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板姓杨，未满30，也算年轻有为，他进来第一眼，就是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不住点头，全然是对自己慧眼识珠的满意。
纪晗熙坐在沙发上，攥着笔认真看着协议，她一条条一例例一字字看得非常仔细，她可不想因为漏看什么被这家公司坑害。
玻璃门又响了声，不知是谁进来，她也懒得抬头，只专心看合同。
左边的沙发往里一陷，好像有人坐到身旁。浓烈的香风袭来，纪晗熙差点被熏到，她下意识曲指轻掩口鼻。
还没看完的协议突然被抽走一张，那只手修长细腻，肤色雪白，指尖盈润着玻璃光泽的猫眼美甲闪闪发光。
纪晗熙僵硬地转头，果然看到最不想看到的人，她内心一梗，差点吐血。
起身，抽回，转身。
动作太急甚至带起一阵风，她帽子上的长流苏划出一个弧度，险些甩在他脸上。
他的手还虚抬着，只是手里的协议已空空如也，他抬眼，看向她，眸色深深，情绪难辨。
纪晗熙丝毫不惧，居高临下地望过去，微昂下巴，有股趾高气昂的轻蔑。
她在心里暗骂，看什么看啊？没看过美女啊？是什么身份很高贵的人吗？凭什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看她的协议啊？凭什么？
对面的老板两眼直愣愣地望着他们，嘴张着半天合不上，一副没见过这情况的震惊样。
“杨总，我签好了。”合同一式两份，她把一份拿在手中，另一份递给星链互娱的老板，“如果今天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这个房间，她再多待一秒就要窒息，这无孔不入的致命香味将她团团包围，像猖獗的毒蛇将她缠绕绞杀。
她心中对那个妖男的厌恶更深一层，男人喷什么香水啊？还喷这么浓的！超恶心的好嘛？
“哎哎哎等一下！纪小姐先别急着走，刚好你们俩都在这里，有些事现在说一下。这位是Vivienne，目前全网粉丝最多的美妆博主，不知道纪小姐有没有刷到过？”
“唔……略有耳闻。”虽然不想承认。
“既然听过我就不赘述了，他在美妆变装方面属于顶尖，纪小姐的账号和数据给运营那边分析过，感觉可以朝他这个方向发展。以后让Vivienne带带你，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他，凭你的颜值，好好发展肯定能成为业内头部。”
纪晗熙听完如遭雷击，伫立在那儿半天无法回神。
他让谁带一带她？疯了吗？她怎么可能跟这种人相处？多看一眼就是对自己的伤害啊。而且这话感觉有点侮辱她呢，她这么漂亮的真女人，怎么可以让不男不女的人带？就算带，也得让真女人带她啊！她不要假女人！
“杨总，我觉得……”纪晗熙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
沙发上的人轻笑一声，“带？我可带不了。有些东西纯靠天赋，靠别人带可没用，真正的天才早在十几岁时就被发掘，而不是熬到现在。”
他细长的指轻轻撩了一下柔软的金发，将它捋到耳后，慢悠悠的动作神情，明明是坐着，可在气势上凌厉凛冽到迫人。
纪晗熙简直要被他气笑，“呃……不好意思Vivienne老师，我今年刚满18岁。”
不是说天才十几岁就被发掘吗？不好意思，她就是十几岁呢。
她初高中家里管得严，基本不怎么接触网络，更别说在网上发照片视频。她也就上大学后才开始经营这些账号，而且经营得不算用心，就发一些日常穿搭和探店照片，视频也是非常偶尔才会拍一两个，拍的是最简单的手势舞，没有擦边也没有反差爆点，官方还经常给她限流，可就算是这样，短短的时间内她也凭借漂亮脸蛋吸到十几万粉丝。
她的脸，怎么就不算一种天赋呢？
“唉……”纪晗熙故意地做作地叹息一声，“到底年纪小几岁，没有在短视频兴起时吃到网络的红利，不像Vivienne老师这么厉害，拥有这么多粉丝。如果我早生几年，说不定也是资深博主呢，真是可惜了，毕竟我年轻嘛，今年才刚满18岁呢。”
她冷嘲热讽他年纪大，也暗讽他不过是运气好吃到时代红利才有如今成就，本身没多大本事。
Vivienne23，比她大5岁，23这个年纪根本说不上大，甚至可以说非常年轻。
可是在这个更新迭代异常迅速的网络时代，一个博主的巅峰期能存在几年啊？尤其是靠脸吃饭的这种博主，拼尽全力又能做多久呢？
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星链互娱有意培养更年轻的她，还是走的和他相同的路线，不就是为了以后他的低谷期来临时，公司及时有新人顶上吗？
给她五年时间，她不信自己不能做得比他更好！
他大概真的被她气到，身边全是夸奖和赞美，大概头一次有人敢这么讽刺他。那双冷媚的眼睛直直向她望过来，似笑非笑道：
“人和人的能力是不一样的，就算你早出生几年也达不到我的高度，18岁的我已经穿上Chanel的正品，而18岁的你穿的却是廉价的fake。”
“……”
纪晗熙真的要被这句话气死！
fake就是假货，还拽英文，真装啊！死装货！他明显是在点上次她的穿着。可天杀的！她根本没穿fake根本没穿fake根本没穿fake！
她穿的是货真价实的便宜货，便宜货就是便宜货，便宜货不是假货！
就是在淘宝随便买的衣服，谁知道它会仿什么奢侈品的款式啊？难道以后买东西都识图一下，看它有没有仿什么奢品吗？
“为什么不买正品呢？是因为不想买吗？”他又追着补上一刀，“还是没钱买？”
“……”
纪晗熙恨恨地看着他，贱人！去死吧！长着一副死娘娘腔样！说话的语气也叫人恶心！她不像他的粉丝那样忘性大，今日的羞辱她会一直记着！一直！迟早有一天得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他缓缓起身，长发轻晃，伸手从星链互娱老板手中抽出合同，拿着翻看起来。
之前被她抽走的，现在兜兜转转又回到他手中。关键站在一旁的老板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甚至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他正在看的那一页，是纪晗熙的身份证复印件。16岁的纪晗熙，稚嫩的纪晗熙，拍证件照前一天剪毁刘海想要哭哭的纪晗熙。
指尖轻抚过页面，他似乎笑了下。
纪晗熙想，他是在嘲笑她，他肯定是在嘲笑她。她从小到大没留过任何丑照，只有这张证件照留有瑕疵，尽管所有见过的人都说很可爱，可她就是不满意，一直藏着掖着，就想等三年后换证时重拍。
她有想过这张照片被别人看到，但别人可以是任何人，就是不能是他，不能是她最厌恶的人！这以后怕是要成为他的把柄，被他拿着天天取笑！
她劈手去夺！
但他的反应速度更快，手稍稍一举，她就完全够不到。
“不是让我带你吗？我看一下你的资料有问题？”他笑着问她。
纪晗熙被他笑得心惊胆颤，“刚才不是说带不了吗？所以就不麻烦Vivienne老师了。”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
纪晗熙觉得他肯定没安好心，不久前言之凿凿什么天赋论，现在怎么又能带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不定想等着以后工作时给她穿小鞋呢！还要在她有希望成为大网红时打压她起势的苗头！
“杨总……”她可怜巴巴地望向星链互娱的老板，小声唤一句，柔弱地向他寻求帮助。
这世上没有任何男人能抵挡她的柔弱攻势，杨老板果然在接收到讯号后出声当和事佬，伸手想将文件取下来。
“哎呀，怎么能欺负人家小女孩呢！这就是你的不对啦，来来来，把东西给我……”
“滚。”
言简意赅。
杨老板缩回手。
那份文件最终还是到达老板手中，不过是在Vivienne慢吞吞一页页翻完全部材料后，才大发慈悲地给了他。
纪晗熙看着老板那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内心只有三个字：窝囊废。
他们离开的时候，老板拿着资料低声和他商量什么，声音太小距离又远，纪晗熙听不清，只模模糊糊听到几个字音。
“……生气……后悔吗？”
“挺好。”
纪晗熙眉头轻轻皱起，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回到宿舍后，她打开衣柜，看着里面挂的白衬衫蓝短裙，气得想把它撕烂。
可手刚碰到布料又开始犹豫，这是她花真钱买的呀，虽然不是什么贵价货，可也花了两百块，她一个学生党，最多接点寄拍赚零用，哪有这么多钱可以挥霍？
仔细想想，她又把衣服放了回去，不过压在最底层，或许等哪天气消，又会重新穿上。
她登上微博，开始搜肠刮肚地找词骂他，既要正中要害，又不能太直白被微博屏蔽，所以用词极其阴阳怪气。
往下翻，半年前他发了一张冬天的照片，外面银妆素裹，阳光穿过巨大的玻璃落地窗洒进屋内，他坐在窗边，仅露出侧脸，侧脸的线条精致到完美无瑕。
这本来是堪称恬静美好的画面，但纪晗熙在下面评论道：“鼻子透光了哈，这个假体不太好，下次换个好点的材料。”
鼻子到底透不透光这并不重要，她纯粹只是想恶心对方。
评论刚发出没多久，对面的颜粉就气势汹汹地打过来，想要跟她掰扯三百回合，她实在懒得跟他们吵，干脆直接下线。
本来是想用他的微博出气的，结果看着他炫富的照片越看越生气！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这么有钱？真希望他塌房，粉丝全部跑掉！以后再没有人给他钱花！
她冷静了一会儿，开始刷抖音，她抖音每天都有人点赞评论，不过都是些千篇一律的夸赞，她把消息大概扫了眼，便开始刷其他视频。
结果往下一拉，天都塌了——！
一张居家氛围感照片，光线朦胧暧昧，微弱的暖光从身后照过来，被遮掉大部分，只能照出香槟色发丝的轮廓。
左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装作打电话的样子，手机屏幕的光线照亮他半边脸，而他大部分都处于幽暗中，光影迷离间依稀辨得他眼中氤氲的破碎。
他目光轻落向镜头，但看得没有那么直白，而是长睫微垂欲言又止的样子。
伴奏的bgm是时下流行的一首伤感抒情歌。
而他配的文案也是非常伤感的那种：
「要多漂亮才能被爱……」
一副极度自卑缺爱却又得不到的脆弱可怜模样。要不是纪晗熙前一秒刚看到他微博上那句“我要的是lv不是love”她估计就信了。
这个人真是有病！在微博上尖酸刻薄，嘴贱得像沁了毒的刀子，在抖音又开始伤春悲秋，好像全世界都欺负他，郁郁寡欢想要寻求什么安慰。
明明在微博简介直截了当地写着：
“不要用廉价的甜言蜜语轰炸我，爱我就给我花钱。”
现在又好像缺爱缺得无法自拔，要是得不到想要的爱就会窒息死掉一样。
真是有病又戏多，他要是真觉得自己不漂亮，就不会发出那张照片，现在既发出照片又配那样的文案，显然是既要炫耀美貌，又要别人安慰恭维，这样的人没人搭理就老实了。
可偏偏他的粉丝就吃他那一套，无私奉献般地叫嚷着我们爱你我们爱你，即使被他冷笑着嘲讽谁需要你们的爱啊也毫不在意。最后竭泽而渔榨干钱财被一脚踢开时，那些人也只会觉得是自己不够努力，而不会认为他有任何错处。
神经病博主，神经病粉丝。
纪晗熙心里下此结论，手移到旁边想点开评论区，看看他的粉丝又给他发什么屁话，她好复制了以后发给自己墙头。
然而，误触。
她给他点了个赞。
轻触，取消。
“……”
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她内心发出尖锐爆鸣！啊啊啊啊啊——！
这死手机故意害她吧？！先是给她推送妖男，后又害她误赞，这是故意的吧？故意恶心她！
她怎么可以给他点赞啊？！感觉账号都脏啦！啊啊啊啊啊！最关键她这个账号有照片有视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她，他会不会看到那个赞，然后在内心嘲笑她，觉得她表面对他冷嘲热讽，其实早就屈从他的美貌之下！纪晗熙一想到这个就想死！
“敏敏，快点给我的抖音视频点个赞再取消。”
“怎么了？”敏敏正在刷剧，突然被喊到，转头不解地望向她。
“别问这么多，快点快点快点！”
“好吧好吧。”敏敏点进她的抖音，操作一会儿，然后说：“好了。”
她心情忐忑地点进抖音查看消息，才过去一会儿，她的消息列表又变成99+的红点，在列表翻了很久，也没翻到敏敏的点赞。看来点赞又快速取消，抖音是不会提醒的。
心中仍然有些不安，打开小红书搜索相关，发现有人说会显示有人说不会显示，她一时不知道该信谁的。不过就算会提醒她也没有任何补救办法，只能存着侥幸心理，祈祷他消息太多，自己那条夹在里面完全被忽视。
心情不佳的时候，微信有消息弹出来，是上次的那个学长：
「学妹最近怎么不来看我打球了」
纪晗熙看着那条消息，内心翻了个白眼。拜托，他以为自己是他吗？那么闲？他没被星链互娱看中，她可被看中了，她现在很忙的好吗？
「不好意思」
「最近比较忙呢」
「在忙什么呢？忙成这样？」
「在抖音跟你互动你也不回复」
纪晗熙认真想了一下他所谓的互动，就是在情侣博主的视频下@她，说想和她拍类似视频。呵呵，这话真招笑，他明显是看她以后会成为大网红，想黏紧她蹭点热度吧？她才不让他蹭呢！
「没办法」
「忙着当网红呢」
「如今才知道当网红有这么多门道」
「我要学的还多着呢」
「有时候真羡慕学长这么闲」
「我就不行了」
「不能像学长一样天天没事做有那么多时间」
温温柔柔地发完这一通后，对面没有了回应。纪晗熙也懒得管他是不是在生气，直接动手将他删除，抖音那里也将他拉黑。
她这人就是这样，对异性一旦丧失兴趣，就会翻脸不认人。
星链互娱那边推了运营给她，由于她是新人，整个团队比较简陋，加起来就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运营。她负责内容方面，运营负责数据方面。
运营加完她的微信，把她拉到好几个群里，都是公司的，有几百人的大群，也有几十人的小群。
「你好，可以帮我备注木木，以后就是我负责给你运营啦！相处愉快哦！」
运营那边很快发来消息，纪晗熙也及时回应，并互换备注。
「唔……我看了一下你的账号和后台」
「目前有个很大的问题」
「什么？」
「你男粉占比太高了」
「这个账号明明已经十几万粉丝」
「可商业价值还比不上才几万的博主」
「这明显是不正常的」
「你后台显示男粉占比已超过60%」
「男粉根本就没有任何价值」
「除了点赞说几句骚扰的话」
「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收益」
「而且你平常寄拍都是拍一些女装和小饰品，难道那些男粉会去买这些吗？」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呀？」
「去除男粉」
「或者换账号从头再来」
「以后精准投流」
「投给喜欢你风格的女生」
对方见纪晗熙没有回应，以为她不愿意丢弃辛苦攒的十几万粉丝，于是又说：
「其实想赚男粉的钱也不是不可以」
「直播」
「男粉直播打赏向来大方」
「你只要嘴甜一点」
「凭你的颜值」
「绝对能赚得盆满钵满」
「不不不」
纪晗熙赶紧给她回复：
「我不会直播」
「换账号从头开始吧」
她看过几次直播，一坐六七个小时，要提前想好节目效果，要不停说话避免冷场，太厉害了，她办不到。
「那就重新起号吧」
「这样简单一点」
「不过直播是每个博主都逃不掉的宿命」
「网红的终点就是直播带货」
「你现在不会很正常」
「可以慢慢学」
「我们这边有专业的人可以带你」
「对了你有没有加Vivienne老师的微信？」
对方最后一句话发过来时，她浑身一震，差点冒汗。
「呃……」
「还没有」
为什么要加他微信啊？她根本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触，不要让她加他微信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