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枚只有掌心那般大的翠色玉牌。
每一个外门弟子在成为仆役的第一天,都会从亲传弟子手中拿到此物。
从她进门开始就没有看他一眼,靠过来还是为了交还此物,殷霄竹的脸色已难看得厉害,微微直起身,定定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陆鸢鸢闷闷地说:
“本来,仆役就是为了照顾亲传弟子而设的职位,因为外门弟子比较清闲,所以一般都是让外门弟子担任的。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外门弟子,不能像三年前一样时时刻刻候命了,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蜀山,帮不了忙,还会惹你生气。而且……就算是以前也是元君你照顾我比较多。我想,比我做得好的人还有很多吧,不如换个更好的人来。”
“……”
也许是因为受伤了,殷霄竹的面色比平常还苍白许多,唇瓣却仍是水红色的,有种古怪的冶艳感,似嗔似怒。冷眼看她半晌,他伸手拿起了玉牌。
孰料,玉牌一被揭过去,陆鸢鸢的眼珠就瞪圆了,紧张而不舍的目光不自觉地锁定了他的手。
瞧见她这副小狗不舍得肉骨头的模样,本已怒极反笑、想将玉牌掷到墙上的他,动作就这样停住了,睨着她:“不是要还给我么?还一直盯着做什么?”
“……”
下一刻,在那白玉一样的指下晃悠的玉牌,就被她猛地夺了回去。
生怕有人跟她抢似的,她红着脸,将玉牌塞回了衣服里。
很奇异地,殷霄竹的心情就这样好起来了,他哼笑一声:“下次还口是心非吗?”
一只小手轻轻地拉住他的手腕:“我再也不敢了。元君,你还生我的气吗?”
殷霄竹转过脸,朝向床里侧,冷淡道:“本来是很气的,你这么久才回来,已经拖到我不气了。”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陆鸢鸢眼睛一亮,似乎高兴起来了,人也凑近了一些:“元君,我不是故意现在才回来的,我就怕你还在生气,才出去躲了一天。我发誓,我以后都不会乱喝酒了,也不跟你吵架了。你理理我嘛。”
她不断给他灌着她最拿手的迷魂汤,闹呼呼的,倒有了几分以前的样子。
殷霄竹慢慢地将头转了过来,往床榻内侧移了移,说:“上来。”
陆鸢鸢踢掉鞋子,坐在床边,但没有躺过去,神色如常:“你伤口都裂开了,我怕压到你的手,我坐在这里就好了。”
这次,殷霄竹倒没有强求。室内灯光昏暗,陆鸢鸢坐在他一臂之隔的地方,离得近,她身上仿佛飘来一阵独特的幽香。目光下落,原来香气都来自于她腰上一个陌生的香囊。
看了片刻,他冷不丁开口:“为何突然生出交还玉牌的想法?你今天去了何处?”
陆鸢鸢忽略了前一个问题:“我哪里都没去啊,就在藏书阁待了一天。”
话音刚落,一只指骨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捏住了她腰上的香囊。殷霄竹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遮住了神色。但听语气,倒是温和:“这个香囊昨天还未见过你有,是谁给你的?”
“这、这是我自己做的,我没让你见过而已。”
她故意磕绊了一下,果不其然,看见他的手蓦然收紧。
不止是手,殷霄竹的下颌也有一瞬绷紧。下一秒,香囊便被扯了下来,落到了他手中:“那就给我吧,当做赔罪礼物。”
陆鸢鸢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一丝犹豫:“啊……”
“不能给我吗?”殷霄竹望着她,微微笑着,眼底依稀带了冷调的审视。
“能,当然能。”
陆鸢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眼睁睁看着他把香囊拿走了,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突然视死如归地往前凑了凑:“元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但你要答应我,听了别生气。”
殷霄竹“唔”了一声。
“你是不是喜欢段阑生?”
殷霄竹怔住,面上闪过一丝荒谬,转头看来,却见陆鸢鸢并不是在开玩笑。她身体前倾,正一脸紧张地盯着他,仿佛他的态度对她很重要。
两厢对视,她似乎以为他没听明白自己的问题,小心翼翼地补充了句:“我指的是,那种喜欢。”
这个问题简直让人啼笑皆非。然而,一想到她为什么会好奇这个问题,殷霄竹的眉头就微微一蹙,神色冷了下去,干脆地吐出了三个字:“不喜欢。”
她似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问:“那你是不是讨厌他?”
殷霄竹不客气地说:“这是两个问题了。”
见他不配合,陆鸢鸢开始耍赖,可怜兮兮道:“别啊,元君,你就告诉我嘛。”
殷霄竹扯了扯嘴角:“那你希望我讨厌他,还是不讨厌他?”
“我当然不希望你讨厌他啦,手心手背都是肉嘛。”她睁大了眼眸,认真地说:“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喜欢他。”
殷霄竹转眸看过来,起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一刹那,陆鸢鸢内心涌上一丝不安,压在膝上的掌心悄然汗湿。
前面的话已经说出口,绝无可能再吃回去。况且,按她进门前的预想,还有一大堆试探的话没说出来,此时应该再进一步才对。然而,与他四目相触那刻,她突然有了一种莫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今天应该到此为止。
电光火石间,陆鸢鸢决定遵循自己的直觉。
她点到即止,十分自然地偏过头,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之前的话题往深处挖凿,目光在某处一定:“咦,这里怎么有本书?元君,这么黑的地方,你居然还在看书?当心看坏眼睛。我帮你把书拿走吧,免得你不留神压到书页。”
她探过身,伸手,将床铺里侧的书拿了过来,跳下床。
殷霄竹并没有阻止她。
陆鸢鸢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粘在自己背上。她维持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将书归置回书架上,再以“你好好休息”的理由,才离开了这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窜到了咽喉上方的心脏,在这一秒重重地落了地。
陆鸢鸢弯腰,深吸一口气。最终慢慢地背靠门扉,蹲了下来,用深长的呼吸来平复身体的颤意。
她弄这一出,既是为了从侧面表明自己不知道殷霄竹的性别,也可以让殷霄竹怀疑,她对段阑生的感情不一般,才会将他当成假想“情敌”。
但,似乎还是操之过急了。好在,并没有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能在早期就察觉到自己的不足,及时调整,对她来说,其实也未必是坏事。
陆鸢鸢用汗湿的手指使劲儿搓了搓脸颊。
她要更冷静,更谨慎。一定不要被恐惧压垮,打乱出牌的节奏。
这天以后,陆鸢鸢变得安分守己了起来,暂时不去殷霄竹面前试探敏感的话题。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下凡人界之前,她在丹青峰的生活节奏。
段阑生是一个行动力十足的人,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办妥了她所请求的事。
要知道,他在剑宗并不是闲人。虽然年纪比许多外门弟子都小,但修仙界不按年龄来论资排辈,只看实力。平日,只要不出任务,他就相当于剑宗的半个助教,有教习弟子的职责。
非要说的话,他其实比陆鸢鸢要忙得多。
所以,陆鸢鸢没料到他这么快就有回音了。
按照上次说好的,段阑生在老地方——剑宗药庐等她赴约。
但陆鸢鸢再次迟到了。
确切来说,是失约了。
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药庐小径的尽头,才出现了一个丹青峰的小女修。
“陆师姐托我带话,说她今天突然有事来不了,见面时间推迟到明天,时间地点不变。还说,东西也明天再给她。”
小女修面颊微红,不敢直视段阑生的面容,姿态口吻倒是十分尊敬。只是,很显然,她也不知道话语中的“东西”代表什么,说到这儿,有点犹疑。
一息后,她头上传来一道沉静的声音:“我知道了。”
一个人临时有事,更改约定时间,并不奇怪。
翌日,段阑生照样来到了药庐等候,却发现今天就像是昨日的重演,离约定时间过去一个时辰,陆鸢鸢仍未现身。
这一次,段阑生没有再继续等在这里,而是直接上了丹青峰。
从入宗以来,陆鸢
鸢就住在殷霄竹的寝室旁边,没有挪过窝。
段阑生来到院子外,看见两间寝室都关着门。
殷霄竹近日一直在养伤,鲜少见客,但这几天,似乎是其母亲宗主夫人的冥寿,所以,人去了剑宗。
因时辰尚早,陆鸢鸢的房间没点灯,无法通过光影辨别出里面是否有人。
段阑生径直走向她门口,抬手,“笃笃”敲了两下门:“鸢鸢,你在里面吗?”
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声,像是有杯盏之类的东西掉落一地,很不寻常。
段阑生神色微变,指腹已触上了门扉:“你没事吧?”
“……只是不小心弄掉了一些东西。你先去药庐等我,我马上过来。”
她回答了他。
确实是陆鸢鸢本人的声音。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隔了门说话,她的咬字好似伴随了很浅的喘息。
段阑生眉头微蹙,驻着没动:“我等你一起。”
“你去药庐等我,元君快回来了,我不想元君问起我托你办的事。”
她如此坚持,段阑生只得照做。
回到药庐等了一会儿,陆鸢鸢就来了,她看起来一切正常,从面色到衣着都是。只有眼皮比平时粉一点,好像还有点肿。头发只用一条丝绦卷住,像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段阑生垂眼,先将一盒装在玉色圆盒的膏药放到桌子上:“这是你要的东西。”
陆鸢鸢捧起药盒,感激地说:“谢谢你帮我走这一趟!还有,昨天真的对不起,我失约了。”
段阑生摇头,示意不打紧。他端详她的面色,冷不丁地开口:“鸢鸢,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咣”一下,她的手滑了一下,圆盒落到地上。
段阑生眉头蹙得更紧,先她一步,弯腰拾起盒子,递过去,眼睛不偏不倚地望着她。
陆鸢鸢将盒子塞入衣袖,打了个哈哈:“你别多想,我可是金丹修士呢,怎么会那么容易生病?我就是昨天早上在房间修炼,完了有些累,还很困,觉得自己那个状态不适合赴约。今天也是,真没什么大事。”
这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段阑生望着她:“只是这样?”
也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
陆鸢鸢与他对视,镇定地点了点头。
段阑生面容稍霁:“那就好。若有麻烦,不要瞒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会帮你。”
陆鸢鸢看了一眼天色,手撑在桌上,站起来:“放心,一定。对了,元君应该马上要回去了,我也不好在外面待太久,先走了。”
她一向都是风风火火的。但今天,很怪异的是,她刚站起来,双腿就突然发软了一下,双膝随之蓦然一弯。她脸色发白,始料未及,人就往前面的地板猛地栽了过去。
好在,段阑生反应很快,迅速起身,展臂捞住她的腰。
因为有外力来拦,她身体的倾斜方向从前变后,后退了一步,撞入了段阑生的怀抱里。但她两条腿似乎还是软的,人不往前扑倒了,却还是在往下坐。
段阑生的本意只是不让她摔倒,手臂没有严丝合缝地勒住她的身体,以至于留下了让她下滑的空隙。察觉到她根本无法自行站立,膝盖将要磕到地板时,他迅速收紧臂弯。
这么一勒,恰好勒在了她的肋部。
不,比肋部还要靠上。
绵软的云挤压着他的手腕。
但那不是云,他知道的。
段阑生的耳根烧了起来。而下一秒,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怀中的人竟仿佛过电了一样,身子发抖,脑袋后仰,手紧紧地反扣住他的腕,鼻腔不受控制地哼出了一道沙哑颤抖的鼻音,如哭似泣:“嗯——”
段阑生蓦地一顿。
旖旎的心思尽数消散。
他怀里的人同时僵住了。反应过来后,她仿佛懊恼尴尬至极,咬住了下唇,鸵鸟似的低下了头。
就这么停顿了一会儿,段阑生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很低。
“鸢鸢,你这两天究竟怎么了?”
不,细想下来,其实并不止这两天。
从她遮遮掩掩地向他索要消肿祛痕的外敷药开始,怪异的迹象就如同编织在丝帛中的鱼线,无法以肉眼看见,却能模模糊糊地触及。
段阑生手臂的肌肉无声无息地绷紧了。
寂静的空气一触即发,仿佛有两股力量在紧张地僵持。
陆鸢鸢蔫头耷脑,从黑发下露出的耳根红潮弥漫,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她捏了捏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示意他放开:“好吧好吧,我说了,阑生,你让我坐下来,我慢慢说。”
她的主动让步,犹如给膨胀到快爆炸的气球放了气。
“……”
段阑生没有答话,似乎是怕一松手她就会跪在地上,他用腿勾着椅子脚,将椅子拖到她身后,让虚软的她坐下,自己才拉过另一把凳子坐下,盯着她,绀青色的眸子此时黑沉如暴雨来临前的天空:“你这两天,究竟在做什么?”
万万没想到,陆鸢鸢迎着他的注视,给出的仍是那个答案:“我真的没骗你,我是在修炼。”
段阑生脸色一冷,态度罕见地严厉:“什么功法,会让你连站也站不稳?”
“我修炼的确实不是在蜀山教的功法。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雍国的时候,我曾经被困在坍塌的皇陵里?”
此事触及了一段他不愿回想的记忆,段阑生停了一下:“自然记得。”
“我去追谢贵妃的时候,被那只妖怪偷袭,打了一场,最后被它捉到皇陵里。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谢贵妃和我被关在同一个囚室。谢贵妃手无缚鸡之力,那只妖怪杀我们两个,简直比砍瓜切菜还简单。你难道不觉得奇怪,我们为什么可以活到越鸿带人挖开地道的时候么?”陆鸢鸢没有卖关子,一口气说了下去:“原因就是,我虽然没有打赢它,却也给它造成了一定伤害,还意外地闯进了它的神识里,在里面,我看见了一本秘籍。”
段阑生一怔:“神识里的秘籍?”
“没错,就像你在它的神识里看见了《妙法莲华经》,从而推断出它下个目标就是谢贵妃一样。我也看见了它的记忆。那只妖怪一定是活了很多年,去过很多地方,它的记忆杂七杂八的,什么东西都有,我就是在里面看见了一本秘籍的残卷。这本书不像我们学过的任何一种仙功,当时我受了重创,人也不太清醒,模模糊糊地循着那几张残页走了一圈灵力,结果就发现,自己的灵力在极短时间内有了一次爆发,恢复速度也变快了。”
陆鸢鸢抬起头,续道
“只是,我从皇陵出来后,就好像梦醒了一样,在识海里的记忆变得很模糊。那本来就是残卷上的记载,再加上脱离了那个环境,我已经没法像在皇陵里一样顺畅地修炼了。不过,因为它帮了我的大忙,我心里放不下它,但又拿不准它能不能继续用,能不能变成一种稳定的修炼途径。所以,我将能记得的内容都默写出来,回到蜀山,打算给元君过目一下。”
段阑生听她这么说,面色从起初的错愕,逐渐变成了凝重。
陆鸢鸢摸了摸耳垂,说:“巧就巧在,元君看了残卷,说他曾在某本古籍里看过类似的功法,倒不算是邪魔歪道,只是,这书的修炼效果因人而异,我可能就是和它相融得太好了,所以才会有一点身体反应,休息一两日就好了。”
段阑生缓缓摇头:“此物来历不明,你确实不该再修习。若想让灵力增进,还有很多法子。”
“我的天赋一般,怎么修炼都赶不上你们这些天才。我觉得这残卷一定是上天赐给我大难不死的礼物,我想变得厉害,越厉害越好。因为我不想有一天再看见我的朋友死在我面前,而我什么也做不了了。”陆鸢鸢捏紧拳头,沉默了一下。
但似乎不想气氛持续伤感下去,她吸了吸鼻子,很快换上轻松的语气:“再说了,这不
是有元君照看我吗?我修炼完以后,通常都会半昏不醒一段时间,他一直陪在我身边。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他早就看出来了。你要是担心,可以探一探。”
说罢,她将袖子拉起,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腕给她。
段阑生没有因她的插科打诨就被转移话题,他伸手把握她的腕,触摸下,确无异样。松开后,他望向她:“你把那几张残卷给我看看。”
陆鸢鸢面露难色,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行,我答应过元君,不能给第三个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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