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寒意传来,余红卿垂眸,只看得到一双白皙修长的大手,手背上还带着血,手臂上包着巴掌那么大一块料子,料子墨黑,也不知本来就是黑的,还是被血染黑。
伤口太大,料子太小,料子的两头露出了皮肉翻卷的伤口。
“别动!我不想杀你!”
余红卿抬眼,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眼眸狭长,眼中一片冷意,她忙垂下眼眸做乖巧状。
只看盼春倒得那么利索,她可不敢赌。
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原本要砸杯子报信的她,到底没敢松手……外头的人冲进来,怎么都不可能比面前的人动作更快。
而且,刚才她都没看清怎么回事,盼春就倒了地。丫鬟冲进来,估计也是送死。
余红卿心里乱七八糟,一瞬间想了许多事,她过往十几年日子憋屈,但多数是跟人斗几句嘴,结果一出门,这就……小命儿估计要交代了。
她好像没那个富贵命。
“杯子给我!”修长的手强行拽过了她手中杯子,余红卿感觉到他手上的冰冷,乖乖松手。
就在这时,楼下大堂中传来喧闹之声。隐约听到东家那有些沙哑的声音与人交涉,然后就是踹门声。
噼里啪啦地踹门声或近或远,凌乱的脚步声很快到了二楼。
“观姑娘打扮和这份住客栈都要换被褥的矫情劲儿,似乎出身不差。”男人出声,声音清冷阴鸷,“应该能阻止那些人闯进门,劳烦姑娘了。”
余红卿扯了扯嘴角:“这……太高看我了,我没那个本事,趁着还没过来,你快跳下去……”
脖子上一痛,逼得余红卿高高仰起下巴,男人冷淡道:“姑娘拦不住,那就……死!”
“死”字毫无感情,余红卿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周身凉了个透。
此时踹门的人到了门口,好像是衙门的人。
也是,除了衙门的人,也没谁敢这么嚣张。
孙娘子正在试图拦住他们:“不行不行!里面住着我家姑娘,这是二楼,楼梯上一直都有人,除非坏人会隐身,否则,人不可能上来!”
“啪嗒”一声,鲜血落在木质地上,余红卿瞄一眼后又抬眼看面前男人的脸色。
上半张脸苍白,衬得一双眼黑如墨,脸上蒙黑布,全身都是黑的,闻得到血腥味,但实在不知他受伤重不重。
要是伤重到快死了就好了。
此时他一双眼看着门,整个人浑身紧绷着,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狼。
“让开!”门外有粗哑的男声质问:“里面是重要的逃犯,若是跑了,你们担待得起?”
孙娘子半步也不肯让:“抓逃犯是你们的事,奴婢只知照顾主子,不能让主子被冲撞了去。”
粗哑的男声退了一步:“我等无意打扰女眷,你将门打开,容我看一眼。我等追的是专门欺辱贵女的采花大盗,此人已经祸害了二十多位大家闺秀,你不怕你家姑娘……”
采花大盗?
孙娘子心里有点慌,问:“你们能保证不进门?”
余红卿感觉到脖子上凌厉的寒意,厉声呵斥:“不行!大晚上的,一群男人站门口,传了出去我还做不做人?”
孙娘子闻言,疑虑尽去,若是人在房中,主子绝不会这般淡定,忙出言安抚:“主子别动怒,奴婢这就打发他们。”
还是那副恭敬的语气。
不知道是孙娘子低声说了什么,许是拿了能够表露身份的东西,外头的人到底是没进来,将左右两边的屋子都搜查了一番后,很快离去。
听着脚步声往楼下走,余红卿并不敢放松。
谁知道这个疯子会不会杀人灭口?
余红卿正想表态说自己不会告发他,就注意面前男人身子晃了晃,再一瞄地上,蔓延开的鲜血快有茶壶那么大一摊。
男人稳住了身子,但另一只垂落的手臂正在发抖,余红卿电光火石之间看了两眼,心一横,抬手推他抓匕首的手,同时猛一抬脚,狠狠朝他身下踹出,与此同时,剩下那只手去抠他手臂上的伤处。
先推再踹后抠,推开了手臂,脚下踹得实实在在,抠却落了空。
男人后退两步,闷哼一声,没倒下。
这都不只是尴尬,余红卿小心翼翼收回脚,暗道一声“天要亡我”。
她心知,除非男人受伤很重,她的攻击才不会落空。
男女天生在力道上悬殊巨大,何况面前这人从窗户翻进来打晕盼春又用匕首胁迫她,前后加起来也就是眨眼间的事。
可让她就这么认命,她做不到。
余红卿反正都是死,猛然捡起桌上茶壶就扔,只恨茶水拿来有一会儿了,不够滚烫。
不然,任他武功多高,也敌不过热水烫身。
茶壶飞起,那人也一跃而起,堪堪避开茶壶,黑影消失在窗外。
茶壶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黑影消失,余红卿回过神,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
“姑娘?”孙娘子语带询问。
余红卿忙出声唤人:“进来!”
又弯腰去扶地上的盼春。
盼春怎么倒下的她没看清,但这么久都没流血,应该只是被打晕了,伸手一摸鼻子,确定还有气,余红卿大松一口气。
与此同时门外的孙娘子从主子的声音中察觉到了不对劲,推门而入,看到屋中情形,脸色大变,第一反应不是叫人进来,而是将门紧紧关上。
她看到地上的血,扬声喊:“拿热水来。”
地上又是血,又是茶水又是碎片,盼春还昏迷不醒,孙娘子想到方才那些官差口中之言,眼神惊恐地打量余红卿浑身上下。
“姑娘,你……你没事吧?”
孙娘子还是那副稳重模样,却连敬称都忘了。
她不敢想,如果姑娘被人糟蹋,自己要怎么跟主子复命。
余红卿摇头:“无事!那人应该不是采花……咳咳!”
“不是就好。”孙娘子果断接话,不再深问
,无论主子有没有被欺辱,都只能是没有,严厉地嘱咐道:“姑娘,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就是一场不能对外人提及的梦,梦醒了,咱就把它忘了,记住了么?”
她接过盼春,使劲掐其人中。
盼春只是单纯被打晕,迷迷茫茫醒来,她比余红卿更糊涂,连自己怎么晕的都不知道。
孙娘子试着询问,盼春是一问三不知,伸手摸着后脖颈,当时她感觉脖子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些官差搜遍了整个酒楼,动静那么大,瞒不住昏迷了的盼春,与其遮遮掩掩让盼春到处询问再露了行迹,孙娘子直言:“有歹人闯入酒楼,还想来搜姑娘的屋子,你多半是被歹人给打晕的。”
盼春大惊:“歹人闯进来了?”
“没有!”余红卿摇头,“没见着人。”
盼春刚想松一口气,目光一转,看到地上暗红色的血,脸色霎时就变了。
孙娘子语气严厉:“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不许在外头胡言乱语,否则,影响了姑娘名声,你这条贱命赔不起!”
“是!”盼春很快镇定下来:“奴婢陪姑娘坐在窗边赏月,没有人进来过。”
孙娘子补充:“官兵试图闯入,被我被拦在了门外。”
盼春连连点头。
出了这个意外,余红卿以为自己会更加睡不着,躺上床胡思乱想,后来还睡得特别沉。
翌日启程,孙娘子压住了想要即刻赶回兴安府的想法,越是慌张,越容易露出马脚。
当时贼人确实在姑娘的房中,而她借助彭大人的威势将人拦在了门外……那件事情若是传出,不止影响姑娘名节,还会于彭大人仕途有碍。
包庇犯人是重罪,身为官员还要罪加一等。
但若是事情重来一次,孙娘子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能怪自家倒霉,刚好住到了知行县,还刚好住到那间客栈。
换一个客栈,可能都不会遇上这糟心事。
马车晃晃悠悠,按照原先的行程不紧不慢,好在接下来一路顺利,第五日的傍晚,一行人恰恰赶在关城门之前到了门口。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彭大人家中女眷的马车,一路上众人纷纷避让。
余红卿从小窗缝隙间往外瞧,心情挺复杂。
从来都是她避让别人,如今自己成了被避让的那人,这感觉……挺新奇。
彭大人并没有住在知府后院,而是新买了一个三进大院子,孙娘子大概是提前得过吩咐,马车直接去了正门。
只有贵客入府,才会打开正门。
马车从正门而入,又走了几息,才到下马车的地方。
为了赶着入城,今儿几乎没停歇,马车上虽能活动手脚,可余红卿坐了太久,手脚还是有些麻。
孙娘子扶她下马车:“姑娘别怕。”
余红卿嗯了一声,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一行女眷分花拂柳而来。
天色朦胧,园子里各处亮起烛火,隐约能看得见周围景致如仙境。但从花木之中来的女眷,浑身打扮鲜亮,愣是压过了这满园的景色,比这景致更美几分。
“可算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美妇满眼急切,急切的脚步在离余红卿前面四五步远时顿住,似乎有些近乡情怯,眼圈微红,眼眶含泪。
美妇看着也就二十多岁,身形曼妙,容貌清丽,穿一身大红也不显俗气,反而愈发美艳逼人。
余红卿房中有一面铜镜,她知道自己的容貌,此时再看面前美妇,一眼就认出这是亲娘。
她张了张口,想要喊娘,却又闭了嘴。
隐约记得谁说过,大户人家的闺秀唤亲娘不是喊娘,而是喊母亲。再说,孙娘子虽口口声声说白如意这些年一直想要和女儿相见,可……相见是一回事,认不认女儿又是另一回事。
若是如范继海那般只给她安一个家里亲戚的身份……毕竟,世人对女子的名声更加苛刻。白如意身为大家闺秀与人私奔,余红卿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众人她曾经做过的悖逆之事。
换一个身份,对她更好些。
孙娘子上前行礼:“主子,奴婢将姑娘接回来了。”
白如意如梦初醒,缓缓上前,握住了女儿的手。
入手指尖微凉,白如意微微蹙眉:“卿娘,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瞧瞧,这孩子都欢喜傻了。”一个和白如意年纪相仿,容貌不及她,但言语态度更加飒爽潇洒的妇人笑着出声:“卿娘,我是婶娘。”
余红卿不看她,只盯着白如意眉眼:“您是谁?”
白如意一愣:“我是你娘啊!十月怀胎,拼了命才把你生下的娘啊!”
声音如泣如诉,短短一句话中,情意复杂难言。
余红卿退后一步,跪下后深深伏地:“红卿,拜见母亲。”
白如意再憋不住,眼泪霎时滚落,急忙用帕子捂嘴,呜咽出声。
母女分别多年后相认,话不多,众人却都红了眼眶。
白如意忍住泪意,弯腰扶起女儿:“卿娘,快起来!”
虽然女儿的名字不是先前说好的,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孩子到了她的身边。
“来,我送你去你的院子。厨房里备着菜,一会儿全家给你接风,到时候再带你认人。”
彭府的繁华是余红卿以前从未见过的,一路上,她极力克制自己的眼神不乱扫。
走了半刻钟,母女俩才进了一处小院。
院子里放着一架秋千,白如意笑道:“这是你父亲……大人亲自给你绑的。他有公务在身,没能第一时间接你,一会儿接风宴上,应该能见上,他是个很好的人。”
余红卿点点头。
身后的女眷乌压压一片,但余红卿方才仔细分辨了下,总共是六位主子,其余都是伺候主子的下人。
两位和白如意年纪相仿,其余四个都是小姑娘,最大的和她年纪差不多,最小的估计正值豆蔻。
院子里有五间房,正房的门开着,里面一片粉色,床铺桌椅软榻屏风样样俱全,余红卿进门时,正房两边有七八个丫鬟福身行礼。
“以后你就住这里,院子里就住了你一人。彭府的规矩大,你才刚回来,可能会不习惯,但在这院子里你可以随心所欲。等你学了规矩,再收敛也不迟。”
白如意打发了所有下人,在烛火下细细打量女儿的容貌:“我总在梦里想你长成了什么模样,今儿才算是见着了。”
余红卿抬眼:“女儿和您想的一样么?”
“一样!”白如意眼眶含泪,语气哽咽,“原先我该带你一起走。”
当年的事,余红卿长到这么大从来没听谁提过,只知道白如意跟范继海到了家乡,听范母的意思,似乎是白如意嫌弃他太穷,也可能是她出身富贵接受不了苦日子,独自一人离开了,范继海也没有纠缠,后来再娶了。
从年纪看,余红卿今年十五,范玉文十三,他在离开白如意后一年就再娶……曾经隐约听林月梅提过,她嫁人后半年没喜讯,还寻偏方来喝。
换句话说,白如意离开不到半年,范继海新妇就已进门。
余红卿不想问当年发生了什么。
堂堂一个大家闺秀搭上了名声,还伤身伤心,这些过往对白如意而言,明显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这些年,你受苦了。”
余红卿低下头:“不算苦。”
她这话真心实意。
比起那些要帮家里干杂事,甚至是要出去干活赚工钱的姑娘,她的日子要好太多了。
别说外头那些贫苦人家的姑娘,就是奉贤书院其他夫子的女儿,也找不出几个像余红卿这样身边有个丫鬟贴身照顾的姑娘。
白如意这是女儿的真心话,更加难受了。孙娘子在启程之前就让人带了一封信,昨天上午她拿到了信,才知道女儿这些年的处境。
范家人接了她的银子,却并没有将银子花在女儿身上,而是攒着买宅子了。
白如意当场就气哭了。
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
母女相见是喜事,白如意不想一直哭,她好几次想要止住泪水,一直用帕子擦眼角,此时又深吸几口气,才压下了泪意。
“这屋子里的摆设是我让人布置的,我没有亲自动手,也是觉得你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喜好。不喜欢的地方,你让人换掉就行。若不喜粉色,也可将整
间屋子换成其他颜色。”
恰在这时,有人敲门,说是热水好了。
还白如意让人进来,余红卿这才发现屋中有洗漱的暗室。
没多久,余红卿被请去洗漱。
水温不冷不热,水上撒着花瓣,屋中点着熏香,有丫鬟捧了一盘子香胰子任她挑选。屏风上挂着一看就细腻的绸缎小衫,架子上还挂了一件白色披风。每一件东西单挑出来瞧都精巧雅致,桩桩件件,都是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富贵。
不需要余红卿做任何事,她就被洗得干净。
从小间出来,余红卿看到白如意已经不再哭,便问了早就想问的事:“念儿呢?”
“我让她去学规矩了。”白如意好奇问,“你对她……你还想让她继续贴身伺候你么?”
余红卿点点头:“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情同姐妹。”
她故意这样说。
年纪小,又没有正经学过规矩的念儿肯定入不了彭府众人的眼,在他们看来,念儿应该不配贴身伺候府里的主子。
白如意微微蹙眉:“可她什么都不懂,规矩可以学,但伺候主子的那份机灵劲儿不是短时间内能学好的。最近盼春和盼夏照顾你,孙娘子做你院子里的管事。”
余红卿垂下眼眸:“我可以换一个人吗?”
闻言,白如意满脸意外:“孙娘子不好?伺候你不贴心?”
这一路上,孙娘子处处贴心,面面俱到,余红卿点头:“好。”
但孙娘子总爱做她的主,很多事情上会擅自替余红卿拿主意。
白如意颔首:“好就行,有她照看你,我也放心。”
丫鬟给余红卿绞干头发,又给她换上了一身粉色衣裙,梳了发髻,用上一套金玉首饰。
人靠衣装这话当真不假。
这一装扮,余红卿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忽然有请安的动静传来,然后是轻巧急促的脚步声,没有敲门,没有通禀,在丫鬟的惊呼声中,跑进来了一个妙龄姑娘,动作快而雅,她着一身粉色,娇娇俏俏,进门后撅着嘴道:“我才知道妹妹到了。娘,几个妹妹都给妹妹接风,您为何不叫上我?”
她出现后,白如意神情僵硬了一瞬,下意识扭头看余红卿的神情。
余红卿瞄了一眼那妙龄姑娘的容貌,跟自己没有半分相似,那么,应该不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姐,偏偏又唤白如意叫娘,她是谁?
“娘,这是哪位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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