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没保护好她……”孟独晴看起来有些不对,浑身的气势比玄清终年不断的风雪还要凌冽,整个玄清甚至都感受到了一股摄人的寒气,平常闲庭漫步的猫猫一派已不见踪影,宗内的弟子已齐齐跪在地上,艰难运功用来抵抗沧澜剑尊的怒火。
枕耳看起来不比他好多少。但他眼神一凝,献宝般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盏灯来,语气中带着劫于后生的清醒:“没事,苏苏还没事,老爹的术法还没失效。被‘云烟水镜’标记后,除非施术者主动结束这招,或者被施术者生命消散后,水镜才会散去。但是现在水镜还好好的,苏苏不会有事的。”
“而且你看,她的魂灯还这么亮,肯定没事的。”
孟独晴无法描述自己现在所想所念。他好像又看到了师妹抱着枕苏,笑着故去的场景。
众人皆知枕苏拜入沧澜剑尊门下,却极少人知晓,枕苏的母亲是与孟独晴一脉的师妹,突破元婴的年岁甚至比孟独晴要年轻。只是二人的师父常常不见人影又极其随心所欲,她为人低调内敛,极少出手,所以没什么人知道他俩的关系。
枕苏应该待在他的身边。
他以杀证道,一直认为只有实战才能让人突破,先前也不少笑话某些死板的长老把弟子看的严,恨不得一直把弟子拴在身边。
但他后悔了。
沧澜剑尊一生洒脱自在,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他现在极其后悔,似被万蚁噬心。
小鸟还未长大,羽翼不够厚,经验不够足,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还太危险。她应该待在他身边,可以随意飞翔与打闹,不用害怕任何事物,也不用担忧任何情况。
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她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可以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只要她在自己身边。
苍蟒合上巨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对着朝它冲来的众弟子咧出一个狞笑。
但它的表情很快就被定格住了。
一道白光旋开了它的血肉,是枕苏运剑在内壁里刺穿了他的身体,又用力挑开,凭借着极快的速度自身一往无前的锋利剑势,硬生生地把苍蟒切开了一圈。远远看去,就像苍蟒的半截身子上出现了一圈白环。
苍蟒终于彻底失去了生机,直直坠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海域,海域下传来了极响的落水声和分食的声音。孟独晴和枕耳透过水镜,看到了那个让他们牵挂无比的清瘦身影。
她的衣摆被腐蚀的有些破烂,发上的玉簪不知掉到了哪里,一处袖子上镶嵌的明珠已经全部丢失,整个人是极其罕见的狼狈形象。
但她的眼睛依旧明亮,就像皑皑雪原上抵住风雪、永不熄灭的火苗。
蓝衣玉剑,举世无双。
她分明在看苍蛇坠海之地,却像是穿过无边无际的海洋,经过东区的百花,透过晶莹的水镜与孟独晴对视,竟让游历过万水千山的沧澜剑尊恍惚一瞬,竟分不清她的眼睛和水镜哪一个更加剔透无瑕。
那双眼睛好像在诉说着,狂风暴雪无法打败她,反而会让她化为更加尖锐的利刃,锋芒毕露,经艳绝伦。
枕耳长一口气,掌心中掐出的血随意抹到身上,继续满腹牢骚地处理宗内事宜。孟独晴的担忧与惊慌瞬间消散,连刚才短短一现的暴戾也被悄无声息地安抚。
或许他是错的。
幼狮终会在茫茫草原上叱咤风云,稚鹰也终会在至高蓝天中翱翔。历经艰难得到成长是捕猎手的共同点,也是它们的必经之路。
温室中出不了强者,强者也从不满足于温室。
他把视线从水镜上移开,却和枕耳对上了视线。他们看懂了彼此的眼神,又不约而同地盯住那盏热烈而闪烁的魂灯。
飞的再高些吧。
你将去探索最广阔的天地,会有无数羁绊见证你人生的绚丽,你会有再刻骨铭心不过的记忆,和永远不会背叛你的实力。
就带着这永不消散的坚定,去迎接整个世界最盛大的绚烂,直至到达无边天穹的最高处。
展翅高飞吧。
“我的妈呀!”余镜台大喊一声, 从昏迷状态清醒过来。
“这是哪里?枕姐他们呢——啊!”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整个人尖叫一声。恶作剧的主人捂住耳朵,一脸嫌弃之色。
正是被余镜台冠名眯眼怪的季沉。
他指指身边, 枕苏正在给黎萤把脉。黎萤好像陷入了昏迷,双眼紧闭,眼下还有没恢复过来的青黑。
余镜台使劲晃了晃脑袋, 想要把脑袋里迷迷糊糊的感觉晃走, 到了季沉眼里, 就是跟自己共同话题不少的小伙伴在晃脑子里的水 。
一晃一个叮当响。
“别晃了, 再晃你脑浆都要摇匀了。一天天的什么事都不干,忘性到挺大。”季沉笑着拍了拍余镜台的脑袋,得到白眼一枚。
余镜台双手抱头, 眼神幽怨:“为什么要打我。”
“因为你什么事也不干。”
“可我明明什么事也没干啊。”
余镜台无辜脸。
又一个聪明人受到了名为余镜台病毒的荼毒。季沉果断放弃和状态不对的余镜台争论, 概括了一下现在的状况。
苍蛇坠海后,众人在船上休整半日便到达极海,总觉得有种出乎意料地顺利。不多时,陆雨眠的巨鹰带来极海中心有奇异建筑的消息, 但兰舟也因为先前的突发情况导致燃料不足,行动速度无法与先前一致。
因为距离不远, 大家聚在一起商议了些时间, 最后决定先由一些人打头阵, 其余人在兰舟前进时恢复灵力, 殿后行动。
枕苏和燕回都是元婴境界, 便留下燕回坐镇兰舟, 枕苏御剑飞行, 带着黎萤和郑氏兄妹;千归语和季沉以阵法浮空上行, 孟百川乘凤凰带着宓观鱼, 陆雨眠和余镜台坐巨鹰而行。沈岸大少爷傲娇地拒绝了陆雨眠的同乘邀请,选择使用钞能力,使起一沓一沓的传送符来是一点也不心疼。
几人跟随陆雨眠的契约巨鹰,不过三个时辰就踏到了实地,也见到了巨鹰所传达的“奇怪的建筑物”的本体。
著名写手小鱼大佬发表评论:这房子的主人看起来是个压抑自己的疯子强迫症。
沈岸连续使用了数沓传送符,腿已经虚的有点站不住。但沈大少爷死要面子,就算天塌了仪表也得保持住,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他偷偷站在几人外侧,想要扶一下那建筑外的柱子缓冲一下。哪知那柱子瞬间就变了色,生出数根藤蔓朝他缠绕过去。幸亏他被黎萤及时推开,众人立刻大砍特砍,砍完那些烦人藤蔓之后,柱子上突然露出一道紫光,缠上了离得近的几人。
之后就是目前的情况了。
“放心,那些藤蔓是鬼魅藤,以强力绞杀出名,但已被我们连根拔起了。只是饲养鬼魅藤必须要用万象反璞阵喂养,我们现在是触发了这阵法。我在玄机的藏书阁内看到过,万象返璞阵相当于另开辟了一个空间,统共分两层,第一层是遍地杀招,第二层是会把人困在中招者的随机记忆中,多为心结,走出来就算过了。我当时看到了那阵法,就直接把第一层的杀招破了。”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第二层,中招的是黎萤吗?”余镜台对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大为震撼,但看着小伙伴处在昏迷状态,还是有些担心。
“显而易见。”季沉摊摊手,歪头的动作竟然显得有些俏皮,“对了,这个第二层可能会扰乱在里面人的思维,或者会降低一些智力。如果你觉得脑子不清楚,不用担心,不是你脑子里的水涨了,等我们出去就好了。”
“当然,如果你是笨蛋,就不用担心它的影响了。”
“慢着,你是不是少说了什么?”余镜台现在的脑子虽然迷糊,但他抓重点的能力一向是可以的,“如果那心结走不出来呢?”
“走不出来啊……”季沉有意逗他,左右手两根食指合起又分开,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形,余镜台的两只眼睛也跟着他手指的轨迹运动。
“就成心魔喽。”
万象返璞阵内自成空间,而在空间外,是心急如焚的沈岸等人。
“啊啊啊啊啊!”听了千归语的解释,沈大少爷罕见地抓狂,激动之下一连磕了一瓶回灵丹。若不是他失了戒心,随意触碰岛上的柱子,黎萤就不会因为救他而中招,从而涉入险境。
“那么枕师姐他们会有危险吗?”郑清意焦急地原地转圈。她平复了一下因为千归语的传音感到有些难受的神识,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自家兄长的左臂。
【只要结了黎萤姑娘的心结,就可以顺利出来。而且两个空间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说不定他们一会就平安出来了。】
千归语的意念穿到在场众人的脑海中,就算是综合能力最强的孟百川也因为意念中的无形压力皱了皱眉。
见此,千归语贴心地取出传音玉碟,以灵力探之。
【就算不能解开黎萤姑娘的心结,他们也无大碍。这万象返璞阵本为双层阵法,第一层是实打实的杀机之阵,第二层却更多的是助人坚定道心的生灵之阵。】
【斜师兄成日泡在藏书阁内,最擅长解这种上古杀阵;就算无法解开第二层的心结,只要破了阵眼,就能平安回来了。】
【就是黎萤姑娘可能要昏迷一阵子,其余就没什么劣处了。】
看着千归语传音玉碟上显现的字体,宓观鱼揉揉太阳穴,欲言又止。
“斜道友,你和苏苏平时也是像刚才一样交流吗?”
虽说是没有恶意的交流,但总感觉带着一股自上而下的压迫感,莫名让人头疼。
这真的只是简单的神识传音吗?
千归语但笑不语。
万象返璞阵内,枕苏收回把脉的手。既然探明了这阵法的虚实,黎萤的身体目前也没什么地方出现不对,那现在要做的,便是尽力帮助黎萤度过一直根植于她内心的心结。
黎萤天赋过人,又长了张可爱幼态的娃娃脸,自小被瑶寨众人当祖宗捧着,生怕有什么磕着碰着,说是被爱浇灌着也不为过。要说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怕也只有那一件事。
“小余。”枕苏打横抱起黎萤,又剥开她额间的几缕碎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沈岸和黎萤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啊?”余镜台懵懵回答,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刚想举手发言,手中突然被放了块阵石。
“脑袋不清楚没事,手还能用就成。”季沉恶魔微笑,“我们可是真实存在这阵法形成的空间里的,我给咱们套了个隐身阵,你手里拿的是阵石。如果不小心掉了或损坏了,让黎萤认为我们是变态跟踪狂,下场可能会有点惨哦。”
余镜台想起黎萤身边的金蝎,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她之前给自己科普的某些蛊术知识,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用脑子里为数不多的理智控制双手夹住阵石,紧紧合拢于胸前,一副“我与阵石同生共死”的模样。
全然忘记了阵石没了也可以再另起隐身阵法的情况。
他们目前处在一个山窝里。从周围的环境看,好像还是个穷山僻壤,风一吹就带起不少尘土来。
“阿嬷,我今天想吃炒蘑菇。”
“好好好,阿嬷给你做。”
在这荒凉小路上行走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是个面容慈祥的老婆婆,矮的一看就是缩小版的黎萤。她还是扎着两个标志性的小麻花辫,带着一身的银饰,头上还别了一朵镶了银边是紫色绢花,上面绣着蝴蝶样的纹路,看起来古灵精怪的。
“黎萤。”又一个小矮子从对面走来,正是小时候的沈岸,“姐姐说过,不能给人添麻烦的。”
“要你管!”黎萤对他做了个鬼脸,继续朝着阿嬷撒娇,沈岸只能自己一个人握着小拳头生闷气。
“小小孩子怎么气性这么大。”冯阿嬷揉揉沈岸的头,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慈爱。她的手掌很大,上面的皮肤也不光滑,但是力道轻柔,也避开了沈岸头上的红色发冠,对待他们像是在呵护什么未开的娇嫩花苞。
“……我没有生气。”沈岸好像很不适应,但也没有躲开。
“阿嬷,我们今天做沈岸喜欢吃的虫子吧。炸虫子煎虫子烤虫子蒸虫子煮虫子炖虫子……他!全!都!喜!欢!”
“黎萤!”沈岸炸毛,抬手就要去揪黎萤的小辫子。黎萤才不乖乖就范,借冯阿婆的身体来遮挡躲避。二人绕着冯阿婆你追我躲,紫色的绢花和红色的发冠绕着冯阿婆转来转去,就像这无尽的枯地中生出了艳丽至极的花。
枕苏一行人隐身跟在他们后面,走到了一个傍山而建的小村庄内。村庄内的建筑大多都是木屋,面积也不大。虽说是村庄,里面却大多是老人和幼童,极少有青壮年的存在,就连年轻女子的数量也很少。
村庄的入口处,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像是稚童的练笔,依稀能辨认出是“芳菲源”三个字。
第42章 芳菲源
“阿嬷, 你们回来啦。”进了村子,沿着小路走过几间房屋,就能看到在门口等着的春儿。她见到缓步走来的几人, 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小跑到几人,紧紧抱住冯阿婆的胳膊往里走。
春儿正是十五的青春年华,人却长得瘦瘦小小, 与同龄人站在一起就好像小了几岁。她扎了一条单侧麻花辫, 看起来像只温顺的小鹿。
他皮肤有些太白了, 脸颊上几乎没什么血色, 穿的是很普通的麻布衣裙,腰间系有灰色围裙一条,脚踏一双麻鞋, 虽然朴素, 却胜在干净齐整。
春儿是冯阿婆在村子外面捡到的弃婴。在一个偏远落后的凡尘山村里,最快的交通方式就是驴车。但暖春未至,积雪还没化完,驴车不便通行, 是冯阿婆抱着这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孩,在吹着寒风的一个冬末, 一步一步地走到镇上, 把婴儿交到了据此数十里的医馆中。
医馆的人用尽一身医术, 终于保住了婴儿的性命, 只是她落下了病根, 不知道是否能活过十二岁的生辰。
冯阿婆没有丢掉这个孩子。她把家里最暖和被子拆了, 给春儿做棉衣。春儿怕冷, 她就在冬日囤了树枝木炭来烧;春儿的药不能断, 她就绣花补贴家用……芳菲源里没什么青壮年, 冯阿婆的一双儿女都在二十年前的一场山洪中失了生机。一个老太太,凭着自己孤身一人,硬是把春儿养过了第十五个春。
冯阿婆把三月二十日的春分时节当做春儿的生辰日。春儿挺过十二岁的生辰时,冯阿婆特地去镇上给她裁了一块新布,欢天喜地的给她做了一件单衣,上面绣着鹅黄的迎春花。春儿自己也争气,不仅小小年纪掌握了绣花这一技术,绣上的花鸟百兽栩栩如生,甚至比许多专门的绣娘的绣技都要好。
“沈岸,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呀?”两个小孩被赶到里屋准备吃饭。黎萤双手捧着脸蛋,眼睛忽闪忽闪地,“我保证不再用虫子吓唬你了。”
“我才不怕虫子!”沈岸低声反驳。
“我不怕虫子~”黎萤才不给他留面子,“那为什么你上一秒看到我新找的虫子,下一秒就撕了传送符,传送到这么个犄角旮旯里。”
黎萤晃晃右手上的银铃铛,左手上的银铃铛被她偷偷塞到了冯阿婆的小匣子里。
“要不是我的五行蛊里有你的血,能知道你的方位,才能用传送符跟过来。长老爷爷这几天一直在忙着要扩大玄春门在南区开设医馆数量的事,我可没告诉他们我们两个在这里,我才不想挨骂。”
紫衣小姑娘右手握拳拍拍胸脯,一脸信誓旦旦。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的。”
看着面前的黎萤,沈岸破罐子破摔般苦恼挠头,整个人好像快要碎掉了。
“谁要你照顾啊!再说,我到这里是因为谁啊!”
原来玄春门与瑶寨的主事人打小便交好,相互之间走的很近,又同时出了两位天赋过人的苗子,彼此又有长辈滤镜加成,趁瑶寨来玄春门商讨事宜时,给两个小孩订了娃娃亲,平常也多让他们两个一起玩。
小孩子不懂什么是娃娃亲,只觉得自己有了新的朋友,两个人一起玩可比自己一个人有意思多了。瑶寨善蛊术,蛊又与虫离不开。作为一个合格的瑶寨小圣女,黎萤自认为自己活泼开朗,不能丢了瑶寨的面子,也大方地把她的新玩具分享给小伙伴。
是一直通体青绿的大青虫。
“沈岸你看!”黎萤献宝一般把它捧到沈岸面前,“我还没见过这种样子的呢。”
哪知新的小伙伴表情平静,好像还带着一分不自然的僵硬。
他冷静地掏出了一沓传送符。
原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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