”人群之前的孟永顺,自然而然夺得先机,一眼便注意到了七十二素蒸音声部中最为鲜亮显目的红衣弄玉,认定这“吹箫引凤”便是县主给他的答复,将其抢到了手中,喜滋滋地挤出人群。
但东西到手,什么叫“一试便知”呢?
左右琢磨不出这面点的奥秘,他自然会掰开来查看里面是否有东西,显然,看菜里面一无所有。
于是,他一是揣摩着县主的意思是不是让他尝试一下,二是在门外等了那么久,腹中自然也早已饥饿,便将刚蒸出来的暄软面人吃掉了。
乌头的毒性发作很快,他只来得及走到离开化坊不远的漕渠,便毒性发作,吐血僵麻,跌入水中。
可惜他未能如孟兰溪所愿,无声无息死在长安角落中。
在即将沉没之前,他满怀怨恨,用尽最后的力气攀着旁边的船身,留下了控诉零陵县主的血书,最终被太子一行看到,掀起了巨大波澜。
这个不动声色狠辣杀人的凶手,此时就静静站在他们面前。
即使罪恶已经被揭发,可孟兰溪只是默然抿唇,深深望着千灯,嘴角那对深深的酒涡隐现。
可在两具棺木的映衬下,那酒涡却毫无半分往日的甜美醉人,唯觉阴森。
满屋的人都因惊诧错愕而紧盯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但最终,凌天水默然绷紧了下颌,默然挡在了孟兰溪身前。
“我知道他罪行累累,其罪可诛。但,请县主恕罪,我……不能让孟夫人在九泉下难以瞑目。”他声音嘶哑道,“我向县主与在场诸人承诺,这世上不会再有孟兰溪这个人,他不会再做任何损害他人之事,以后,会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千灯定定看着他,不知是因为痛惜还是失望,里面再没有过往的情愫,只剩下冷冽的锋芒。
凌天水只觉心口像是遭了重重一击,呼吸微滞。
他听到她的声音,与她的目光一般凛冽:“即使,孟兰溪因为一己之私,而从中作梗,彻底斩断了孟夫人半生的希望?”
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即使早已被她揭穿了两桩命案,可此时躲在凌天水身后的孟兰溪,心里终于升起绝望与恐惧。
他看到凌天水的目光中,原本一意维护的坚定之光开始闪动,虽然不相信,却终究还是问出口:“什么?”
“不然,你以为孟兰溪为什么要杀金堂?他们虽然一贯不和,但并未走到非下手不可的地步。然而,我仔细回想,那一夜在庄子上,金堂曾对我说过一件事——就是那件事,迫使孟兰溪不得不立即下手,不惜杀人也要掩盖自己当年的罪行……”
话音未落,她已抬起手,指向了金敬亭那具已经腐朽的棺木——
“那一夜,金堂说,他七叔的坟茔被冲毁了,他准备回去后就替他七叔迁坟。”
当时他说话时,其他郎君亦在场,此时恍然都想了起来。
“因为金堂之死,所以迁坟之事自然延误了。但,让孟兰溪冒险潜入此间、甚至不惜杀人也要遮掩的事情,我想应该就在这棺木之中,未曾磨灭!”
众人目光不由齐聚那两具棺木之上,面露惊异之色。
“其实,孟夫人的棺木依旧在坟茔中原封不动,所谓合葬之说,只是用来引蛇出洞,诱使孟郎君现身而已。果然,你知晓消息后,立即混入此间,企图焚棺毁尸,看来,你要遮掩的,显然是极为要紧的罪证了!”
随着千灯话音落地,鸣鹫立即跳起来,取过墙角的工具,就去大力顶撬棺盖。
腐朽的棺盖经不起重力,立即便被掀开了一个大洞。
凌天水的目光从孟兰溪那死人一般灰青的脸上缓缓移过,大步走向棺木,看向里面。
棺木中的尸体血肉早已腐融,露出下方的骨殖,赫然乌青发黑,触目惊心。
千灯没有去看,但她早已对经过了然,问:“凌天水,你最擅长检验尸身,告诉我,棺内死者金敬亭,死因是什么?”
凌天水没回答,抓住断开的棺盖用力一掀,让下方的尸骨彻底显露。
他仓促过来,自然没有带验尸的工具,因此只拔出自己随身的匕首,沿着喉口到胸腹一路挑开朽烂的衣物,仔细查看尸骨情况。
半晌,他终于直起身,将匕首擦拭干净,声音微冷:“死者生前中毒,因颅骨后端有撞击痕迹,考虑为中毒后躯体麻木僵硬,因此自高处坠落,头部撞击而亡。”
“中毒后躯体僵麻,意识昏沉……听起来,这毒与金堂、与孟永顺所中的,如出一辙。”千灯说着,看向崔扶风,“崔少卿,你可记得当年金敬亭明面上的死因?”
崔扶风博闻强记,又早已查阅过当年卷宗,立即回答道:“记得。事发于九年前,八月初四清晨。怀真坊旁早起洗衣的妇人们听到桥上马蹄声急乱,正抬头看去,刚巧看见有人骑马坠桥。那座桥距下方高度不小,马上人立时摔得头破血流,气息顿无。坊间人惊叫围拢,闻到他一身酒气,知道必定是醉酒坠马,赶紧将其送到医馆时,气息已绝,未曾进医馆门便被拒入。有围观路人认出他的面貌,是金家七郎金保靖,赶紧将尸身送回了金家。”
“因多人目击是酒后骑马坠桥,医馆又因气绝拒收,八月天气炎热,因此金家仓促收殓,自然也未曾详细检验过尸身,让这一桩意外草草了结。”千灯语音缓慢,却不容置疑,“人人都认为,他是饮酒出了意外,可我记得,金堂父子先后与我提过,金敬亭终得族中允许,离开去找自己属意的女子,是在晚上。但他出事,却是在清晨。而如今他的尸骨也表明,他是中毒后僵麻坠马而死——乌头的毒需要下在饮食中,他在宗祠内跪了两日水米未进,而金堂偷偷给他送糕点也被抓了,那么,他的毒是在哪里中的呢?换言之,他那天晚上,与谁在饮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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