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子来自身体深处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可就是想不起到底作用是什么。时旎蝶困扰的挠了挠头,但那记忆就像是跟她捉迷藏般,刚抓住个尾巴又挣脱。
“不管了,先混进去找到风徊雪再说吧。”
时旎蝶转了个身,刚要站起来,又被聂归寻拉住:“师尊。”
他黑曜石般的眼眸映着远处跳动火光,像是有星子在其中燃烧:“你现在修为受损,进去少不得有危险,还是我去吧。”
时旎蝶看着聂归寻,不得不承认——说得有道理。
本来那个鬼仙就厉害得紧,聂归寻全神贯注都未必打得过人家。而她现在灵力受阻,就是个拖后腿的存在,说不得进去了聂归寻还得照顾她。
若这是之前的原著剧情,她倒是乐得让聂归寻进去英雄救美。毕竟风徊雪现在虽然无法动弹,但还是可以听到或感觉到外部的事情。
这难道不是让龙傲天男主拉好感、推动感情线的好机会吗?
没准这一下子就摆脱了处……那什么之身。
可理想永远比现实丰满,现在可不是那种手到擒来的状况——这鬼仙那么凶残,连她都大意了。聂归寻就算不大意,也未必打得过人家。
要是按照原本剧情线,男主光环还说不定平推碾压了。可现在因为她这个小蝴蝶的翅膀,又出现了新剧情,她也没法保证聂归寻在任何情况都能化险为夷啊!
不然为什么系统之前在迷心阵里会给她安排任务?还不是因为龙傲天男主在新剧情线需要她帮助!
正脑内惊涛骇浪,聂归寻却安抚的按了按她的肩膀,转身就往那抬棺队伍走去。
眼前漆黑林木被抛诸身后,那队伍在月色下逐渐清晰。他们有七个人——左右各三人抬棺,前面一个人举着唢呐。
七人都穿着纯黑衣服,头戴形状奇怪的黑色镶着白边的小帽。
聂归寻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抬棺的会像之前给鬼仙抬喜轿的一样,是那种人偶一样的人,却没想是这种形象。月光下,这些人皮肤黝黑,鼻梁上还架着黑曜石磨成的半透镜片,看起来格外的有……
异域风情。
为抬棺人的外表感到意外,聂归寻愣了一下,还没等开口,就听为首那个拿唢呐的声音很平的问:“可是新娘?”
他哪里像个新娘啊?
正在茫然中,那人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略略提高,有了些严厉意味:“可是新娘?”
他声音有些大,惊得密林中有夜行鸟飞起。聂归寻心中暗惊,生怕他声音太大惊动鬼仙,可又不知道要做什么,刚张了张嘴,忽然身上红光一闪。
再低头,他霎时间一惊——那身时旎蝶身上穿着的、风徊雪的红色繁复嫁衣,已经穿在了他身上。
什么情况?他真的成了新娘子?
聂归寻有些无语的静默了两秒,抬起宽大的、绣满金线的袖子看了看。这嫁衣宽大,凭他身量极高,也只是裙摆离地而已,居然……还挺合身。
这……聂归寻脑子里转了一圈,约莫着是时旎蝶藏在暗处,听到他被抬棺人问,急中生智就把自己的衣服往他身上一套,把他变成了“新娘”。
那……她现在穿的是什么?
那抬棺人见面前人先是面无表情、两眼放空的直视前方几秒,随即猛地捂住了鼻子低头,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
抬棺人:……
聂归寻现在脑子里一边在脑补一些刺激画面,一边希望时旎蝶别看到自己这女装大佬的模样,很是分裂。可面前的抬棺人不耐烦了,平得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请新娘上轿。”
上轿……聂归寻抬头无言的看了看那刷着红漆、以金粉勾勒了并蒂莲、多子石榴纹样的棺材,你们家管这叫轿?
但抱怨是没用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抬棺人们把棺材放下,打开——里面居然赫然是一个穿着大红喜服、面色青灰的男尸!
聂归寻往前迈步的脚一下子顿住了。
这“轿子”里居然有人!
难怪他们问他是不是新娘!因为新郎已经在里面了!
事已至此,也没得打退堂鼓。虽然棺材宽大,明显就是为合葬准备的,但他毕竟也是成年男子,身材高大,塞在里面还是有点挤。
抬棺人哪管他的客户满意度,棺材一盖,抬起来吹吹打打的就又往前走了。
聂归寻有心想掐个法阵把男尸移出去,又担心轻举妄动会打草惊蛇。身下有规律的晃动着,他侧躺着与男尸脸对脸,倒也谈不上害怕,就是有些别扭。
不知道时旎蝶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外面灌木丛里透过棺材看他。希望她没有看到他穿女装的样子,实在是太羞耻了。
果然是专业团队,棺材抬得极稳。他跟时旎蝶之前藏身的林子地势比村子高,是在一个小山坡上,这棺材要抬下去还有段路。远处村庄的火光透过棺材盖的缝隙晃进来,在他脸上拉出一条细细的、闪烁着的金线,聂归寻忽然有些担心时旎蝶。
她此刻没穿外袍,会不会冷啊?
聂归寻都没发现现在正事当前,他还满脑子的时旎蝶。正走神呢,忽然耳边响起一声轻唤:“腿抬起来点,压到我了。”
他怎么好像听到了师尊的声音?
正在他怀疑自己出现幻听的时候,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更急切了些:“孽徒,腿分开点……我好难受!”
……这是什么情况?不,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聂归寻心中翻起惊涛骇浪——难道我这点妄想已经引发癔症了吗!
他心中难以置信的咆哮,忽地大腿被抽了一下。时旎蝶的声音这次带了怒意:“都说了抬起来!要压死为师吗?”
聂归寻这才下意识的把腿抬了起来,明显有什么东西蹿了出来。眼前碧色一闪,寸断那绿莹莹的蛇头就出现在了眼前,一张嘴却是时旎蝶的声音:“孽徒,是为师。”
聂归寻凌乱了,聂归寻震惊,聂归寻欲言又止,聂归寻陷入沉思。
寸断,不,时旎蝶的蛇头见他不说话,伸头在他高挺的鼻子上顶了一下:“嘛呢?我跟寸断本命相连,自然也能附在它身上。”
不,要是严格说来,寸断的蛇骨头也算是她的身体了。时旎蝶怕外面的抬棺人听见,一扭身子趴在聂归寻耳边说起悄悄话来:“放心吧,为师跟你同在。鬼仙跟我对上的时候,我发现灵气不对劲就让寸断躲起来了,她不认识。”
聂归寻这才从时旎蝶变成了寸断的震惊中脱离,可一想到她正趴在自己耳边说话,多少有些心猿意马——虽然时旎蝶现在是蛇身,但架不住他擅长脑补。
时旎蝶要知道他心思,肯定要翻个白眼——呵,血气方刚的小青年啊。
所以说青春期的X教育还是很有必要的。
就在这时,缝隙中的火光霎然一亮!
“进村了。”时旎蝶趴在棺材盖的缝隙上往外看:“这村子里……怎么没人?”
虽然没人,但处处都是火架子。时旎蝶现在心里有了成算,再去看它们摆放的位置,果然——
“这是个阵法。我肯定在哪见过……但是在哪里呢?”
她苦苦回忆。穿越过来后接管了原主的身体却没接管记忆,当然随手布阵、运用灵力这种身体记忆都在,被她顺利的遮掩过去了。
可炼器、比较少用的阵法之类的她还是将原主典藏的灵卷、秘籍之类翻了个遍。好在身体和灵脉之前都是掌握这些技能的,看了一遍大多就想起来了。
但现在眼前这个阵法……
她确定自己肯定是在哪看过,但身体却也很生僻的样子,约莫不是没用过这个阵,就是用得比较少。
抬棺人果然专业,不管村子看起来有多诡异,还是兢兢业业、尽忠职守的稳步抬着棺材往村子中心走。
为首的抬棺人还在滴滴答答的吹着唢呐,听起来很有节奏,充满了异域风情,很有些劲歌金曲的感觉。
不多时,聂归寻就感觉队伍停下,隔了几秒棺材一震,就不动了。
时旎蝶声音轻轻落入他的耳中:“到了。”
不用她开口聂归寻也知道到了——这鬼气可太冲了。
不知为何,鬼仙身上的鬼气比之前他在荒山野岭初遇时还要浓郁。他皱眉想了想——难道是时辰的问题?
每个人——也包括鬼,都有自己的生辰,这大约是句废话。而不同生辰决定了命数的不同,也决定了一生中有些固定的时辰或日子对其是特殊的。
虽然鬼仙作为人的一生已经结束,但成为鬼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命数。而对于鬼仙来说,死的日子也是个特殊的时刻,具有很重大的意义。
在这种日子,她身上会产生鬼气的波动,再正常不过。
时旎蝶已经噤了声,毕竟现在已经到了眼面前,再出声怕鬼仙察觉,于是乖乖的学着寸断平日里的样子卷成个腰链盘在聂归寻腰间耷拉着。
她这耷拉着不要紧,聂归寻却僵住了。
这位置……也太要命了吧!
时旎蝶的头正垂在他大腿上,与她(蛇)头隔着衣服碰着的皮肤像是比别的地方敏感了几个度,莫名发烫。
可聂归寻又不敢动,也不敢出声让她换个地方。就在这煎熬中,隔着棺材响起含混的絮语。
两个人立刻竖起耳朵听,外面好像很多人在低声念诵着什么,像是祷词。这声音含糊,听着不甚清楚的交杂成嗡鸣一片。
时旎蝶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随即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呼吸,也就释然了。外面嗡鸣像是一片潮水,在其中逐渐的拔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
那是一个女声,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带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时高亢时低沉的回荡。那声音本来清越婉转,可被古怪腔调带的透出几分吊诡荒芜之意。
是那个鬼仙。
她的声音兀乎西又兀乎东,缥缈的在夜风中流转飘忽,吊着嗓子回荡,听得人又是悲又是惧。
很快,那些潮水般的低声吟诵都沉了下去,只有鬼仙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高,最后拔起一个极高的尖声!
这声音极其刺耳,饶是聂归寻阵主修为都有掩耳的冲动。好在这尖声很快戛然而止,同时棺材的盖子猛地爆开!
聂归寻和时旎蝶忙屏气凝神装死。时旎蝶还好,反正也没眼皮,可以正大光明的往外看,可聂归寻就只能听着了。
可鬼仙没有再出声,夜色沉沉中只有风呼啸和火焰灼烧的噼啪声响。
而时旎蝶也终于看到了眼前的场景——
这是村庄中心一片圆形空地,半个足球场大小,周围被村外那种火架子围起,而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有一排火架子向场地中心延伸,照的整个空地都明晃晃的。
被火架子划分成四个区域的场中跪了约莫一百多人,都虔诚的趴伏在地。刚才海潮般的念奏声应该就是由他们发出,而场中央空出一块,垒满了柴火,更诡异的是那里用长长的木柴扎了个“囍”字,被立在柴堆中央!
时旎蝶悄然的转动脑袋,发现像他们这样的棺材还有七个,八个棺木被均匀的围绕着中间柴堆摆成一圈。
而鬼仙就站在那堆柴火前,时旎蝶暗暗去看,发现她面前有个石质的长条台子。
台子上面躺着一个人——这人身份都不用多想。
除了风徊雪还能有谁?
时旎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干啥?这是要干啥?
下一秒她心中惊悚升级——有人弯着腰恭谨的呈上托盘,盘中几个小碟,装了些碎碎的不知什么东西,放在了石台一端。
火光灼灼,映着那人的脸竟泛起瓷釉般的反光。时旎蝶这才发现这人的面上带着喜气而僵硬的笑容,配合着他不似人类的光滑皮肤,活像是个一比一的上了釉彩的瓷俑。
只是瓷俑是不会动的,而这人的动作僵硬,动作间像是个掉了帧的gif图片。放下那托盘后,这诡异的人就退了下去。
时旎蝶见他回到了跪伏在地的众人之中,也趴了下去——他的姿势就像是复制了周围人一样,幅度分毫不差。
远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虽然服饰、身量不尽相同,可这百人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时旎蝶正瞧得入神,冷不防有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蛇身,轻轻捏了捏。
聂归寻什么都看不到,就觉得那冰凉蛇骨在自己身上趴着,不时轻微的动一下,不禁心中有些好奇。
没想到他这一捏之下,时旎蝶浑身一抖,想也不想,条件反射似的蛇尾啪的就往他手上一抽!
这一下正正抽到了聂归寻指骨上,抽得聂归寻的眉头都一皱,不明就里又不敢妄动,心里有些莫名其妙——他干什么了他?
时旎蝶抽完了才反应过来这一下动静有些响,忙把头往回缩了缩——好在周围火烧声噼啪作响,她这一下混在风里,并没被人察觉。
她悻悻的甩了甩尾巴——小兔崽子,往哪捏呢!
臭不要脸!
聂归寻这会儿也不敢捏了,挺大个个子委委屈屈的跟男尸在棺材里干瞪眼。时旎蝶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她现在是蛇身,聂归寻哪知道一个蛇的腰在哪?也不过是意外罢了。
想明白之后她有点不好意思,尾巴尖安抚的在聂归寻手上蹭蹭。那边鬼仙正垂着头站在石台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似乎没在意周围的动静。
时旎蝶见状,缓缓游了下来,落在聂归寻耳边轻声说:“起来看看,当心些,别弄出动静。”
聂归寻得了令如蒙大赦,悄然抬起上身巴在棺材沿儿上,和时旎蝶一起伸个脑袋偷偷往外瞧。
这一瞧不要紧,正看到鬼仙忽然抬起手,纤瘦得过了分的手在那托盘里的一个碟子中一捻,拿起了一撮粉末似的东西,往风徊雪身上撒去!
火光闪动,那粉末微白,闪动着结晶似的微光。时旎蝶大惊失色——这手法,这质地——
这鬼仙是往风徊雪身上撒盐吗?
只听过有人伤口撒盐,可没见过尸体上撒盐——这也太过分了叭!
难道她这是要把风徊雪吃了?
还没等她反应,那边鬼仙又从另一个碟子里抓了一把,再度洒了下去。
褐色的小圆粒从指缝落下,时旎蝶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是,的确得拿花椒去去腥。
很快到了第三个碟子——这回是红色的小碎片,鬼仙直接抓起碟子,一股脑的扬了下去!
时旎蝶几乎窒息了——这么大的量!
这鬼仙是个重庆人吧?
一旁聂归寻狐疑的看了眼时旎蝶,怎么他刚才好像听到了这货吸口水的声音?
他无语的偏了偏头:“师尊,回去再想吃的吧。现在怎么办?”
时旎蝶这才收摄心神,咽下了不存在的口水,刚想说话,就听腾的一声——火光骤然暴起!
原来是场中那立着囍字的柴火堆猛地燃起!
时旎蝶被惊了一跳,下一秒忽然有道尖细声音颤巍巍的抖着腔喊了声:“迎贵客——”
话音一落,周围突然响起悉悉率率的声音!
聂归寻听到身后有响动,猛地回头,却看到那男尸的眼睛居然睁开,已变得浑浊的灰色眼仁正空茫的盯着他。
那男尸抽动了几下,像是卧床许久方苏醒的人一般,找不到自己手脚般僵硬的活动几下,宛若牵线木偶似的支棱起关节,尝试着坐起。
聂归寻毕竟修仙之人,对死去的肉胎没什么畏惧,可时旎蝶毕竟是个穿过来的,被那青灰萎缩的脸给吓了一跳,猛地往聂归寻脖子上一盘。
脖子传来“咔”的一声,聂归寻的喉中不受控的“呃”了一声,差点被她勒死。
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要是被牡丹花勒死,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好在时旎蝶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松了开来。就在他们这边闹腾的时候,那男尸已经半坐起来了。
时旎蝶也只是不意被吓了一跳,瞬间的惊惧很快消散,忙提醒:“你看那些棺材。”
聂归寻刚缓过气,闻言往周围看去——只见其他几个棺材中的尸体也都在纷纷僵硬坐起,有些看起来新死不久、关节还未完全僵化的甚至已经半站起身。
这些棺材大多都是两人,只有两个棺材只有一个人——难怪之前他们这个棺材也只有一个人。
聂归寻见状和时旎蝶对视一眼,从善如流的学着男尸僵硬的样子缓缓爬起。时旎蝶反应也快,本想往他腰上盘,又怕这样不好说悄悄话,灵光一闪钻进了聂归寻的袖子。
沁着凉意的触感绕上了胳膊,聂归寻一下子就僵了!
好在这僵硬只持续了一秒,他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动作,像是个不灵便的耄耋老人般站了起来,一脸僵硬的木然,学着男尸的样子站起身跨出棺材,与他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