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从朱政委的办公室出来，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颓废。
脑海中不断循环响起朱政委的声音。
“秦烈，鉴于你近期的表现，经过上面领导们一致慎重的考虑和评估，我不得不宣布，你——秦烈的军衔从原本的少校降为少尉，从原来的副营长降职为副排长。”
副营长变成班长？
他17岁参军，在部队九死一生用了8年才从一个小兵成为了副营长，现在就一句轻飘飘的话，他就变成了副排长。
他想要大叫，想要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却发现自己无处宣泄。
秦烈推着轮椅，恍惚的朝着办公楼外而去。
“你听说了吗？三团的顾团长出任务受伤了，好像挺严重的。”
“当然听说了，据说现在还昏迷着呢。”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秦烈停下轮椅，刚刚心里铺天盖地的愤恨已经被狂喜掩盖。
和顾西州没了半条命相比，他只是降职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要他还活着，不要说副营长了，就算是团长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怀揣着这样奇异的心情，秦烈忽然间觉得去借高利贷也没什么的想法回到了家属院。
同一时间，医院内。
顾西州艰难的睁开眼，还没有看清周围的环境。
就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哭喊声。
“团长醒了，呜呜……团长醒了。”
牛二娃看见顾西州醒过来后，嘴巴一扁就哭了起来。
他以为团长为了救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看着一个一米七多的大小伙哭得一副要昏厥的样子，顾西州有些嫌弃的收回目光。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好几个人就走了进来。
其中打头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挂满军章的老人，老人看着顾西州眼底满是欣赏。
站在他身旁的夏千歌眼圈红红的就要朝着他扑过去，好在被顾西州险险的避了过去，不过也因为动作太大，顾西州本就苍白的脸更加失去了血色。
“顾西州，你没事吧？”
顾西州还没说话，白发老人已经低喝了一声，“千歌，别胡闹。”
夏千歌听见爷爷怒斥，这才撅起嘴有些不服气的站在一旁。
“夏司令员。”
顾西州半坐在床上，就要抬手给夏司令员举手敬礼。
“你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是一板一眼的，现在病了还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夏司令员有些无奈的摆手打断他的敬礼，脸上满是对小辈慈祥的笑容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司令员。
“你爸知道你昏迷了，可是好几个晚上没睡好。”
见顾西州一脸不为所动，夏司令员心里感慨了一句，一旁的朱政委见状立刻打圆场，对着一旁的医生道：“医生，病人现在醒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这话一出，病房里的众人齐刷刷的看向他。
医生眼睛满是惋惜，虽然医院和部队不是一个系统的，但是因为伤兵都会往他们医院送，他和部队里不少军官都十分熟悉，其中最熟悉的就是顾西州，年纪轻轻就是团长了，只是外人就看见了花团锦簇，却没看见他战功下的狰狞伤疤。
“顾团长，你这次很幸运。”
众人听见这话却都没有松一口气，他们都从这话里听出了沉重。
倒是顾西州这个当事人表情淡定，只是眼底一闪而过一抹忧心。
他从当了兵后，就抱着随时牺牲的想法。
只是他的无所畏惧的人生里，多了一个意外。
也许这次会因为伤病退伍，但是那个时候的自己脱去军装，只有病弱的身体，还能配得上苏南枝吗？
顾西州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医生满是遗憾的声音响起。
“现在你醒了过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身体大致就没什么问题了。”
“只是……”
说到这，医生微微一顿，转而看向房间里唯一的女同志夏天歌。
夏天歌不明所以，只以为顾西州的病很严重，立即就和顾西州道：“顾西州，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夏天歌都想和你结为革命伴侣。”
虽然自家孙女从小就粘着顾西州，夏司令员还是忍不住为孙女的言行而老脸一红。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嘴上没把门，西州眼睛瞎了才会看上你。”
夏司令员不给夏天歌反驳的机会，沉下脸道：“出去给我冷静一下。”
虽然平时夏司令员这个爷爷最宠自己，但是见他生气了，夏天歌也不敢多说，不甘不愿的走出了房间。
顾西州无视夏天歌哀怨的眼神，对着医生直接道：“医生，您直接说就行。”
“顾团长，这次你很幸运，中枪的位置离你的心脏只有几厘米，只是人体是一个很精密的机器，你的身体出了一点问题，可能在别的地方就会反应过来，比如……”
说到这，医生说话的声音一顿，过了好一会这才继续道：“我们在给你检查的时候发现，你的生育能力受到了一些影响。”
顾西州瞳孔一缩，面上却是分外淡定，就像是此刻医生说的不是他一样。
身为男同志，再加上前段时间部队里一个失去了生育能力大闹医院的副营长，医生很能理解顾西州此刻的心情。
他立刻安慰，“不过虽然你的生育能力受到了影响，以后有孩子的可能性很低，但是不影响你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这话一出，整个病房瞬间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牛二娃的哭声打破了寂静，他嚎啕大哭，对着顾西州就道：“团长我对不起你，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不能生孩子。”
“以后我给你当儿子。”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歧义，牛二娃立刻解释道：“不是，到时候让我儿子认你做爸。”
顾西州嘴角一抽，牛二娃连对象都没有，倒是安排起未来儿子了。
“不用。”
他可不想多个便宜儿子。
听见顾西州的拒绝，牛二娃立刻着急了，“那你以后老了怎么办？”
牛二娃是农村人，有着现在人普遍的观点，养儿防老。
而没有了生育能力的顾西州就算是团长，以后晚景也凄凉。
和他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夏司令员再次和医生确定道：“医生，治不好了吗？”
医生面对他严厉的询问有些紧张，也没有把话说死，“我们医院的医疗条件有限，去大城市可能能看好。”
话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却并不觉得大医院会有办法。
夏司令员有些不满医生模棱两可的话，“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什么是有可能？”
戎马一生的人气场一开，医生身子都忍不住抖了抖。
最后还是顾西州解围了，“夏爷爷，反正我也不打算结婚，有没有生育能力也无所谓。”
如果是平时听到这话，夏司令员会笑着打断顾西州，此刻不知道是因为场合还是在场人员太多，夏司令员却是长叹一口气，“西州，你还年轻，活得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成天死气沉沉的，我也管不了你。”
说完后他给了顾西州一个失望的目光后，转身出了病房。
很快门外就响起了夏司令员训斥的声音。
“夏千歌，你私自逃学跑到部队来，真的是把我们夏家的脸都给丢尽了，给我回北市去。”
“真的是要让你爸妈好好管教你。”
顾西州扯了扯嘴角，随着夏司令员的离开，病房里的人也走了大半，只剩下王勇和牛二娃。
“怎么？最近的训练太轻松了，你们还有精力围在我身边？”
顾西州满脸戏谑，周围的人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
王勇眼圈有些微红，“团长，要不我给苏同志打个电报吧？让她来照顾你。”
这话一出，顾西州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一脸严肃的看向王勇。
“别瞎说，我和苏同志只是普通朋友，轮到谁照顾，都轮不到她。”
从今以后他们只能是朋友。
王勇看着顾西州脸上强撑的淡定，眼圈更红了，“也许苏同志不介意呢，而且很多女同志都怕生孩子，以后你们可以……”
他的话说到一半，被顾西州打断，他眼神有些放空。
“王勇，她可以不想生孩子，但是我不能剥夺了她生孩子的权利。”
人总是多变的，也许当下苏南枝碍于种种思量不想要孩子，但是等到以后呢？
他不想苏南枝怨她。
王勇神情一震，他知道自家团长很喜欢苏南枝，但是却没想过竟然已经用情到这么深了。
“那怎么办？”
他还记得自家团长在出任务之前还嘱咐了他，如果他牺牲了就给苏南枝寄信。
显然自家团长和苏南枝约定要相互寄信。
听见王勇的询问，顾西州脑海中有瞬间的迷茫。
他不舍得和苏南枝彻底的告别，但是他给不了苏南枝未来。
“王勇，你给我发份电报。”
长时间的寂静后，顾西州再次开口，声音里满是疲劳。
王勇眼睛一亮，在听清顾西州说的话后，脸上的光彩也暗淡了下去。
只是在看见顾西州眼底深处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后，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一旁的牛二娃听不懂两人的话，但是心里却已经决定要早点成家，给团长生个儿子。
王勇从病房离开后，就径直去了邮电局，因为心不在焉，竟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
他将顾西州交代给他的话写到纸上交给工作人员，交钱后就离开了。
王勇前脚刚走，后脚就进来了穿着碎花裙的年轻女人。
夏天歌看着工作人员手里拿着的纸条，二话不说就上手抢了过来，在看见纸条上写的字后，她铁青着脸将纸条撕了个粉碎。
“哎，你这个女同志怎么回事，你怎么能随便撕东西啊。”
“你……”
工作人员见夏天歌上来就动手，立刻就着急了，刚想要叫在别的同事来帮忙，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张大团结。
“我赔钱。”
工作人员一脸微笑，“女同志，下次好好说，什么事都好商量。”
又是两张大团结。
“把这个电报的内容换成这个。”
夏天歌迅速的低头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我们不合适，以后不要联系了。】
工作人员有些犹豫，只是在看见夏天哥又塞到自己手里的纸钞后，咬牙就点头了。
他这也算是做好事了。
夏天歌确定工作人员将自己的字条收好盖章后，这才沉着脸离开了邮电局。
她不在乎顾西州以后有没有生育能力，只是她没想到平时在她面前高冷冷漠的顾西州在面对其他女人的时候竟然会这么的……卑微。
没错，就是卑微。
刚刚看见的字体的内容不断的在她脑海中闪现。
【苏同志，我出任务受伤，虽然有些自私，我还是想要询问一下你的意见，如果你觉得我们不适合再做朋友，请当作没有收到过我的电报，望好。】
询问别人的意见，和顾西州认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见顾西州询问过别人的意见。
她夏天歌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顾西州让王勇去寄了电报后，却有些辗转反侧。
虽然嘴里说着要给苏南枝选择的权利，却言行不一，还想要争取。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是他和苏南枝两人的事情，苏南枝也有知道的权利，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尊重。
如果苏南枝拒绝了他，他也不会怪她。
第94章 是草吗？
苏南枝不知道有人为了自己辗转反侧，她一觉就睡到了天明，正睡得香，早上就被敲门声给吵醒的。
一旁的丁小丽显然是累的很了，丝毫没感觉，还沉睡着。
苏南枝穿上衣服，打开门看见的就是挂着黑眼圈的黄秀梅。
黄秀梅见苏南枝睡的一脸红扑扑的样子，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昨天苏南枝回来的突然，她一时之间忘记问秦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此刻看见苏南枝她立刻就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在电报里问我们要钱，是不是阿烈出了什么事？”
苏南枝既然选择回秦家村，自然是做了准备，此刻听见这话，她随意找了个理由，“烈哥受伤，我不是想着要多做点有营养的给他补补，这不都需要钱吗？”
黄秀梅松了口气的同时，就有些忍不住上手想要打苏南枝，只是在对上苏南枝冷漠的双眸后还是没有动手，嘴上却没忘记抱怨，“你忽然间打电报回来也不说清楚，把我们吓一跳，早知道就不让你叔和妹去部队了，浪费钱……”
苏南枝不耐烦的打断她的碎碎念，“所以秀梅婶，你这一大早叫我干嘛？”
“你是把我的房间打扫好了吗？”说着她瞥了眼就看见还是脏兮兮的卧室。
黄秀梅翻了个白眼，打扫卫生是不可能打扫的，她像是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你快点起来去上工吧，不然今年家里的公分不够，可分不到什么粮食，等下我给你把早饭给送过去。”
说完她看向苏南枝，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只要苏南枝拒绝了，她就要把这事闹得整个村子都知道。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苏南枝没拒绝，甚至十分干脆的点了点头，只是在离开院子前，对着朝着她道：“黄婶，今天可别和以前那样又忘记给我送早饭了。”
苏南枝有些嘲讽的扯了扯嘴角，转身就朝着地里走去。
虽然她看上去瘦小，但是做事麻利，能抵上一个成年男人的公分。
来到秦家没半年，她就下地赚工分了。
就算是秦有粮因为身体残疾也只有半个工分，而秦烈作为家里唯一健全的男丁，在没有参军之前就以要上学为理由逃避集体工作，而黄秀梅则借口身子不好，至于秦兰就用年纪小作为理由，即使秦兰只比她小一岁。
苏南枝越想就越觉得自己上一世真的蠢得要命，脸上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
已经在地里开始忙活的村民看见苏南枝脸上的笑容，都忍不住戏谑道：“哎哟，部队的风水就是好，南枝去了这几天，整个人比以前还好看了。”
苏南枝低头看了眼自己比从前白皙了不少的手，听见村民的话，没像以前那么害羞，相反十分坦然的点了点头。
本来还想要调侃苏南枝的村民，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本来要说的话一时之间竟然用不上了。
“南枝，你昨天不是才回来吗？怎么今天就来上工了。”
也有不促狭的村民皱着眉头询问。
现在大多数的人虽然没有出过远门，但是村里可有城里来的知青，这些知青有的时候探亲回来，那脸色和做了几天农活也没什么区别。
想也知道几天都呆在火车上，那滋味可不好受，下了火车至少也要好好休息个一天。
不过询问的村民不等苏南枝反应，已经自问自答了起来。
“哎，你这孩子就是心疼你秀梅婶子，只是你心疼你婶子，也要顾好身体。”
一旁几个大婶都赞同的点了点头。
苏南枝不怪她们是这样的反应，毕竟曾经的她为了讨好秦家人，什么事情都抢着做，在外还会维护秦家人的名声。
秦家人的好名声也算是有她的功劳，不过现在的她可不想再做这个人大好人了。
“没办法，谁让我这人晦气，自从来到秦家后，秀梅婶的身体就不好，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能干活，要是我不干，全家到了年底只能喝西北风。”
这话一出，几个大婶看着苏南枝的眼神都多了一些同情，与此同时心里也泛起嘀咕来，年轻的时候黄秀梅身体还挺好，只是在苏南枝来到秦家村后，她的身体倒是不大行了。
不会是苏南枝真的晦气吧？
苏南枝只当自己没有看见众人脸上各异的神情，继续道：“我多干点倒是无所谓，各位大婶们要是知道什么能治病的方子可要和我说，说不定能治好我秀梅婶。”
听见这话，大家也不觉得苏南枝晦气了，看，多乖巧的孩子啊，她们家里的孩子要是有南枝一半乖巧，她们晚上做梦都会笑。
而且要是苏南枝真的晦气，怎么就克黄秀梅一个人，不克当上军官的秦烈。
这要怪只能怪黄秀梅没福气。
他们想着，倒是很快她们还真的有不少的调理身体的方子，“治病的方子我倒是有，只是秀梅是哪里不舒服？”
是药三分毒，到时候要是吃出好歹来，她们可赔不起。
苏南枝做出思考的样子，有些犹豫道：“有的时候头疼，腿疼，但是有的时候也腰疼，还有胸疼，肚子疼……”
反正只要有知觉的地方都疼。
不过苏南枝这话也不是她编的，这都是黄秀梅给自己不想上工找的借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