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请起。”
楚青鸾抬手虚扶,缓缓走向台阶前站定。
“诸位今日肯赏脸前来,本宫甚是欣慰,不过——”她顿了顿,又道:“似乎有人误会了这场琴会的用意。”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有几个精心打扮的公子不自觉的整了整衣冠。
“本宫近日在整理旧物时,偶然寻到了几本前朝失传的古曲,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设下此宴,邀诸位共赏。”
她目光扫过众人,在几位琴艺出众的才女身上略作停留。
“当然,若是有人能解出其中几处疑难,本宫更是求之不得。”
“至于第二件事……”她忽然轻笑一声,环视众人道:“是想给在场这些待嫁的姑娘们一个相看的机会。”
话落,现场陷入安静。
紧接着,便有人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怎么回事?不是说我们就是来做陪衬的吗?怎么就说是给咱们安排相看的了?”
“怎么办啊?我好紧张,早知道出门时就该好好打扮一番了……”
一些原本存了心思想要尚公主的世家子弟顿时脸色微变,“公主的意思是……”
楚青鸾眼中笑意不减:“本宫的意思是,今日在场的才俊们,一会儿可以在那边的才艺竟演,还有飞花令擂台,双方都有意者,可以乘坐湖上的小船畅游望月湖,岂不风雅?”
众人循着目光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那边早已搭好的擂台,还有专门准备的文房四宝,几艘装饰着鲜花的小船正静静地停在湖岸边。
“原来殿下设宴竟是为了我等的终身大事费心?臣女先前还暗自揣测殿下的用意,实在是羞愧。”一个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少女起身行礼道。
“殿下如此为我等着想,实在令人感动,只是……不知殿下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有什么打算?”
说这话的是一位锦袍公子,先前是抱着尚公主的心思来的。
楚青鸾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狡黠:“本宫嘛……”她故意拖长声调,“近来跟着方太医学针灸,若是哪位公子不怕被扎成刺猬,倒是可以来试试。”
众人闻言哄笑。
那位提问的公子也只得讪讪的退下。
这时,有人低声对同伴道:“公主这般风趣,倒显得我们先前那些小心思格外的可笑了。”
“可不是,我娘还非得让我背完了整本《女戒》,说是要在公主面前展露才学。”
“……”
不远处,韩玉瑶听闻这番话,在心里对楚青鸾的印象也顿时大为改观。
“我原先以为公主殿下定然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性子,没想到竟是这般的风趣。”韩玉瑶道。
顾嫣然听楚青鸾轻松的三两句话,就让好友改观,心中顿时嫉恨不已。
她紧了紧袖子里的药包,掩盖住眼底的暗芒。
而殊不知,人群之中,正有一道目光,自楚青鸾出现的那一刻起,视线就紧紧地黏在她身上。
可每次等楚青鸾似有所感地回头看时,那道视线转而又消失不见。
楚青鸾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在场众人,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
这时,谢云祁一身月牙白锦衣,手持折扇,踏入水榭中。
“公主这招移花接木的本事,倒是用的巧妙。只是您这般戏耍臣,当真觉得合适么?”
他是在暗讽楚青鸾阳奉阴违,坑了他一通。
没错,先前秦九歌手里那本世家公子的档案手册,正是谢云祁的手笔。
谢家的资源遍布朝堂,要调查起来事半功倍,而楚青鸾手下暂时并没有可用的人才,要想在短时间内调查到譬如周庭,张川等人的把柄,还得要谢云祁出马。
可他做了这么多,又是帮她搞定那帮朝臣,又是调查这些人的档案,劳心劳力的,哦,结果现在却整一出,本公主不打算选夫。这场宴会是给众人提供的一个相看平台。
如此操作,既全了自己的名声,又能顺势拉拢一波青年才俊,或者千金贵女,笼络人心。一箭三四雕。
这让谢云祁怎能不气?
而他生气的后果就是——
他想要当场掀了这相亲宴的桌子。
他可没那么伟大,牺牲自己一人,看其他人成双成对,你侬我侬。
大概是谢云祁眼底的幽怨太过浓郁,楚青鸾似乎也意识到这事有些理亏,微微偏移了目光。
片刻后,只见她亲自执起茶壶,先是替谢云祁斟了一杯,然后再轮到自己。
她双手持盏,起身,郑重地向谢云祁行了个学生礼。
“太傅,这一盏茶,是本宫的赔礼。”
她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难得的诚恳:“此番是本宫思虑不周,谢氏百年清誉,太傅违逆祖训相助,本宫却未能周全,是本宫的不是。”
茶水氤氲,映照着她沉静的眉眼。
谢云祁并没有立即接过,而是目光沉沉的盯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楚青鸾保持着敬茶的姿势。
他回想起她小的时候,虚心求教时,也是这般姿态。
端庄,敬重,却带着明显的距离。
他的黑眸有些发沉。
“本宫知道,谢相不缺权势地位。”她抬眸直视他,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柔软,“所以这份赔礼,是本宫欠你的一个人情。”
说完,她将茶盏又往前递进了半分,“它日太傅若有需要,只要不违背道义,不伤社稷,本宫,必当相报!”
谢云祁目光灼灼,落在她那一张一合,嫣红的唇上,喉咙有些发干。
他终是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上摩挲,“殿下明知,臣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本宫知道。”楚青鸾收回手,神色恢复平静:“但太傅也该明白,有些事,强求不得!”
谢云祁凝视着她,眼底暗潮翻涌。
强求不得吗?
那若是他非要呢?
终于,他忽然轻笑一声,仰首将茶饮尽:“好一个强求不得!”
“那臣就等着看看,殿下要如何还这个人情。”
谢云祁在心中冷笑不已。
要用的时候,一口一个谢相,发现自己理亏,又一口一个太傅。
他胸口的那股无名火又开始窜了上来。
殊不知,二人在水榭执茶相饮的一幕,很快落入了一双阴鸷且危险的眼睛里。
人群之中,有个容貌普通,衣着不显的年轻男子,此时正一瞬不瞬的望着水榭的方向,在见到楚青鸾亲手执茶相敬的那一刻,此人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云砚?云砚?”
同伴见他失神,忙提醒他:“这里是公主的宴会,你可千万得当心,别出了岔子。”
云砚——不,应该说是易容改扮的齐彻,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任由瓷片从掌心滑落。
“无妨。”他低声道,声音已经恢复成云家庶子应有的怯懦:“只是……不小心失手了。”
他这次是顶替云家嫡子前来赴宴,按理说他是根本没资格来参加琴会的。
可就在云家嫡子出发前夕,突然闹肚子腹痛,于是家里人便想着,反正是给公主当面首,云砚这庶子生得又还不错,若能得公主相中,将来对家族也是一个助益。
于是,一番权衡之下,云家便将云砚送上马车,顶替云家嫡子前来赴宴。
一旁的同伴不疑有他,还主动递来帕子:“你可得当心些,虽说云家如今式微,但到底是世家出身,今日你若能得哪位贵女青睐,又何愁没有将来?”
同伴也是个家中不起眼的庶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被哪家千金小姐给相中,借此傍上一个强大的助力。
齐彻垂眸,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戾气。
云家庶子这个身份,是他精心挑选的。家道中落,无人问津,却又勉强能够格出席这等场合。
他甚至还在手臂内侧刻了一个和云砚一模一样的胎记,连声音也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是啊,若能得青睐……”
他喃喃地重复着,目光却又飘到水榭那边,那里,楚青鸾正和谢云祁在低声说着什么,二人仿佛自成一片天地,谁也无法介入。
这一幕,让齐彻顿时如遭重击,袖子底下的手紧握成拳。
为了今日能在琴会上大放异彩,他苦练了整整三晚的琴,指甲都磨出了血。
可现在,楚青鸾却宣布,不选夫,只组局给大家相看。
这如何能成?
那他精心准备的这一切,岂不都要泡汤了?
“公子可要去试试那边的飞花令?”这时,一个侍女上前来相询。
齐彻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随即露出谦逊的笑容:“在下才疏学浅,这飞花令恐怕——”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喝彩声。
只见那飞花令擂台上,户部侍郎之子赵白宇正摇着扇子,故作风流的道;“春风得意马蹄疾——这‘疾’字该当作何解?在座的诸位可有高见?”
齐彻目光一凝。
这赵白宇正是太子的党羽,今年的新科进士,平日里没少欺压他们这些寒门学子,此番又故意在琴会上大出风头,想来也是想要引起公主的注意。
果然,齐彻回头看过去,只见楚青鸾已经离开水榭,前往高处的看台上。
齐彻垂下眼睛,眸光一暗。
再抬头时,只见他整了整衣襟,突然扬声道:“赵公子此问甚妙。不过在下听闻,上个月赵公子在醉仙楼纵马伤人,倒确实深谙这‘疾’字的真谛。”
话落,全场霎时一静。
而赵白宇则脸色骤变:“你是何人?竟敢当众跟本公子叫嚣!”
“云家云砚,新科进士。”齐彻不卑不亢地道,随即转向主座的方向,“殿下明鉴,这‘疾’字在《说文》中,有‘急速’与‘病痛’二解。赵公子方才所吟,怕是用错了典。”
楚青鸾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辩驳吸引了注意,“哦?此话怎讲?”
齐彻心中一喜,忙敛下眼底的痴妄,微微拱手:“回殿下,此句本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乃是描写登科后的欣喜之情。
若是用在纵马伤人的场合,则怕是有辱斯文。”
话落,席间顿时响起几道轻笑声,赵白宇气得脸色铁青,用扇子指着齐彻,“你……”
“云公子果真好学问。”楚青鸾淡淡的道:“既如此,不如就以‘疾’字为题,续一首新词如何?”
话落,在场众人全都陷入了沉思。
要知道赵白宇先前可是历经了一大轮厮杀,这才站上了最高台的位置,此番被这半路杀出来的云砚给抢了风头不说,还得公主亲自考教。
这云砚要是真能作出首诗来,岂不很快就会入了昭阳公主的眼?
将来登科入仕,平步青云,只是时间的问题。
殊不知,这正是齐彻等待的机会。
只见他略一沉吟,转而朗声吟诵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
诵罢,他朝着楚青鸾问道:“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他特意选了这首暗含忠谏之言的诗,既展现了自己的才学,又暗讽赵白宇之流的不忠不义。
果然,楚青鸾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可正当她准备赐下玉毫笔的时候,却被突然走出来的谢云祁给打断。
“好一个板荡识诚臣!”谢云祁轻笑一声,慢悠悠的从看台后方踱步出来,玄色的锦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云公子这首诗,用的倒是妙极。”
他转身面向楚青鸾,声音陡然转冷:“只是殿下可曾想过,他一个从未入仕的学子,为何偏要在这个时候,作出这首讽谏诗?又为何句句都在暗示自己怀才不遇?”
齐彻脸色微变,正要解释时,却又听谢云祁又道:“据本相所知,云公子向来性子怯弱,学问不过尔尔,从不敢贪功冒进,何时性情大变,竟当众驳斥赵公子,七步成诗了?”
面对谢云祁的步步紧逼,果然,在场众人的眼神全都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齐彻的脑海在急速运转。
方才太过急于在楚青鸾面前表现,留个好印象,一时间竟忘了云砚本身的性格。
想到什么,他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地,声音颤抖:“殿下明鉴,微臣实在是先前被赵公子欺辱太甚,今日见他在殿下面前炫耀才华,一时激愤,所以才……”
“你放屁!”赵白宇急忙跳出来自证清白:“本公子何时欺辱过你?休得血口喷人!”
齐彻被他这么一吼,故作惊慌地抖了抖,咬牙道:“半年前,赵公子曾在国子监当众撕毁我的诗稿,还曾辱骂家父,这些都不记得了么?”
赵白宇:“……”
有这回事儿吗?
他怎么不太记得了?
赵白宇有些不太确定,实在是他这个人吧,确实性子有些骄纵,张扬,尤其看不惯那些穷酸学子,认为跟他们呆在一个地方都是降低了身份,所以平日在国子监也都是鼻孔朝天的。
要说撕人家的诗稿,那是常事,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将那些寒门学子所作的文章据为己有,拿去给夫子交差。
若此间真得罪了云砚这么一号人,倒是极有可能的。
“我……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本公子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又何需撕毁你的诗稿!”
赵白宇兀自强撑着辩驳,但底气却明显有些不足。
“赵公子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总之,今日云某来此,是为仰慕殿下举办琴会的雅意。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他随机应变的一番话,看似能令人信服,可不知为何,楚青鸾却总觉得此人有些怪异。
似乎有种隐隐的熟悉感。
“罢了,才艺竞技本是雅事,若因此伤了和气,反倒不美。”
她环视四周,含笑道:“接下来便是自由相看环节,本宫在这里预祝诸位都能觅得良缘。”
她指了指案桌上的花笺,道:“这望月湖畔的景致最宜赏玩,诸位不妨移步游园,若有中意之人,也可在这花笺上题诗相赠。”
话音刚落,几位心思活络的贵女已经迫不及待的围拢过来,朝着楚青鸾盈盈下拜。
“殿下今日成全我等,臣女无以为报,特绣了这并蹄莲香囊……愿殿下也能达成所愿。”
带头的是礼部尚书之女。
随着她的话落,后面又有其它贵女们纷纷不甘示弱,有的送上洒金纸,有的送上香包等。
楚青鸾含笑一一接过。余光却瞥见不远处谢云祁正不动声色的将云砚隔绝在外。
谢云祁瞧见楚青鸾朝着自己看过来,正准备抬脚走过去,却见小厮福安朝着自己跑过来,步履匆忙。
“大人!”
福安走近谢云祁,附手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谢云祁即将迈出去的脚步顿住,眉峰微微蹙起。
“她真这么说?”
福安点点头,如实道:“是的大人,老太君宣您即刻回府。”
谢云祁又朝着楚青鸾所在的方向看了眼,略作沉吟,最终还是决定先离开。
这边,齐彻见谢云祁终于离开,一颗悬着的心也很快放了下来。
只要谢云祁那厮不在,一会儿再想个法子把楚青鸾引到岸边的酒楼,他就有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顾嫣然也一直紧盯着楚青鸾的一举一动,见她身边的人少了一些,这才提着裙子上前,朝楚青鸾见礼。
“臣女见过公主。”
楚青鸾微微颔首,这时,知夏先是睨了她一眼,不屑地道:“顾小姐怎会来此?今日这琴会可是为未婚男女相看的,你这身子……”
她意有所指地扫了眼顾嫣然的肚子:“怕是连画舫都上不去吧。”
顾嫣然脸色一白,手指不自觉的收紧了帕子。
知夏却不依不饶,故意提高了声音:“还是说,顾大小姐着急想要替肚子里的孩子相看个后爹?”
知道顾嫣然铁定是没安好心,知夏怼起来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先前在齐府的时候,受过顾嫣然多少鸟气,此刻她还能站在这里好端端的喘气,就已经是公主仁慈了。
“知夏。”楚青鸾轻声打断她,却掩不住眼中的冷意,“顾小姐既然来了,便是客,只是湖边湿滑,顾小姐还是当心一些的好。”
她无意与顾嫣然多做纠缠,转身就想离开。
然顾嫣然却眼圈一红,突然提着裙摆就跪了下来:“知夏姑娘教训的是,是我不知分寸,先前得罪了公主,只是臣女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才想着来这宴会沾沾喜气。”
周遭众人闻言,开始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听说她还怀了齐状元的孩子,现在那负心汉不认她,也怪可怜的。”
“要我说呀,这孩子就不该生下来,不然也是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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