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个暗通款曲,席上另两个人竟一丝儿不觉、一丝儿不晓哩!
次日天晴,两家重新启程。贾琏许是心里有鬼,一路在前,丝毫不靠近后面女眷的车。
两家在城门处分手,玉娘家自去自家在城里的产业,贾家兄弟自去拜见节度使。
平安州节度侯洪年约四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节,膀大腰圆,眉飞入鬓,双目炯炯。侯洪与贾家也是故交,贾琏执晚辈礼相见,又给他引见贾环,说是“二叔政公之子”。贾环忙恭谨地上前行礼,口称“世伯”。
暗含精捷的目光将他打量一遍,侯洪摸着胡须不语。贾环从小到大见父亲贾政这样作态早惯了,只保持恭谨的态度躬着身,任由侯洪审视,口角含笑,不发一言。
“哈哈,好,不愧是政公的儿子,果然得了他的真传。”侯洪嗓门洪亮,大笑起来能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拍拍贾环的肩膀,笑道:“别怕,咱们是世交,你喊本官一声世伯,不能让你叫亏了。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跟伯伯说,本官必不叫你吃亏!”又摸了摸身上,道:“你虽没及冠,但到了官场上,就是大人了。我得以大人的礼对你,这块玉佩,还是当年我立了功太上皇赏的,就送了你罢。”贾环推辞不过,只得恭敬地拜谢后领了。
贾琏在旁笑道:“我父亲和叔叔的意思,我们家的孩子就交给您了。有不好处,您该打打该骂骂,留他一口气,旁的都随您管教。”
侯洪心道,把老子当什么?给你们带孩子的保姆吗?看看贾环,还算老实,心气才稍平。
平安节度使权势大,公务多,门房处不知多少人等着候见,贾琏兄弟来还是门子给加了个塞儿,故而两人说完事,便告辞了,侯洪也没留饭,只说:“去罢,你们今儿忙,我不留你们了,有空来吃饭。”
临出门前,贾环略略回头看了一眼,侯洪正伏案批文书,屋内的书架上摞着书,显然都是常翻的。细思这次见面,侯洪虽表现豪爽,听其说话,却是粗中有细,不显失礼。
这是个人物,棘手。
他在心中做了如此认识,转头追着贾琏走了。
前任天水县令丁忧,早启程返乡去了,衙门里只有几个胥吏懒懒散散的坐着。贾环的三位幕僚师爷执文书前来接掌了县衙,一边翻着县里的公务,一边等着贾环来。寄英指挥着雇来的挑夫放下行李,进官衙后院里一瞧,家具上都是一层灰,脏得了不得,忙掩了鼻出来,张罗着雇了两个当地的婆子来洒扫庭除。
贾环回来,先见了几位师爷,听几位胥吏大致讲了讲县里的情况,道声“辛苦”,取了几个红封来散与众吏。,又拿出钱来,请打头的一个去酒楼叫桌酒席来大家中午吃。
接了银子的这一个,姓孙,人称孙二,为人十分灵活。他掂了掂银子,心里暗道:便是要够这么多人吃,一桌上好的席面也不过三两顶天了,这银子倒好有四两多,虽说这小县令像是个出身富贵的,保不齐少年人气盛,恨人糊弄,将来知道了实情要发怒,竟还是不沾这个便宜的好。因此笑道:“那也用不了这许多。大人还有什么要的?小的一并置办了来。”
“你是为我们这些人办事。本已劳动了你,还有什么什么额外的加头呢。剩下不拘多少,你就拿去罢了。”贾环说着,脚步不停,直往后院而去。
待三个师爷也走了,余下的衙役凑上来笑道:“走了老常,来了小贾。没想到来了个毛孩子县令。这么大年纪,能知什么事?还不是由着那几个师爷摆弄。”
立刻有人接口道:“是呢,看他模样,大概是读书读傻了的,脾性太好。”
“还别说,这大家子就是有礼,说话好听。”
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惟有孙二一言不发,拿着钱出去,叫了个相熟的小子来,给了他五个大钱,与他细细的说了要求,叫他跑腿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叫菜。
他才不跟那些蠢货一样。人说“有志不在年高”,这新县令是贤是愚,时日一长,自然能知道。这会子空口说什么呢。
寄英亲自带着几个婆子打扫了半日,总算收拾出几间厢房来,贾环一路劳顿,和下属们吃了顿饭,回来便睡下了。寄英为三位师爷安排了房间,自己回来在小间打了个地铺,也胡乱睡了。
睡到下半晌起来,贾琏仍没回来,不知到哪里去了。贾环在县衙里里外外转悠了一圈,记熟了路,才施施然的回来。
县衙里原有做饭的妇人,因前任县令走了多时,她没事做,早跑回家去了。几个胥吏吃了贾环的酒,便分出一个人路过她家时告诉了一声儿,新老爷到了,叫她赶紧去做事。
贾环忙着归置东西,并没见她,寄英领她去了厨房,叫她做晚饭。在衙门做事的听说来了新县令,不少人家都遣仆妇送了菜米肉面等物,这会儿厨下倒是满的。那妇人就卷起袖子熬粥蒸馒头,果然做了一顿饭来。
她的手艺自然不如贾府的厨子,饭菜不过能入口而已,倒是粥熬得极好。贾环正拿着匙子舀粥吃呢,贾琏携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第73章 .73
“吃了没?”贾环吞下一勺粥去,招呼道。
贾琏一笑, 顺势坐下, 叫寄英道:“给二爷我也盛一碗粥来。”他的小厮没跟进来。
寄英答应着,麻利地涮了一副碗筷摆上,也舀了一碗白粥给他:“二爷慢吃, 烫。”
他似乎还是分开时的形容, 面上也极力摆出一切如常的姿态, 可无论贾环怎么看, 都觉得他的眼眉间泛着桃花色,有些……荡漾。
犹豫了一会儿,他试探着问:“琏二哥,你不是去什么不好的地方了吧?”
“……别疑心了, 能去什么地方。”贾琏埋着头吃粥, 有些心虚。
他虽没去勾栏寻欢, 干的事却差不多。
原来他与那玉娘正打得火热,虽未上手, 然而那玉娘是个正经闺秀, 避着人时,你飞个眼儿、我挤个眉, 暧昧丛生, 也觉有十分趣味。这一时半会儿, 哪里丢得开手去?
贾琏出了节度使府, 想到等办完了事, 便要回家, 屋里那个母老虎断然是不许他纳妾的,如此便要与玉娘分离。越是如此作想,越是心痛难当。一时情难自已,竟纵马跑去她家的铺子外徘徊,怀揣着微弱的希冀,期望见到佳人一面。
要不怎么说天下事无巧不成书呢,可巧儿那玉娘提着裙子从店里出来,两个四目一对,就像那七夕里织女会了牛郎,高楼上祝英台望见梁山伯,再也分不开了。
贾琏下马,玉娘叫丫鬟把风,与他进了道旁的小巷子里,一头撞进他怀里,嘤嘤直泣。
佳人主动投怀送抱,贾琏先是又怜又喜,待昏了的头稍稍清明几分,耳中这才听得明白,佳人的父亲竟起了攀权附势之心,要把女儿献给县令——也就是他弟弟贾环——做个投靠的见证。这下倒是叫他为难。
玉娘见他沉吟不语,登时改容相向,推开他,怒道:“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去罢!当我白认得了你!”
她虽有爱慕富贵之心,对贾琏却也不是殊无情意。见爱郎听见父亲要将自己另配,竟然没有反应,突如其来一阵伤心,眼眶里滚下泪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贾琏的心都碎了,忙搂她道:“好心肝儿,快别哭了,你哭得我的心都碎了。我的心碎了不要紧,别哭坏了你。”玉娘破涕为笑,问道:“那你给不给我做主?”贾琏还要犹豫,看看怀里的娇容,又实在是舍不得,咬咬牙,低声道:“我与你做主。”
“你就娶了我?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玉娘仰头追问道。贾琏在她脸上亲一口,笑道:“好宝贝,八抬大轿算什么?依我说,且别去低那个头,陪那个小心,等回了京,我且给你买一座房子住着,等我那个夜叉婆死了,我就把你接进去,堂堂正正做个大房奶奶,岂不好?”玉娘急道:“为何不先过门,姐姐死了再扶正也是一样的。”贾琏道:“你有所不知,我们家规矩大,并不许扶正小老婆的。大老婆死了,都是从外头再另聘。咱们这么好,这一世怎么也得尝尝做个正头夫妻的滋味儿才好。”玉娘听见他如此为自家着想,心里和吃了蜜一样。
当下两人议定,要效文君相如之举。贾琏长这么大,坐拥娇妻美妾不算,勾栏也去的,男风也耍的,拐带好人家女子还是头一回,因此面上带了些出来。所幸贾环不晓得他和玉娘的事,想不到那上头去,只当贾琏又干了什么下作勾当,也不理论。
是夜,贾琏翻来覆去,睁着眼睛睡不着,才交寅时,他便悄悄的出去,接了玉娘进来,将人藏到马车上。那玉娘披了件长披风,在深秋的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她倒还不算傻到家,手里紧紧攥了个包袱,里头装着私房。这会子就坐在马车里一堆零碎物什之间,抱着包袱哆嗦。贾琏看着不像,只得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她裹着,自己只着单衣回去。
回房时正好碰上贾环出来。贾环已洗漱完,穿戴得整整齐齐,一手执了本书,到院子里晨读,顺便散步,见他这样光景,惊异地扬眉问道:“琏二哥,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