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溯带着林远洋跳崖后,警方立即紧急调公边艇前来救人。但暴雨来势正凶,十分钟过去, 李遂心底的希望一寸寸被雨浇灭。
十五年前, 司文澜与陈书真同样葬身于这片海域,林远舟遍寻不获, 死不见尸,终成疑案。
他没有想到,自己与阿妈竟终是走上相似的道路,如同命运刻意安排的荒谬戏码。
“雨太大啦!什么也看不见!”身后另一侧的陈阡穿着雨衣, 也根本无法阻挡暴雨的侵蚀。她手持警用手电筒, 茫然地扫射黑漆漆的海面,不得不高声喊道。
“继续找!”李遂红着眼, 趴在船舷大吼,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两人继续不明不白地沉尸海底,县局更不会轻易相信派出所的说法,长汐屿上的罪恶渔网很难再有彻底掀翻的机会。
清白无辜也好,恶贯满盈也罢,所有人的死都将毫无意义, 如草芥尘灰般白白消失。
虽然是双胞胎姐妹,两人的性格却大相径庭。林远溯个性张扬肆意,直来直去,林远舟则更为内敛,心思也更缜密,不轻易对外敞开心扉。
尽管是亲阿姨,但林远溯早年长期在外,李遂跟她的相处时间并不算长。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林远溯才是心思深沉的那一个。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一切的?
在与身为警察的侄子朝夕相处,在他的眼皮底下,在他们日夜巡逻地毯式排查的同时……
林远溯早已写好两条人命的死亡剧本。
每当回想起这一幕,纵然早知人性深不可测,李遂仍觉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一种更为深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无论是警察还是法律,对于犯罪行为采取的行动永远有滞后性,再重的刑罚都只能在事后,而无法预先阻止悲剧与伤害的发生。
如果他能更早些察觉到林远溯的企图,如果他能提前找到林予彬犯案的确凿证据,如果在面对刑侦队时,他能更坚持自己的判断……
可惜没有如果。
“你说——”陈阡脆生生的声音刺破雨幕,遥遥传来,“最后一个礼物是什么意思啊?”
李遂的思索与自责被一并打断。他的目光仍在海面上机械地逡巡,无措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恰在此时,雪亮的手电白芒扫过海上的崖壁,隐隐照出些许怪异的轮廓,某种被反射的光也随之一闪而过。
“陈阡,你过来看看!”李遂的心微微提起,握紧对讲机,吩咐另一端负责开船的水警,“麻烦尽量靠近崖壁。”
“怎么了?”陈阡不明所以地转身凑过来。
“那里,”李遂左右挪移手电示意,“应该有东西。”
陈阡睁大眼,用自己的手电跟着照过去,两道光柱交相在黢黑的崖壁上晃动。
长汐屿东崖下临太平洋,高达百米,几乎与海面垂直,绝壁峭立无路可下,尽是嶙峋凸起的山石。古时崖顶曾设瞭望塔,以防倭寇从海面侵袭,最是易守难攻之处。
身下的公边艇艰难地破浪前行,与风雨搏斗着,仅能稍稍靠近十几米。
“好像……是人为开凿的痕迹。”陈阡盯着异样处,喃喃地说道。
“先救人,雨停后再看看。”李遂暂时无暇顾及。
对讲机适时传来其他船的吼声:“林远溯救上来了!人昏迷,但应该还有气!”
李遂心里稍稍一松,立即问道:“林远洋呢?”
“没见到!”
“先靠岸!让医生救人!”李遂转头吩咐陈阡,“我先上岸看看情况,你们继续搜救林远洋。”
大雨瓢泼如注,众人七手八脚将林远溯抬上担架,转移到岸上。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透湿的大红旗袍紧紧贴在身上,一动不动。
崖侧的堤岸边已紧急搭好临时工棚,范医生跪在她身边,扒开双眼,看看瞳孔,又搭指到颈部测试脉搏。
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让开点!让开点!”她回头大喊,扯过氧气面罩盖在林远溯脸上,解开几颗胸前的纽扣透气。
范医生抹掉眼前的水,双手搭胸,正要开始做心肺复苏,手指却似乎触到什么硬物。
“李警官,”她伸手从内袋中取出来,递给他,“她身上藏的东西。”
李遂满面狐疑地接过,不等他说话,范医生已头也不回地开始施救。
是一枚小巧的袖珍录音器,故意装在潜水用防水袋里,保存得很好,内部仍然干燥。
李遂有些愣怔,独自站在工棚的角落,沉默地看着范医生忙碌的身影,和躺在担架上一言不发的林远溯。
纵使本地人水性上佳,在狂风暴雨大浪中浮沉十几分钟,救活的希望也极为渺茫。何况,林远溯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根本不会主动游泳。
自己在做什么,会招致什么后果,她心知肚明。
之所以选择同归于尽的惨烈结局,是因为她并不希望自己被审判。
除命运外,没有人有资格审判她。
司潮站在自家老宅前,安静地遥遥旁观着这一幕。
临时雨棚就建在船夫梁家门口的堤岸上,跟她回来的第一个清晨一样,警车车顶的红蓝光幽幽闪烁,人影散乱地来回奔走,在洗刷天地的大雨里,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阒寂无声。
她想起最后一次跟林远溯说话,是在海妃巡游开始前几个小时的清晨。在娘娘庙旁的临时工棚,忙碌的林远溯指挥着人员调度,仍是一眼看见她。
“阿潮,你该回去了吧?”她漫不经心地说,“你不属于这里,不要被它绊住。”
司潮当时并未知晓这句话中的真意。
如今她才明白,林远溯之所以一直将她排除在参与巡游的人员之外,是因为自知即将会发生什么,丝毫不想让她卷入其中。
林远溯早已计划好一切。
只有海妃娘娘知道她的计划。她曾经试图表态反对,却也拗不过坚定的心志。
人铁了心要做什么,神明也无法阻挡。
范医生跪在坚硬的碎石地面,有节奏地持续按压她湿漉漉的胸口。尽管已经采取尽可能的保温措施,她的身体仍是一寸寸地凉下去。
咔嚓——
一声闷响。
是几根肋骨断裂的声音。
不知过多久,李遂终于走上前去,扯起仍在做机械抢救动作的范医生。
“她走了。”他闷闷地说。
“不……我还能救……我还能救她……”范医生半是脱力地挣扎着,双眼仍然紧盯着躺在担架上的女人。
“她已经死了。”李遂麻木地重复着,“不是你的错。”
一天之内,她已见证两场惨烈的死亡,两条人命在她手中无声逝去。
范医生终于停手,无力地瘫倒在地。周围人群奔忙来去,对讲机刺耳地响着,李遂和她一起蹲在林远溯身边,呆呆地望着阿姨苍白如纸的脸。
因在海水里浸泡多时,她的身体微微肿胀,表情却很安详宁静,没有挣扎,没有伤痕,宛如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林远舟的死他没有亲见,最后一位与他有血缘羁绊的女性,仍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向他告别。
他眼里满是血丝,疼痛干涩,却流不出一滴泪。
李遂跪行几步,摘下她脸上已没有任何动静的氧气面罩。
一只手从旁伸来,拂开额前散乱的长发,将她的旗袍纽扣重新妥帖地扣好,细致抚平裙摆的褶皱。
李遂麻木地转眼望去,见是司潮。她跪在林远溯身侧,低头安静地为她整理遗容,没有说一个字。
明艳的大红旗袍被水泡湿,透出破败的暗赭色,如同在雨中落尽的残花。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天色愈发黑寂,雨声渐渐歇止。长汐屿昏黄的灯光落在水洼里,被来往的人群踩碎,复又重归完整。
林远洋的尸体最终没有捞到,和他曾残害过的人们同归于那片海里。
潮声无休无止,公边艇渐渐接近崖壁,李遂转身捞起绳梯,一眼瞅见脸色煞白的陈阡。
“你害怕?”他问。
“有点。”陈阡微微瑟缩地承认,“但是肯定要去的。”
远处灯塔的探照灯扫过崖壁,公边艇上的大功率船灯也照在上方,终于露出这片传说中的绝境真容。
先前匆匆一瞥的怪异轮廓显现,是一段人工开凿的古旧栈道,距离海平面约有十几米。木板早已朽坏落海,只剩下牢牢钉入崖壁的硕大铁钉,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虚弱的微光。
李遂系好安全带各处的金属扣,抛出绳梯,顶端的钩爪应声抓牢崖壁上凸起的山石。
他伸手拉拉,测试强度,回头道:“你跟在我后面,我上去没事,你再上。”
陈阡点点头,不无担忧地说一声:“你小心啊。”
李遂勉强一笑。此刻的他并没有太多求生的欲望。
海妃巡游仓皇结束,又出现林远溯劫持林远洋自杀的命案,派出所民警忙得不可开交,只有他和陈阡两人放不下心,决定再回来探查。
直觉告诉李遂,崖壁上可能另有玄机。
他嘴里咬着手电,紧紧抓着安全带,一步步踩上绳梯,爬上栈道遗迹旁的山石。令人意外的是,突出的山体在崖壁上形成一个半米见方的平台,恰好容人下脚。
四处巡飞的海鸟叼来种子,乱草抓住仅剩的一点土壤,顽强地在平台上长成郁郁葱葱的模样。
李遂拂开乱草,转过身,面向绝壁,取下嘴里的手电筒。光芒并未被山石遮挡,而是消失在黢黑的尽头。
“上面有什么?”陈阡系好船,仰头喊道。
“你上来吧,安全,”李遂四处张望,“好像有个山洞。”
两人在平台上成功会合,堪堪能容身,陈阡照向黑黢黢的洞口,不无疑惑地说:“从来没听说悬崖下还有山洞,你知道吗?”
“没听说过。”李遂也有几分迷茫。
两人猫着腰,举着手电筒开路。从脚下和洞壁的痕迹看,山洞是天然形成,四处不时有滴水声。
甫一进洞,走出十几步,李遂便讶然驻足。
这洞口很窄,恰好被山石平台上生长的乱草挡住视线,无论从山上还是海上,都无从探知。但洞内空间不小,约有五米见方,角落里系着一艘老式木船,保养得很新,船身没有编号,是普通渔船的制式,后方有发动机。
“还有半箱油,”李遂过去查看,“这里应该最近还有人来过。”
“师兄,你来看这里。”陈阡站在另一处指道。
李遂转身走过去,大吃一惊。山洞靠里处,一张简易地铺,一些锅碗瓢盆,地上还有生火残余的痕迹,赫然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床边的地上却另有一堆杂物,没有规整过,散乱地扔在墙角。
“戴上手套鞋套。”一种强烈的预感从心底腾起,李遂立即转头吩咐陈阡。
他蹲在杂物堆旁,顺手从中抽出一根仔细端详。
“这些都是废弃的渔叉,”李遂不解地喃喃道,“扔这么多渔叉在这里做什么?”
“你看,”陈阡也顺手捞起一根渔叉,“这里有点奇怪,被火烧过?”
两人凑上前去仔细端详,才发现渔叉上的金属端都被烧灼过,顶端有熔断的焦痕。李遂心下一沉,立即检查剩下的所有渔叉,无一例外,尖端都有烧熔痕迹。
“不是火,普通的火达不到烧穿金属的温度,”他沉声道,“是电。”
一个大胆的猜测从李遂心中浮现。
“我想,这就是阿姨说的最后一个礼物。”李遂喃喃道。
他高高举起手电筒,逐一扫过山洞内的所有物品。床铺上叠着几件衣服,床下摆着一双破旧的运动鞋,竹枕旁甚至还有一个小腰包。
李遂捡起包,拉开拉链,一张身份证、几张银行卡落在地上。
陈阡也好奇地凑过来,两道手电筒的光汇聚在小小的证件上,清晰地照出主人的姓名。
李遂终于露出久违的笑意:“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林予彬,出生于1987年,现年30岁。
所有破案需要的关键证物,都在这方长宽不过五米的山洞,所有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都在海上的雨夜里揪出线头。
林远溯以近乎恐怖的筹谋能力,精心安排策划出这场戏,完美谢幕。
以一天三条人命的惨烈代价。
林远溯下葬在头七。
清晨的海雾浅淡, 像一层洗旧的灰纱,慵懒地挂在半空,迟迟不肯散去。
如千年来每一个清晨一样, 人们起床洗漱,将污水泼向门前的平地,锁好院门, 走过安静沉默的街道。
聚在李遂家门口的人并不多, 尤其是男人更没几个。村里的女人们偷偷摸摸地前来,只敢在鬓边别一朵小小的白花,苦难纵横的脸上是一种对死亡的惯常麻木, 和些许更深沉复杂的悲戚。
林远溯没有葬在祖坟。按照规矩, 只有寿终正寝的老人和男丁,以及有子嗣的林氏媳才能埋在那里。
而她离过婚回来, 又是“横死”之身,没有资格。
她死在东崖,恰好也葬在东崖上,与司文澜做邻居。东崖面朝太平洋, 风急浪高, 草木扶疏,举目望去, 尽是与她一般的孤魂, 以及与司文澜一般客死异乡的外姓人。
林远溯的遗体已于前一天从派出所请回家。几名壮汉抬着黑棺,从逼仄的院门挤出来,李遂走在最后,手扶着灵柩,脸上没什么表情。
送葬的队伍默契地一言不发,开始低着头向东崖行进。没有喧天的锣鼓, 没有哭丧的嚎啕,只有双脚踩在碎石路上的沙沙声,和着远处永不疲倦的海浪呜咽。
司潮走在李遂身旁,一身素黑,海风吹得发丝凌乱,容色憔悴。
视线前方的棺木在众人肩头微微晃动,木料是新刷的,透着新鲜的木材和油漆味,黑得刺眼,反射着铅灰色的天光。
七天前,林远溯还坐在村委会,用自己清瘦却倔强的肩膀,试图扛起孤岛的陈腐与新生。如今,她却躺在这具方寸之木中,被送往那片荒凉的石崖。
稀疏的送葬人队伍经过空荡荡的村委会小院,经过码头的丁字路口,经过那些门窗紧闭却隐约有目光窥探的老厝。
这座岛吞噬她,而今又沉默地为她送行,仿佛自己何其无辜。
石崖的海风狂放不羁,人们的衣袂翻飞,几乎站立不稳。
一个浅坑已经挖好,裸露着潮湿的红色泥土,如同一道新鲜的伤口,还有未干的血痕。
仪式简单得近乎潦草。棺木被绳索缓缓吊下,落入坑中。林叶生站在墓前,嘴里喃喃地念着超度的经文,落在风里零碎不堪。
人群沉默地站在崖顶,终于浮出几缕细弱的哭声。她们知道林远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不敢出声,只能捂着嘴,双眼无声淌着泪。
法律上她虽有罪,但公义在人心中另有一杆秤。
林叶生念完祷文,转身向李遂点点头。李遂没有答话,高高举起铁锹。
赭红的泥土落下,砸在棺盖上,声响沉闷,像是给她穿上另一件大红的衣裳。
仪式草草结束,人群陆续散去,仿佛只是完成一项不得不尽的义务。
新立的石碑半埋入土,上刻“林远溯之墓”几个大字与生卒年月,李遂蹲在墓前,双手用力地拔着丛生的野草,将裸露的根茎远远地扔到一边。司潮走上前去,和林叶生站在一起。
林叶生仿佛一夜之间老十岁,一向挺直的背脊佝偻得厉害,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像一团枯草。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冰冷的墓碑顶端,眼神空洞,失魂落魄。
“叶生阿公,”司潮轻声开口,海风呛得人喉咙干涩,“您别太伤心,注意身体。”
年轻人尚能接受意外的失去,对行将就木的老人而言,每一次失去却都无异于灭顶的打击。
林叶生缓缓转过头来,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片刻,仿佛才刚刚认出她。
“走了……”他张张嘴,翕动干裂的嘴唇,“都走了……”
身为商人,他可以称为至亲好友的人不多,父母自然是,林远溯算一个。村长林宜纲也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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