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环月睁大眼睛:“你辞职以后,开始透着淡淡的疯感了,是工作压抑太久了吗?”
庄榆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我笑是因为你这句话好像什么古早言情小说的开头,如果我是女主角的话,那他要么就是我的白月光,要么就是我的暗恋对象。但是都不是,谁关心他回不回来?”
她面上的平淡不像是强装,乔环月便说:“OK,你既然释怀,那我终于可以说了,上个月我陪江昀去姓常的家拿车厘子,正巧碰到那个姓顾的,真没想到我光看背影都能认出来,全靠当年他跟你好得像是异姓兄妹,以为几年过去他可能发福长残了,没想到他穿着西装,人五人六的,还开着宾利,上学时候只知道他家条件不错,没想到还是这么有钱……”乔环月说得克制,何止是人五人六。
庄榆搜了一下宾利的价格,表情像是吃了一盘苦瓜。
比听到绝交老友消息更让人意难平的事原来是人家过得竟然这么好。
好端端为什么要提起这个人,庄榆瞪向乔环月。
“谢谢你,离职的快乐已经没有了。”
也是,本来也没什么好快乐的。
庄榆久违地允许自己回想起和那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却发现早已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一切都变得太多太快,时过境迁,他和自己早就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或者说,他们从不曾在一个世界,只是当初同在一个校园、穿着同样的校服给了她错觉。庄榆怅然地笑了笑:“今天那个人渣有一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他说我天真,可能是想说我蠢吧。”
以前,她真的以为离开校园,还是什么都不会变。事实上,离开乌托邦,进入社会,错觉就会自动消失,青春的滚轮也早和现实背道而驰。
截至目前,庄榆远离职场的好心情已被彻底破坏,不知道到底是接二连三的份子钱造的孽,还是提起了某个不愿想起的男人。
回到家,庄榆才意识到事情似乎还没完。
自己好像被“结婚”这两个字缠上了。
庄榆离职后的第一夜,原以为会伴着久违拥有充足睡眠,直到晚上十点半,门把手被哗地拧开,伴随着卧室灯被打开的声音。
庄榆倏地惊醒,反应过来后,愤怒地拖长声音叫了一声,“妈,我已经睡了!”
“你今晚怎么睡那么早?”钟小岚惊讶道,又隔着距离逗了逗床上大眼瞪小眼的猫,“白玫瑰还没睡呢。”
庄榆将被子挡住眼睛,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无力地回道:“十点多了,而且就算白天进来,也请敲门,敲门……”
想也知道钟女士的回答:你是我生的,你哪里我没见过。
这个家的隐私是不存在的,哪怕洗着澡,钟小岚想进来拿东西也会如入无人之境,庄榆下定决心,等租的房子墙布重新贴好散了味,就立刻连人带猫搬出去,只是气愤之下,她开始恐吓:“你再这样,别逼我下次让你撞上我口口。”
家中还有个正值高中的学生,晚自习结束已是十点以后,钟小岚不到十二点都睡不了觉,她凑过来,用问房间里的鬼的音量问道:“你跟妈说,你是不是……呃,也有那方面的需求,那干嘛不结婚生个小孩呢。”
庄榆忍住没把她妈轰出去,“因为你前夫的基因不配遗传下去。”
钟小岚被女儿一句话逗得要笑不笑,“哎,不胡说了,你弟弟说人家同学寒假都要出去玩,我们要不要元旦也一家三口出门玩一趟啊?”
庄榆一想起不久后等着她参加的婚礼们,便问道:“你们打算哪一天?”
“还没定下,你是公司有什么事要忙吗?”
庄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冲动辞职的事告诉钟小岚。
“元旦得去参加同学婚礼。”
钟小岚一听到女儿有同学结婚,原本还想八卦,只是转念想到:结婚,女儿又有同学结婚了。
她神情变得微妙,“又是你哪个同学啊,我认识吗?”
没给庄榆开口的机会,钟小岚感叹道:“今年结婚的人怎么这么多?”
最想说的那句话忍着没说出口:到底什么时候能轮到你?
庄榆没听出钟小岚的小情绪,随口问道:“还有谁?”
“你后妈家的女儿啊。”
庄榆打了个哈欠,“你记错了,我刚回国那年她就结婚了。”
自从父母离婚后,庄榆和爸爸那边联系不算紧密,本科毕业回国后的这几年,一年也只有大年初二会一起吃个饭。
钟小岚见缝插针:“你爸没告诉你?她去年就离了,今年又找了一个。”
“怎么可能?”她都不知道的事,钟小岚是怎么知道的?
“反正离了,”钟小岚轻飘飘地瞟了庄榆一眼,“你爸这次估计又要大出血了?”
“上次结婚的时候,不是给过了吗?”
庄榆不信难道结几次婚父母就给几次钱?
“谁让你不结婚。”钟小岚阴阳怪气道,“人家就把给你准备的钱给别人呗,你又不稀罕那十万八万,是不是?”
按照往常,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结婚,庄榆也不会羡慕,但是经过这一天下来的打击,她一整个陷入了误区。
十万块!快抵上她一年的工资……所以,人家都要赚二婚的钱了,庄榆却连一婚的羊毛还没有薅到?
想到自己流水一般交出去的份子钱,到她死之前说不定够在枫州出个房子的首付。
庄榆不平衡了。
酒意夹杂着种种纷杂的情绪让庄榆弹起身,在黑暗里握住钟小岚的肩膀,不清醒地晃了晃,一股身先士卒的意味:“妈,我也要结。你给我介绍对象。明年春天我们就办婚礼。不就是男的吗?别人敢结我也敢,我怕什么?”
钟小岚做梦都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从这个逆女的口中听到她要结婚这句话!
女儿高中时曾听班主任说起她和班里哪个男生走得近,当时钟小岚还担心她会早恋影响成绩,谁能想到庄榆出一趟国,回来就像去峨眉派进修过,前几年还能见她和男的不咸不淡地相处、交往,这两年简直被灭绝师太调教得断情绝爱。
她不知道这次女儿是被什么刺激,但是说什么也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庄榆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配合,只是很快,现实给了她一记又一记棒槌。
第一位相亲男,据称,身高一米八,只是等见到面后,庄榆发现对方大约一米六八。
第二位比庄榆大一岁,见面时彬彬有礼,回家以后,线上问庄榆的第一个问题是:【随口问问,你之前谈过几个啊?你长得那么好看,谈过不少吧,我听朋友说留学生很多还挺乱的?笑哭.jpg。】
第三位得知她父母离异,且有个弟弟后落荒而逃。
庄榆意识到靠相亲遇到适婚对象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特别是据说有弟弟的姐姐在婚恋市场属于天残。
她这个天生残疾人已经想要叫停,奈何钟小岚又给她物色到了新的相亲对象。
真是造孽,这都是她一时脑残必须付出的惨痛代价。
“说好了见最后一个啊。”
钟小岚不高兴地说:“
相亲是你要相的,搞得好像是我逼着你,明天不准迟到,听到没。”
庄榆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相亲这天正好对上迟念的教编笔试,庄榆陪她呆到下午的考试时间才离开。
约的咖啡店离考点不到一公里,庄榆想过马路,刚一侧目,就注意到马路对面似乎有一辆很显眼的看起来很昂贵的车,好像宾利……
不是那天乔环月跟她提起顾俭开宾利,庄榆压根不会认得这个带给她苦瓜滋味的牌子。
现在看到这个标志,她太阳穴都要跳上一下。
庄榆自嘲地收回目光,枫州市买得起宾利的有钱人多的是,怎么可能这么巧。
刚踏进咖啡店,室内的空调风瞬间席卷身体。
咖啡店人不怎么多,庄榆以为对方还没到,便在前台点了一份甜点。
钟小岚的消息适时地发了过来。
“男方已经到了,你聊天的时候不要疯言疯语,人家没问不要主动说什么父母离婚。”
庄榆没理,不过,已经来了吗?
庄榆扫视一圈,只有右边靠窗是一个人。
看来就是他了。
庄榆将羽绒服掖在肘弯,站到那个男人的对面:“你好,我叫庄榆。”
男人原本在看书,这时抬起头,神情有片刻凝滞:“呃,我叫任演。”
“你想吃点什么?”任演问。
“我刚刚已经点了一份蛋糕。”
“这家咖啡还不错。”
庄榆摇摇头,“这个点喝咖啡我会失眠。”
待她将蛋糕吃了一半,放下勺子,任演也同时看向她。
“我不知道我的个人信息你了解多少。”庄榆决定快刀斩乱麻,她已经不打算寄希望于相亲。
份子钱的事,认命了,世上可能就存在她这样的冤大头。
“目前只知道你的名字。”
庄榆:“我今年26周岁,父母离异,还有个弟弟,事实上不久前刚辞职,不过关于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跟介绍人还有我妈保密,听介绍人说你是律师,说实话我很欣赏律师,但是……”
任演看了一眼窗外,又看向她:“但是,你有些排斥和律师交往?”
庄榆诚实地说道:“对,因为如果未来结婚到离婚,感觉我会被坑……”
任演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真有趣。”
“还好吧。”
对于自己到底哪里有趣,庄榆一头雾水,就发现任演的视线再次落到了窗外。
怎么一直往窗外看?庄榆觉得这人不是很礼貌,但好奇心驱使她也跟着看了过去。
任演指着窗外:“那辆车和你差不多时候到的,一直停在这里,好像被贴罚单了,你认识吗?”
庄榆摇头:“嗯?应该不认识。”
交警走到另一边,庄榆只能看到车主背对着她,似乎在看罚单。
庄榆无聊地看着这个倒霉蛋的背影。
发型利落,剪裁很好的黑色大衣下,看得出肩宽背直,庄榆原本只是随便地打量一眼,这一看,只觉得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熟悉。
她倾身向前,想看清车身,脑海里浮现出过马路时看到的那辆宾利,某个猜想在脑海里愈演愈烈,就在她犹豫着要收回视线时,那个人打开车门,转身的瞬间,庄榆看到了那张侧脸。
怎么好像真的……是顾俭?
【作者有话说】
留言呜呜
庄榆捏着勺子,倏地将身体向后倾,动作几乎是下意识。
她不想让那个人看见自己,自然也就错过了窗外西装革履的人面上转瞬即逝的措手不及。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庄榆不受控地屏住呼吸。
怎么会这么巧?
在没见到这人之前,庄榆还可以精神胜利法地想象:顾俭和自己绝交后,一定伤心欲绝,就算没到这种程度,至少过得不算好,说不定自暴自弃暴饮暴食发福,现在已经是一个长着啤酒肚的平庸路人甲。
而乔环月那天的话彻底摧毁了她关于顾俭的恶劣想象。
得知顾俭回了枫州市后,庄榆隐隐有预感,他们会碰上。
这个见面可以是同学的婚礼,但是绝不包括她穿着随便,为了份子钱和全然陌生的男人相亲,而他衣冠楚楚,宛如一个体面的社会精英。
唯一让两人看起来差距不那么大的经历大概就是不久前她刚被油腻老板辞退,而他被正直敬业的交警开了罚单。
只是,开得起宾利的人会在意吗?
大概不会。
任演说他在这里站了很久,已经站到违章停车被开罚单的程度,所以他看到她了?坐在豪车里看戏还不够,还要专门下车看……
打招呼的话,她该说点什么,好久不见?还是顺从心意地冷漠对待,就在庄榆胡思乱想的间隙中,庄榆听到任演说:
“车开走了。”
意识到那个神似顾俭的人已经离开,庄榆松了一口气。
真是想太多,绝交那么多年的人,又怎么会主动跟她打招呼?
抬起头,她才发现任演正打量着她,许久才说:
“其实,我是这家店的老板。”
“……啊?”
与此同时,庄榆看到钟女士发来了十条信息附带几个语音电话,她因为静音都没有注意到。
【你人呢?】
【人家郑律师已经到了,你别迟到太久。】
【你怎么还没到?人家等你半天了!】
庄榆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她尴尬地站起来:“对不起,我搞错了,我以为你是别人介绍给我的——”
任演早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笑着说:“没关系,我觉得挺有趣的。”
庄榆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会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有趣,人家那是说她好笑呢!
钟小岚打来电话说那个律师跑错了,正打算开车过来,庄榆可没这个心理素质和脸皮在这地方再相一个男人,直言拒绝,最后局面莫名其妙演变成任演开车送她回了家。
傍晚,庄榆被考完试的迟念叫出来唱歌。
KTV里,乔环月撕心裂肺地唱着:
“问我有没有确实也没有
一直躲避的借口非甚么大仇
为何旧知己在最后
变不到老友……”*
庄榆直觉内涵……
唱累的间隙,背景开始放起“拒绝黄拒绝赌”,庄榆拿着话筒跟着唱了一句“拒绝黄”后把今天下午发生的奇葩事一股脑倒给她们听。
乔环月听完开起玩笑:“也太言情小说了吧,听我的,就这个了,你的婚前协议我回家就拟写。”
迟念也跟着起哄,抢过另一只话筒:“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做伴娘了!说好了,伴娘服不要荧光粉和绿!”
庄榆对着这两个神经无话可说。
“但你怎么忧心忡忡的?”乔环月看庄榆不太对劲。
“别告诉我,你那门外被贴罚单的车主是什么高中同学,那几个跟你有情感纠葛的叫什么来着。赵逸?吴研?还是那个许臻来着?”
庄榆已经习惯了她们对她的造谣,半晌才说,“你避过了答案。”
乔环月立刻反应过来,“你碰到顾俭了?咖啡店门口碰到?他有对象吗?长得漂不漂亮?他跟你说了什么?你今天怎么穿这一身啊?”
庄榆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插不了话。
“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不过我只看见他一个人,他没跟我打招呼。”
“他可能没看见你。”乔环月说。
“可是被贴罚单说明他车停了一会儿,不是看到她能是干嘛呢?”迟念问。
“哎,”乔环月叹了口气,“你说你平常衣品挺好的时候,遇不到一个男人,一到摆烂的时候,这些鸟人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庄榆越想越难受。
“你说得没错,他确实人五人六的,而我还失业了,还沦落到和一群奇葩相亲,唯一不奇葩的那个还根本不是我的相亲对象……”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如果他们现在还是朋友,庄榆大约会替顾俭优渥的生活感到高兴,但是他们绝交了。
“别这副表情啊,”迟念安慰道,“等你同学结婚的时候,你们迟早还是要见面的,就当预演了。”
庄榆靠在沙发上,越发低落:“我以前还幻想过,再次遇见
的话,我过得很好,但是好像不是,一切都是相反的。”
原来,离开她的朋友都过得更好了。
迟念和乔环月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安慰她,不愿意沉浸在伤春悲秋情绪里的庄榆再次拿起话筒:“这个死男人,都出国了为什么不死远点,还回来干嘛?我要诅咒他一辈子都交不到真心的朋友!”
从前因为上班消失的人味都因辱骂顾俭而复苏。
“你这叫诅咒啊,是不是太温柔了?”乔环月问。
庄榆义愤填膺:“我还没说完呢,我还要诅咒破产!一辈子爱而不得,结婚老婆出轨,孩子不是亲生的,他还养胃,不行!”
口吐一番黑泥后,庄榆觉得自己得到了治愈和升华。
“我觉得我好了,回家以后我就要搞简历,我要工作,我要赚钱,我一点也不低落。”庄榆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两位友人,整个人看起来无比亢奋,不像失业反倒像是升了职。
乔环月回以“嗯嗯嗯”,忍住没说,过度积极有时候也是焦虑的一种表现。
不过,庄榆也是真的被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刺激到,原本还想学着互联网重启人生的方式,找个惬意的小镇躺平一下,但是她可能天生就没有躺的命,回到家就打开boss直聘再次修上了成为牛马的道路。
跨年过后,元旦当晚,庄榆正在衣柜里翻找衣服。
钟小岚见女儿几乎把柜子里所有冬天的衣服全部翻到了床上,问道:“你晚上不是要去参加你那个什么高中同学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