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祈安睫毛轻颤,她不知道谭斯京是否听过这首歌。
而谭斯京却忽然问她:“柴可夫斯基-六月船歌。”
苏祈安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谭斯京无奈地笑:“不允许不懂艺术的人听艺术曲?”
这话听着倒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没有呀,只是有点惊讶。”
苏祈安走到海滩礁石上坐下,习习海风吹拂。
谭斯京也跟着坐在她身旁。
睡了一觉,苏祈安的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
海浪拍打礁石
,银白月光照的海面如霜,水下的贝壳隐隐发光。
这样漂亮的夜晚,像展开的画卷,在眼里绝美绽放。
苏祈安鲜活了起来,那点剩余的不高兴都没了。
却又觉得有些胆大妄为,又有些贪图这样的瞬间。
这片刻,海是无边无际的,风是自由随意的,而她也是。
也是自由的。
贝壳依旧在月下闪烁,苏祈安起身抬腿想去捞,耳边悠悠钢琴声,脚下的小小礁石上覆盖着湿滑礁膜,叫她一时没站稳,脚踝扭到。
谭斯京捉住苏祈安的手臂,给她重心。
苏祈安没忘记那个贝壳,从水里捞出,贝壳出水,带起好一阵水花,哗哗落海。
她的眼睛澄亮,“谭斯京,好漂亮的贝壳。”
扇形浅紫渐变的贝壳,像宝石,月光下闪烁光芒。
谭斯京捏了捏苏祈安的脸,温热指腹贴在她被海风吹凉的脸颊,“过来,看看脚。”
苏祈安踩在礁石上弯腰捞的,鞋没湿。
她稍稍嘟嘴,坐在礁石上,任由谭斯京脱了从罗伯威上穿下来的拖鞋。
白皙柔嫩的脚踝,没红没肿,也不痛,倒没什么大事儿。
谭斯京的指腹在肌肤上轻揉,引得她一颤一颤的,“好痒。”
“苏祈安,笨死了。”谭斯京的目光停留在苏祈安的脸上。
苏祈安才不回应他那句话呢,“这贝壳不好看吗?”
“差了点。”
“差什么?”
“招宝。”
苏祈安忍不住笑。
谭斯京问苏祈安,“喜欢芭蕾,为什么不继续学了?”
提到这个,苏祈安忽然想起周雨喆,这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她不愿意说,也不想说。
苏祈安手里攥着贝壳,紧紧的,“谭斯京,你知道你送我的《皇家芭蕾》里,有一个作品叫《天鹅湖》吗?”
“《天鹅湖》说的是公主奥杰塔在天鹅湖畔被恶魔施法,变成了一只白天鹅,公主想要变回人形,但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很无奈,很无助。”
“有一天,王子齐格费里德来到了天鹅湖畔……”
“他爱上了奥杰塔变成的白天鹅?”谭斯京问她。
苏祈安惊讶:“你怎么知道?”
谭斯京唇边挂着若有若无地笑,拉了把苏祈安。
她跌到他的怀里,“下回告诉你。”
那故事没说完,也说不了了。
因为,谭斯京在苏祈安的眼里看到了从她嘴里说出的那和奥杰塔一样的,无力,无奈。
他不想看见这种无力无奈,从苏祈安的眼里。
第二天下午,谭斯京把苏祈安送到了一品,车依旧挺的远,还需要步行五分钟的路程。
车刚停稳,在苏祈安还未解开安全带时,很轻地亲了下谭斯京。
然后快快解开安全带,站在车窗外和他挥手,告诉他她昨天很开心。
这话谭斯京听着是舒服的,也觉得苏祈安这姑娘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简单是她那心思摆在脸上,想跟他,复杂也是,只想单凭苏祈安她这个人跟他,其余的一切不允许有挂钩。
就譬如,他知道她人,知道她学校,但凡问仔细了,问哪个班,谭斯京还真回答不上来。
谭斯京没忘记昨晚在酒吧的事儿,他没想到小姑娘倔得厉害,也万分认真。
这心思勾的谭斯京在酒吧里喝酒都少了点滋味。
看着那酒架上摆放着的麦卡伦都能联想到苏祈安昨天坐在这吧台上,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
可怜巴巴地说:“谭斯京,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
酒杯“啪”的一声放在吧台上,清脆悦耳。
酒液在灯光下,晃出弧度。
阮晋伦被惊得一颤,正在喝酒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压着声问:“干嘛呢?和苏祈安处得不开心?”
倒没谈得上不开心,相反谭斯京从没想过从苏祈安身上索取过什么,她乖,也识得分寸,但也没向他要过什么,除了那枚他看不上的胸针。
圈子里有几个狐朋狗友曾说过几句,女人一旦想要的多了就可以踹了,逢场作戏嘛,不必当真,谁还真给名分了不是?那是给自己惹得一身腥,自讨没趣,烫手山芋赶紧丢进炉子,免得烫得天崩地裂。
苏祈安昨晚那句话,倒提醒他想起这事儿。
但她醒来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也好,倒省了他搁这多想一通,自作多情。
“什么开心不开心?”谭斯京看阮晋伦,“人开心了不就行了?”
她开心不就行了。
周雨喆在一品律所大厅和几个前台聊天,门被推开时,响起欢迎光临的机械女声。
苏祈安进来时有些诧异,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雨喆当即开了口。
“今天我给你请假了,和我去机构,已经和你老师说过了。”
一锤定音,砸的苏祈安脑子都晕了,当场愣在当地。
前台言笑晏晏:“祈安,没事儿的,你去吧,好羡慕你可以出国,你妈还说你愿意的话回来给你全款买房!躺平万岁!”
周雨喆面露骄傲,十分满意这样的话。
在别人都满意的情况下,她以为苏祈安该懂事了。
苏祈安静静地看周雨喆,尽管骨子里已经开始烦躁了,不愿在这种地方发生争辩,最终还是和周雨喆离开一品,前往机构。
手续还没办完,但是可以先在这儿再谈谈其他的事情。
哥伦比亚大学周雨喆很喜欢,事实上苏祈安连学校是什么样她都不了解。
苏父也被周雨喆叫来了。
从前,苏祈安总是默认周雨喆的强势行为,认为与她争辩,是不应该的举动。但似乎这回不说的话,永远都是这样。
她不想接受既定安排,接受了代表着永远都在接受。
硬塞是被迫接受,是被通知。
已经被定下,了解时周雨喆拉着苏父和中介谈天说地,签证申请表已经填了。
周雨喆拍了照片,发了朋友圈,配文是“母亲节,送给女儿的礼物。”
一圈下来,还在外面吃了晚饭。
等到家时,周雨喆在门关处换鞋,“要不是你昨天晚上跑出去,一家人高高兴兴还能给你庆祝,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要不是我知道你不在公寓,还去不得一品蹲你。”
苏祈安站在客厅,有种铺天盖地的撕扯感向她扑来,每一个细胞都被扯开,塞入各种各样的安排。
她像个布娃娃,毫无自主。
终于,在周雨喆说了一大堆,像倒豆子似的,苏祈安说了话:“妈妈,我不想出国,我就想等我毕业了,我去找工作,我就在国内。”
周雨喆愣了一下。
苏父轻轻“啧”了一声,“你怎么不早说,手续都定下来了。”
“你昨天在机构怎么不早说,你不喜欢我会强迫你吗?现在买都买了。”周雨喆忍不住扬起声,“手续,文书,签证,申请表我都联系好了,现在去哪里退?”
一条龙服务已经安排上。
苏祈安忍不住垂眸,苦涩似的眨了眨眼,声音放软:“不管是出国还是干什么,都取消了吧,那些钱我会想办法解决。”
她从来都没有拥有和人争辩的勇气,这么多年总是缺少了这一块,无论发生什么,苏祈安总是下意识地一再退让,骨子里早已经形成逃避的反应。
周雨喆一顿数落,口头上说着不会逼迫她,但所有人依旧默认这国是出定了。
事到临头了才说,无可挽回。
周雨喆给苏祈安煮了碗青菜面,煎了两个荷包蛋。
热腾腾的面放在桌上,周雨喆忽然就叹气,还拿过苏祈安垂在双膝上的手,温声说:“不喜欢什么就要说,不要憋在心里。”
听这话,苏祈安忽然就很想哭。
不是因为这温情的时刻,是她很早很早之前就说过了,她不是不说,是说过了,现在也不是不说,是早就丧失了那说话的资格。
也不是不说,是从
来就没人听过。
但原生家庭好像就是这样,她没有勇气割舍,却在看到周雨喆软了姿态的时候萌生出愧疚,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过分?
也质疑自己是不是应该接受这样的安排?
是不是真的要出国?是不是再也见不到谭斯京了。
是不是这阵子接近谭斯京,真的就是最后一次?
说了那么多次最后一次,就真的一语成谶成了最后一次。
那碗面条苏祈安吃了一半,吃到一半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干呕一下,眼眶湿润。
吃过后,周雨喆又对苏祈安说事已至此,也不需要让她用钱解决,老老实实出国,下次不喜欢就再说。
苏祈安没应话,踩着拖鞋就回了卧室。
手机里弹出两条消息,是余一婕发来的信息。
她问苏祈安:“安安,你要出国留学啦!好开心,真的替你开心!!”
“那以后我们是不是就不能住在一起了,好难过啊。”后面跟着两个哭泣的emoji。
苏祈安有些疑惑,快速地回了消息。
“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出国啦?”
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出国留学的事儿,包括徐清落都没有说。
苏祈安有个毛病,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是不会把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
出国这件事她是觉得还有挣扎的余地所以没说,如今好像不太行了。
手机振动两声,余一婕快速回过来:“我从你妈妈那儿知道的呀,她不是发了朋友圈吗?”
发出来不到两秒钟,又被撤回了。
苏祈安看到了。
周雨喆会加身边好友的事苏祈安知道,但从没有听余一婕说过这事儿。
所以苏祈安默认余一婕没有加周雨喆好友。
聊天界面上头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不多时,余一婕又发来消息。
“不好意思啊,祈安,一直忘了告诉你,你妈妈加了我微信。”
“没事儿。”
一时半会,余一婕没再发消息过来。
直到半小时后,她说:“祈安,那你不和我住了吗?你妈妈要给你安排出国啦,要是我,我就直接抱着我妈妈亲亲呜呜呜,还可以去国外看看。”
“暂时还没有啦。”
回完余一婕,苏祈安整个人躺倒在床上,身心俱疲。
闹心似的凌晨,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半梦半醒到了天明,苏祈安赶地铁去了一品。
她家离一品远得很,换乘一号线还要走上十五分钟,最后还是提早十分钟到了一品。
昨天周雨喆那一闹,整个律所都知道苏祈安有个贴心的妈给她安排出国,外加一套未来的房,人都说财不外露,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一个实习生出国和买房,有钱得很。
谁不知道一学生有钱会在职场是什么下场。
苏祈安不得不扯谎,说那房子她家要还上五十年的房贷,包括出国都是借钱的事儿,这才免去了一些麻烦。
下班回到公寓,苏祈安拆了徐清落的快递,满快递她喜欢的风格衣服,还有各大牌子的化妆品,一双chacott的芭蕾舞鞋。
苏祈安爽心悦目地拆开,给徐清落发了很多消息,说等她生日一定会准备很多礼物。徐清落说不用,只要她开心就好。
这话是掏心窝子的,苏祈安听着心头暖得不行。
和徐清落说要出国的消息时,余一婕也走了过来。
她敲了敲苏祈安卧室的房门推开说:“祈安,昨天你不在公寓,所以没给你说,周导让我给你的,还有其他同学给你的毕业礼物。”
余一婕递来一本书和一些小玩意。
苏祈安受宠若惊,温柔地笑了:“谢谢。”
等收完礼物,苏父和周雨喆分别发来一笔转账,都五位数,转账上都做了备注,毕业快乐四个大字。
苏祈安把钱收了,感慨地想,怎么其他人都是毕业时收到祝福,而她反而提前了。
研究生找到实习工作后,就要申请毕业离校,离校手续苏祈安之前一直都在办了,但是公寓是一直租着,所以离校不离校的对她没有所谓。
离校截止在五月底,苏祈安早早地就办下来了,刚好是今天。
离校也相当于是毕业了,除了后头还要回来参加个毕业典礼。
全世界的祝福都收到了,独独少了个人的。
事已至此,事后再说显得和找茬似的,过去就过去了,苏祈安也没打算说这事。
偏偏人知道了,满嘴的说不清。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谭斯京知道苏祈安那天不开心已经是凌晨两点的事儿了,都过去一天一夜多了。
而毕业这事儿,还是从阮晋伦那儿知道的。
阮晋伦从芙城回来,说是庆祝和徐清落不吵嘴的第三天,硬生生借谭斯京酒吧凑了个局。
请了几个圈子里谭斯京还算眼熟的朋友热场子。
happy的不行,站在沙发上开啤酒,啤酒气洒了一身,有个人穿着白衬衫湿了一大块,肌肉线条隐隐约约可见,几个朋友带的女人脸红耳赤的。
偏偏气氛高潮,一群人呜呼一声,DJ打碟,喊麦串烧,那人直接脱了衬衫,举着手拿着打转。
灯照在身上璀璨又昏暗的,醉生梦死,不醉不休。
谭斯京嫌吵,倘若苏祈安在这儿,指不定的怎么脸红和他说走啦。
他出了包厢,干脆在走廊上醒酒,方才几个人簇拥着他,不免喝了几杯,算不上醉,偏偏想醒。
阮晋伦手拿着酒过来,揽上他的肩,“我跟你说,前两天苏祈安毕业离校那天不是不开心吗?徐清落居然托我去日本代购买什么东西为了哄苏祈安来着,她说别人买她不放心怕买到假的,卧槽,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徐清落和我说谢谢两个字。我当场就打了我那个在日本的朋友买那个什么什么chacott的芭蕾舞鞋。”
“对,就chacott的芭蕾,卧槽我居然能记住名儿。”
“为这事儿,徐清落三天没骂我,哥们儿你说要不再让苏祈安离校一次?或者你问问她缺什么,我去买,毕业典礼那天我送她。”阮晋伦要被自己感动哭了,“话说那天她毕业,你有没有送她东西?”
谭斯京听了半天,最终平声说:“她毕业是哪一天?”
阮晋伦听这话脑瓜子嗡嗡地响,明明他才喝了三瓶酒啊,怎么跟醉了似的听到了假话?难不成这酒是假酒?
“不是。哥们儿你不知道她毕业啊?”阮晋伦说这话,他自己都有点不信。
苏祈安看着就喜欢谭斯京,怎么可能不跟他说这件事儿。
谭斯京没说话,酒吧大厅灯光昏暗,吧台酒架上放着十几瓶苏祈安喝过的麦卡伦。
这设计都他妈是苏祈安喜欢的。
他去了洗手间,给苏祈安打了通电话。
谭斯京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性子,也觉得他还真该继续醒酒。
否则怎么会把阮晋伦那句话听了进去,不是没人说过苏祈安那性子乖,也不是没人说过苏祈安性子单纯。
但只有谭斯京知道,他被苏祈安耍了几回。
这姑娘哪儿乖了?有点事儿心里跟明镜似的,压根儿就不和他说。
谭斯京靠在墙上,脊背稍弯,指节夹着的烟燃着,灰白的烟灰悄无声息落了地。
他漫不经心地和电话那头的小姑娘打着电话,嗓音微扬,喉结缓慢滚动,声线迷人危险,说出的话跟讨债般。
“苏祈安,白对你好了,合着儿连毕业都只瞒着我一个人呢?”
也许是内心在幼稚地和谭斯京暗暗较劲儿,较劲儿什么?
较劲儿她不了解谭斯京,所以她也觉得不必告诉他。
幼稚,又青涩。
但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较劲儿?他们本身就是不该了解的关系,所以也干脆不说了。
又或者是那天太过狼狈,经历了周雨喆一通胡乱操作,早已疲惫,失去了一些分享欲。
又或者是怕麻烦谭斯京,他本身就不爱听这些事儿,她觉得自己无趣,又怎么能给他徒增烦恼。
无论是哪一个,那天都已经过去了。
也无论是哪一个原因,苏祈安都不想再去深究,因为那天晚上,她都很开心,也很自由。
那天晚上的场景,海边芭蕾,自由肆意地浮现在苏祈安脑海里,覆盖过周雨喆的强势。
苏祈安清甜又软声地说:“谭斯京,那天,你不是已经送给我毕业礼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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