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完全黑,寻常人家煤油灯都舍不得点,二进宅院内的廊下却已经亮了灯笼高高挂起。
这天未黑就点灯的做派在这小镇中可能会显得有些奢靡。但这座宅院的女主人不喜黑而且家底厚,这家底指的还是她明面的家底,而她嫁的夫君家底也不薄。
但这也是成婚后冯十一才知道的。
在未成婚前,冯十一一直以为自己看中的夫婿是个穷教书先生,毕竟他一向衣着朴素,身侧的小厮更是质朴。她起初都做好了她包办所有婚事的打算,包括购置婚宅。
只是没成想落水第二日他来找她,什么都没说就塞了张地契给她。而那地契上登记的正是他们如今住的这座二进宅院。
冯十一当时见他那模样,以为他是想送宅院以此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看着那地契她刚想发作就听他道:“这座宅院做婚宅,冯姑娘觉得可妥当?若不妥当,我再去寻一处。”
竹溪镇虽不是什么繁华乡镇,但毕竟地处江南,一座二进大宅还是得花不少银两,这些银两对于冯十一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但对于一个教书先生而言,可得攒许久的束脩。冯十一本以为他为了这座宅院已经掏空了家底,没想到成婚当夜他还递给她一个匣子,冯十一打开匣子仔细一数,家底还不少。也是那夜她才知道自己的新婚夫婿并非什么穷书生,而原是商贾家的独子,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了。
新婚之夜。看着那匣子里的契纸还有银票,冯十一才发觉自己居然看走了眼。谁能想到一个衣裳洗得发白的教书先生能有这样的家底。
虽说看走了眼,但冯十一也终于松下心。她虽然过过苦日子,但真没打算继续过。她是有银钱,但却不好拿出来,因为老赵说,文人最傲气,日日用娘子的银子会伤了他的自尊心。
她本做好过一段清贫日子的准备了,没成想他给了她一个惊喜。这惊喜也让新婚之夜时,摇曳灯烛下,冯十一看他更顺眼了。更顺眼的结果就是,还没等他动作,冯十一就主动坐到了他怀里亲了上去。
而亲吻之后,自幼没被人善待过的冯十一头一回感受到了什么叫温柔。他捧着她的脸,揽着她的腰肢,用他那双幽深双眸看着她,全程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个脆弱的瓷娃娃一般。
而那样的温柔,冯十一只在新婚之夜感受过,这半月夜间他再无动作。冯十一流浪时,窝在别人屋檐下听过不知道多少墙角,做杀手时,也蹲过不少青楼的房梁。耳睹目染,她自然知道这大抵是不正常的。只是,这半月她也没睡好,也没细思。
想到睡觉,冯十一被老赵打断的困意又上了头。她打了个哈欠,身侧的人关切看她。
“娘子可是困了?”
冯十一噙着水眸摇摇头:“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男人蹙眉:“那早些用膳,用了早些休息。忠平,备膳吧。”
小厮忠平应下:“是!”
整座二进宅院,除了他们夫妇二人,也只有一个小厮忠平,忠平不会做饭,每日的三餐都是请了隔壁院子的王婶做的。
乡间妇人,手艺说不上多精巧,但也不差。用了晚膳,填饱肚子的冯十一又打了一个哈欠,这一个哈欠,把她眼角逼出了泪花。
修长的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水润,温和的声音在她耳侧。
“娘子快去睡吧,我去书房看会书,迟些再回房。”
身侧有人就睡不好,他迟些回房正合她的意。但冯十一还是佯装了下:“别太迟了,免得累到自己。”
说完话,冯十一跨出饭厅回了屋,而一直目送她离开的人转身去了书房。
深更露重,三更响,书房门被人悄悄推开,忠平清秀的小脸从门边探进。
“先生,三更了,还不回房吗?”
书案后的人抬起头,眸光一改在冯十一面前的温和,变得犀利又清冷。
“把软榻铺一铺吧,我在这睡。”
忠平一愣:“先生要在书房睡吗?”
男人眯了眯眼:“铺吧!”
简简单单两字,让忠平不敢再问。他阖上门去拿被褥,而书房里的人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站在书房窗边,恰好能看到正屋。正屋窗杦里透着暖光,屋内显然还点着灯烛。灯烛虽亮着,但屋内的人应该睡深了,否则这会她应该会亲自来寻他。
成婚半月,她每夜翻来覆去,他怎能不知道她没睡好。有时去铺子里接她,她脸上还印着刚睡醒的红印,想也知道大概每日白日在铺子里补眠。
罢了,让她今夜好好睡一觉吧。
男人微微叹口气,关上了窗,不远处的正房内,床榻上的人睡成了一个大字型,占据了大半的床榻,睡得深沉。
卯时三刻,天光微亮,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吱呀一声开门声惊醒了睡得正沉的冯十一,她警觉睁开了眼,睁开眼的瞬间,锋利眼神即刻扫向房门。待在看清门边的人时,她的眸光又瞬间柔和下来。
“夫君,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冯十一问话的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对,她居然睡了一夜?连他什么时候回房,什么时候上榻,什么时候下榻都没有察觉。
半月没睡好,她的警觉性已经差到这地步了吗?
站在门边的衣着齐整的人笑笑:“可是我吵醒娘子了?王婶方才来,说她院子里被水漫了,让我去帮她通一通。我换件裋褐就走,娘子接着睡吧。”
冯十一这时才注意了到他身上穿着的是昨日的青衫,而他说王婶来过,她也没听到动静,种种一串联……
“夫君昨夜没回房?”
“嗯,昨夜书看得迟了些,便宿在书房了。”
冯十一皱眉,还没说话,目光先被男人进门后褪去外衫后露出的身躯吸引。
看似清瘦的人褪去衣裳后露出了宽肩窄腰,身上肌理分明没有丝毫赘余。他年岁不小了,二十有六了,但不管是那张面庞还是身躯都显不出年纪。
冯十一的目光从他精瘦的腰身缓缓上移,随后落在他的后肩上。他的后肩上居然有一个腕大的伤疤。
除了新婚之夜,这还是冯十一头一回见他褪去中衣。新婚之夜时冯十一只顾着看他的脸,还真没注意他身上,如今看到那伤疤,她眯眯眼刚想细看,他已经套上粗布衣裳,挡住了她探究的目光。
男人转过身,对上了冯十一灼灼的目光后他微微一笑。
“我走了,娘子再睡会。”
睡是睡不着了,冯十一支起身子。
“夫君去吧,记得穿上蓑衣。”
男人跨出了门,冯十一伸了个懒腰也起了身。
穿着寝衣,趿拉着鞋,冯十一走到衣柜前。衣柜打开,他们两人的衣裳各占据了衣柜的一半。但不细看,一时还真分不清谁是谁的。因为衣柜里的衣裳颜色都很素,没有一件新婚妇人该有的艳丽衣裙。
冯十一随手拿了件青色衣裙套上,又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收拾妥当,冯十一出门,只见屋外烟雨朦胧,雾茫茫一片。
冯十一皱皱眉,来这竹溪镇两年了,她还是不适应这样雨雾连连的天气。
房门外,放着一把伞,冯十一撑开伞走进了雨雾中。
绕过庭院,走
出大门,冯十一向隔壁宅院走去。刚走到隔壁院外,冯十一被一个扎着双髻的女童挡住了去路。
女童坐在青石台阶上,仰头看她。
“冯姨,你是来找姨父的吗?”
女童是王婶的孙女,年仅五岁,名叫王小花。冯十一成婚前居住的宅院离这不远。有一回年纪小小的王小花被恶狗追了,惊慌失措下一把抱住了路过的冯十一的大腿。
恶狗最后被冯十一赶跑了,而王小花自此也粘上了冯十一。知道冯十一要搬到她家隔壁时,王小花比谁都激动。坐在这门槛上堵冯十一也成了王小花的日常。
对上王小花那双扑闪着的大眼睛,冯十一漫不经心笑笑:“对啊。你要带我去吗?”
王小花拼命点头,站起身子,主动用自己的小手牵住了冯十一的手。
“姨父就在院子里呢。”
跨过门槛,就是院子,冯十一一眼就看到穿着蓑衣的修长身影。
“姨父,冯姨来找你啦。”
人就在几步之外,王小花却扯开了嗓子,小小的人,嗓音穿透力却极强。
正俯身干活的人听到声音直起身子回头,蹲在他身侧的妇人却头都不回嚷道:
“王小花,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夫子,都白教你了。郁明啊,你别和小花一般见识啊,她年纪小,还得麻烦你多教教她。”
男人温和一笑:“无妨的。”
郁明不在意,王小花却不服,但她不敢反驳,只敢小声嘀咕。
“阿婆自己都叫姨父的大名,我为什么要叫姨父夫子……”
王小花的小声嘀咕只有冯十一听到,冯十一扯扯嘴角。转眸再看着院子里还未完全排出去的水,还有他湿漉的脸,冯十一皱起眉:“忠平去哪了?”
郁明:“忠平去学馆了,今日学馆会新来一批学生,我让他先去准备了。”
蹲在地上的王婶听到这话急忙起身,用湿透的袖子擦了一把脸:“郁明啊,你怎么不早说啊。今日要收学生,那可得齐齐整整去。这不用你了,你快些回去收拾,可不能耽误了。”
郁明不在意笑笑:“王婶,不差这会功夫,我学馆里不少学生都要从乡下来。所以我学馆里的开馆时辰都会比旁的迟些。”
听到这,王婶略松了一口气,她扭头看了看站在门边的一大一小:“十一啊,能不能把小花带你院子里玩会,我把院子里的水泼出去,也能快些。”
王婶性子爽利,这半个月帮冯十一他们做饭洗衣,已经和他们很是熟络,而王小花天生自来熟的性子大概也是随她阿婆。
牵着王小花的冯十一看着院子里的积水确实没法下脚,再看他一双靴子都已经泡在积水里了,冯十一点头:“行,那我把小花带走了。”
带着王小花回了家,冯十一径直往厨房去。
她不会做饭,给他烧个热水沐浴还是可以的。
没一会……
“冯姨,不对,这个大柴火点不着的!”
“冯姨,给,要用这个小的碎柴,对,要多塞点!”
“啊……冯姨,你怎么把整个火折子丢进去了!”
“啊……着火啦,冯姨要烧厨房拉!”
王小花小小的身躯极其灵活窜出了厨房,而她的身后随之燎出了一阵灰烟。
王小花窜出了厨房,打算去搬救兵,刚跑到一半,就撞到了一条结实的腿上。她仰头,一喜:“姨父,冯姨烧厨房了。”
郁明快步进院,进院后只见他的娘子站在厨房外,脸上黑一块,灰一块,整个人灰头土脸一脸茫然。
“我只是想烧水给你沐浴,我没想烧厨房。小花她瞎喊的。”
短腿的王小花跟在她姨夫身后进来时,正好听到她冯姨最后一句话,看着那张灰扑扑的脸,王小花想反驳但还是识趣地把话咽下了。
看着自家娘子灰头土脸的模样,郁明压着唇角笑意。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给她擦着脸上的灰。
“嗯,知道你没想烧厨房。是我忘了和你说了,忠平手笨,不会烧火,所以他将那些小柴火泡了油。”
原来如此,冯十一看向一个劲让她塞小柴火的元凶。
王小花缩了缩脖子,同样听到动静赶过来的王婶一声惊呼:“我的乖乖,郁明,别站着了,快去扑火。”
男人的手在冯十一脸上擦过,随后他轻嗯了一声,绕过冯十一向厨房走去。
而他绕过时,冯十一隐约还听到了一声闷笑声。
一早就搞了这么一个大乌龙,让冯十一心情不是很好。以至于她到铺子的时候阴了个脸,而站在柜子后的老赵偏头看她,直觉有些奇怪。
“今日郁夫子怎么没有送你。”
又是通院子,又是扑火,他还得沐浴更衣,哪还有时间绕路送她。
一向极会看东家脸色的大发扯了扯老赵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
老赵又何需大发提醒,只是这半月见惯这对新婚夫妇同进同出,今日难得只见冯十一一人。
冯十一未回答,老赵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走到冯十一面前。
“上楼,我给你把把脉。”
昨日还只是萎靡不振,今日就已经是黑了脸。如今的小年轻,真是不懂得克制。
老赵心里这么想着,可真当他把上了冯十一的脉就发觉不是这么回事。
冯十一的脉象强健有力,一如既往,丝毫把不出纵欲过度的脉象。老赵盯着冯十一的脸,一脸疑惑,又把了一次,然后试探性问道:
“你成婚后月事来过了吗?”
萎靡不振。如果不是纵欲过度,那还有另一种可能。但脉象暂时还把不出来,日子浅的话,把不出来也正常。
老赵想起了冯十一成婚前的雄言壮志。
三年抱两!
说的时候她信誓旦旦,如果真是怀了身子那这雄言壮志也应验的太快了吧。
老赵正感慨,冯十一已经抽回了手,她没有回答老赵的问题,而是说:“帮我配些迷药吧。”
听到迷药,老赵心头一咯噔,吞咽了一口口水,忐忑道:“你不是金盆洗手了吗?”
冯十一:“我要迷药和我金盆洗手了有什么关系?”
老赵:“……那你要迷药做什么?”
冯十一不耐烦回:“管我做什么?给我就是了。现在下去配,我晚间要带走。”
明面上是个配药师傅,实则医毒双通的老赵无可奈何点头:“知道了,这就去配。”
午后,老赵便拎着配好的药粉上楼,一上楼他就看到冯十一又在竹榻上躺平了,脸上盖着的依旧是那本女诫。
看着躺平的冯十一,老赵叹口气摇摇头。走到竹榻前他照例抬脚踢了踢榻,这一踢一震,冯十一脸上的女诫滑了下来,露出了她闪着精光的双眸。
看到那双锃亮的眼眸,老赵吓了一跳。
“你没睡着啊?”
冯十一眨眨眼,昨夜她用完晚膳就回屋睡了,一觉睡到天明,今日再躺到这竹榻上,她一点睡意都没了。
即便醒着,冯十一也没动。她就睁着眼睛,脸上盖着半本女诫看着老赵。
小小惊吓过后,老赵很快稳定了心神,他把手中的药包放到竹榻上。
“药我都分好了,一小包一个人的量,别多用,会死人的。”
用迷药,冯十一一向得心应手,她没在意老赵的话:“知道了。”
拿着药粉,冯十一没有在药铺逗留,而是直接回了家。今日他收新学生,会在学馆多留会。早间出门就说了,今日不能接她回家了。
成婚后每日都是他接送,今日难得自己独自一人,冯十一还真有些不适应。因着这份不适应,今日路过那群闲谈的妇人时,冯十一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她径直擦身而过,任由那一群妇人看着她的背影议论她。而这些妇人议论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竹溪镇虽偏,但毕竟地处繁华的江南。相隔几十里外的县府上就有一处大码头,码头常有来来往往的商船停靠,县府下的竹溪镇因此也常能见到一些陌生客商,客商虽来了不少,但留在竹溪镇的寥寥无几。
冯十一的药铺刚在竹溪镇开时,露面的是老赵,看到老赵镇子上的人还没什么反应。但自从她露了面,众人知道药铺背后的东家是一个年轻且貌
美的女子后,这闲言碎语就没停过。冯十一懒得听那些闲言碎语,刚来了没几日就想走,同时她还抱怨老赵选的什么破地方,直到她偶然间路过学馆,看到了学馆里面的那道清俊身影。
看着那道身影那张脸,那些令人心烦的闲言碎语再不入冯十一的耳。而如今,顶着那张脸的人成了她的夫君,那些闲话她更不在意。况且,这镇子上也不全是只会闲话的人。
就好比,如今正站在自己院外向她招手的王婶。
冯十一慢悠悠朝着王婶走近,刚走近就听到了叮铃咣啷的敲打声。冯十一偏头一看,就看到好几个身着粗打的壮汉正在王婶的院子里埋头苦干,而院子里的角落里堆了不少青石。
冯十一收回眼神,王婶快步走到她面前。
“十一啊,郁明什么时候回来啊。他让这些人来给我修院子,还要铺青石,这得花多少银两啊。我自己偶尔通一通也没事的,况且,过几日雨也就会停了。”
王婶正拉着冯十一絮叨的时候,忠平不知何时从他们院子里走了出来。看到忠平,冯十一挑挑眉,每次她刚到门口,忠平就会出现。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他耳力太好。
“娘子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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