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让……让一让!”是李遂的声音。
司潮回过头,见李遂正拨开人群,身后跟着昨天刚回来的驻村医生。
两人戴好手套,她迅速蹲在他身旁, 重重拍他肩膀和脸,大声喊道:“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帮我把人翻过来!侧卧位!”医生招呼李遂,众人也七手八脚上去帮忙,男作家口鼻紧闭,仍然一动不动。
医生拨开眼皮端详片刻,又附耳听心跳,双手交叠按在他胸骨上,直接开始施行心肺复苏。
“大家让开点位置,让他有空气呼吸!”她有条不紊地吩咐道,“警察同志,看看他口鼻有没有堵住,清理气道!”
李遂依言照做,众人稍稍退开些,神色各异。
司潮站在人群中,茫然四顾。小时候,她也曾经溺死在这片水域,长大以后再没有来过。
岛民都知道海里有离岸流,很少有人会冒险下海游泳,林叶生也不可能不尽到告知义务。
男作家是自己找死吗?还是再次为人所害?他一个外乡人,纵使有点讨厌,又有谁非要害他?
医生来不及多解释,只随着节奏有规律地按压胸口。时间煎熬地一分一秒过去,她额上渐渐沁出细汗。
约两分钟后,男作家才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直起上半身,从胸腔里呛出海水来,开始剧烈咳嗽。
“哎?有了有了!”
“活过来了!”
人群纷纷惊呼。
“呼……”医生也缓过气停手,瘫坐在沙地上。
她驻村经验不长,岛民水性都极佳,还是第一次遇到溺水者。
男作家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又吐又咳,不知道喝进去多少水,腥咸辛辣的海水刺激着喉咙,仿佛要将整个肺挤出体外。
“谁最先发现的他?”见人好歹没事,李遂站起身,向众人问道。
“我……我。”有人弱弱地答道。
李遂抬眼看向那人,是村里的渔妇。
“你发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情况?”
“他……他就躺在岸边,被海水一直冲着,一动也不动,”对方嗫嚅着答道,“我……我还以为又是一具尸体,被浪冲上来的,就……就赶紧去喊人。”
李遂回头和司潮对视一眼,眉头紧锁。
既然人没死,说明溺水时间不长。如果是在浅海,又不可能溺水。而现在正是涨潮时分,溺水的人只会被推向远海。
只能说明,他溺水之后,有人救过他,把人拉上岸后离开。
眼见男作家渐渐缓过神来,李遂立即俯身问道:“喂,你还好吗?能说话吗?”
灼热的日光如利箭,令他睁不开眼,他却猛地想起什么似的,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向岸上的方向:“娘娘……是娘娘!”
“我看见了……娘娘!她救我上岸的!”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李遂回头望去,背后空无一人。沙滩上一时围着十几个人,脚印也早被踩乱,无从分辨。
“他是不是……”他转头问医生,指指自己的头。
司潮同样一头雾水。林孝涵撞见海妃显灵那次已经被证明是林嘉宸背后搞鬼,他已经伏法被带走,怎么还会有这种戏码?
何况,如果是居心叵测的人,哪里会有这么好心救一个无足轻重的外乡人?
“外乡人,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意思?”
“你看见娘娘?娘娘又显灵啦?”
“我可再不相信喽!”
男作家见没人信,拼命摇晃脑袋,急切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骗你们做什么!”
李遂将计就计,似笑非笑地问:“那她……有留下什么话吗?”
男作家愣住片刻:“没……没有。她就……”
就只是抓着他的脚踝,如同倒吊般,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将人拉上岸。
他甚至都无法确定自己到底看见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都没说?”司潮难以置信地问。
如果对方是故技重施,必然要再利用显灵神迹做文章,以达成背后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从他的话来看,对方似乎只是救他一命,其他什么也没做。
仿佛他是什么受海妃娘娘格外眷顾的天选之人似的。
“好扯……”
“就是,谁都能见着娘娘啦?”
事不过三,村民接连遇到各种咄咄怪事,都已无法再轻易相信。
“相……相机……拍到……”男作家百口莫辩,才想起来自己留在礁石上的相机,或许能当做证据。
司潮敏锐地立即抬眼找去,可此时潮水已涨上来,礁石被淹没一大半,不见踪影。
男作家挣扎着试图坐起来,但浑身仍然绵软无力,仿佛有重锤一下下撞击着太阳穴。他还想开口说更多,以证明自己不是瞎编,但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他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再度倒下去,陷入昏迷。
“嗐……怎么回事啊这个后生?”
“应该没多大事,”医生伸手触碰他的表皮,“估计溺水浑身湿透,又在海滩上躺太久,晒中暑晕过去了。”
“大家来搭把手,”她起身,李遂帮着将人抬到带来的担架上,“我带回卫生室让他先休息,吃点药缓一缓就行。你还想问什么,他醒后我再通知你。”
李遂点头答应,人群七手八脚地帮忙,其余围观者也跟着渐渐散去。
司潮和李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向海面。
“这边。”凭借熟悉的记忆,李遂照着涨潮前礁石的位置指道。
两人挽起袖子裤管,在齐腿深的海水中低头摸索。既然事有蹊跷,如果能找到男作家的相机,检查视频画面,自然便会见分晓。
“李遂,我突然想起来,”司潮若有所思地喊道,“相机一般不防水,捡到之后千万不要急着开!”
“明白。”李遂应道。
幸好海水清澈,不多时,司潮便找到被浪潮冲下礁石、半埋在砂砾中的背包和相机。
“也不知道这家伙中什么邪,明知危险还要来游泳。”司潮湿漉漉地拎着往回走,颇有点幸灾乐祸,“这下可好,里面的东西怕是已经全泡发。”
“经此一劫,留得命在都还算不错吧。”李遂心有余悸。
虽然来到岛上的游客不多,派出所还是在各处都立有禁止下海游泳的危险警示,奈何总有作死的人不听劝告,非要自信地挑战莫测的大海。
回想起早上在码头路口时遇到的情景,李遂不由心里有点犯嘀咕。在被告知走错路之前,他隐约记得男作家就是走的沙滩的方向。
难道他早就计划好,要偷偷不听劝告去游泳,为此不惜向林叶生和李遂撒谎?不知道图什么。
司潮将背包随手扔在干燥的沙地上,仔细端详相机。从外壳判断,至少已经在水里泡过一段时间,内部部件估计也无一幸免。
“还能恢复吗?”李遂问。
“不好说,海水的腐蚀性比一般水更强,”司潮执导相机多年,对这种事颇有经验,“反正我曾经找回来过,要看他的运气。”
相机已经黑屏,她手下不停,迅速取出背后电池,强制断电,再取下镜头,拔出存储卡。
“先带回派出所,”司潮吩咐道,“我需要纯净水,最好是蒸馏水,另外,找干燥剂给我,越多越好。”
两人回到派出所,李遂依言照办。
司潮小心翼翼地拈着存储卡,站在小食堂的水槽边,用纯净水反复冲洗表面,尤其是裸露的金属触点部分。
相机出水后又被烈日暴晒,表面已微微析出盐分,她指给李遂看:“相机和镜头你照着做就行,救不回来也没事,就当给他一个教训。”
存储卡才是对他们有用的证据,只能尽量恢复数据。
纯净水冲洗干净后,司潮要来一片新的眼镜布,小心翼翼地吸干表面水分,放进早已备好的塑料盒中,周围堆满干燥剂。
“要等多久?”李遂迫切地问。
“能找到的干燥剂只有这些?”
李遂只得点头。岛上没有人会常备干燥剂,一般食品包装里的也都被弃置,他四处求告,也就只收集来四五袋。
“我再去问叶生阿公,买些薯片之类的食物,估计还能收集到更多。”司潮向外走。
“不过,即便如此,也还得等至少48小时,”她不抱什么希望地说,“听天由命吧。”
她抬手看看表,才发现时间紧迫,距离下一趟渡轮的开船时间只剩不到半小时。
医生恰好在此时出现在院门口,李遂一见,知道估计是男作家已经醒转。
他见司潮表情不对,又回头问道:“你有急事?”
司潮点点头:“我要赶下一趟渡轮,去千宁市区。”
大概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李遂没多问,只说:“我去问问他什么情况,你先走吧。”
“哎?你们在做什么?”陈阡恰好在此时进食堂,挽着袖口,大概准备做饭。
李遂抬眼看看她,没头没脑地问道:“陈阡,你喜欢吃薯片吗?”
“啊?”陈阡一头雾水地左右看看两人。
“还……还行?”她茫然地回答。
“你去叶生阿公店里买点零食,要带干燥剂的,请大家吃,”李遂笑笑,“我买单。”
“哟!今天什么日子啊?”陈阡笑道。
司潮神秘道:“吃就是了,别多问。”
“先去买吧,等我回来再解释。”李遂笑笑。
两人颇有默契,没再多说,在门口分道扬镳。
汽笛长嘶, 渡轮如期靠岸,盛夏的午后蒸腾着难耐的热度,蝉鸣四起。
司潮径直打一辆出租车, 按照李遂给的信息和事先搜索到的地址,驶向千宁市的老城区。
湛蓝的天空下,烈日炎炎, 老旧的居民楼如同古木苍天的森林, 伫立在冰冷的钢筋水泥中。
司潮下车进小区,苍绿的相思木树荫下,零零散散坐着些老人, 或相坐对弈, 或围坐纳凉。看见有陌生年轻人出现,老人大概顿觉稀奇, 不免盯着她多看几眼。
“劳烦问一下,温锦老师是住在这里吗?”她笑笑,问道。
老小区的住户多固定,抬头不见低头见, 大都互相认识。
有人立即答应:“对呀, 她住501,你是她的学生?”
司潮不愿多说, 点点头权当默认。
“真好, 退休这么多年还有学生来看……”
“可不是嘛!不过人家毕竟德高望重,也是应该的。”
走出去许久,司潮还能听见身后老头老太的闲聊。看来这些年来老小区探望的,她并不是少数。
老居民楼没有电梯,楼道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潮湿气息,以及某种老旧木材的腐朽味道。司潮徒步爬上五楼, 不见气喘,停在一扇深绿色防盗门前。
大门漆皮剥落,大概有不少年头,两侧贴着手写对联,字体清雅飘逸。
司潮抬手,轻轻敲几声门:“您好,温老师?”
里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木门打开一条缝,一张温和优雅的脸探出来。她大约六十多岁,戴着老花镜,镜片后的双眼有些许疑惑。
“温老师,我是司潮,昨天跟您打过电话。”她温声说道。
“哦……哦!”温锦神情一僵,抬手拍脑袋,“你看我这记性……”
她拉开防盗门:“快进来吧。”
“哎。”司潮答应着换鞋。
温锦引她入内,一哂:“地方小,别介意。”
屋子的确不大,进门便是客厅,陈设简单甚至堪称清贫,地面是水泥地,但收拾得异常整洁。最引人注目的是,阳台、窗边甚至墙角都摆满各色花盆,打理得干净清爽。
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多是茉莉、栀子、长寿花之类好养活的,却都枝叶葱茏,有些正开着花。
“坐吧,”温锦一指铺着提花盖布的老旧沙发,自己拉过一张老式竹椅坐下,“你电话里说得不多,是为了书真的事?”
司潮点点头,依言落座,鼻间闻到一股清淡而富有生命力的氤氲花香,冲淡老居民楼的沉闷。
“喝茶吗?”沙发前是闽越人惯用的茶桌,温锦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烧水。
司潮克制地环顾四周:“您是……一个人住?”
“对呀,”温锦随口答道,“我没结婚没孩子。”
在那一辈的闽越,她算是极少数人。但从家里就可以看出,她的生活照样有滋有味。
司潮坐直身体,说明来意:“我想详细了解陈书真阿姨当年的事,尤其是她决定去长汐屿之前的情况。”
温锦轻叹一声,视线投向阳台上一盆开得正盛的茉莉,仿佛在放空,又似乎在看向很远的地方。
“书真啊……她是我带过最有灵气、也最倔强的学生。”
烧水壶尖声嘶鸣着,温锦洗杯倒茶,复又陷入沉默。
氤氲的茶香模糊视线,虽然是普通的瓷杯,却洗得透亮。茶叶也不算多名贵,混着花香,将人拉入回忆。
“那是二十几年前,她是新闻系的学生,我是她的老师,毕业后也还有保持联系,”温锦平缓地叙述道,“她那时候在《南安日报》跑新闻,劲头足得很,什么脏的累的危险的,她都敢碰。所以很快,她就从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变成业界小有名气的调查记者。”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打来电话,语气特别不一样,兴奋,又有点紧张,”温锦微微蹙眉,“她没详细说太多,只说她可能有点线索,能摸到一个藏得很深的拐卖团伙。”
司潮心下微微一沉:“她有具体说是什么线索吗?”
“应该没有。”温锦摇摇头,“她做事向来有分寸和规矩。还在求证阶段的事,她不会轻易往外掏,哪怕是对我也一样。”
“我还记得,她当时特别兴奋,说如果这是真的,一定能挽救很多人,能掀开一块很大的遮羞布。”
司潮恍惚地点点头。她凝视着氤氲的热雾,似乎能透过时光,仿若看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温锦的声音渐渐沉下去:“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闽越这个地方,大家都心知肚明,偏僻、闭塞,宗族观念又强。能存在拐卖团伙的地方,外人必然很难深入。”
“何况那个年代的治安,哪里能和现在比?但凡是穷乡僻壤,法理有时候都大不过族规。”温锦摇头叹道,“所以,我自然是劝她不要去。一个年轻阿妹跑去查这种事,运气好被当货物卖掉,运气不好就是命丧当场。”
司潮深吸一口气,感慨道:“您也没想到她铁了心,最后竟是乔装打扮成男人也要去。”
“我也是接到你的电话才知道……我那时很严肃地阻止她,”温锦看着司潮,眼神透着一丝忧虑和后怕,“有新闻理想是好的,但首先要保护好自己。那种地方水太深,一个人蹚不了,应该让警方处理。”
“她当时没反驳我,只是答应着,”温锦苦笑一声,“我以为她听得进去。之后,她再也没提过,来看我也只是说些别的,我才渐渐放下心,以为她真的已经放弃。”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司潮问。
阳台上隐隐吹来海风,花草枝叶细微地沙沙作响。
温锦沉默片刻,摘下老花镜搁在桌上,取过纸巾:“大概……是她失踪的一年多以前。”
眼下看来,当时的陈书真并没有真的放弃,她只是默默调查积累证据,直到一年以后,才踏上去往长汐屿的不归路。
她确实倔强。认定的事,谁也无法阻止。
司潮想到李遂对自己的评价,不由也自嘲地笑笑。
温锦再度开口,声音里有不动声色的疲惫:“后来我有两周一直联系不上她。打电话到报社,对方说她已经辞职,问她的大学同学,也没人知道。之后,我们就报警了。”
“她直接辞职后才去的?”司潮讶然地问。
“对,”温锦点点头,“我猜,可能她提出的调查没有得到社里的支持,还有可能……”
还有可能,她前期获得的线索已超出想象,也许不愿意连累报社。
在2017年的现在,全国的调查记者已寥寥无几,女性更是屈指可数。这一行又苦又累,还经常要冒生命危险,调查记者不是死于犯罪分子之手,就是新闻理想接连破灭,因生计等种种缘故被迫转行。
温锦停顿许久,仿佛需要积蓄些力气,才能继续往后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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