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可怜兮兮的表情望着林见月,看得她心头一跳,莫名有些愧疚。
林见月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刚想开口解释,视线突然被松田阵平的背影挡住。
松田阵平用一种“你演够了没”的表情瞥了眼萩原研二:“萩,你有点恶心到我了。”
说完,极其不绅士地推着林见月的后背就往公寓楼里走:“走了,别管他。”
萩原研二对着两人的背影露出遗憾的表情,脚步却没半分迟疑,快步跟了上去。
林见月的房间干净得像精心打理过的样板间,但又在某些角落凌乱地堆着些个人用品。
书架沿着墙面一路排开,上面摆满了书。松田阵平扫了一眼,顿住脚步。
他随手抽出一本《名侦探柯南》翻了翻,抬眼看向林见月,语气带着点调侃又藏着警示:“你这可真是不得了的工具,被人发现就大事不妙了。”
林见月点头:“所幸除了你们俩,没人知道我的住所,我也没有邀请朋友上门的习惯。”
为了掩人耳目,她还网购了一堆自制书壳,将书柜里那些可能暴露秘密的漫画原书壳完整拆下,换上印着中文的书皮。
可整套漫画数量实在太多,林见月只来得及处理三分之一,剩下的仍露着原版封面,像一群没藏好尾巴的小兽。
松田阵平把书塞回书架,动作自然地拉过椅子坐下,抬头问:“工具在哪?”
“诶?”林见月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萩原研二蹲在书架前,已经开始将未完工的漫画一本本抽出,码成整齐的一摞。
他抬头冲林见月笑了笑,贴心地解释道:“你剩下的包书皮的工具在哪?”
“我和小阵平会帮你把剩下的书本伪装得完美无缺,”他在漫画书的书壳上比量着,“只要不被翻开,就没人会发现异常。”
说罢,他拿起裁纸刀,沿着装订处一点点将内页和封壳分离。
不同于松田阵平全程没什么表情的专注,萩原研二嘴角始终弯着浅浅的弧度,偶尔还会哼起不成调的轻快旋律。像在进行一场轻松的游戏,剪刀开合的咔嚓声都跟着染上几分雀跃。
林见月站在两人身后,盯着萩原研二干净的白T恤,倏地生起闷气。
当时在岛上,萩原研二确实没带换洗的衣物,但他可以去找松田阵平借,就像现在这样。
可他偏不。
一股莫名的火气顺着喉咙往上涌。
林见月现在完全、清晰、无比肯定地意识到,萩原研二是故意的。
故意在海岛别墅里穿着湿透的白衬衫,故意让布料紧贴着皮肤,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故意让她看得心慌意乱。
更可气的是……
她可耻地看得很爽。
那种隐秘的、带着点罪恶感的满足感,扰得她心神不宁。
带着一点赌气的成分,林见月走到离萩原研二更远的那一侧,弯腰杵着膝盖,把注意力全放在松田阵平手上。
确实如传言所说,松田阵平的手指灵活得不像话。熟练之后,不过十来秒就能包好一本书,利落的折角和紧绷的包边几乎挑不出瑕疵,每次都比旁边的萩原研二快上一秒。
林见月自己也算手指灵活的人,却架不住从小没碰过手工活,包书效率远不及松田,只能盯着他翻飞的指尖,偶尔从喉咙里泄出一两声“好厉害”的轻叹。
“阵平你要是去学钢琴,一定能迅速上手。”她望着书架上只剩最后一排未完工的漫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萩原研二刚把一本包好的漫画塞回书架,闻言倏地把工具塞回箱子里,站起身:“见月酱,我好渴哦,有喝的吗?”
“嗯?”林见月抽回思绪,茫然地眨了眨眼,连忙起身往厨房走,“要喝水还是茶?我冰箱里还有可乐,不过没有你们喜欢的冰啤酒。”
“一杯冰水。”松田阵平头也不抬,手里的动作没停。
萩原研二则像只大金毛,热情地跟在林见月身后和她一起拐进厨房:“我想要冰可乐。”
趁林见月弯腰翻冰箱的空档,萩原研二随手拉上了玻璃推拉门。等林见月握着两瓶冷饮转过身时,他已经站到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亲密,又不会过度亲密。
他接过冰可乐,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手指,随即微微弯腰,下垂眼里蓄着可怜兮兮的情绪:“见月酱刚才都只顾着看小阵平,都不肯看看我。”
相似的委屈表情瞬间勾回几小时前的记忆,林见月倏地红了耳朵:“嗯,你也很棒。”
“那……”
“不可以胡闹。”林见月匆匆截断萩原研二嘴边的话。
萩原研二愣了下,随即发出低低的笑声:“我下周休息,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他弯了弯眉眼,眼里的光比可乐的气泡还雀跃:“小萩导游带你去吃好吃的。”
“诶?”林见月被这亲昵称呼惊得一愣。
她从未在萩原研二面前用过「小萩」这个称呼,哪怕是梦里,也不曾。
印象里,原著中似乎也没有人用过「小萩」这种称呼。
林见月直愣愣地盯着萩原研二笑意盈盈的脸,大脑一片空白:“你见过我的推特账号?”
她被封禁的推特账号就叫「阿月吃小萩」,是她唯一把萩原研二称呼为「小萩」的地方。
账号里堆积着她对萩原研二难以述之于口的爱,不仅有画,还有她写了又删的对萩原研二的疯话。
萩原研二没有回答,只模棱两可地笑了笑。他当然没见过,只听降谷零以口述的方式大概描述过账号的情况。
「小萩」,对多数日本男性而言略显冒犯的称呼方式,却让萩原研二可爱到像有小猫在他心里来回爬。
但看林见月这反应,那里面藏着的心思,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滚烫。
萩原研二眯了眯眼,思索着挑个时间再往降谷零那里跑一趟。
“我说你们啊——”
厨房门被人从外面唰地拉开,松田阵平杵在外面,眉峰挑得老高:“约会能不能选一个离我远一点的地方。”
他冲林见月挑了挑下巴:“书已经全部包好了。”
“小阵平总是这样,不停打断我和见月酱的约会。”萩原研二故作抱怨,脚步却诚实地往门口挪。
松田阵平冷嗤一声,朝萩原研二丢了个白眼,拎过林见月手里为他准备的冰水,仰头一口气喝干净,转身离开。
萩原研二也仰头喝掉手里的可乐,慢吞吞地跟上去。
“午饭要吃什么?我点外卖。”
林见月从厨房追出来,看到的却是两人拎着已经分类处理好的垃圾,站在玄关准备穿鞋的样子。
“不了。”萩原研二直起身,回头冲她笑,温柔的月色融化在眼底,“我就是来确认你在东京过得好不好,现在放心了。”
房间是能清晰直白地透露出一个人精神状况的地方。
他顿了顿,补充道:“见月酱好好休息,我和小阵平先回去了。”
“不留下来吃饭吗?”
松田阵平摸出根烟咬在嘴里,没点燃:“不用,你休息吧。”
萩原研二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撩开她额前的碎发,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放得很低:“晚上害怕就给我打电话,我一直都在。”
两人转身离开,萩原研二走在后面,替她轻轻带上了门,门轴转动发出细微的轻响,像怕惊扰到一场不该醒的梦。
房门外。
萩原研二拎着垃圾丢到指定地点,顺手翻开手机。
他在屏幕上拨弄两下,点开一个奇怪的没有任何名称的APP。简单到有些潦草的应用界面上只有几排字:
『世界融合度:52(+1)』
『于x月x日达成:热吻』
『融合度+1』
『将于今日24:00点结算』
警察宿舍的日光舔在皮肤上,有些灼热。
萩原研二散漫地躺在沙发上,抬起一只胳膊,遮住眼睛。光线从他小臂的缝隙里漏下来,在鼻梁上切开一道明暗交界线。
他摸出手机,指腹无意识地划过那块本该是APP图标的空白。
手机被他随手丢在沙发缝里,发出一声闷响。
记忆却顺着这声响,滑回到几年前某个黏糊糊的夜晚。
那时的梦总浸在雨季的潮气里,窗外是阴雨连绵的夜色,卧室飘着她常用的花调香薰。林见月蜷在他怀里,指尖勾着他衬衫纽扣,仰头吻上来。
他反手环住他的腰,一寸寸加深这个带着水果糖甜味的吻。
就是这时,怪异的APP冷不丁跳了出来,像块顽固的污渍,死死占据萩原研二的手机角落。
这是APP第一次出现,萩原研二以为是系统故障,随手划了几次,图标却纹丝不动。
翌日清晨,他从睡梦中醒来,摸到枕边的手机,才发现那图标竟跟着他从梦里爬了出来。
点开软件,率先入目的是一个类似进度条的东西。最左端标着0,最右侧是100。
左侧10的位置和正中间50的位置,各横亘着一条醒目的红线。仿佛在昭示,一旦进度触及这两个数值,就会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
那时进度刚够着10的边。
萩原研二盯着那道线看了三秒,眉头微蹙着把手机揣回口袋。
刚迎来升职的他这些天忙得脚不着地,根本没空细致研究突然出现在手机上的怪异软件,只能将事暂时搁置。
直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速食面的热气氤氲在脸,他才有空掏出手机。
可APP却悄无声息地从手机里消失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萩原研二满心困惑,却也只能皱了皱眉,作罢。
再见到那图标,是在四月中旬的梦里。
他正抵着浴室的瓷砖亲吻林见月,热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滴落在两人光|裸的脚背上。她攥着他的衣角,指节绷得发白,喉咙里溢出细碎又惹人怜爱的呜咽。
就是这时,手机在浴室外的台面上震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裹着浴巾走出去看时,进度条已经悄悄蹿到了15。
『3月27日达成:热烈接吻』
『世界融合度+1』
『4月13日达成:——』
『世界融合度+5』
萩原研二盯着那条横线,滚了滚喉结,他知道被省略的内容是什么。
这软件像个站在阴影里的无情判官,用冰冷的文字一笔一划记录着他们越界的痕迹,不带半分温度,却把每一次沉沦都刻得清清楚楚。
怀里的人是世间绝味,引诱着他一步步沉沦。于是他们有了更多缱绻的、私密到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抚。
林见月像只被驯服的猫儿,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春水,不时溢出动人的嘤咛,红了眼眶。
她把头埋在他温热的胸膛,声音轻得像叹息,裹着羞赧和自我厌恶:“研二,我居然做了和你的春|梦,我感觉自己糟透了。”
“怎么会呢?”他放柔了声音,指尖抚过她挂着薄汗、微微翻红的脸颊,“人类都有欲|望,而且这其中也有我一份责任。”
林见月弯着眼睛笑,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胸口:“你是我梦里的人呀,当然会向着我说话。”
萩原研二没再回答,拥抱着林见月的手臂却缓慢而用力地收紧。
不是的。
他在心里无声呐喊,声音撞得胸腔发疼。
这不是梦,我真真切切地在你身边,和你拥抱、接吻,做着所有恋人之间能做的一切。
但林见月不会信。
她每次都是弯着眉眼冲他笑,然后用轻飘飘的语调说“是吗,那我好幸福啊”的话,像在哄一个漫天发散然后说大话的幼稚园小孩。
一阵涩意便顺着心脏蔓延开,带着点微苦的凉意。
萩原研二搂着怀中人,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他一遍遍听着她将自己视作一场醒后即散的梦,轻飘飘的宣言却似带着毒性的废料,将他深埋心底的执念催生成张牙舞爪的怪物。
某种偏执的、带着阴冷湿气的情绪正疯长着缠上来,死死攥住他的五脏六腑,勒得人喘不过气。
接吻的动机早已不再单纯,他低头衔住她的唇,眼帘却悄悄掀开一条缝,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
她总是会在接吻时害羞。哪怕明知是梦,哪怕亲吻早已不是头一回,被他含住唇瓣时,她的睫毛总会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
他看着她,紫眸深处翻涌着些不可言说的、近乎罪恶的念头,像沉在水底的暗流,汹涌得几乎要破堤而出。
然而当进度条悄然爬过40时,萩原研二又倏地动摇了。
缓慢爬升的世界融合度像一根逐渐绷紧的弦,一端系着他的执念和爱意,另一端是他的克制和顾虑。
他真的要为了一己私欲,将林见月硬生生拖进自己的世界吗?
萩原研二询问过林见月意见,可对一个始终把他当作梦境幻影的女人来说,无论他说什么承诺,说出什么警示,她都会当作一场不需要负责的梦,不停向萩原研二许下要和他结婚、要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的承诺。
进度爬到45,萩原研二开始刻意疏远林见月,拒绝她的亲密要求。
林见月凑过来想吻他,他偏头躲开,借口说嘴里有烟味;她将他推倒在沙发上,像只黏人的猫儿蜷在他怀里时,他便僵着脊背,手臂悬了半天,才敢极轻地虚搭在她腰侧。
那些天,APP的出现频率变得稀疏,进度条在四十几的位置停滞不前,像他卡在喉咙里的对自己的叩问:
真的要把她拉进来吗?
拉进这个有爆|炸、有危险、有无数未知的世界,拉进他这随时可能因一声巨响便戛然而止的人生里。
但他偶尔也会抵抗不住林见月的撒娇。
看着她下垂的眉尾和微微鼓起的嘴角,他便熬不住心底那点纵容的念头,索性抱着几分放纵的心态,低头吻住她,吻得又温柔,又热切。
反正还有5的缓冲,稍稍亲吻一两次,也没关系的吧。
抱着这种自欺欺人的念头,萩原研二在林见月的软磨硬泡里接二连三地退让,直至进度条边缘隐约触碰到一道细细的红线,恰好卡在50左边一点的位置。
像一道警告,又像一道门槛。
绝对不能再继续了。
此刻哪怕只是一个浅吻,都可能招致万劫不复的后果。
萩原研二开始思考,他日复一日枕着自己的手臂,望着空洞的天花板陷入反复。
他一遍遍说服自己:
是林见月先未经他允许,强行将他拽进她的梦里。那他又凭什么不可以未经允许,将她拉进他的世界。
但当夜幕降临,萩原研二从梦境中睁开眼,看着林见月毫无防备的眼睛,他又退缩了。
梦里,月光从窗外漫进来,淌在林见月带着疑惑的脸上。她望着他:“研二,你最近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
他垂下眼睑,疲惫地扯出个笑来,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APP上那道猩红如血的进度条,红得刺眼。
“怎么会呢,”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最喜欢见月酱了。”
可林见月不傻。
她能从他紧绷的下颌线里读出抗拒,从他避开的眼神里看出犹豫。那些细微的闪躲,比直白的拒绝更让人心慌。
萩原研二也知道她看得出来,可他别无它法,只能一遍遍地把她搂进怀里,重复着那些滚烫却带着裂痕的爱语,像在自我安慰,又像在徒劳地修补什么。
转折发生在一个骤雨倾盆的夜晚。
梦里的雨砸在窗上,噼啪作响。林见月缩在沙发角落,膝盖抵着下巴,看见他进来,也没像往常那样扑过来,只是抬了抬眼。
她冷冷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伤透她心的已经分手的前任。
心骤然揪紧,萩原研二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试图坐到林见月身侧,却见她朝沙发深处躲了躲,刻意避开了他。
他的手僵在半空,说话时的尾音颤了颤:“见月酱?”
下一秒,她的眼泪就砸了下来。
他想问她怎么了,可话刚到嘴边,就被她更凶的哭泣堵了回去。
她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往外涌,断断续续地骂,断断续续地哭,像要把这些年攒的委屈全倒出来。
“他又撕了我偷藏的漫画书……”
“他今天还扇了我,扇得我牙都在疼……”
“他还要把我介绍给他的德国同僚的儿子……”
“连你也躲着我……连梦也欺负我……”
她哽咽着,声音碎成一片。
萩原研二沉默。
他围观了她完整的情绪崩溃,却无可奈何。
林见月抗压能力一直很强,适应力也强得惊人,但紧绷的弦总有断裂的时候,再坚强的人也有哭泣的权力,这是她头一回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眼泪砸得又急又重,像一记记重锤砸在萩原研二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