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恣什么也没说,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垂下眸,骨节修长的手指,撕开了创口贴,在火光照耀下,精准的找到了她肤色白皙的膝盖上,受伤的位置,轻轻贴了上去。
“嘶……”创口贴被贴上去的时候,仍然有点疼,但桑意忍住了,她望着陈恣,专注的为她做着这一切,心内的温暖,根本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给她贴完了创口贴,陈恣目光又落在了她穿着白色帆布鞋的右脚上。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指尖才刚触碰到她脚踝,桑意已经疼的,攥紧了手指,瑟缩了一下。
知道问题并不小,陈恣望向桑意:“我帮你看看,你伤势怎么样吧。如果伤的厉害,就帮你简单包扎一下,明天一天,你都不要再走路了。”
桑意点了点头,从受伤开始,她已经感受到了脚踝处传来的阵阵刺痛,这个问题最好尽快解决。
陈恣二话不说,解开了她白色帆布鞋的鞋带,将她把鞋子脱下来后,又轻轻将她袜子褪了下来,当桑意白皙的脚踝,出现在他视线里时,果然,那里已经肿胀得非常厉害了。
“怎么会这么肿……”低头看了一眼,桑意也有些惊讶,睁大了一双鹿眼,根本没想到,只是刚才那一下,自己竟然崴的这样重。
陈恣表情有些愠怒:“我看,你尽早跟老李说明你的身体情况,不要再当班长了才是!”
虽然是被他语气严肃的这样斥责,但桑意的嘴角却根本压不下来,因为她很清楚的明白,陈恣这是在心疼她,才会这样说。
而当她低头时,整张小脸却又再度红了起来,,耳朵也热的厉害,因为她骤然感受到了,脚上传来的温度,她们这种肢体接触的亲密程度,已经完全超越了此前。
陈恣宽大的手掌,轻易便将她小巧的脚,整个握在了掌心,他骨节修长的手指,在她脚踝处,动作极轻的揉捏了好几下。
这种又疼又痒的感觉,令桑意差点哭出来,将手掌放到了他肩膀上,纤长的手指攥紧了他衣服的布料,可忍了几秒钟后。
她却发现脚踝的疼痛,因为陈恣这几下,经验老道,直达要点的按摩,而极大程度的缓解掉了,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
“好了,再加压包扎一下就行了。”按摩完后,陈恣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
桑意表情有些羞涩,平复了情绪,仍然有些弄不明白,望向陈恣:“用什么包扎?现在我们手里都没有纱布吧?”
陈恣并未回答她,下一秒,布料被撕开的声音,却吸引了桑意的注意,陈恣竟然将他身上,那黑色t桖的一角撕了下来,而他衣服底下,极为明显的腹肌轮廓,也瞬间出现在了她视线里。
桑意看着这一幕,完全愣住了,脸上再度热的厉害。
少年的身体和长手长脚的宽大骨架,本就因为不断发育,而逐渐成熟,完善了起来,十七岁的年纪,已经无限接近于成年人了,身上的肌肉恰到好处,几乎每一处的线条都可以堪称为完美。
撕下那块具有弹性的黑色布料后,陈恣再度握住了桑意的脚踝,从脚背开始,轻轻缠绕一圈进行固定。
接着,他采用“8”字形包扎法,从脚背绕过踝关节上方,再回到脚背,然后从小腿远端继续“8”字形包扎下去。
桑意看着他娴熟的动作,很明白,这样的包扎方式,既稳定又舒适,并且不会直接压迫到踝部的血管。
“你们篮球队,是不是要经常处理这样的事情啊?”她忍不住朝陈恣问了一句。
陈恣对此不置可否,
替她不紧不慢的,继续完成包扎:“伤到脚踝这种事情,在篮球队,根本不能算问题,家常便饭罢了。”
果然如她猜测的一样,桑意笑了一下,突然有些不敢想象,自己伤的这么重,如果今晚陈恣未曾找到她,自己会是怎样孤立无援,难以走出这片红树林的情况。
“包扎好了,你不要动你的腿,也不要穿鞋,休息一晚上,明天就能好很多。”将她的右脚轻轻从手掌放下时,陈恣抬头,朝她叮嘱了一句。
桑意却在他抬头的瞬间,在明亮的火光底下,兀然发现了他那张轮廓利落分明,如同雕塑一般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划出了一道伤口。
那显然是被什么细碎的树枝划的,而陈恣并未注意到。
“你脸上也受伤了,我帮你贴个创口贴吧。”桑意赶忙向他说了一句。
陈恣后知后觉,却有些不以为然:“没事,小伤而已。”
“小伤也不能大意,你不能光顾着我,就忘了你自己吧?”桑意却向他强调,火光映入她黑色的瞳仁里,陈恣从那里面,读出了对自己迫切的关心和在乎。
于是他点了点头,语气多了几分宠溺,将脸凑到了桑意那张白皙的小脸面前:“行,那你帮我也贴个创口贴吧。”
骤然被这张没有任何缺点的,万人迷的脸,离得如此之近,桑意的心跳更加剧烈,几乎跳出胸口。
但她稳住了心神,撕开了刚才,陈恣为她处理伤口时,仅剩的那个创口贴,对着他脸上那道浅浅的血痕,小心翼翼的贴了下去。
贴完以后,这个创口贴,不仅丝毫没有破坏掉陈恣这张脸的美感,甚至使得他这张轮廓深邃而立体的脸,更多了几分痞帅的味道,桑意迅速移开目光,甚至有些不敢再接着看他。
“怎么?又害羞了?”陈恣却敏锐捕捉到了她的羞涩,黑棕色的炙热眸子,牢牢锁住她,偏偏朝她问出了口。
桑意红着脸,低下头,表情有些无奈:“陈恣,你真的没发现吗,我们和初三毕业那年,已经完全不同了吗,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经长得那么高了,我也长了个子,很多时候,都没那么方便了……”
“所以呢?所以你在家就不敢看我,从你房间去厨房喝口水,有我在,你都像老鼠看见了猫,得绕好几圈才敢去。”
陈恣不依不饶,似乎心底早就积累了对她的许多不满,今天必须在只有她们俩在的这片林子里,不吐不快一般。
桑意红着耳朵,攥紧手指,很清楚的明白,是自己在家时,做的太明显了,才会令他陈恣记了这么久。
但那也是,她保护自己不受伤,不奢望的最好方式。毕竟她无法控制住自己喜欢上陈恣,而在今天之前,她并不能确定陈恣不相信爱情的想法是否会改变。
一直到今天,他对自己说了那些话来,自己才算明白了他的想法和心意。
“听好,以后在家的时候,你不许再躲着我了!”陈恣径直抬起了她小巧的下巴,使得她黑色镜框背后,那双大大的鹿眼,对上自己,朝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桑意脸上又红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来,回答他:“嗯……”
四周的树林里,寂静极了,火堆里时不时,发出霹雳吧啦的声响,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们两人存在,陈恣又捡了一些树枝来,往火里添了一些后,将剩余的树枝放在了地上。
他看了桑意一眼,朝她沉声说道:“你困了就睡会儿吧,我会在这里一直守着你的。到了明天,救援队肯定会发现我们。”
“你不睡吗?而且你晚上肯定会冷的,我把外套脱给你穿会儿吧。”
桑意担忧的目光,却落在了陈恣身上,朝他说道。她已经看到了,本就只穿着那件黑色t桖,还被撕下来一块,他的胳膊都被夜晚的海风,冻得有些红了。
陈恣却摇了摇头,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没事,我不冷,只要火堆一直在就行了。”
桑意却不相信他的话,伸出纤长的手指,就要去扯下陈恣那件,盖在自己肩上的飞行夹克。
“你别脱,这样吧,你坐我怀里,这样我也不冷,你也不冷了。”
陈恣赶忙制止了她的动作,说出来的话,却令桑意红了耳朵,但她点了点头,这无疑是最好的,两人一起取暖的方式。
于是,当她在陈恣的搀扶下,艰难的站起身来,当他背靠着那棵大树坐好,再让她缓缓坐下来时,她整个人,都毫无意外的,被拢入了陈恣的怀抱里去了。
俩人的身高差和体型差,本来就很大,陈恣修长的手指放在她纤瘦的腰身上,宽大的手掌,极其轻易就圈住了她。
而桑意能无比清晰的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了烟味的独特薄荷清香,将她团团包围,他将下巴,垫在了她头顶上。
桑意红着脸,心跳剧烈,这还是她第一次,被陈恣这样亲密的整个人抱在怀中。
这样的场景,竟与她梦境里出现的场景重合了,而不同的是,现在她并非在做梦,因为她后背的皮肤,甚至能清晰感觉到,陈恣身上灼热的体温。
“这样好像是比自己坐着,要暖和很多。”少年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令桑意只觉得耳朵里都有些痒痒的。
赶忙回答他:“反正只要我能帮你遮掉一点点风就可以了。”
“可以是可以,只要你不乱动。”陈恣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再次响起,却令桑意呼吸一滞,觉得身上热的更加厉害了。
她自然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毕竟自己曾经亲身体验过。
桑意深呼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些情绪,这才开始转移起了话题,缓缓开口,向陈恣道谢:
“陈恣,其实今天,在你没出现之前,我有想过,会不会根本就不会有人,来这片树林子里找我。”
“毕竟我妈,我根本就联系不上了,我爸也早就去世了那么多年,从高一开始,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亲人了,所以我真的……”
然而下一秒,桑意的感谢的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陈恣已经打断了她,他骤然俯身,在她耳畔,语气坚定,说出了一句,令她意想不到的话来:
“桑意,你要记住。以后在这个世界上,你永远不是一个人,因为你还有我。”
听到头顶传来这句话,桑意完全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
陈恣竟然说,她还有他,她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她想不到,也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在她忍不住会因为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种孤寂,回想起自己独自在这片林子里穿行的心情,仍然会因为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而自暴自弃的时候。
他对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桑意的眼眶一热,星星点点的泪光在其中聚集,她垂下眸子,红着眼睛,语气有些颤抖,向怀抱着她的陈恣说道:
“其实,我一直知道,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因为做了班长,所以我心里的责任感很重,总觉得不能丢下班上任何一个人,为了找到她们,明明清楚自己天生就路痴,我还是进了这片林子。”
“知道自己已经迷路的时候,其实我心里也很害怕,可是我不能倒。我已经习惯了,我的人生有太多这样的时刻。所以哪怕是强撑着,我也要告诉所有人,我很坚强,我绝不要在别人同情或者可怜的目光里,就放弃自己。”
听到说完这番话,陈恣似乎越发觉得心疼了,宽大的手掌,搂紧她的腰肢,下巴垫在她肩膀上,温暖的指腹,带着他的体温,一点点抹去,她眼尾的泪水。
在这一刻,陈恣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自他见到的第一面开始,就永远挺直着脊背,即使再害怕,她也不会退缩和闪躲。
因为,桑意的人生里,于她而言,苦难和挫折,就是常态啊。
无论是幼年丧父,还是小小年纪就跟着她母亲赵梦漂泊转学,居无定所。甚至还要被她这世界
上唯一的亲人,她的母亲赵梦无情抛下,最终吞下她母亲带来的一切恶果。
曾经,陈恣以为,是她真的不怕。
可是他并未想过,是她不得不怕,也不能不怕。
她只能将一切的软弱收起来,亲手上了锁遗忘,去铸造属于她自己的铜墙铁壁。
思及此,这更令他反思起了,自己初三那年的暑假,出于一贯的傲慢与偏见,以及十足的防备,亲口对桑意说出的,那些伤害她的话,以及对她做出的,那些过分的行为来。
“我爸以前,总跟我说,天道酬勤。这世界上也有很多人说,越努力越幸运。”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拼尽了全力,最终许多事情,还是事与愿违。许多结果,也根本无法预料,这次我竟然还拖累了你,陈恣,对不起……”
感受到了陈恣安慰自己的动作,桑意接着往下说,可泪珠却掉的更多了,这令她自己都有些意想不到。
明明她早就在心里要求过自己,绝对不要在陈恣面前哭。
可是今天,在这堆篝火旁,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在他笃定的话语里。
她突然就不想在掩藏自己,也突然就无法在他面前,如同在所有人面前一般,做那个无孔不入,铜墙铁壁的自己了。
“桑意,你要相信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相信1班没有任何一个人做班长,能够做得比你更好。”
“而且,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一直把我爸的错误,还有你妈的错误,都强加到你头上去。”
“你知道,那天在楼上,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想到了什么吗?”
陈恣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却在桑意耳边响起,他那双在篝火金黄亮光里,如同宝石一般闪闪发光,越发好看有神的眸子,牢牢锁住她。
令桑意不由自主的就被吸引了注意,张了张唇,望着火光下,他那张轮廓深邃立体的脸,反问出声:“想到什么?”
她想,陈恣伏在栏杆前,初见自己那次,一定不会让他想到什么好的东西吧,不然那时,他也不会只对自己脱口而出了一句,那样难听的话,就径直转身,头也不回的和桑瑜回他自己房间里去了。
“长春花。”陈恣却给出了桑意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答案,她瞪大了一双鹿眼望向他。
这种花她并不知道,有些孤陋寡闻。
看出了她眸中的惊讶,陈恣缓缓往下说,似乎看到了一些非常遥远的记忆:“以前我妈还在的时候,她最喜欢在我家的院子里,种满各种颜色的匍匐长春花,但这种花是我最讨厌的。”
最讨厌?桑意对此心知肚明,在心里小小感叹了一下,自己果然没猜错。
那时候,陈恣对于她这样一个跟着他家庭的入侵者,一同到来的拖油瓶,就是非常讨厌的。
陈恣接着往下说:“因为这种长春花,虽然什么颜色都有,粉的白的紫的红的,花朵也很小,茎叶有毒,花期却很长,可以一直从春天开到深秋。”
“它可以从院子里的石头缝里钻出来,开的到处都是,轻而易举就能长的很好,满院都爬满。但在那个时候的我看来,那种花,实在是廉价极了,一点都不高贵,比不上玫瑰,百合,郁金香,比不上任何高价的花。”
桑意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若有所思,原来这种花能开那么久,怪不得名字叫长春花,而且是这样开的,怪不得令陈恣讨厌。
“所以,你只是觉得我讨厌,才很像你记忆里那些长春花吗?”她张了张唇,忍不住向陈恣问出了口。
她想,自己或许和他嘴里说到的这种长春花,确实很像,石头缝里也能钻出来,一样的廉价,一点都不高贵。
陈恣却摇了摇头,接着往下说:“那些长春花,虽然廉价,平凡,普通。但是它们的珍贵,坚强,无法替代。”
珍贵,坚强,无法替代,这些词竟然是陈恣拿来形容自己的吗?桑意的脸上热了一下,长睫颤抖着,有些不敢再看他那双炙热的眼睛。
可她心内却觉得十分高兴,能够清晰感受到,她那一颗沉浸在悲伤情绪的心脏,逐渐的,再一次的,被他灌满了无数勇气。
陈恣的话语,却还未结束,这一次眸中多了深深的遗憾:“那个时候,我因为讨厌满院子爬满的长春花,也连带着讨厌起,我妈对我那种无微不至,无孔不入的关心。”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幼稚,因为被爱,所以可以有恃无恐到,对她的付出,视而不见,甚至恶言相向。”
桑意愣住了,小时候的陈恣,原来是在他母亲,如此的宠爱下与呵护下长大的,那种爱甚至令他到了厌烦的地步。
可不知怎么的,她想到了现在的陈恣,想起了那晚他将他自己锁在房间里时,陈瀚海笑着对她说“不用管他”时,那副冷漠至极的样子。
“但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越无处不在的东西,其实越如空气般容易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