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贵妃立刻说:“陛下,您身边还是留一个人……”
帝王鹰隼般的眼睛淡淡瞥她一眼。
尤贵妃背脊发寒,不敢再说话。
二皇子一副放不下心的模样:“父皇,有事要详议可待改日,父皇千万不要累到自己。”
往日对他最为和颜悦色的嘉明帝只是含糊不清的哼了一声。
二皇子也知道自围猎一事后,他同父皇的父子情分便大不如前了。
他掩下失落,朝嘉明帝郑重行了一礼,随着众人告退。
没有人注意到,床榻之上的帝王在众人折身离开时,眼神冰冷盯住了尤贵妃和二皇子。
当年为成功将嘉柔与他的孩子成功送入宫中,秦家安排了尤莺儿,让她和嘉柔同时有孕。
尤莺儿进宫乃是为了保护孩子,他为免嘉柔难过,并未亲自碰过尤莺儿,此后亦然如此。
尤莺儿腹中的孩子,乃是与一个侍卫所生。
好一个贱妇,竟敢让她与旁人生的野种鸠占鹊巢那么多年,还妄想扶持一个野种上位!
嘉明帝怒气翻涌,喉头又隐隐尝到腥甜之感。
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着急召见他,可他实在是无法再等待。
他要仔细看一看……他和嘉柔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被召来的四个臣子候在外室,忐忑不安。
尤贵妃和二皇子经过他们的时候,都冷冷打量了几人一番。
祁昀与宋观澜擦肩而过,宋观澜微微抬起眼帘,祁昀没有停顿,阔步离开。
他身上的金丝蟒袍威严而压抑,将他的背影衬得越发孤冷。
嘉明帝一个一个唤他们进去。
待到宋观澜时,帝王的声音仿佛有几分沙哑。
帘帐重重,宋观澜抬手拨开,踏进了烛火倾泻一地的内室。
床榻之上的帝王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他仔细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发白的须发竟在轻轻颤抖。
宋观澜腰背挺直,跪在地上,端端正正朝他行了大礼:“微臣宋观澜,参见陛下。”
龙袍下的手指枯瘦发黄,嘉明帝朝他伸着手,嗓音含着古怪的腔调:“孩子,到朕这来。”
瓢泼风雨霎时拂了满身。
二皇子一眼便瞧见候在阶下的姜时雪,他有些阴阳怪气道:“太子真是好福气。”
祁昀却并未理他,径直走到姜时雪旁边,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怎么不在东宫等我。”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姜时雪和四公主遥遥打了个招呼,和祁昀远离人群,才说:“担心你,所以过来了。”
风雨瓢泼,祁昀挡在风口,垂眸温和看着她:“我们回宫。”
姜时雪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偏头问:“阿昀,方才圣上召那几位大臣……”
姜时雪察觉到祁昀握住她的手忽然收紧。
祁昀眼睫被雨水沾湿,瞳孔黢黑幽深,他慢条斯理道:“几位大人没有危险,放心。”
姜时雪也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奇怪,她抿了抿唇,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一路走到东宫,姜时雪路上压低声音把自己给国公府递了消息一事告诉他。
祁昀忽然停下脚步,偏头看她。
姜时雪很担心她会不会给祁昀添乱,有几分紧张:“阿昀?”
祁昀抬手,轻轻拨开被雨丝打湿,黏在她脸颊边的发。
“对不起,是我叫你担心了。”他说。
祁昀的指尖很凉,有种玉一般的质感。
他轻轻摩挲她的脸颊:“阿雪,将自己看见的一切都忘掉。”
“这些事情……我不愿叫你掺和。”
姜时雪意识到什么,抓住他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祁昀,如果你还把我当作你的恋人,就不要推开我。”
姜时雪不蠢,近来朝堂局势风谲云诡,她与诸多官眷接触,又怎会察觉不到其中变化。
嘉明帝身体越不好,储君的位置便有越多的眼睛盯着。
今日端王妃从勤政殿离开一事绝不简单。
祁昀眼眸清冷,叫人窥不清他眼底情绪。
姜时雪有几分着急,她用了点力气抓着他的手:“一年之约还没到,你若是要在这个时候送我离开,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祁昀眼睫微微颤了下。
姜时雪咬牙切齿:“祁昀,你听见了没,我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
雨渐渐大了。
雾气蒸腾,白雨茫茫间,祁昀忽然伸出手,勾住她的腰,将人带到自己怀中紧紧抱住。
他微微垂头,下巴抵在她肩上:“嗯。”
季琅是在十日后抵达上京的。
今年天气冷得快,才至深秋,便已经草木凋零,冷霜凝结。
路上行人双肩佝偻,迎着瑟瑟寒风前行,季琅单枪匹马踏街而过,来到国公府门口,叩响了大门。
半刻钟后,老国公和季琅对坐,桌上烹着茶,水汽缥缈。
两人议了一番事,老国公问:“既然回来了,不知会那孩子一声吗?”
西北严寒,季琅在那边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手指上早已生满了疮。
他用红肿的手端起茶杯,咽下一口滚烫的茶水。
热意驱散四肢的冰冷,季琅笑了下:“不必,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再见不迟。”
说完他又拧起眉:“国公,殿下当真不把阿雪提前送出宫来吗?”
老国公抬手为他续茶:“此番你代辰毅那孩子领兵而归,徐家感激不尽,自会全力保护好你的家人。”
季琅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眉头拧得更紧:“阿雪不愿出来?”
他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哑声说:“罢了,她自小就是那样的性子,认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来。”
季琅握紧茶杯,似乎在说服自己:“我们已做万全布置。”
一定不会让阿雪有事。
宫中众人都道嘉明帝乃是因祸得福,自那日呕血之后,他的身子反而好了起来。
龙体安康,众人也跟着定了心,一时间众人脸上的笑意都多了起来。
只是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长春宫,烛火昏暗,一坐一立两道影子投映在屏风之上,二皇子压低声音焦急道:“母妃,父皇的身子为何会忽然康健起来?”
尤贵妃亦是不得其解,按照计划,嘉明帝的身子这些年已经被侵蚀得七七八八了,近来他们加了些猛药,按理来说应该命不久矣。
难道真如太医所说,这一次呕血,反倒将污血余毒逼了出来?
这自然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夜长梦多,嘉明帝一日不死,总归是难以心安。
况且自呕血之后,嘉明帝警觉不少,撤换了大批太医和宫人,如今用的膳食和药物都不假于人手,她没办法再给他的药中加东西。
二皇子已经等不及了,这些时日他明显感觉到风向开始往太子那边转,父皇对他似乎也冷淡了不少。
最是难测帝王心,若是父皇最后传位于太子,他又该如何?
二皇子眼眶凹陷,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又偏执的状态,他咬牙对尤贵妃说:“母妃,再拖下去恐有变数,可有办法让父皇……”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尤贵妃咬了咬牙:“你说得没错,夜长梦多,是时候动手了。”
当天夜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宫门悄无声息离开,直奔秦府。
尤贵妃打算五日后在宫中设宴。
自嘉明帝身子抱恙以来,宫中便没再举办过大型宫宴。
这一次尤贵妃似乎有心想要热闹一番,给诸多官眷都递了帖子。
国公府,徐大夫人捏着烫金的帖子,有些犹疑看向徐辰礼和老国公。
尤贵妃昔年与宣德皇后关系并不和睦,连带着也鲜少与国公府往来,这一次却破天荒的给她也递了帖子,实在是奇怪。
徐松庭心中不安,对徐大夫人说:“娘你就推脱自己身子不适,别去了。”
徐辰礼却摇了摇头:“蕙兰,要麻烦你走这一趟了。”
徐松庭:“爹!你明知道……”
“松庭!”徐辰礼及时呵斥他。
徐松庭嘴唇蠕动,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徐辰毅又何尝不知此次宫宴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但未免打草惊蛇,他不得不让蕙兰赴宴。
徐大夫人明白了徐辰毅的意思,她温柔拍了拍徐松庭的肩:“只是去赴个宴而已,无需担心。”
她道:“想起来赵夫人今日约了我,我先走了,你们聊着。”
她离开后,徐松庭红了眼睛对着徐辰毅和老国公道:“祖父,爹!徐家很可能在这场宫宴上动手,你们不能让娘去!”
老国公一言不发。
徐辰毅哑声说:“松庭,你二叔调来的兵就分散在上京城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圣上的身体你不是不知道,若非以密方吊着一口气,他此时恐怕已经卧榻不起了。”
“哪怕秦家不动手,我们也不能再等了,这一次或许会是个好机会,尤贵妃有意试探,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徐松庭脖颈上青筋毕露,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着,颤抖不堪。
最后他狠狠吐了一口气:“我再去找季琅确认一遍计划。”
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徐辰毅没有拦他。
待门扉合上,徐辰毅才忧心忡忡道:“圣上态度不明,若是他不站在我们这边……恐怕要再生变数。”
老国公盯着桌案上兽首香炉燃出的袅袅青烟,不动如山。
“任何人都有逆鳞,天子亦不外乎。”
当夜北风料峭,宫人们瑟缩在墙角避风,偶有人经过,又立刻挺直腰背,做出认真当值的模样。
一人脚步极轻停留在他们面前,宫人瞥见那角金丝蟒袍,忙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祁昀略一颔首,提步踏进勤政殿。
殿内只有几个值守的宫人在,厚重的帐幔浸在夜色中,沉甸甸垂在墙角。
偶有压抑的咳嗽声响起。
祁昀一步步靠近帝王的寝屋,待到垂帘处,忽有剑光闪烁,横在他面前。
祁昀面色不变,行礼道:“儿臣前来探望父皇。”
片刻后,嘉明帝疲惫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暗卫如同鬼魅的影,无声无息消失。
嘉明帝半卧在榻上,正翻着一卷书。
见祁昀来了,他并未抬头,只是翻过手中一页书,随口问:“这个时候不在东宫呆着,来这里做什么。”
父子二人之间,已经无需任何假意的关心。
祁昀开门见山道:“尤贵妃三日后会在宫中设宴。”
嘉明帝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目光冰冷看着他:“太子想必已做万全准备,又何须朕担心?”
祁昀忽然跪在了地上:“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嘉明帝面无表情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太子。
若论品行才华,其实太子是他的儿子里最出彩的一个。
但嘉明帝没办法忘记,当年徐清影是如何逼迫着自己娶了她,让嘉柔黯然神伤。
也忘不了祁昀出生时,嘉柔在他怀中暗自垂泪的模样。
更何况……
哪怕他刻意忽视,他还是长成了这般出彩的模样。
……胜过羡儿,胜过他和嘉柔的孩子。
加之祁昀性子极冷,自幼与他并无过多父子情分,嘉明帝只在他那双眼睛里看到过冷漠和恨意。
嘉明帝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竟然会对自己的儿子产生一种又惊又惧的情绪。
他仿佛是一只卧榻之侧的壮虎,时刻觊觎着苍老的他。
可如今,他的确老了。
大齐的江山,也不得不交到更年轻的人手中。
这也是祁昀费劲苦心揭破二皇子身世的用意。
他数次出击而不得,如今终于将敌人踩到脚下,他现在该有多么快意?
可惜嘉明帝没办法在他脸上看出任何破绽。
嘉明帝厌恶地蹙起眉:“你要做什么。”
祁昀忽然抬眸,那双幽深黢黑的眼看着嘉明帝,叫他心间恍然一跳。
祁昀唇齿轻启,说出了几个字。
烛火幽暗,床榻之上的帝王神情大变,不敢置信看向他。
窗外北风呼啸,年轻的太子面色平静,不躲不让与嘉明帝对视。
嘉明帝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冷热相交,甚至产生了一种轻微的麻意。
他没忍住问出口:“为何?”
祁昀扶着膝盖,慢悠悠起身,玄色蟒袍上的金丝纹路折射出几分细碎的光。
他忽然笑了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父皇不是原本就这么打算的么?”
嘉明帝的表情微微扭曲,似乎有一瞬,他想要扬手扇在祁昀脸上。
祁昀说完,并不打算多留,只是说:“儿臣话已至此,无论父皇打算如何,儿臣都会鼎力相助。”
“夜深了,儿臣告退。”
嘉明帝看着摇晃不休的珠帘,喉头发痒,尝到唇齿之间淡淡的腥味。
他颓然跌靠在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端王府。
祁听晚这些日子一直呆在自己出阁前的院子,闹了这么久脾气,宋观澜竟从未上门来找过她一次。
祁听晚心中更恨,一个人在屋子里哭了一通,最后跑到端王妃房间里发了一通脾气。
然而今日端王妃却不似以往,说这桩婚事是她自己挑的,当初费心费力要嫁给他,如今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要置气云云。
今夜她异常沉默,整个人似乎丢了魂一般,也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祁听晚忍不住拔高声音:“母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端王妃抬起头,眉宇间多了些严肃:“听晚,不许给宋观澜使绊子,这些日子你就乖乖呆在府里,哪也不要去。”
祁听晚脸色一僵,她带着些怨气道:“他到底有什么好!就连你也要护着他!”
“听晚!他是你……”
端王妃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祁听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他是我什么?就因为他是我夫君,你就要处处护着他,护着一个外人,不顾你自己的亲生女儿!你要护着他,我偏要让他过得不自在!”
端王妃忽然抬手,扇了她一巴掌。
祁听晚蒙了,她捂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端王妃嘴唇颤抖:“听晚,离他远点。”
……过一段时间,她会想办法让他们便和离。
只是时机不到,现在她没办法告诉她真相。
祁听晚带着恶毒看她一眼,一言不发,起身摔门离去。
端王妃颓然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滑落。
宫宴当日,看守祁听晚院子的人仓皇跑到端王妃面前:“王妃!郡主她偷偷跑出去了,是奴婢失职……”
端王妃揉了揉眉心:“定然是进宫去了,罢了,随她去,在宫中多看顾着她点儿,别让她闹出什么事情来就是。”
她心里乱得很,没心思再管她的小女儿家脾气。
祁听晚的确是进了宫。
进宫后她直奔长春宫,却被人拦下来。
祁听晚看着护卫重重把守的长春宫,有些奇怪。
她对护卫说:“帮我进去通禀一声。”
护卫神情冰冷:“娘娘说了今日谁也不见。”
祁听晚扬起眉,当即想要发火,但旋即她又软了语气:“劳烦你帮我通传一声,贵妃娘娘和我还有事要议。”
那人油盐不进:“贵妃娘娘交代了今日谁也不见,郡主情回吧。”
祁听晚还要在说话,那人竟将手中长枪往她面前一横,祁听晚吓得面色大变,不敢再硬闯。
她满肚子怨气离开长春宫,此时距离晚宴尚早,她呆在此处没什么用,最后只能恹恹往宫门处走。
然而走到一半,祁听晚忽然又想起了嘉明帝。
平心而论,嘉明帝对她其实很好,他们在辈分上虽然是平辈,但嘉明帝自幼是把她当作女儿来宠的。
想起尤贵妃和二皇子的谋划,祁听晚心中顿生悲凉。
但又能如何?帝王已经老去,总要为新人让路。
自嘉明帝生病以来,她还没来宫里探望过他,今日既然来了,不如顺道去看看他吧。
毕竟……很可能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祁听晚换了一条路,朝着勤政殿走去。
今日天色阴沉,寒风萧瑟,人走在路上冷得厉害。
祁听晚仗着自己对宫中十分熟悉,尽挑着些小路走,
想要快一些到勤政殿。
有的路已经荒废,两旁灌木横生,祁听晚抱怨着自己的衣裳都被刮坏了。
好不容易快要走到小路尽头,忽然发现听见前面有隐隐的人声,还有甲胄摩擦,兵器响动的声音。
祁听晚也不傻,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矮了身形拨开灌木丛一看——
竟有密密麻麻的将士沿着宫道小心行走,很快消失在宫殿内。
祁听晚心脏狂跳起来。
她下意识联想到那一天尤贵妃和二皇子的话。
难道他们今日便要动手?
祁听晚喉头发干,心知勤政殿定是去不得了,她忙抓着裙摆掉头,哪知发钗刮在一旁的灌木丛上,扯到她的头发,痛得她没忍住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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