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词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娘娘,王敬公公回来了,在外候着,说是有要事回禀。”
李凤遥手下动作未停,嗯了一声,将最后一枝梅花插入汝窑天青釉瓶中,端详片刻,方才放下银剪,用一旁的湿帕子细细擦了手。
“让他进来吧。”
王敬躬身趋步入内,脸上带着恭敬与谄媚,他非常讨好跪下磕头:“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按理混到王敬这份上,根本没必要给妃子嗑头,对上皇后都没这般礼数。但他在李凤遥这栽了一跟头,变得非常老实,抱大腿表现得很明显。
“起来回话吧。”李凤遥声音平和,走到榻边坐下,端起一盏温热的红枣茶,她生理期
到了,容易疲倦,“差事办得如何?可见着本宫的兄长了?”
“回娘娘的话,托娘娘洪福,差事办得极为顺利。”王敬站起身,依旧躬着身子,脸上堆满笑,“李镇抚……哦不,李大人一见圣旨,那是感激涕零,叩谢天恩呢!直说是娘娘恩德,李家祖上积福!”
李凤遥吹着茶沫,眼睫微垂,看不出情绪:“他可还好?梅龙镇一切如旧?”她问得随意,毕竟只是寻常家常。
“好!好着呢!”王敬忙不迭地回答,“李大人不愧是娘娘的兄长,一表人才,气度不凡!虽说乍闻喜讯有些惊喜,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处事有条不紊,接旨谢恩皆是依足礼数,依奴婢看,绝非池中之物,日后定能成为娘娘的臂膀!”
他极尽溢美之词,将李野接旨时的些许失态全然美化,更是隐去了自己最初的鄙夷。
“嗯,你办事周到,辛苦了。”李凤遥这才露出笑容,“青词,看赏。”
“谢娘娘恩典!”王敬喜滋滋地再次跪下磕头。
“王公公何需这般多礼。”李凤遥看着这样能屈能伸的王敬,怪不得人家能上位呢,“王公公心意本宫知了,一路劳顿,先去歇着吧。”
“是,奴婢遵命。”王敬听出话外意,笑着又行了一礼,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暖阁内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炭火偶尔噼啪的轻响和清冽的梅香。
李凤遥重新走到那瓶寒梅前,指尖拂过一朵盛放的红梅,她想起在梅龙镇的时候,虽然她与李野因为吴娟有过争吵,但两人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
况且二人相依为命长大,很是不易,最重要的一点是,女性掌权者几乎一样的困境,就是能用的只有娘家人与小人。
因为所有的所谓君子,都会冷眼对上,用尽手段与心机将这胆敢不安于室的女子打入深渊。
大明又不像秦汉,她能做出许多发明改变世界,大明科技与实力本就领先,这里是因为内斗而衰败,亡在根深蒂固的利益壁垒和盘根错节的人心算计里,而不是其他。
她撑死做出珍妮纺织机,但大明真不缺这玩意,她做出来估计也就被夸一两句,这里布匹很便宜,人们原本可以衣食无忧,只是上面的人不给下面分一点利罢了。
就算是清官,名下田地至少万亩,她只能走上与老登玩权谋的路。
所谓的“清流”与“浊党”,本质上并无不同,无非是争夺那块早已分食殆尽的蛋糕,谁又真心想过将蛋糕做大,让更多人分润?
她不能,也不必去做什么惊世骇俗的发明。她要做的,是成为执刀分蛋糕的人。
先夺权再说。
她看向青词,“青词,我兄长初来京城,你且去库房里挑些家常实用得上的东西,连同御膳房刚做的几样精细点心,一并送去。告诉他,舟车劳顿,不必急着面圣谢恩,先在宅子里好生歇息两日,熟悉环境,帮我安抚他,让他休息两天再来。”
青词忙嗯了一声,“娘娘放心,奴婢必办妥贴。”
青词退下后,暖阁内重归寂静。
李凤遥对李野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只要不对人抱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她也不指望李野成为卫青,因为她想当的又不是卫子夫。
以后她如果有孩子,她不在乎是男是女,毕竟鸡娃不如鸡自己。
她的人生足够精彩舒服就行,小孩有小孩的故事,看张太后就知道了,把希望放别人身上有多不靠谱。
她的底气,来自于她自己。以后有孩子固然是锦上添花,但绝非雪中送炭。她能给孩子最好的礼物,不是一个必须争抢的皇位,而是一个无论男女、无论贤愚都能安稳富足的强大保障。
而这保障,需要她亲手去夺取,去建立。
李凤遥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松枝。她想起朱厚照昨日兴致勃勃说要带她去冰嬉的模样,想起他谈及朝臣时那不耐烦又隐含锐利的眼神。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条船不能翻,她得造大。
眼下,先让李野站稳脚跟,让司礼监更听话,让自己在朝廷的分量再重一些。
毕竟又不是弄死几个文官,发布政令,下面地方官就会听的。
他们阳奉阴违搞事情,锅就全在她头上,王莽已经以身试法过了。
那些饱读诗书的文官,最擅长的便是用冠冕堂皇的道理将人架起来,再用层出不穷的软钉子让人寸步难行。即便有朱厚照的支持,即便她能除掉几个跳得最欢的,也无法从根本上扭转那遍布天下、盘根错节的官僚网络。
杀几个人容易,要改变一套运行了千百年的规则,难如登天。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政令出不了紫禁城,或者扭曲得面目全非,最终民怨沸腾,所有的罪过却都会精准地落到蛊惑圣心的她头上。
她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了一瞬便散去,路要一步一步走。
她不能着急,一定不能着急。
第47章 重逢
西苑兽苑旁的一棵老松树下,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了一张厚厚的波斯绒毯。李凤遥斜倚在铺了貂皮垫子的软榻上,身披朱厚照送来的银狐裘斗篷,毛色纯白,更衬得她肤光胜雪,乌发如墨。
在她身旁,是一头名为“玉爪”的金钱豹,它焦躁又不甘地趴伏着。它华丽的皮毛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流动着金黑交错的光泽,肌肉线条流畅充满力量,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压抑着的呼噜声,琥珀色的兽瞳时不时瞥向那只正慢条斯理落在它头顶的手。
这个人类真是太过分了,把它当猫撸,它还不敢动,它一反抗那人掌上力道还带着内力,先前一边喂它一边碎碎念,后来装都不装了,直接上手。
它本想给她点颜色看看,结果反被给了颜色,豹豹委屈,豹豹不敢说。本就是家养的豹,没太大的野性,在强力下就更乖了。
李凤遥似乎全然未觉豹子的不耐,纤长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它颈侧最厚实柔软的皮毛。她的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偶尔指尖划过豹耳,那豹子便会猛地一抖耳朵,尾巴尖不耐烦地扫动一下,却又强行忍住,没有更激烈的动作。
周围伺候的内侍和驯兽师个个屏息凝神,冷汗涔涔。虽说这“玉爪”自幼豢养,性子算得上猛兽里温顺的,但毕竟是畜生,野性难驯,万一发难,他们简直不敢想那后果。
唯有李凤遥,神色悠闲自若,仿佛手下撸着的不是能轻易撕裂猎物的猛兽,而只是一只温顺的大猫。她侧过头,对身旁侍立的青词轻声道:“看看,这皮毛倒是厚实,摸着暖和。”
青词勉强笑着应和,眼睛却死死盯着豹子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娘娘说的是。”
玉爪终于被这持续不断的爱抚惹得有些恼了,鼻翼翕动,发出一声更明显的,带着警告意味的低吼,庞大的头颅微微抬起,似乎想摆脱那只手。
李凤遥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她微微垂下眼眸,目光平静地落在豹子那对锐利的瞳孔上,唇角还含着笑意,但周身的气场却在瞬间变得沉静而具有压迫感。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它。
玉爪抬起的头颅僵住了,想起了先前挨的揍,兽瞳中的不耐和野性被动物本能所取代。它不懂什么是贵妃娘娘,什么是权势,但它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生物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比它的利齿和尖爪更令人畏惧的东西,那是一种居于食物链顶端的,冷静的掌控力。
它喉咙里的低吼渐渐息了,抬起的头颅慢慢伏了回去,甚至下意
识地,极其轻微地,用头顶蹭了蹭那只停顿的手,如同蹭朱厚照一般顺从。
李凤遥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手指重新动了起来,继续那看似温柔实则强势的抚摸,果然,大猫猫也是猫猫,好撸!
“这才乖。”她声音柔和,却让旁边听着的内侍们后背发凉。
阳光透过松枝,洒在一人一豹身上,构成一幅奇异而充满张力的画面。女子慵懒闲适,猛兽蛰伏隐忍,敢怒不敢言。
恰在此时,朱厚照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凤遥!朕就说你在这儿!怎么样,朕的玉爪是不是比宫里那些猫儿有趣得多?”
李凤遥抬起头,脸上漾起明媚灿烂的笑容。
“陛下,”她声音轻快,“玉爪自然威猛神武,不过臣妾觉得,还是陛下更有趣些。”
“朕怎么听着不是好话。”皇帝一身利落的骑射装束,大步走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他见到豹子那副憋屈又不敢动的模样,更是乐不可支,指着它对李凤遥道:“你瞧瞧它那样子,心里不定怎么骂你呢!”
玉爪见到真正的主人来了,仿佛找到了救星,委屈巴巴地呜咽了一声,试图挣脱李凤遥的魔爪向朱厚照挪动。
李凤遥这才松开手,任由那豹子哧溜一下窜到朱厚照腿边,用大脑袋蹭他,仿佛在控诉刚才的暴行。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抬眼笑道:“陛下还说它温顺如猫,臣妾看这脾气大得很,也就是在陛下面前装装样子。”
朱厚照弯腰拍了拍豹子的头,得意道:“那是自然!玉爪可是朕的天禄将军,岂是凡人能随意揉捏的?”
他话虽如此,看向李凤遥的眼神却充满了欣赏和宠溺,“也就你了,换个人,它早扑上去了。”
他挥挥手,让驯兽师将还在撒娇告状的豹子带下去,然后向李凤遥伸出手:“走,太液池的冰面正好,朕带你去滑冰!比骑马还有趣!”
李凤遥将手放入他温热的手掌中,借力站起身,笑容明媚:“好啊,陛下可要好生教我,若是摔了,我可是要赖陛下的。”
“放心!有朕在,摔不了!”朱厚照握紧她的手,朗声笑着,牵着她朝太液池方向走去。
阳光洒在雪地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两日后,清晨。西苑暖阁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报声:“娘娘,锦衣卫北镇抚使李野李大人宫外求见,说是来向娘娘谢恩。”
李凤遥正对镜由青词梳理着一头青丝,闻言动作未停,“带他去偏殿候着。”
“是。”
约莫一炷香后,李凤遥才不紧不慢地踏入偏殿。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宫装,外罩狐裘,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妆容清淡,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李野早已候在殿中,一身簇新的麒麟服将他衬得愈发挺拔俊朗,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初入京城的拘谨和不易察觉的疲惫。青词带着人给他恶补了很多礼仪,免得被人抓着错处,一见李凤遥进来,他立刻上前,撩袍便要行大礼:“臣,锦衣卫北镇抚使李野,叩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李凤遥看他端端正正地磕了头,都有点懵,什么情况?这还是她那不靠谱的哥吗?她顿了顿,也好,免得礼仪问题被人揪着不放,“兄长请起吧。自家人,不必行此大礼。”
李野这才起身,垂手而立,眼前的李凤遥,容颜依旧,比在梅龙镇时更添风华,那通身的气度却已判若两人,那是居于上位,手握权柄蕴养出的威势,让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这几天礼仪恶补多了,他都不知道怎么说话。
李凤遥摆摆手,示意宫女都退下,只留青词在远处伺候。李凤遥看他那副紧绷的样子,心下好笑,面上却故意板着,直到走到主位坐下,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点刻意维持的威仪瞬间消散,又变回了梅龙镇那个狡黠灵动的妹妹。
“行了行了,别杵那儿跟个门神似的了!”她挥挥手,语气轻松了许多,“这儿没外人,就咱们俩兄妹,还不知道都什么德行吗?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快坐下说话!”
她的笑骂瞬间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气氛,李野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也跟着讪讪一笑,挠了挠头,那股子熟悉的,略带痞气的俊朗劲儿又回来了几分:“我这不是怕给你丢人嘛!青词姑娘耳提面命,说宫里规矩大,一步都不能错。”
他依言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了,姿态自然了许多。
“青词做得对,该学的规矩不能省,免得被人拿住话柄。”李凤遥点点头,随即关切地问道,“在京城可还住得惯?宅子都安置妥当了?丫丫和铁蛋没闹腾吧?”
提到儿女,李野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宅子很好,比咱梅龙镇那个小院气派多了!丫丫和铁蛋刚开始有点认生,现在新鲜着呢,尤其是铁蛋,满院子疯跑,丫丫倒是乖,就是总念叨着想姑姑。”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凤遥,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你怎么成贵妃了?”
李凤遥听他这么问,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一看你就规矩没学明白!还没去觐见陛下吧?等会儿见了你就知道了。”她顿了顿,想起旧事,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再说了,你这北镇抚使的架子倒是端得足,竟先跑来我这儿。怎么,忘了当初在梅龙镇,是谁私下里拍着人家肩膀叫妹夫,还说什么‘总算见着个敢招惹我妹妹的,以后挨了揍跟哥说,哥听着’?”
她这话一出,李野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快别说了!那是,那是我有眼无珠!胡说八道!这要是让陛下知道,我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他当时只当朱寿是个有点权势,对妹妹死心塌地的富家公子,哪能想到那是微服私访的当今天子!现在回想起来,后背都冒冷汗。
李凤遥看他吓得那样,笑得越发开心,故意逗他:“现在知道怕了?晚了!我可都记着呢。不过嘛……”她拖长了调子,“看在你是我亲哥的份上,暂时替你保密。但你以后可得给我争气点,别让我在陛下面前没面子。”
李野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一定一定!我肯定给你长脸!”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能开的玩笑,现在一个字都不能提。那不仅是妹夫,更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她语气认真起来:“哥,咱们兄妹之间不说这些虚的。你能来,我心里也踏实些。但这京城不是梅龙镇,这北镇抚使更不是梅龙镇的捕头,多少人盯着你呢。往后行事,得多长几个心眼,遇事多问问闻溪,他是东厂提督,是我的人,或者递话给我,千万别自己逞强。”
第48章 风雨欲来
李野神色一肃,点头道:“我明白。衙门里那些人,面子上客气,背地里不知道多少弯弯绕绕。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给你惹祸的。”
李凤遥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锦衣卫那等地方,盘根错节,突然空降一个毫无根基、全靠裙带关系上位的顶头上司,下面的骄兵悍将们表面恭敬,背地里不知如何排挤和下绊子。李野能感受到这份客气下的暗流,还算有点脑子。
“不急。凡事多看多听少开口。有什么难处,或是遇到不长眼的,不必自己硬扛,递个话进宫便是。你的位置是陛下亲赐,代表的是天家颜面,打你的脸,便是打陛下和本宫的脸。这个道理,总会有人明白的。”
李凤遥看着他,眼神复杂,“咱们李家,就靠咱们兄妹俩了。你稳住了,我在宫里才能更安心。”
“我知道。”李野重重地点了下头,那双桃花眼里少了平日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感,“为了丫丫和
铁蛋,为了你,我也得把这个官当好了!”
说起两小孩的名字,李凤遥就吐槽,“孩子也长大了,该起一个正经的名字了,你不要起,过些天去找有学识的。”
“嗯嗯!”
他们不再是梅龙镇那对可以互相吵嘴又互相依靠的普通兄妹了。他们是贵妃与国舅,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行了,别贫了。”李凤遥敛了笑容,正色道,“歇也歇了,家常也唠了。赶紧的,收拾收拾精神,去给陛下谢恩。规矩礼数一点都不能错,青词怎么教你的,就怎么来。陛下念旧情,但咱们不能失了臣子的本分,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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