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完脸颊,又扫她脖子,说:“头抬起来。”
姜皙乖乖扬起下巴。
许城将她脖子扫一圈,有几根碎发总扫不掉。他弯腰凑过去,轻吹了吹。
姜皙痒得直缩脖子,又觉公共场合这姿势太过亲密,说:“好啦。”她拿手挡他,他捉住她手:“好什么好?领子这儿一堆呢,等下扎你。”
姜皙被他抓着一只手,不动了。镜子里,他很认真地拿海绵刷着她衣领处的肌肤,碎发全刷完掉,这才满意。
他抬一抬眼,见老板和老板娘都去里间给客人洗头了。理发厅内一个其他人也没有。
他说:“等下,还有一根。”
姜皙就仍仰着脖子不动,等他清理。不想,许城凑过去,在她脖子上蜻蜓点水地嘬了一吻。
姜皙脖子一热,立刻轻打他一下,起身抱上那束花儿;他笑得眉眼弯弯,拉上她手腕,走向了户外的春天。
誉城, 白塔区东南角青君山峦一处休闲庭院内,春花仍盛。
邱斯承端坐茶室内,有条不紊地泡着茶。
木门拉开, 立在室外的杨建铭恭敬低头。来人大步踱进来,坐到茶桌对面, 淡哼一声:“邱总兴致好,还有心情在这儿泡茶。”
邱斯承微笑:“上好的君山银针, 尝尝。”
他推过去一碗小小的玻璃盏。盏中, 茶水剔透。
来人无兴趣接那茶, 直截了当说:“压不多久了,舆情起来, 顶上已注意到这案子。各位压力都很大, 很快会移交市局。一旦到许城手里,不止你我,迟早所有人玩完。”
他皱紧眉, 也不知怎会在这个关头,突有大媒体报道这一串女性失踪案, 稿件写得太吸睛, 在社交媒体引发大规模讨论。
邱斯承捏着盏,饮一口了, 说:“我倒觉得, 就算真到了他那儿,也没那么严重。”
对方冷了脸:“这是我们的判断。”
“你们的判断?”邱斯承最厌恶这帮人时刻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架势,仿佛他混到誉城商界一手遮天的位置在他们眼里却依然只是条狗, “让我去花钱拉拢。结果呢?人家当个屁。”
对面的人面色不改:“你当初可一句反对没有,还加了码。”
邱斯承闭了嘴。
他以为他们都了解人性。
人性不就该是贪婪腐堕的么?
对,在追逐真相、打击罪恶等一切高大上的信念面前, 那颗心是真的。但,利用便利,收取好处,这颗心也是真的。
人性就该是这样黑白混杂。怎可能有人面对如此巨量诱惑,不为所动?何况,那甚至只是个口子,等待着的是不尽的金山银山。
那时,邱斯承激动,期待,甚至兴奋地等着看许城沾上铜臭脏污。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将金额翻了倍。可没想到,如此厚重的敲门砖,没能砸开那道防线。
江州那地方烂到生疮。可方信平、李知渠这样的警察,居然还能出第三个!
对面冷声:“你这些年,好处捞得不少。做好你该做的事。不然高楼垮塌,砸死的第一个是你。”
邱斯承冷笑:“我死也得拉上垫背的。”
“垫背?你别太高看自己。”对方拂袖而去。
桌上那杯茶,分文未动。
邱斯承脸上的笑僵如同冷掉的油垢。
很奇怪,现在无论各个方面、各条线索,各个看似不相关的地方,却到处有许城的身影。
那感觉像一张蛛网,看着很细,不堪一击,可四顾之下,哪里都是蛛丝。
有时,他感觉,许城似乎故意让他有所察觉。可他始终没来探问,连个寒暄都无。又像是他想多了,明图湾、舆论,或许都是巧合。
想到这儿,他蓦地又有点兴奋;开始好奇,这场对决谁能成赢家。
姜皙下楼前,又到穿衣镜前看了看自己。
姜添在一旁看书,抬起头:“姐姐,很漂亮了。你看好多遍了。”
姜皙扭过头去,又说:“你真不去?”
姜添摇头。
“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姜皙坐到玄关处换鞋,说,“不许给任何人开门。”
“嗯。”
在一起没几天,许城就要带她和他朋友吃饭。
姜皙有点紧张,但许城说都是最好的朋友。
有人敲门。姜皙辨得出他敲门声,才换了一只鞋,就去开门:“怎么还跑上来一趟?”
“来接你啊……”许城目光撞在她脸上,停留几秒,又上下打量她一遭,视线再回她眼中时,带了情深的意味。
姜皙今天化了淡妆,她皮肤本就白润,粉底上得不多。但描了细眉,涂了并不过分的眼线,衬得眉眼如远山澄水般清婉。
一抹粉色唇彩将樱桃小口抹得莹润饱满,凝艳欲滴。
乌发光洁地盘起,一字领的掐腰白色蓬摆连衣裙,露出清秀纤长的脖颈。
姜皙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略紧张了:“怎么了?”
许城说:“姜皙,你好美哦。”
她羞涩低头,要去穿剩下那只鞋,许城已蹲下身,握住她左小腿,悉心将假肢穿进鞋里。
他蹲在地上,扭头嗅嗅她裙摆:“有香味。”
她羞得轻打他一下,压低声音:“别闻了,让人看见,你像条大狗。”
里头,姜添好奇:“哪里有狗狗?”
两人对视一眼,笑容无声绽放。
许城跟姜添打了声招呼,牵姜皙出门。到了楼梯口,他将她横抱起下楼。
自从在一起,上下楼他都要抱她,非说她腿疼。
姜皙一开始不肯,拗不过他,就放任了。
只是半路碰上邻居,姜皙羞得不行,将脸埋进他怀里。
聚餐地在许城大学时常去的江州鱼馆。
老板娘见他牵着姜皙进来,热情迎客:“今天你最先到,包间给你们留好啦,有街景的那间。”
许城笑:“谢谢老板娘。”
老板娘目光在姜皙身上停留,再看许城时,对他眨了眨眼,做口型:「女朋友啊?」
许城笑得春风得意,点了点头,说:“先进去了。”
“诶。”
姜皙问:“你跟这家老板很熟?”
“嗯。跟杜宇康余家祥他们来这儿吃了好多年了。”许城说,“老板娘连几个女朋友都认识。余家祥的变了两三个,杜宇康一直没变。”
鱼馆大厅看着简单,但包间装修不错。大小适中的六人圆桌,一面大玻璃对着繁华大街,街旁整排高大的黄葛树。
姜皙说:“那你呢?”
许城刚给她拉开一把椅子:“我什么?”
姜皙却没继续说,坐了下来。
许城坐到她旁边,想了想,瞧她:“女朋友?”
“嗯。”
“之前谈过一个。”许城没打算隐瞒,回忆了下,“不过没带来过这儿。”
许城一只脚踩在她椅子横杠上,凑近了,歪着头觑她:“怎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姜皙摇头:“没有。”
“真没有了?”
她说:“那我不想在这里说。”
“那你想在哪儿说?”他离她很近,似能闻到她唇膏淡淡的甜香气,原本还瞧着她的眼睛,目光一垂,落在她粉嘟嘟的嘴唇上,问,“你唇膏是水蜜桃味?”
“不是啊,没有味道。”
“我怎么闻到了水蜜桃味?”
“你幻觉了。”
“不信。”许城脖子一伸,鼻尖凑到她唇边,戳到她面颊。
虚掩的包间门外有人走过,姜皙以为他朋友来了,惊得赶紧推了他一下。
许城肩膀晃了晃,人坐得四平八稳,瞟了眼门外了,对她说:“真的,你脸上有香味。身上也有。”
姜皙见他目光浓浓的落到她胸口了,怕他又要来嗅,往后避了避,说:“乱讲,我又不是桃子。”
许城手搭在她细腰上,正经了半点,说:“今天就杜宇康和余家祥,都是最好的朋友。你不用紧张。余家祥老婆出差了,不来。杜宇康带他准老婆杨苏。上次餐厅那个。”
正说着,走廊外传来女生明快的笑闹声,许城说:“来了。”
“许队大忙人一个,今天有空请吃饭啊!”杨苏走进来,朗笑道,“杜宇康说你交了女朋友专门来嘚瑟的……”
杨苏一见姜皙,哇一大声:“许城你行啊!真把她追到了,我那天在餐厅就看你不对!一顿饭心思全在她身上。”
姜皙被她闹得脸通红,微笑算是打招呼。
许城给姜皙一一介绍他们,又正式地说:“各位,这我女朋友,程西江。”
杜宇康微笑,只当不知。
余家祥很讶异:“你不是上次霸凌案那个‘人美心善’吗?”
姜皙:??
余家祥解释:“你来我们那儿录过笔录后,大家都叫你‘人美心善’。”
余家祥在局里叫许城许队,私下直接叫许城:“你这‘利用职务之便’啊!”
几人笑成一团。杜宇康捉了杨苏,摁她坐下。
点了菜,杨苏说想喝点酒。
许城今天特意没开车,说可以喝点。
杨苏眼睛亮晶晶看着姜皙,问:“西江,你哪儿人啊?”
姜皙卡了下壳,说:“江城的。”
“是不是离江州不太远?”
“嗯。”
“你来誉城多久啦?”
“一年多了。”
“你——”
杜宇康叉了块瓜往她嘴里塞:“你调查户口呢真是!人家怎么没调查你?”
杨苏嚼着瓜,热情地说:“西江,你也可以问我呀。聊天嘛。”
姜皙柔和地笑了笑,说:“我知道的。”
许城喝着茶水,但一直注意着她,也是发现她并没有不适或紧张,所以没插话。
服务员来上菜。余家祥问起杜宇康二人婚礼和买房的事。
许城给姜皙舀了碗鱼汤,说:“这他们家特色,江州风味的,你尝尝。”
姜皙舀了勺鱼汤,果然美味,鱼肉也鲜嫩清香。
杜宇康倒上酒,说:“是不是得碰一个,祝许城脱单。”
许城拆了盒酸奶给姜皙。
杨苏问:“西江不喝酒呀?”
姜皙摇头。
许城说:“她沾酒就醉。”
杜宇康说:“那就别喝了。酸奶也一样。来,举杯。”
“等一下。”杨苏忽然忍不住狂笑,竟从袋子里拿出个大蛋糕,哈哈道,“我跟杜宇康专门买的,庆祝脱单蛋糕!”
许城无语:“要不要这么夸张?”
“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夸张!”杨苏和杜宇康把盒子解开,蛋糕上满屏大字:「老光棍许城再也不是单身狗!」
一阵爆笑。
姜皙都没忍住笑得露出牙齿,挽住许城,脸埋在他手臂上笑得脖子通红。
“许个愿吧许城。”杜宇康还有模有样地插了个蜡烛。
“这一时半会儿的……”许城还真想不到什么愿望,他看了眼姜皙,看着众人举起的酒杯,又看看窗外的车水马龙,说,“那就许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吧。”
众人一愣,继而大笑:“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碰了杯,坐下。
杜宇康对姜皙说:“西江,碰上这么个公家脑的人,是不是挺无语的。”
姜皙说:“我觉得挺好的啊。他一直就这样。”
“你们才认识多久?”余家祥无心地说,“不过,他确实一直就这样。”
姜皙莫名紧张了下,许城的手在桌下摁在她腿上,示意没事。
余家祥不知餐厅的事,问:“你们真因案子认识的啊,谁先喜欢的谁?”才说完又对许城说,“肯定你先喜欢,先追的她。”
姜皙好奇:“为什么?”
余家祥笑:“他这人,要是别人喜欢就能追到,至于单身那么久?真是白长这么张脸了。”
杨苏插话:“我之前一度以为他同性恋,还怀疑他是不是盯上杜宇康了。”
桌上三个男人差点喷饭。
许城说:“我谢谢你!”
杜宇康叫:“杨苏你别脑子里什么粑粑话都往外吐,我要钻地洞了。”
余家祥说:“许城是个工作狂,一直事业心挺重的。也不是不谈,就是要求很高。原来他喜欢温柔的。”
许城探头瞧姜皙:“你温柔吗?”
姜皙轻瞪了他一下。
“他终于脱单了,老友流下欣慰的泪水,哈哈哈哈。”
桌上几人玩笑起来。
许城没搭话了,夹了块糯米白糕到姜皙碗里,低声:“这个味道,你尝尝。”
他看她的眼神,像在交流秘密。
姜皙尝了一口,眼瞳稍稍瞪大,是很久前在江州下游小镇的美食街上,吃到的那个清甜软糯的味道。那天,她吃了好多从没吃过的小吃,还第一次吃了糖画儿。
许城知道她想起来了,眼睛弯了弯。
他一边照顾好她,又和朋友们聊起天来。虽然今天他请客,但他也不会让话题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余家祥聊着老婆最近工作变动,父母催生。杜宇康和杨苏则讲起买房的各种琐碎、准备婚礼时两家人的一堆意见。
时不时回忆起大学生活。
姜皙从几人言语中听到了许城大学的边边角角。
他生活很简单,学习、训练、实习。读书期间就跟着参与案件了,后来还读了在职研究生。他是一门心思扑在各类案件里的。用朋友们的话说,破案狂魔,工作机器。没有私人生活可言。
杜宇康杨苏跟他们不在一个大学,但学校离得不远,经常一起玩。
杜杨这对情侣,话尤其多,讲起大学时各种笑料,欢声不停。
姜皙一字不漏听着,想象着这俩人的大学恋爱,十年相伴的青春情谊,不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还想着,许城边跟朋友说笑着,边拿面皮卷着香干、雪菜、虾仁,将卷好的野菜卷放到她盘子里;又将最后一块白糕夹到她碗里——她自己是不好意思夹最后一块的。
正在聊天的杨苏注意到这细节,冲姜皙直笑。姜皙微红了脸。
许城说:“你俩这两年倒不怎么吵了。”
杜宇康说:“吵。只不过她不好意思再找你们评理了。”
余家祥:“敢情是这样,我说你俩怎么和谐了。”
杨苏拧眉:“难道你们不吵架吗?”看余家祥,“你别说,上月还吵得我们都知道了呢。西江,你们不吵呀?”
余家祥说:“这才多久,现在正甜蜜期呢。”
姜皙还是认真想了一下,说:“我们不怎么吵架。”
杨苏说:“西江,你看起来就好温柔,估计谁都跟你吵不起来。”
许城默默卷着又一个野菜卷,道:“是温柔。生起气了拗起来也是很吓人的。能把人逼疯。”
姜皙轻踢他一脚,他笑笑,把野菜卷放进她碗里。她好像很喜欢吃这个。
杨苏显然不信:“得了吧,就你还能被人逼疯了?认识你多少年了,从没见你失控过。情绪稳定得跟石头一样。”
杜宇康垂下眼皮,低头吃菜,没吭声。
杨苏想起她以前和杜宇康闹矛盾,都是许城分析安抚的,感慨道:“估计谁跟你也吵不起来,你那么理性。”
许城很淡地笑笑,转眸看姜皙。
姜皙正专心吃着她的野菜卷。很香。
许城瞧着,伸手轻捧起她下巴,姜皙一愣,他拇指把她嘴角的一粒芝麻抹了下去。
窗外,天色已黑。霓虹闪烁。
工作日的夜晚,车流如织。树荫灯影外,对面车道走走停停间,一辆黑车落下小半截车窗。
远看,餐馆的玻璃在夜色中像个橱窗。窗里的朋友们其乐融融,氛围亲密。
邱斯承一眼看到了姜皙。
今天的姜皙格外漂亮,像悉心装扮过的芭比小公主。
他摸着下巴,咂舌,还缺一个闪闪发光的公主王冠啊。
他看到许城一只手臂很自然地搭在姜皙椅子后背上,跟旁人说着话,手指却时不时碰碰摸摸姜皙的手臂。
姜皙很自然地被他触碰着,还会凑到他身边讲悄悄话;许城便低下头听,听着,会扬起笑意。
邱斯承冷看着两人交头接耳,而隔着玻璃窗,许城突然抬眸朝窗外看一眼,目光锐利。
刑警的直觉果然非同凡人。
恰在那一秒,前方路灯通行,邱斯承的车窗彻底升上去。车开走了。
邱斯承的脸罩在黑暗里,良久阴沉。等车过了路口,他才开口,问:“东西找到没?”
开车的杨建铭说:“没有。把婉莹姐……”望见后视镜里邱斯承阴鸷的眼神,改口,“把汪婉莹家搜了很多遍。到处都没有。我觉得……她可能是编的,跟你吵架,说的气话。”
邱斯承摸着手指,微笑:“你觉得可惜了?”
“没有。”杨建铭目视前方。
许城上班接到通知, 明图湾两具女尸案转到市公安刑警队负责。
许城吩咐余家祥小江他们联系各区县公安,将另几起女性失踪案的详细资料收集合并。汪婉莹的案卷材料也一并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