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攻玉只听到最后那句不爱，他暂时没办法冷静思考。
他几乎整个人是砸在她身上，他抱紧她，头埋在她的脖颈处，林姝荑闻到了空气中湿咸的味道。
他哭了。
但应该是不想让她看到。
他的声线不算太稳：“林姝荑，林姝荑，我们是夫妻。”
就算不爱，你也不能不要我。
林姝荑收敛了所有情绪，在没有人会看到的地方，她无声地笑了笑。
“谢攻玉，我觉得我们需要静一静。”她的声音以及她的气息包裹住他微微颤抖的身体，“短期内，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谢攻玉自然不答应：“在一起也可以冷静。”
林姝荑什么都没说，抵着他的肩膀：“松开。”
蹭了蹭，谢攻玉起来，在她看过来之前，先一步下床，走向卫生间。
林姝荑还有些遗憾，没能看见他的眼泪。
她揉搓着脸，浑身都是谢攻玉刚刚抱紧她传来的热度。
但这热度丝毫没有让她心软，她捞起手机，开始看房子。
小宝没察觉出爸爸妈妈之间的气氛怪异， 摇着尾巴穿梭在两人腿间，汪阿姨倒是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当着汪阿姨的面，谢攻玉不可能拉着林姝荑去解释， 两人安静吃完早饭， 林姝荑先谢攻玉一步起身，进了书房， 甚至反锁了房门。
谢攻玉拧了拧， 发现她反锁后， 他没有去找钥匙试图强开。
只要她不从锦苑离开就行。
“汪阿姨。”谢攻玉语调平平，“这几天白天你方便一直在这边候着吗？工资按加班算，三倍。”
过道上方的射灯冷冰冰的， 书房门口站着的男人神情淡漠，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汪阿姨只觉得小少爷真是越来越像大少爷了， 在这样的目光下她局促不安地应下：“哎， 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用按加班算。”
不在这边也要在老宅，她又不是小时工。
谢攻玉没和汪阿姨争辩， 工资还是按三倍给她算。
他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有直说让她看着林姝荑，但他知道， 如果林姝荑收拾东西， 汪阿姨肯定会和他汇报。
他可以给她空间的。
谢攻玉心里知道林姝荑不想看见他， 加上谢仁怀又在催他去公司， 最后他只能心绪不宁地离开锦苑。
他很不安，总觉得林姝荑一眨眼就会消失在他的生活里，让他再也找不到。
但林姝荑不是他的提线木偶， 他不想的事情，不代表不会发生。
林姝荑在书房里，发现距离考试大概还有40多天。
租房子还是住酒店只在她脑子里犹豫了一秒钟，她就选择了酒店。
既有人打扫卫生，而且还有可供选择的餐食。
至于回林家？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酒店她直接定的乔钰家开的那个，她之前和爸妈吵架的时候，在那里住过几次，她甚至还有酒店大堂经理的微信。
她下单没多久，经理就给她发了消息。
大概问她什么时候入住，是否需要配餐，贴心又不冒犯。
林姝荑简单回复后，也主动和乔钰说了一声。
一切敲定，林姝荑把可能会用到的资料都传到iPad上。
看了眼时间，她打开书房的门。
意料之中，谢攻玉不在；意料之外，汪阿姨在擦落地窗底下那一小块。
其实很干净，只是汪阿姨闲不住，总觉得坐着不好，便东擦擦西弄弄。
“林小姐。”汪阿姨回头，“你需要什么喊我拿就行。”
林姝荑只拿着iPad，她随手从衣帽间的最底下翻出一个大点的托特包：“不用，我在家学习学得头昏脑胀，去小区门口的咖啡馆学会。”
汪阿姨平时不在，不知道林姝荑平时从不会出门学习。
但这行为再正常不过，汪阿姨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好的，林小姐，要不要带瓶鲜榨果汁？今天老宅送过来的山竹特别好。”
林姝荑蹲着，和小宝告别，听到林阿姨的话，她都笑了：“那咖啡馆应该会把我赶出去。”
她的态度太自然，就算汪阿姨知道他们俩吵架，也不一定能察觉到她的真实意图。
林姝荑的手颇有技巧性地给它顺毛，她也想过带小宝一起走，但是在酒店里太不方便了，而且她没办法挤出时间，每天遛它两次。
跟着妈妈走，大概小宝要过两天苦日子了。
林姝荑抱着小宝，用脸蛋贴贴它，最后拍拍它的脑袋，像下命令似的：“妈妈出门了，看好家。”看好爸爸哦。
小宝不懂看人脸色，屁颠屁颠跟着林姝荑走到门口，发现她没给它套绳，聪明地意识到她不带它出去，可怜巴巴地发出小声呜咽，听得林姝荑心软。
汪阿姨过来抱住小宝，憨厚地对着林姝荑笑：“林小姐你放心出门，一会儿我就带着小宝出门溜溜。”
最后一丝犹豫被汪阿姨无意掐断，林姝荑又从托特包里摸出她从衣帽间拿的帽子戴上，外套拉链到顶，口罩严严实实地戴好，只露出两只眼睛——防止谢攻玉让司机赵叔在楼下蹲她。
虽然这只是她恶意猜想，但看见了汪阿姨在家后，她不得不防。
林姝荑走得悄无声息。
谢攻玉虽然去公司了，但中午坚持要回锦苑吃午饭，那架势，像是谢仁怀和谢之清不放人他就要不管不顾冲出去似的。
“早饭和晚饭不是都在一起吃吗？午饭也得一起？”这黏人的程度，谢之清都看不过去。
谢攻玉的心情一上午都是阴，他没好气地回道：“还不是因为老爸逼着我坦白。”
谢之清挑眉：“终于说了？”
“从我嘴里说总比让老爸去说强吧？”谢攻玉眉宇间掩不住的烦躁，就因为这个事，他一包烟都快抽没了。
在锦苑他不仅得忍着还得压着性子模仿谢之清，已经很难受了，但是在公司看不见林姝荑他更难受，抓心挠肺的难受。
谢之清没说话，在他看来，谢仁怀比上头的谢攻玉靠谱多了。
让谢仁怀去聊说不定比谢攻玉更好。
“回去吧，爸爸那边我去说。”
谢之清话音没落，那边门就关上了。
谢之清：……实在没想到他急成这样。
不好的预感从一路的红灯开始。
今天中午不知道附近在搞什么活动，马路上的人也比平时多，甚至还有闯红灯的行人。
谢攻玉的车速不得不压到最低，走走停停，平时十分钟的路程走了半小时。
谢攻玉把车停进车库后看了眼时间，甚至有些后悔，他今天还不如走回来。
汪阿姨做饭很准时，林姝荑现在应该也不会等他。
如果她没有胃口，说不定已经草草吃几口进房间了。
他回来就是想看她一眼。
不然很不安心。
家里很安静，汪阿姨已经摆好了饭菜，正拿着手机准备给林小姐再打一个电话。
大门处传来声响，门被打开，汪阿姨还以为是林小姐回来了，抬头才发现是谢攻玉。
“她呢？”谢攻玉视线掠过没动过的饭菜。
汪阿姨攥紧手机，赶紧解释：“林小姐去咖啡厅学习了，还没回来。”
人不在。
谢攻玉推开书房的门，她的学习资料，甚至昨晚做的试卷都摆在原位，他又大步走进衣帽间，林姝荑的东西都好好地放在原位。
他想，应该是怕他回来所以她才去咖啡厅学习。
谢攻玉自我安慰着坐下。
他下午不准备去公司了，汪阿姨也不用在这里久待，收拾好厨房的垃圾便离开了。
他坐在林姝荑的画架前面，看着她的画等她。
小宝难得没在他怀里挣扎，和他一起靠在沙发上晒着太阳等待着妈妈回家。
直到太阳落下，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失不见，他等的人还没回来。
谢攻玉坚持到他平时下班的时间，才把早就打好的话发出去，红色感叹号提醒着他消息发送失败。
林姝荑不仅把他微信拉黑了，也把他的电话号码屏蔽了。
他慢半拍地意识到，林姝荑什么东西都没带走，不是因为她还会回到这里，而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要离开他。
“嗷呜～～”小宝焦躁地乱叫。
谢攻玉垂下眼，看着小宝。
他和他们养的小狗，都被她丢在了这里。
林姝荑消失得干净，她没回林家，也没用身份信息入住任何酒店，名下也没有可居住的房产。
随着她消失，谢攻玉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公司。
谢家人不停地给他打电话，但这些电话宛如石沉大海，始终无人接听。
锦苑大门紧闭，小宝被谢攻玉送回了谢家老宅，汪阿姨也被他通知不用再来。
直到有天，电话对面从“您拨打的用户无人接听”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谢之清终于坐不住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谢攻玉想要联系林姝荑，不会主动把手机关机，除非手机自动耗完电不得不进入关机状态。
谢之清带着开锁师傅强闯进锦苑。
室内一片黑暗，落地窗被遮光的帘挡住，谢之清打开灯。
客厅的沙发前放着歪七倒八的酒瓶，幸好新风系统一直在工作，不至于室内酒气熏天。
但谢攻玉并不在客厅，谢之清微微拧眉，大步跨过地面上的“障碍物”，推开唯一透出光亮的房门。
谢攻玉趴在床上不省人事，甚至呼吸都很微弱。
这一通折腾，让谢攻玉不得不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才好。
谢攻玉住院的这段时间，谢仁怀成为了家里最大的罪人，文葭和谢之清都觉得是谢仁怀多管闲事，导致谢攻玉婚姻破裂，成为当代弃夫。
谢仁怀自然觉得冤枉，本想辩解一番，但看到小儿子精神委靡不振地躺在病床上，只望着天花板发呆，心里也有些后悔。
谢仁怀后退一大步：“要不爸爸去林家道歉？”
毕竟骗人家小姑娘这事是谢攻玉做得不对。
谢攻玉翻了个身，背对着谢仁怀：“不用。”
他要是和以前一样理直气壮地说“我要、我就要”，谢家人可能还没那么心疼他，就是他这副无所谓都可以的模样，让谢家人内心备受煎熬。
“要不我们全家人一起去？这样显得重视些。”文葭瞪了眼没用的丈夫。
谢攻玉依旧摇头：“没必要。”他知道林姝荑和林家父母的关系不算好，如果他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登门拜访，她一定不会高兴。
谢仁怀绞尽脑汁又想了几个办法，谢攻玉统统否决。
他叹了口气：“我有我自己的计划，目前还不需要你们帮忙。”
文葭不信任小儿子：“你有什么计划？你连人都见不到。”
谢攻玉转过头，眼神里带着对这句话的不满，他纠正文葭：“妈妈，我只是在等。还有九天，我就可以见到她了。”
九天后，研究生考试开始。
林姝荑这些日子没精力去思考谢攻玉那边的情况， 他太容易让她分心。
所以除了乔钰偶尔会来看她，她几乎和外界没有任何交流。
考试这天到来得很快。
乔钰比她还紧张，先是让酒店小厨房做了“满分套餐”，又特地早起来送她去考场。
林姝荑拿着透明文件袋下车， 和乔钰挥手后， 经过几辆停在校门口的私家车，她目不斜视地走进美院校园， 去找准考证上的考场。
安静的黑车内， 坐在后座的男人靠在椅背上， 歪着头专注地看向窗外。
这条路是进北城美院大门的必经之路，而黑车在天还未亮时就停在了这里。
在林姝荑经过时，这辆车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车内， 谢攻玉坐直了身子，他的鼻尖靠近冰凉的车窗， 他的视线跟着车外的女生在走， 直至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但他依旧没有收回视线，固执地望着那个方向。
考场铃声响起，黑车缓缓驶离。
谢攻玉见到了心心念念着的人， 确定了林姝荑没有因为他放弃考试后便离开了。
他当然想出现在林姝荑面前， 抱住她，告诉她他有多想她。
但他也明白这场考试对她而言有多重要， 他不想在这个关头让她分了心神。
林姝荑对此无知无觉， 她考完一场就继续准备下一场， 直到写下最后的答案， 才彻底放松下来，有心情去打量北城美院的校园环境。
周围不少考生都没有选择急匆匆地离开，因为北城美院平时并不对外开放， 不论他们有没有机会在这里继续学习，这次都是难得光明正大游览这里的机会。
现在还不是放寒假的时候，美院是专门划分出了一片教学楼来用作考场。
林姝荑在教学楼外面转了一圈，发现连角落里极不起眼的凉亭上的题字都是当代书法名家的作品，她走走拍拍，就算没“研”上，好歹也来过了。
美院比想象中大，林姝荑不想人挤人，干脆往角落里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正在上课的教学楼后面。
一楼雕塑教室。
每个学生都在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雕塑，用雕刻刀仔细地雕琢着，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神情认真的学生和风格迥异的雕塑看起来神圣又迷人。
林姝荑在窗外远远看着，不自觉就停下了步伐。
她的目光热切，没有停留地从教室前面看到最后，猝不及防撞上教室最后排站着的男人。
视线交汇的瞬间，林姝荑愣住。
男人有着一头卷翘的金发，他的眸色是极其纯净的蓝，鼻梁高挺，轮廓硬朗。
大概因为他正在上课，他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地站在那里，给人很重的距离感。
一个学生举手，男人终于收回目光，走到学生身边进行指导。
林姝荑很确定他看见了她。
下课铃声响起，林姝荑看到讲台上的闹钟指向十二点整，这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
江照宋已经走到了讲台上，他对着学生咬字缓慢地说：“下课。”但他面向的地方是窗外。
毫不遮掩又热烈的视线，引得部分学生顺着老师的目光一起往窗外看。
林姝荑突然对上好几双好奇的眼睛，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Lin。”教室里的男人看出了她的意图，直接在教室里，当着还没全部走完的学生的面，喊住她，“等等我。”
林姝荑很难拒绝江照宋的请求，她只能站在原地乖乖点头。
江照宋是林姝荑在M国认识的朋友。
林姝荑不喜欢学经济金融，她总是在好脾气的教授课上溜走，跑到隔壁艺术系去蹭课，因为是蹭课，她总是躲在最后几排的人群里，但她比谁都要专注。
和蔼的老教授们并不在意课堂上多个人或者少个人，但偶尔替老教授们带课的江照宋会很认真地把她揪出来，次数多了两个人居然成为了朋友。
也不仅仅是朋友。
他们俩其实在一起过。
江照宋在圣诞节和她告白，林姝荑为了能光明正大地蹭课以及得到和教科书里的泰斗们接触的机会，答应了他的表白。
其实江照宋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实在是太强壮了。
江照宋是中意混血，意大利人骨子里的浪漫基因，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他的爱情热烈又奔放，林姝荑只坚持了一个礼拜就有些招架不住。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浑身夸张的腱子肉，每次林姝荑拒绝他想要亲热的想法时，都很害怕他一拳把她打倒。
林姝荑不得不在事态变得更不可控前和江照宋分手，那一周的恋爱对她而言实在太可怕了。
她甚至为了合理分手想出一个理由：因为江照宋不会说中文。
被分手的江照宋依旧慷慨地为她提供艺术系所有专业的课表，偶尔还会约她和他的老师们一起吃饭，所以林姝荑对江照宋是愧疚的，这也是为什么她很难拒绝江照宋的原因之一。
而且，她也有点害怕她拒绝他后，他会用暴力让她屈服，哪怕他一直表现得像个绅士。
林姝荑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江照宋的，他不该出现在北城，更不应该出现在北城美院。
“Lin，我现在的中文好。”江照宋走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炫耀他的中文，“可以用中文沟通。”
林姝荑有些尴尬，用中文和他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是，好久。”江照宋粗壮且布满青筋的手臂伸了过来，“握手，你好。”
林姝荑：……
突如其来的偶遇，打乱了林姝荑原本的计划，和江照宋约好了晚餐后，她也没有再逛下去的想法了，逃也似地离开这里。
美院校门口，乔钰虎视眈眈地盯着隔壁靠在车门上的男人，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一些传言中的劣迹。
比如傲慢无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