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开屏幕,入目的是一张萩原研二的自拍。
他故意微微鼓起一侧腮帮,下垂的紫眸里荡开可怜的情绪,像被雨水打湿的大型犬,看向镜头时眼里荡着可怜的水光。他用画笔在照片上添了对耷拉的狗耳朵,眼角处特意点了两滴晶莹的泪珠
画技一如既往的烂。
林见月弯起嘴角,默默点下保存键。
还没等她回复,萩原研二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刻意放软的黏糊感,像裹了层蜜糖的棉花,又混着男性特有的低沉磁性,轻轻挠搔着林见月的耳蜗:“没关系,见月酱工作更重要,我就在宿舍乖乖待着好了。虽然真的超期待……”他顿了顿,尾调微微下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随即又欢快的扬起,“但我会等你的,我们下次再约会好不好?”
林见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话先于思考冲出口:“那你过来吧。我画画,你在旁边待着就好。”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林见月坐在客厅的书桌前埋头赶稿,数位笔在屏幕上飞快游走。萩原研二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手里捧着个装满荔枝的白瓷碗。
他捏住果皮,轻轻一旋就剥出完整的果肉,剥好一颗便递到她嘴边,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林见月突然抬头问:“研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我梦里的?”
“刚进警校的时候,”他笑着把刚剥好的荔枝递过去,“啊——”
“你进警校应该是二十二岁,但你现在已经二十九岁了。七年,可我只梦见了你四年半。”林见月咬着荔枝果肉,声音有点含糊。
“我也只梦见了你四年半。”他笑了笑,剥开一颗荔枝丢进自己嘴里,“前四年,你几乎天天都找我。但后来,你来得越来越少了,从一周三四次,变成一个月一次,最后半年,彻底没再出现过。”
林见月眼里满是惊讶:“可对我来说,你是半年多才突然不见的。我为此还难过了很久,甚至试过把你的卡片贴在床头,想看看能不能再梦见你。”
萩原研二垂眼,脸上虽然挂着笑,脸色却有些晦暗不明:“可你好像很快就适应了没有我的生活。”
“生活总得继续啊。”林见月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总不能一直陷在里面。”
她顿了顿,低声呢喃:“而且那时的你,对我而言只是一场梦。”然后重新提笔画画。
萩原研二笑笑,没再说话。他又剥了一颗荔枝,喂进林见月嘴里,然后定定地看着她。
他倏地想,要是林见月的适应力没有这么强就好了。他宁愿她会因为他的消失而惊慌失措,会哭着找他,会害怕得手足无措。那样的话,她会不会更依赖他一点?
初见时,她也只会有破镜重圆的喜悦,而不是稳定生活被打碎的恐慌。
“这么说,我们之间有时间差?”林见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忽然停下笔,“我这边过了四年多,你那边却已经七年多了?”
“嗯。”萩原研二点头,声音低了些,“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久到差点以为……你不要我了。”
林见月垂下视线,笔尖在屏幕上悬着,没有回答。
空气安静了片刻,萩原研二换了个话题:“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想在毕业前成为能养活自己的插画师,”林见月眼里闪着光,说出的话却让萩原研二心头一沉,“然后回国。”
手里刚剥好皮的荔枝咕噜噜滚到地上,沾了灰。萩原研二还维持着剥皮的动作,脸上的笑却变得僵硬,像被冻住的湖面。
他很快又恢复自然,甚至还笑了笑,只是声音有点发紧:“为什么要回去?你在那边……过得并不好。”
“可那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林见月叹了口气,放下数位笔,“也可能因为我是个家乡宝。”
她杵着下巴,目光飘向窗外,带着点对未来的憧憬,又藏着丝孤单:“我选择的不是一个短期旅游的城市,而是要度过下半生的地方。不管是生活习惯还是人文环境,我都更想回家。”
“但我没办法在父亲的控制下追求我想要的东西。”她转头看向萩原研二,眼神认真,“如果未来我足够强了,能自己站稳脚跟,应该会回国找个喜欢的城市,一个人住。”
“出国,是因为我没得选。如果有得选,我会去上海。”
——那我怎么办?
这句话像颗被按在喉咙里的石子,硌得萩原研二生疼,却终究没敢说出口。他咬住舌尖,突然安静下来,低头继续剥荔枝。
一颗接一颗,动作机械得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剥好的荔枝都往林见月嘴边送,自己却一颗也没吃。
碗里的荔枝很快见了底。他把空碗放进厨房,又处理掉刚才滚落在地上的荔枝,洗干净手,便抱着个抱枕默默走到沙发边坐下。
他坐在她身后,肩膀微微垮着,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阳光从屋外照耀进来,穿过薄薄的白色窗纱,在林见月周身织出温柔的光。她专注地在画画,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世界里。
萩原研二就坐在她身后,只消起身多走两步,就能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但他看着她,却觉得两人之间像隔着条银河,遥远得抓不住。
“可以不回去吗?”萩原研二倏然出声,带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许。
“不知道,不过我可能更想回去。”林见月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透过笔尖摩擦的沙沙声传过来,轻得像风。
“这样啊。”
萩原研二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窗外的风穿过纱窗,掀起他额前的碎发,带着点凉意,吹得人心里发空。
白驹过隙,林见月放下画笔,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
“研——”她伸了个懒腰,正要喊人,转头看到萩原研二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匆匆截断嘴边的话。
她轻手轻脚走到沙发边蹲下,杵着下巴仔细打量他。
这些天时常下雨,难得降温,客厅没开空调,只开了窗通风。
萩原研二头朝阳台地躺着,柔软的黑发被风轻轻拂动。他睫毛纤长,皮肤干净得不像话。眼尾下方却堆着淡淡青黑,像被夜色晕染开的墨痕。
林见月忽然意识到,自从他们相遇,他好像总在下班后的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有时甚至带着淡淡的硝烟或者机械设备特有的类似润滑油的味道。
林见月不清楚机动队队长的工作量,但田中曾在她面前眉飞色舞地吹嘘过,自己作为小队长有多忙碌,出任务时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身为田中的长官,萩原研二肩上的担子只会更重,更辛苦。
“七年时间,你爬到了我从未设想过的高度。”她小声呢喃,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你还活着,这是我曾无数次期待梦见的情景。”
林见月脱下外套,叠了叠放在一旁,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沙发,树袋熊般趴在他身上。
萩原研二被突然压上来的重量弄醒了,发出一声带着睡意的闷哼,手下意识地环住她的腰,声音沙哑得像蒙了层雾:“嗯?画完了?”
林见月环住他的脖颈,把脸埋进他颈窝:“嗯。”
“睡一会?”他的声音里还裹着浓重的倦意。
“嗯。”
她趴在萩原研二身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倏地开口,声音闷闷的:“研二,你能不能不要有莫名其妙的天降白月光?”
萩原研二疲惫地闭着眼没有睁开,他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皮肤传过来:“傻瓜,我没有那种东西。”
“可是你们警视厅经常登场的几个角色都有这种设定。”
“我明天就转去警察厅。”
他大概是真的累坏了,语调里透着藏不住的疲惫,嘴角却弯着浅浅的弧度,眼尾浸着化不开的宠溺。
他更用力地搂住林见月,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乖哦乖哦,不用怕。”
风从窗外溜进来,掀动窗帘的一角,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他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像哄着个闹别扭的小孩,每一下都落在心尖上,软得让人发颤。
不过拍了七八下,他的呼吸又渐渐变得均匀,手也慢慢停下,虚虚搭在林见月的身上,明显是又沉入了梦乡。
窗外日光正好,透过纱帘筛下细碎的光斑。林见月趴在萩原研二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眼皮渐渐沉了下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铺满了夕阳的金红。林见月迷迷糊糊地抬头,正好对上萩原研二的目光。
他眼里带着点疲惫,却温柔得像盛了整片晚霞,显然已经醒了很久。
“醒了?饿不饿?”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指尖带着暖意,“我带你去吃中华料理?”
林见月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突然撑着他的胸口往前爬了爬。
长发垂落下来,像道帘子,把窗外的光线都挡在了外面,只留下两人呼吸交缠的小小空间。
她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又真切,带着化不开的爱意。
她低下头。
吻住他的唇。
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
“要不要和我交往?”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却异常清晰。
萩原研二僵在原地,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眼里的温柔瞬间被巨大的惊讶取代,连呼吸都忘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茫然:“诶?”
“做我的情夫,如何?”林见月的脸颊红得像被夕阳染过,眼里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勇气,“暂定三年,我只有你一个人,你也只能有我一个,怎么样?”
萩原研二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腰,翻身将她压在沙发上。
他低头看着她,眼里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浓得化不开的笑意,然后俯身吻了下去。
这个吻缠绵又滚烫,带着荔枝的清甜,和夕阳晒过的温暖。
吻了许久,他才稍稍退开,侧脸埋进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带着点痒意。黑发蹭过她纤细的颈部,像羽毛轻轻扫过,惹得她微微缩了缩脖子。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和温柔:“好啊。”
第26章
地铁里人潮汹涌,闷热的空气混着各种气味扑面而来。林见月单手把单肩包搂在怀里,另一侧肩膀被挤得贴在冰凉的扶手上。
她握着手机,拇指不时划过屏幕。
昨天,她在Comico上发布了一篇名为《机动队警视物语》的漫画,目前只更新了一话。
她把漫画更新情况同步到了推特,附带发布了主角人设图。
高挑的身材,动人的下垂眼,除去发型不同,主角完全是以萩原研二为模版设计。
第一话发出去已经十多个小时,却只零零散散收获了几个评论和点赞,数据少得可怜。
好在评论区清一色都是夸赞,说她画风美丽,主角也长了一张极具魅力的脸。特别是眼睛,光是看着都觉得要蛊人。
林见月看着那些评论,嘴角忍不住悄悄弯了弯,把夸赞男主的评论挨个点了个遍赞。
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刺破嘈杂,她跟着人潮挤出去,顺着人流往多摩美术大学的方向走。阳光穿过行道树的缝隙落在地上,晃得人眼睛发花。
针对老师的命案已经过去了一周,这是林见月第一次在学校和老师见面。
对方看到她时明显顿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像是在斟酌该摆什么表情,最终才用亲昵又带着点愧疚的语气开口:“早啊,见月。”
“早上好,老师。”林见月规规矩矩地欠身行礼。
她向来不喜欢日本这些繁缛礼节,却唯独对这位老师打心底里敬重。
顺带一提,她的老师叫斋藤雾子,是个三十出头的事业派女性。
今天的课程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听课、练习、记作业,中午在食堂匆匆扒了几口饭,下午继续泡在画室里。
临近放学,林见月正收拾东西准备走,斋藤雾子突然喊住她。女老师不停抿着唇,嘴上的口红已经晕成模糊的一片,显然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
“见月,”她声音微沉,“后天跟我去参加个宴席。”
“诶?”林见月错愕地瞪大眼睛,她以为斋藤雾子会继续维持严苛到近乎不近人情的人设,从不轻易给学生倾斜资源。
对这位完美主义者而言,主动托举一个在她眼里画技不够成熟的学生,大概就像逼着内向的人在米花街最热闹的商场用大喇叭尬舞,光是想想都让人替她觉得内耗。
“但你也别高兴太早,”斋藤雾子避开她的目光,语气带着点生硬,“宴会主人是建筑界的大师森谷帝二,你要是关注建筑圈,肯定听过他的名字。”
她顿了顿,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我也说不准会有多少插画界的人到场,但你跟我去见见世面,至少能让别人知道,你是我器重的弟子。”
林见月眸色暗了暗,心知老师是在还救命之恩。
她当初求人完全是下意识举动,但既然老师有心托举,她没有理由拒绝。
她深深鞠了一躬,脸上扬起真诚的兴奋:“是,谢谢老师。”
斋藤雾子长舒一口气,像结束了一场让她内耗的大战。
她拍了拍林见月的手背,眼里闪着期许:“记得穿条像样的裙子,别太随意,也别太张扬,得体最重要。”
林见月应下来时,心里已有了打算。她回公寓打开衣柜最底层的箱子,翻出一条浅杏色的礼裙。这是父亲早年间为她备下的,想让她在类似演奏会的场合用。
裙子的料子是柔和的真丝,裙摆绣着细巧的暗纹,不算隆重却足够精致。她来日本时顺手塞进了行李箱,总觉得万一能用得上,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宴会设在一栋带开阔西式庭院的别墅里。
午后的阳光洒在古希腊风的雕像喷泉上,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林见月跟在斋藤雾子身后,安静地陪她见那些陌生的面孔。
两天过去,斋藤雾子似乎还是没能完全适应扮演「推举学生」的角色,介绍林见月时语气总带着点僵硬。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认真地将林见月介绍给了现场为数不多的两家和绘画行业能沾上边的公司的社长。
其中一位,正是林见月几天前刚发表过漫画的Comico公司的社长。
交谈间,一个高挑却显得有些单薄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额头略秃,发际线高得离谱,让人忍不住猜想是不是用脑过度。
嘴唇上方的八字胡修剪得整整齐齐,微微上翘,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打理。
林见月盯着男人的胡子看了两秒,脸上表情稍稍有些放空,她实在理解不了这种审美。
或者说,她不能理解一切胡子美学,包括诸伏景光的胡茬。
男人热情地朝斋藤雾子伸出手,三言两语,表露出自己宴会主人的身份——他正是邀请斋藤雾子的森谷帝二。
尽管一个搞建筑,一个搞插画,两人却围绕着「完美主义」聊得格外投缘。
“见月,快来见过森谷帝二先生。”
斋藤雾子眼底微光闪烁,是那种类似于他乡遇故知的兴奋:“森谷先生和我一样,对作品追求极致的完美,一根线条歪了半毫米都要推倒重来。”
林见月拘谨地和森谷帝二握手,同时听着老师滔滔不绝的介绍:“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在业内攒下过硬的口碑,抵达很多人这辈子都爬不到的高度。”
斋藤雾子语重心长地盯着林见月:“见月,你一定要向森谷先生学习,对自己的要求不能有半点松懈。”
森谷帝二也笑着附和,眼神却莫名沉了沉:“现在的年轻建筑师就是缺乏审美意识,对自己的作品一点也不负责。林小姐,希望你能向你的老师一样,追求极致完美。”
林见月笑着迎合了几句,没敢多说话。
刚才对视的瞬间,她从森谷帝二眼里捕捉到了某种偏执的情绪。
天才和完美主义者都具有偏执的特征,但不知为何,森谷帝二所表现出来的偏执让她惴惴不安,像有急促的鼓点在追着她跑。
林见月正想着,身后一道熟悉的大嗓门突然炸响:“哎哟,见月小姐,你也在这啊?”
林见月的脊背猛地僵住,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她机械地转过头,果然看见毛利小五郎举着酒杯站在不远处,领带歪歪斜斜的,身边还跟着他的女儿毛利兰,以及永远的死神小学生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