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了。
确有其事。
那个副本的名字叫【雪上梅】,是霸王硬上弓的剧情来袭之前,她和段阑生经历的最后一个副本。在副本的最后,她悄悄放走了杀人的厉鬼小桃,让对方去投胎。
投胎前,小桃的虚影冲入她怀中,拥抱了她一下,还说留了一份礼物给她。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不知道小桃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系统:“厉鬼都是因为生前的仇怨得不到纾解才会诞生的。小桃是孩童,受辱难产不得善终,父母也因此惨死,她化作的厉鬼怨念极强,不然也不会连杀数人。尽管最终选择了去投胎,但这份强大的念力还在,她留给你的礼物,就是护佑你的后代平安——也许跟她的死因和执念有关。”
“因此,汤圆的元灵被你掐碎后没有立即死亡。不过,念力只能保护它一段时间,如果没有解决办法,一段时间后,它还是会迅速消亡的。它幸运的地方在于及时地找到了你制作的傀儡人偶。二者结合,才让它的生命延续了下来。”
陆鸢鸢的指尖掐在掌心里。
也就是说,段阑生并没有说谎。主动去干预和被动去救,是两个概念。她误会了。
在大脑里燃烧的愤怒,顿时消减了不少。
造成这样的局面,小桃的礼物,和她制作的傀儡人偶,都缺一不可。少了其中一样,那个脆弱的小生命,也不可能等到段阑生活下来的时候。
这算是命运弄人吗?
陆鸢鸢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心绪:“那么,段阑生为什么知道邙山深处藏着傀儡术的秘籍?”
系统:“这一点我就不知道了。”
陆鸢鸢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会不知道?”
系统遭到质疑,倒也没有动怒,平静地说:“【雪上梅】本来就是我的宿主小若的副本,我有权限调动资料,扫描过程。至于你第二个问题,是段阑生个人的隐私,我没有调查权限。”
询问被驳回,陆鸢鸢咬了咬齿关。
系统回归到了小若的脑海里,小若抱着臂,说:“怎么样?你们聊完了吧?”
陆鸢鸢回过神来,勉强地一点头,说:“不管如何,谢谢你。对了,你这么急找我是有什么事?”
小若道:“我今天终于攒够积分,刚才把送你回家的道具兑换到手了。但我想不到这玩意儿这么麻烦,一旦兑换出来,脱离了商城环境,就必须在十二个小时内放进你的身体里,否则,它就会像鱼离开了水、花失去土壤,迅速失效。你今天不来,我也要出发去找你了。”
放进身体里?
听起来怎么这么邪门?
陆鸢鸢忍不住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若摆了摆手,说:“具体用法有些复杂,我不想说错,还是让我的系统告诉你吧。”
系统:“这个道具名叫【渡魂荆棘】,使用者要先和它绑定,才能回到地球。只要将它吞进肚子里,它就会认你为主。请放心,它对自己的主人没有伤害。”
空气中金光闪烁,无数微小如萤的光点浮现在空中,旋转、聚拢。光芒一时大亮,越来越刺眼,最终,化成一簇首尾相衔的荆棘,在空中缓慢地旋转,像宇宙漂浮的土星环。
毕竟是用自己的积分换的,小若看起来比陆鸢鸢还紧张,催促道:“你还等什么?快吃下去啊。”
如果今天只有小若唱独角戏,陆鸢鸢不一定会相信她。但有了系统,就完全不一样了。或许,这就是小若让系统背书的原因。她顿了一下,抬起手,光芒中的荆棘仿佛感知到了召唤,朝她飘来。手心没有碰到它,也能感觉到一阵寒凉的气息。
陆鸢鸢犹豫了一瞬,双手捧起,仰头,将它吞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吞下了一团微凉的空气,舌头没顶到任何东西,喉头一滚,东西就下去了。紧接着,胸口泛起一阵奇异的温热。并非烧得她五脏俱焚的灼痛,而仿佛饮酒后的暖热,与血脉交融着。
看起来明明冷冰冰的,吃下去却那么暖和。果然,就和系统说的一样,这东西对主人没有伤害
系统:“它已经进入了你的身体,认你为主人。你们的绑定生效了。”
陆鸢鸢凝重地摸了摸心口:“有了它,在鬼帝消亡的时候,我直接飞入他的右眼就可以了吗?”
系统:“不止。你可以把渡魂荆棘看做一艘穿梭时空的飞船,和它绑定,是为了确保你是这艘船的乘客。接下来,这艘船还需要充足的燃料才能启动。下面,我将为你介绍具体方法……”
系统清晰地讲述了用法,陆鸢鸢的脸色微微有了变化。
小若抓住她的手,用力地捏了捏,说:“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一定要记住它的用法!这个破世界已经耽误我们太长时间了,你放胆去做就行了,不用担心会被发现,这是系统给的道具,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是不会察觉到的。”
陆鸢鸢悄悄地来了王宫又静悄悄地离去。天还没亮,她就回到了邙山,坐在山道上,可以眺望到木屋的地方,踟蹰不前。
系统告诉她,渡魂荆棘需要用段阑生的妖丹来滋养。倒不是要她挖了段阑生的妖丹那么凶残,毕竟,这个世界还得留着他的命去杀鬼帝。
用法很简单,只要让段阑生吃下这个道具,渡魂荆棘会盘在他妖丹的位置,汲取他的力量。
鬼帝伏诛、时空隧道打开之时,她一念咒启动道具,吸饱了力量的渡魂荆棘就会从段阑生的身体里破肉而出,送她回家。那时候,鬼帝已经死了,也不用顾忌段阑生身体受伤会不会影响这个世界的主线发展,她只管离开就好。
陆鸢鸢抬起头来,望着山岗上面那座小房子,身形的轮廓溶于无边的黑暗里。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夜色里,发着呆。
发现段阑生的秘密时,她头脑很混乱,像有火花在爆炸——谁能泰然接受自己无缘无故多了个孩子。但是,被夜风这么一吹,她冷静下来,反复地回忆、思索着段阑生这段时日来的反常。
即使再傻、再迟钝、再自欺欺人,也不难得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
段阑生现在,很有可能还喜欢着她。
恨意和怨气是有的,却似乎没有抵消掉正向的感情。
将心比心,如果她是这辈子的段阑生,见到仇人只想把对方扒皮拆骨。陆鸢鸢理解不了他是怎么想的。
但她再不理解,事实就是事实。
回家去,兴许就可以结束这些牵扯了。
短短半天,被灌入了太多消息,大脑处理中枢都要罢工了。她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万万不能让段阑生知道渡魂荆棘的存在。
他用了那么多办法,才重新站在她面前,沉没成本够大了。一旦发现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并且,回家的关键就在他身上,他一定不会顺从地配合,放她离开。
若想回家,只能用哄骗的手段。
哄骗段阑生吃下去。
天穹白光一亮,雨丝在风中飘来,撕开混沌。陆鸢鸢缓慢地转了转眼珠子,一步步地走回了屋子里。
柴门没有锁上,屋子里也没有点灯,黑魆魆的,和她离开时一样。走入房间,她看见床榻上并没有人,地上倒是靠坐着一个人。
她一向知道段阑生爱干净。果然,他换掉了湿衣服。可也许是下来的动作透支了力气,摔在地上,站不起来。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眼睛仍有些失焦。
陆鸢鸢垂着手,看着他试图站起来,又跌回去,数次,终于走了过去,有些生硬地说:“我来吧。”
似乎没料到她会主动搭理自己,段阑生动作一顿,睫毛轻轻一颤。眸底似乎有东西亮了亮,像余烬中的没有被冷水浇灭火星子。
陆鸢鸢蹲下来,喉头滚了滚。明知近在咫尺的他看不见,她还是略微转过了视线。
她意识到,自己和殷霄竹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
有利可图时,她可以迅速地权衡利弊,做一个言不由衷的人。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段阑生做这么多事情,无非是想和她重归于好。
而她发现了他隐秘的心思后,第一个想法却是,她可以利用他这份心理,帮自己谋取一条回家的后路——不管用不用得上,终归是一条后路。
她知道段阑生最在意什么,最想要什么,就要利用这一点骗他。
她微一使力,扶起段阑生,让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正要抽开手,段阑生突然反抓住她的手,手指骨节瘦长,他的面庞也蜿蜒上了雨水的阴影,声音有点沙哑:“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夜色深深,木窗忽地被风吹开,撞击在墙上,响声淹没在稠密模糊的雨势里。
月光沉入雨后,一室之中,只能隐约窥见床椅的轮廓。段阑生扣住她的手腕,指尖绷得很紧,近乎于僵曲,潮热的气息在咫尺间交融。
“……我的确很生气。”
咽喉并不干涩,里头却仿佛有一把无形的烈火在燎烧。陆鸢鸢无声地攥紧手心,不由自主地再次躲开那双眼睛,嘴唇动了动:“也不可能那么快消气。”
“……”
“只不过,我生气归生气,还不至于看到你倒在地上,也不过来扶一把。”
黑暗中,段阑生没吭声,呼吸却骤然加重了,手指也微微一蜷。
风雨渐大,雷鸣隆隆。木窗“啪啪”地拍击在窗棱上。陆鸢鸢将手抽回来,拉下袖子,打算去锁好窗户。
只是,还没迈开步子,她腰上就一紧,突然被一双手臂用力揽住了。段阑生身躯前倾,几乎整个人贴在了她身上,面庞埋在了她小腹上,整个人一动不动的,仿佛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
他的身躯是冰冷的,湿冷的凉意透过衣裳渗入她肌肤中。唯有战栗灼热的鼻息,泄露出了在他内心翻滚的浓烈渴望。
陆鸢鸢站定在原地,由他抱着,没有挣扎。雨声中,她的视线越过段阑生的头顶,投向了后方的墙壁。
那里有一双模糊的影子,一高一矮,依偎在一起,如同世间最亲密的爱侣,又像两株互相绞杀的藤蔓,在寂静中开始了新的杀局。
陆鸢鸢缓缓闭上眼睛。
陆鸢鸢撑开眼皮,熟悉的横梁映入眼中。
她正和衣躺在床上,枕着软枕。鞋子脱了,整齐地放在床边地上。她撑身坐起,往外瞧去,窗户开着。邙山起了大雾,天色阴沉,细雨霏霏,空气里流淌着潮湿的草叶气味。
“……”
陆鸢鸢用掌根按压着酸胀的眼眶,用力地搓了几下,让自己飞快清醒过来。昨夜的一幕幕闪过眼前——
段阑生圈住她的腰不放,又暂时无力起身。她总不能在旁边陪着他干站一夜,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一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段阑生枕在她肩上,垂着浓密的眼睫,执着地抓住她的手,看似睡得很熟。但陆鸢鸢有种预感,只要自己抽身离去,段阑生就会立刻从浅眠中苏醒过来。
陆鸢鸢也不想叫醒他,便没有动。
她需要这一夜时光放空自己,再去思考之后要怎么做。
由于心力交卒,后半夜,她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不知不觉中也被催眠了。再醒来时,已经被转移到了床上。是谁把她放在这里的,自不必多说。
就在这时,房间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段阑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黑发挽在肩上。他脖颈修长,身长如玉,这么简单的旧衣穿在身上,也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房间里并无屏风一类的遮挡,猝不及防地,两人的目光就在半空撞了个正着。
陆鸢鸢心弦一紧,只是,尚未说出准备好的开场白,段阑生已先她一步开口,语气如常:“你醒了。”
陆鸢鸢看着他,应了一声。
出乎意料的是,段阑生态度十分自然,一句也不谈昨夜的事,仿佛那全是她在做梦,还温和地点点头:“热水刚烧好,我去打一盆来,给你洗漱。”
不等陆鸢鸢拒绝,他就掩门退出去了。没多久,便端着一盆冒烟的热水,回到了房中。
他没想到,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陆鸢鸢已穿戴整齐。
她坐在窗前那把藤椅上,仰起头,有些出神地望着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水。从他的方向,只能看见她清瘦的侧脸。
屋外细雨朦胧,有屋檐遮挡,并未飘入屋中。他与她之间,亦仅有几步之遥。但不知为何,有一瞬间,段阑生却觉得,眼前的人仿佛融入了窗外那片遥远的世界里,离他很远。他看不穿她的心绪落在何处。
段阑生定住脚步,眉头微微一跳,一种没由来的不安,如一尾鱼,在蓬下溜过。
这时,陆鸢鸢似乎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转过头来。
一对上她的目光,段阑生就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面上毫无异色:“水已经好了。”
陆鸢鸢摇了摇头:“先别忙活了,你过来,我们谈谈。”
段阑生的指尖微微绷直,一顿过后,他就垂眼,从善如流地放下水盆,踱步走近。不过,他并没有按常理那样坐在陆鸢鸢旁边,而是在她前方蹲下,仰起头:“你想和我谈什么?”
与此同时,他的双手不动声色地压住了椅子两侧,以下位之态,将她围困在自己身体中间。
他今晨才沐浴过,洗得干干净净,发尾还微湿。已经离得很近了,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皂角香气吗?
但也许是刚才那尾鱼在作怪,搅得一池水在躁动,他还是觉得不够近。
如果能用看不见、扯不断的针线将他和陆鸢鸢缝在一起,那就好了。
可惜不能这样做。他不想让陆鸢鸢觉得他不正常。
转瞬之间,许多不为人知的念头流转而过。好在,陆鸢鸢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幽秘而怪异的心思。
她视线下落,盯着他平坦的腹部看了一会儿,仿佛终于下定决心,重新抬眼,说:“你让汤圆出来,让我好好看一看他。”
段阑生蓦地怔住了,抬起眼。
睫下眼波若水,似有诧异的光一漾。
昨天晚上,陆鸢鸢见他倒在地上,还是心软来扶起了他,甚至让他靠着睡了一夜。这已远远超出他的预期。只是,他也没有乐观到认为这会一直持续下去。
毕竟,人在受到冲击时,很难想清楚再做反应。
他已经做好了陆鸢鸢一醒来就收回昨夜的怜悯、翻脸不认账的准备。因此,听见她说“谈谈”,倒也没有太意外。
只是他没想到,陆鸢鸢会主动问起汤圆的情况。
见对方愣愣望着自己,陆鸢鸢抿了抿唇,小声说:“不方便吗?”
段阑生回过神来,胸口一阵悸动,久违了的喜出望外冲得他口干舌燥,险些磕巴了一下:“你……想看,当然可以。”
陆鸢鸢似乎也有点儿不习惯相处模式的转变,闷闷应了声,偏开头,主动往旁边挪开一个位置,示意他坐下。
一阵衣物摩挲声后,身体有热源贴近,段阑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这回,陆鸢鸢终于亲眼看到了汤圆出现的过程——白色光点在空气里旋转,逐渐地,浮现出一只小狐狸的形状。虚影渐渐充实、上色。突然,一只胖墩墩的小狐狸咕噜滚下,落了段阑生膝上。
这张藤椅,陆鸢鸢坐的时候,大腿正好与地面平行。段阑生比她高许多,腿也长、膝盖不免高出了一截。汤圆的狐毛油光水滑,九条尾巴像花一样炸开,压根没坐稳,就顺着段阑生的大腿滑了下去,跟玩滑滑梯似的。
眼看着要侧翻到地上了,陆鸢鸢一惊,连忙伸手去接。而与此同时,旁边也伸来一只手,两人不约而同地做了同一个动作。她起手更快,小狐狸结结实实地滚进了她掌心,冲力让她的手往下一撞,撞入了段阑生手中。
他的手很大,与她的对比鲜明,完全捧住了她的手。
陆鸢鸢动作一僵。段阑生垂下眼,不仅没缩手,还伸出右手,裹住她的手,将小狐狸抱到了她膝上,轻声说:“你抱吧。”
汤圆似乎很困倦,刚才差点儿滚到地上,如今一看安全了,就往她怀中钻了钻,眼皮没有睁开,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落。
陆鸢鸢一动不动,捧住他的小狐狸脑袋,低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大抵是有些柔软,酸楚,也有些遗憾和歉疚。
在前世,这个孩子悄悄来过,又悄悄走了。今生她亲手断送了他的生命。结果兜兜转转,他还是来到了她面前。
他只存在于想象里与他躺在她怀里,那种感觉和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
……只是,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不足以动摇她回家与否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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