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李遂遏制不住怒意,肃然道,“配合调查是公民应尽的义务!你必须去,听见没?”
“别这么凶嘛,警察同志,”村民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我去就是。”
盯着村民远去的背影,余怒未消的李遂仍觉不放心,抓起对讲机吩咐留守派出所的同事,务必半路截住他。
经此意外,游客们丢东西的丢东西,迷路的迷路,打电话去派出所求助的也不少。对讲机另一端的同事也身心俱疲,强撑着答应。
李遂转过身来,见剩下的同事还蹲伏在四处,弯腰取样寻找线索。
司潮见他脸色不善,低声问道:“又出什么事?”
“这人终于舍得开口,”李遂咬着牙,“林予彬当天就在船夫梁的饭局上。”
司潮淡淡地哦一声,随即猛地抬起头。
如同一道闪电乍然划过脑海,广场上林予彬的身影似乎浮现在眼前。当时她一直盯着对方看,但被狂欢的气氛感染,没有来得及细想。
“好像……”司潮忍不住惊呼,“他身材轮廓就像那个我拍到的凶手!”
李遂也大吃一惊,回想道:“确实有点像。”
林予彬不常驻岛上,只最近因负责拆迁事宜才隔三差五来找村长,他并不熟识。
“但我查过出岛记录,”李遂眉头紧锁,“停航的当天下午,他就已乘坐轮渡离岛,记录上写得很清楚。”
他继续揣测道:“这样看来,他很可能伪造离岛记录,或者离岛之后,又偷偷开船回来。”
“可是并没人看见他的船,那些天他也一直没露过面。”司潮一脸愁容,“人已经去世,我们现在也无从得知真相。”
两人正彷徨间,四处查找线索的陈阡猛地直起腰,高声喊道:“这里!”
“怎么?”李遂立即转头赶过去,司潮没有权限进警戒线,只能远远看着。
陈阡戴着手套,手持镊子在烧焦的尘灰砂砾中翻搅,终于拈出一块反光的碎片,举起来给李遂看:“这是什么?”
“是神像上的?”李遂皱眉回忆。
“司潮,你有拍到神像的特写吗?”他转头问。
碎片在阳光下反光,远远就能看到。司潮若有所思地低头,从相机中翻找图像,两人走近细看。
“是铜镜的碎片,”司潮指向屏幕上的神像,“他穿戴的神像上,颈部两侧都有一枚铜镜。”
李遂接过镊子,将碎片对着人脸。浮灰没有覆盖到的角落,他的五官被照得有几分畸形。
“这不是普通的镜子。”他皱眉道。
“如果有人……”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猜想。
如果铜镜被掉包,换成能聚焦阳光的凸透镜,就可以使塔骨内部升温甚至点燃。在当时没有任何遮挡的烈日持续烧灼下,神像又不透气,只要时机合适,林予彬面对的几乎是死局。
这是单独给他设计的精准死亡陷阱,不祸及旁人,甚至不损伤公物。
两人最不愿意面对的猜想落到实处,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再也无法置之不理。
这是人为。是精心布置的决绝谋杀。是冷静筹谋、却又饱含恨意的高智商犯罪。
在众目睽睽之下,由林氏最为德高望重的后人、远洋集团董事长林远洋亲手挥刀,对有罪之人实行的公开处刑。
“李遂,我曾经问过帮忙的阿婶,”司潮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口,“男作家溺水那天看见的神像,在巡游前只有林远溯和黄月娥经过手。”
而他溺水的地点,与今天意外发生的地点如出一辙。
那不是神明显灵,是凶手在做死亡测试。
“去娘娘庙!”李遂当机立断。
喧嚣如潮水般来得快,去得更快,只留一片狼藉和精疲力尽的帮工们。
庙里仍残留着鞭炮的硝烟味与食物的香气,但不久前沸腾的狂热已戛然而止,渐渐冷却。地上铺满厚厚的鞭炮与金纸的碎屑残骸,脚感软绵,几个老妇拿着扫帚慢吞吞地清理。
黄月娥瘫坐在门旁的石阶上,背靠冰凉的木柱,垮着肩膀,不知是疲惫还是茫然,双眼木滞无神,连话都说不出。
到今天为止,她已经超过四十小时没有合眼。
可精心准备布置的巡游却被迫中止,盛宴还未开始,就已落幕。
她双手抱头,埋在膝间,想不清楚是哪里出的问题。
李遂三人从山道冲上来,一眼便看见她,气喘吁吁地问:“林远溯呢?”
黄月娥木然抬头,摇摇脑袋,答非所问:“你说……是不是海妃娘娘对我有哪里不满意?”
海面乍起一声惊雷,半边天空骤然阴沉,彻底撕碎不久前残留的狂欢气氛。
不祥的预感如暴雨当头淋下,李遂脸色苍白,踉跄一步。
他颤抖着手指,掏出手机拨打林远溯的电话。
提示音一声声,有规律地响,好似催命的鼓点。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不要靠近东面悬崖。
老人常说,崖下藏着深渊巨蛟,黑鳞冰冷坚硬, 刀枪不入。那巨蛟能噬人魂魄,掉下去就尸骨无存。
行船捞货的渔民则说,悬崖东临太平洋, 海水深不见底, 蓝得发黑,水底常有暗流漩涡,靠近就会被卷入其中, 再难回转, 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悬崖顶部更是一片乱葬岗。芳草齐天,林深雾重, 不被林氏宗亲承认、不被这片土地接纳的孤魂野鬼终日在此游荡,控诉、呐喊、凄哭。
司文澜不是第一个葬在这里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从悬崖上望去,东边的太平洋已被笼罩在漫天烟灰色的阴云下,海面不安地翻涌着, 不时拍打崖下的礁石, 仿佛迫切想告诉岸上的人什么秘密。
林远洋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从崖后冒头。看见崖边伫立的身影, 他才稍稍放下心。
“阿妹, 你怎么约我到这鬼地方?”他走过去。
林远溯转过身来。
她身穿一袭大红色旗袍,长发挽在脑后,脸上的妆残去大半,身上还有火灾留下的浮灰,显得有几分狼狈。
“您日理万机,想说句话可真难。”她多少有些阴阳怪气。
林远洋直截了当地问:“有什么事?”
“要谈大事, 自然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比较好嘛。”林远溯轻松笑道。
林远洋沉默片刻,谨慎地开口问:“谈什么大事?”
“还能是什么,拆迁呗。”林远溯微微眯起眼,“我现在虽然只是代理村长,但这两个字迟早会被摘掉。我年轻,更懂得变通,跟林宜纲那老东西不一样。”
林远洋摘下墨镜,吹吹上面不存在的浮灰,挂上衣领。
“你有什么打算?”他试探道。
“合作,”林远溯粲然一笑,“我知道,长汐村的拆迁和景区开发对远洋集团至关重要。我会尽快劝说村民达成协议,配合你们的工作,不会像林宜纲一样,给你们惹麻烦。”
林远洋抬眼望向海面,不置可否:“长汐村的拆迁一直是予彬负责对接,我老喽,已经不太管下面的事。他的情况你现在也知道,恐怕要等他出院再议。”
林远溯淡淡一笑:“我当然等得起。但村里的人心一散,再想聚起来,就难。”
林远洋抬起眼皮:“你要什么?”
“这还用问吗,阿兄?”林远溯轻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道理你该比我更懂啊?”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做到?”
林远溯扬起头:“你为什么觉得我做不到?一千年来,长汐村林氏有没有女人话事?我做到了。一千年来,有没有过女人主祭海妃娘娘的庆典?我也做到了。”
“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她嘻嘻地笑着。
海风扬起她的长发,大红的裙摆在风中猎猎飞扬,宛如翻飞的旌旗,又像一朵开在海上的木棉花。
林远洋盯着她的脸,凝视半晌,忽地恍然道:“林宜纲是你……”
她是一朵大红色木棉花。绮丽多姿,却有剧毒。
“你想什么呢?”林远溯笑得肆意张扬,“难道时至今日,你的好义子林予彬还瞒着你?我可做不出那种事,只是坐收渔翁之利而已。”
她的话似乎戳中林远洋的痛处,他再次沉默。
半晌,他才开口道:“早告诉过你,现在管事的已经不是我,我只是挂名。我只想做做慈善,当当乡贤,尽自己所能回报桑梓。”
林远溯冷笑一声:“这话骗别人还行,别拿来骗我。”
林远洋沉吟片刻,没有再说话。林远溯似乎也不急,很有耐心地等着他。
海浪奔涌咆哮着,显出深暗发黑的墨色,雨点如擂鼓般渐渐落下。
“要下暴雨了。”林远溯好整以暇地说。
“你要多少好处?”林远洋微眯双眼,开口问道。
林远溯转过身来,向他走近几步,直至跟他并肩。她身材本就高挑矫健,竟跟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差不多齐头。
她身上还残余着某种幽暗的香气,混杂着烟火的檀香,林远洋微微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撇开一步。
“我要……这个数。”林远溯伸出纤长的手指,慢慢比出一个数字。
就在她伸手的一瞬间,一道闪电划过远处的海面,掠夺所有视觉。霎时间,密密麻麻的雨点如落石般砸下,崖后陡然传来散乱的脚步声。
“司潮,你退后。”李遂意识到不妙,停住脚步,吩咐司潮不要靠近。
警察分为两组,各从侧面包抄,鱼贯而上。
“别动,警察!举起手来!”李遂高声喊道。
司潮站在崖后,远远看见林远溯比出的手陡然一抬,顺势箍住林远洋的脖颈,将他拖向崖边。她右手一翻,从旗袍内侧甩出一柄弹簧刀,立即抵在林远洋的喉间。
林远洋骤然受袭,拐杖脱手,下意识想躲。但他毕竟年老反应慢,上半身早被拖倒,两条腿在地上不住挣扎,反而拽出一片飞沙。
“别过来!不然他就死!”林远溯冷声高喊,手上的刀凝定如山。
李遂始料未及,但职业反应比大脑更快,立即比个手势,摸向腰后别着的枪。两侧的警察纷纷包抄上来,举枪对准林远溯。
然而林远溯似乎一早就有过周全计划。她身高身形与林远洋相仿,用他挡在身前做人肉靶子,警方一时难以下手。
“林远溯……”大雨凄然砸下,李遂长叹一声,脸上浮出痛苦的神色,“你是我亲阿姨,看在我的份上,你放下刀,有事好好说,不要逼我。”
“你们没有给我好好说的机会。”林远溯不为所动。
“你说,”李遂伸手安抚道,“千万别冲动。”
“林予彬在这个所谓阿爸的授意下,作恶多端杀红眼,我给过你们很多时间很多机会,甚至有过暗示,可你们呢?那么多破绽,那么多线索,最后说是意外?”林远溯惨然笑道,“梁通是咎由自取,可林宜纲做错什么?林予彬杀人还诛心,将他一世名声毁得干干净净,落个天打雷劈的下场?”
“既然警察不作为,只好由我出手咯。”
“林远溯……”以意外结案的缘由别人不知道,他心知肚明,李遂只能无力地欲言又止。
“你是我阿妈的双胞胎姐姐,她和我都是警察。如果她在天有灵,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误入歧途。你放下刀,不要一错再错。”
林远溯拖着手中仍在挣扎的林远洋,神情镇定自若,一步步退向崖边。
她惨然一笑:“你还敢提远舟吗?”
手上刀猛地收紧,林远洋双眼一闭,喉间不住咯咯作响,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流下殷红的血。
“不如问问我手里这位,他对远舟做过什么?”林远溯冷冷地说。
“哦,说不出话啦?”林远溯低头一看,轻笑一声,“我来替你说。”
“十一年前,林远舟发现你和阿弟林远泊的走私船,你下令灭口,事后将她推进海中,自己驾船逃跑,留下林远泊顶罪。你自己说,我说得对不对?”
林远洋被铁钳般的胳膊挟持着,脸上早没有一丝血色,脖子以下的衬衫被血源源不断地染透。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得机械地点点头。
“你看,他承认啦!”林远溯笑嘻嘻地说。
陈阡跟在李遂身旁,茫然犹豫地看向他。李遂知道,今天的局面两败俱伤,已经再难收场。
于情,林远溯是他的亲阿姨,于理,无论是林予彬还是林远洋,都已有确凿证据印证他们的罪行。
但同态复仇不为现代法律所容。
“你不如再问问他,九十年代那十几年间,他们拐过多少女人小孩,把多少人当牲口一样卖来卖去?”林远溯继续笑道,“摇身一变搞个远洋集团,假模假样地做做慈善,就洗白啦?那都是沾着人血的钱,真不怕遭报应!”
李遂默然片刻,虽然心乱如麻,仍强撑着劝说:“林远溯,他的罪行自然有法律制裁,不能由你判定。你放开他,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放开他,然后呢?再用意外结案,不了了之?”林远溯摇摇头,“我不会再等你们。”
“还有你,阿潮,”眼尖的她一眼瞟见人群后的司潮,“你阿妈司文澜就葬在我身旁。我手里这个人,就是造就她悲剧的罪魁祸首,你愿意看着他继续逍遥法外吗?”
司潮猛然被点名,不由触电般抬起头。林远洋被她挟持在手中,已经退到崖边,碎石不时簌簌落下。茫茫大雨中,他脸上已分不清是泪还是水,只瞪着一双苍老的眼,半是无助半是绝望。
事到如今,棋盘补上最后一子,所有的猜想都已被一五一十地落实。
今天之前,她只知道林远洋必然跟拐卖案和走私案存在关联,却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可就在不久前,他还是慈眉善目的企业老板,不惜以身保护孩童,事后一句话都没多说。
几个小时前,他是林氏最为德高望重的后人,手持燃香,点起代表无上荣耀的礼花鞭炮。
而现在,杀害司文澜的始作俑者就在她眼前,战战兢兢,老泪纵横,狼狈不堪。
劫持他做人质的,却是永远潇洒永远轻快微笑的远溯阿姨。她的大红旗袍被雨水从上到下,融为一滩暗血般的殷红,刀上的血染上她的手指,宛如盛开的木棉花。
长汐屿的暴雨洗白恶鬼,将罪恶的证据冲刷得干干净净,却也又一个个地,将人变为恶鬼。
“远溯阿姨,”司潮上前几步,直至被李遂拦下,她艰涩地开口,“我们讲情理,也讲法律。”
“他纵然恶贯满盈,我也恨不得让他付出代价,”她的语气有几分茫然,“但你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们的钱沾着人血,可是你现在的手……也一样。”
“她说得很对,”李遂慢慢抬脚,不动声色地向前靠近,“停手吧,阿姨。我不想看到你一错再错。”
大雨扑簌簌砸落,逼得人睁不开眼。林远溯的脸上同样雨水横流,却分不开手去擦。茫茫雨幕中,模糊的视野只能看到几抹不断靠近的黑影。
“好……好啊,”她露出一个决绝的笑,“那我只能……”
李遂瞬间意识到,她早心意已决,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她的计划。
“再送你们最后一个礼物。”
她猛地手上发力,狠狠箍住林远洋,疾速后退,直至坠下崖顶。
“住手——”
李遂带人迅速冲上去,伸手去捞,却为时已晚。
红色旗袍的裙摆在风中飞舞,如同盛开的木棉花。林远洋的惨叫渐渐远去,两个活生生的人被大海迅速吞噬,很快不见一丝踪影。
海面随即恢复如初,发出满意的呢喃。
暴雨还在下。
暴雨遮蔽天地, 织成细密的惨白水网,被鞭子般的骤风一波波撵向远方的海面。
几艘蓝白相间的公边艇宛如单薄的枯叶,在浪尖谷底虚弱地起伏挣扎。
天色阴沉得像黑夜提前降临, 雨水模糊视野,连探照灯也无力刺穿深暗。李遂浑身湿透,伸手一抹脸上横流的水, 仍然竭力瞪大眼睛, 试图找寻与狂潮几乎混为一体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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