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莎盯着他，喉咙发紧。
太奇怪了，眼睛告诉她眼前的男人非常有魅力，可大脑却不停发出纯粹的恐惧。
罗伊直觉，小乖见到玩具的反应好像不太对，她的眼瞳放大，身体紧绷的趋势是往后挪，这是戒备的状态。
眼看丽莎就要溜走。
他回忆起【抱】在人类互动交际表亲昵友好的概念，控制着玩偶张开胳膊主动靠近丽莎。
精准成功抱到小可爱！
然后，他精心制作的玩偶……就从下肢中间的部分被丽莎踢裂，整整齐齐断开成了两半。
第11章 热流
在那个“人”拥抱过来的一瞬间，丽莎脑子里纷杂如毛线团的恐惧与不安汇集成条清理晰的一束：这个人太过没有烟火气，他就像是虚拟的生命。
对方走向她的动作是那么自然，熟稔地让她感到困惑而迷茫。
迷茫不过短短一霎。
自从上次那条“罩裙”坏掉之后她就没衣服可以穿，现在完全是光光的，走过来的男人身上也是光光的。
丽莎的腿和大脑同时动了：“这是赤裸裸的骚扰啊，没穿衣服就抱过来的变态！”
她就看到那个“人”，从她踢中的两腿中间那个位置，咔咔裂成了两半，字面意义上的。
尽管没有一滴血，也没什么可怕过不了审的内容，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就这么轻飘飘地裂成了两半……整个画面的冲击力过于强大以至于丽莎大脑再次宕机。
“我。”罗伊难以置信，触手颤颤巍巍地捡起两块“人”。
他辛辛苦苦做的第一个玩具，就这么报废了：“你，嗯呜丽莎。”
“你知道这个东西的制作步骤多复杂吗，你知道我做了多久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一个笨蛋小人类……呜嗯。”
“就算不喜欢放在家里陪着你也很好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好。”
等丽莎回过神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罗伊嗯嗯呜呜的怪叫。
叫什么叫，该吓到的是她才对，刚刚她都快被吓死了啊，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还要承受这一阵的魔音穿脑。
他一大团窝在那里，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丽莎踮起脚，有些好奇地远远看着。
他的触手非常灵活，末梢一拧一扭就把裂开的“男人”再一次拼在了一起。
啊，原来只是一个“纸片人”。
不，她想起刚才的脚感，可能要比纸片稍微脆一点点，但是，说实话，好爽，打坏人的感觉好爽，虽然不是真正的坏人。
“呃……我不会有什么暴力倾向吧。”丽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知道那玩意是什么之后，就一点都不害怕了，丽莎大喇喇地凑近，蹲在了大章鱼身边。
罗伊的触手都麻了。
他本来就不太擅长精细类的工作，这个玩具他捏了整整一天，还没玩几下就报废了，罪魁祸首现在还蹲在他旁边，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自己还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因为这个本来就是做给她玩的。
太可恶了，可恶的小坏蛋。
罗伊想狠狠吸丽莎几大口来解解气，最好能把那只坏脚脚都嘬一遍，他这么想着，不小心用大了点力气，玩具喀嚓嚓碎成更多片片。
“反正丽莎也不会玩的。”他想放弃了。
一只小手戳了戳地上的一块碎片，亮晶晶的黑色大眼睛疑惑地盯着瞅瞅地面，又看看他。
罗伊加了油一样斗志满满：“啊啊啊，你这个可爱的小恶魔，可爱死了。”
“等着，马上修好给你玩，弄坏也没关系，就是给我们丽莎玩的，弄坏了我会做新的，要多少有多少。”
丽莎看到几条触手都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力在地上拍拍，看起来有点像猫科动物的尾巴表现出它们很不耐烦的样子。
这是，不高兴了吗？
所以刚刚那个纸片人是他的玩偶，模型或者宠物手办？丽莎不得不用宠物思维去换位思考，她现在的生活质量全凭这大家伙的心情。
她就这么等着他忙完，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然后，她就等到了和纸片人排排坐。
拼好的一瞬间“男人”身上的裂痕浮现出金色的光芒，似有无形的手将那些痕迹抹去，它看起来完好无损。
“喜欢吗？”罗伊的触手尖尖都因为期待而卷在了一起。
很好，丽莎并不喜欢。
她谨慎地转着圈圈看，但显然没有高兴的意思。
“呜呜呜，零七这家伙的话一点也不靠谱，什么时下最流行的雌性人类玩具。”罗伊沮丧地滩成一张大饼。
丽莎嫌弃地扭开头。
不说弄件像样的衣服，起码把这个“人”的隐私部位遮一遮吧，感觉看久了会长针眼。
“还是不想玩玩看吗？”罗伊叹了口气。
“罗~伊？”丽莎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我在。”不管多少次，听到小人类这样软绵绵长长的叫声心都一软啊。
罗伊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丽莎一边抖动着身上的“罩裙”，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比划给那个纸片人来上一块这玩意儿，她指指自己，又指指人偶，又指指“罩裙”。
“嗯？”罗伊看不明白，“蛛皮是用来擦东西的，不是用来玩的。”
但这好像是丽莎目前唯一比较感兴趣的玩具……给小家伙玩一下怎么了，她想要她就给，又不是给不起。
“你想要蛛皮吗？”罗伊尝试猜她的意思，把之前的半个蜘蛛女王脑袋拿了出来，成功地吓到了丽莎。
她往后缩了几步，发现地上的那个明显属于生物头颅的“尸块”有点眼熟。
只见罗伊的触手伸进那颗头颅的内部掏了一下，无数红黑色的小点点从里面爬了出来，顺着触手的表面堆叠着往上蔓延。
这样的画面密恐症患者看了一定会犯病的，丽莎倒吸一口冷气，只是眨眼的功夫，触手抽动了一下，黑红的小点已经编织在了一起，交错层叠，仿佛有生命般呼吸着起伏。
罗伊抖落这块蜘蛛子现产的皮：“丽莎。”
这是……给她的吗？他大概以为自己是在讨要这个？
见她没有反应，触手卷起地上的蛛皮往她的方向又送了一送。
丽莎接过来，这一块的大小远远比上一张大上许多，并且，十分温暖。她打算把这块料子当成毯子，睡觉的时候用来盖。
“还行，没生疏。”罗伊不是织造部的，但也会一点点编织的技能。
看起来，她很喜欢，实在是太好了。
唉，家里的小人类不喜欢精致的新玩具，只喜欢蛛皮……这是他没想到的。
丽莎觉得自己目前的生活过得还行，就是吃吃喝喝罢了，自从有了那块厚厚的大毯子，她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连小腹也热乎乎的。
等等，有什么不对劲，这种热流的感觉。
按照丽莎的时间算法，她已经来这个世界快要满两周，一个被遗忘的问题摆到了她眼前。
她好像来月经了。
紧接着，盘团在周围的大章鱼唰地把她给裹紧。
他大概以为那是伤口，触手犹豫又徘徊的动作好像想要擦掉那些血，又担心弄疼她。
丽莎很尴尬地想：是没见过其他人来姨妈吗？
事实上，她猜对了，罗伊没见过人类来月经。
而且宠物店贩售的其他“人类”从根源上讲，其实也不是丽莎这种“人类”。
在此前，从未有“人类”出现月经的案例，所以罗伊完全不了解丽莎还有月经这个生理现象。
而且，他联系了宠物店的售后，对面只惋惜地告诉他丽莎的寿命将至。
罗伊听到这个消息，感觉浑身的血都冷了。
是什么伤害了她？是什么威胁到了丽莎的生命安全？在他不在的时间里，是什么让丽莎受伤了？为什么，他一定是有哪里疏忽了，是哪里？
“丽莎，丽莎。”他的词汇语库里并没有能够表达此刻心情的词汇，罗伊只能一遍遍重复。
这串连连绵绵的声音语调起伏轻缓而忧郁，她能听出其中担忧的意味。
他一边叫，一边用触手像上次治疗她的眼睛一样抚摸它以为的“伤口”。
丽莎感到非常地难为情。
如果她能和这只怪物交流的话就好了……最起码可以告诉他这只是人类的正常生理现象。
但罗伊不这么觉得，他见过人类出血的样子，奄奄一息，最后眼睛黯淡无光。
他不想他的丽莎，小小的丽莎，调皮的，活泼的小坏蛋丽莎这样安安静静地死去。
推迟工作也没关系，现在他想尽量多和丽莎待在一起。
怀里的小家伙一直挣扎着，最后挣扎累又睡了过去。
在后半夜，溯源之花又一次呼唤了他，非常精准地想要攫取蕴含了关于和丽莎相处记忆的生命源质。
这一次，罗伊直接把那条橘红色的藤蔓抽开。
“我不想。”他不想失去这份记忆。
泛着莹光的橘色藤蔓在空中扭动，显然难以置信他会忤逆自己，找了另一个方向往下扎。
罗伊躲开虚空划了个口子，藤蔓咻地想要转头，被他强行塞了进去。
“都说了我不想。”
他能感觉到溯源之花的不赞同，可即便这是忤逆又怎样，他身上那些旧的生命源质都成沉疴了也不见溯源之花给他清理，反倒想要吸丽莎留给他的那一点点记忆。
罗伊简直想冷笑。
至于精神方面的压力，反正都这样了……
他决定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反正距离下一次溯源之花开放还有一段时间，在那之前，他只要拒绝溯源之花的呼唤就好，他只想把自己和小家伙相处的时光尽可能多的存储起来。
他努力尝试为她治愈那个流血的地方。
可丽莎抗拒的反应非常剧烈。
丽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触手都给踢开，并且比划着告诉他离自己远点。
她去洗漱的地方弄了热水把自己擦干净，一扭头发现这只蠢蠢的大家伙始终尾随在身后。
他耐心地等她清理好自己，又用粗硕的触手把她卷起来。
丽莎有些无语。
他就像对待一个幼崽那样，把她盘裹地严严实实，不停地用触手抚摸她的肚子，时不时轻拍她的背。
并且，他不停地发出细密的咕哝声，黏糊糊的语调随着他外表那层明明灭灭的幽幽蓝色莹光一样温温和和。
虽然以往也没管过这只章鱼怪睡不睡觉，但他从来没有在她要睡的时候话这么密过。
虽然不是很吵，甚至听久了还有些犯困，但这种感觉也太奇怪了。
“唉……”丽莎干脆把头给埋到一边。
人类虚弱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很丑陋么？他又不会嫌弃丽莎丑丑的。
罗伊更加温柔地抱紧她。
“会好起来的，丽莎，没事的。”他轻轻捋着丽莎的头发，一遍遍地重复。淡金色的生命源质从他的触手末梢流出。
罗伊不敢用太多，因为人类的躯壳实在是太脆弱。
但……这一次，什么作用也没有。
已经是第二个晚上了，他心爱的小宠物依旧在不停的，断断续续地流血。
丽莎觉得自己猜对了，这家伙一定是觉得自己是什么重伤或者得了什么重症。
白天他一般会出去，花上大半天的时间，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但现在，他连门都不出了，一整天都团成大麻花一样把她裹地紧紧的，不停地从四周的墙壁，地面，甚至虚空中掏出来各种各样奇怪的“食物”。
她猜那是食物，因为他尝试喂给她吃。
有一些很难吃，有一些口感还行，但无一例外的，她吃完之后都感觉暖暖的。
也许她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变化，丽莎放弃细想会是什么变化。
他甚至做了好几个之前见过的假人摆在她睡觉的地方。
丽莎：“……”
真是无比诡异的画面。
尽管章鱼怪没有任何恶意，但，她只要看着这些人偶就要犯恐怖谷效应了啊！
丽莎说什么也不肯吃更多的东西了。
“不行，我们还是去，我们去一趟检测员那里。”罗伊觉得不能再耽搁。
虽然并不抱有什么希望，连生命源质也没办法修复的伤口，检测员也不会拿它有办法的，但，万一呢。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有一小部分身躯软化到能够装下小小的人类了。
他的丽莎，他可怜的小家伙，这么轻的一点点重量。
“不怕，不痛哦。”
丽莎感觉自己快忧郁了，她用了各种比划和长长短短的语调想要告诉这只愚蠢的生物自己没事，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
他慢腾腾的不紧不慢地黏着她，然后，把她吞进了身体里。
那个时候她正在琢磨要不要做两个前滚翻来表示自己健康得很，然后，她就被吃掉了。
丽莎心惊胆战迎接死亡的到来。
然而，等她壮着胆子睁开眼睛，仔细感受的时候，才发现，待在这只大章鱼的肚子里既不像溺水也不像淹进泥潭，微凉的胶质并没有太大的压力，仿佛水流一般包裹着每一寸肌肤，无数莹光星星点点在果冻状的腔壁内明灭闪烁。
“……”觉得她快死了所以干脆一口吞吗？
丽莎这么想着，看见自己鼻尖冒出细小的泡泡变成珠子往上飘，又融在胶质里。
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外面的世界吸引，反正都要死了能多看几眼也是赚到了。
小家伙就这样待在他的身体里，乖巧又好奇地东张西望，时不时扯一下她裹在身上浮动飘起来的毯子。
她是这样可爱。
罗伊感到胸中被一种异样的情绪填满。
“罗伊·斯坦先生，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
“油光发亮有光泽，非常棒啊。”检测员洛克翻拣着罗伊软化的几条触手，非常愉悦，“我说的办法起作用了是吗？”
“是的，谢谢。”罗伊有些犹豫，“其实我今天不是来检查身体的。”
“是吗？还不知道你养了什么样的宠物呢，有机会去你家看看。”
“事实上，洛克，我想让你看看她，我养的小人类，丽莎，丽莎她……”
罗伊还没说完，洛克检查的动作顿了一下：“人类？”
低下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
“那种难以驯化的生物也能当宠物吗，罗伊先生不是怕麻烦的那种性格么？”
“而且老师不是让罗伊先生选个能放松精神的宠物么，人类的话，精神压力不会更大吗？”
“欸，罗伊先生今天的精神状态好像更糟糕了啊。”
“咳咳。”洛克轻咳一声，底下的小家伙们四散开假装忙忙碌碌，实际上还是好奇地频频往这边张望过来。
“溯源之花还是不接受你生命源质的提交吗？”他翻看着罗伊的检测报告，“上面打算过几天再安排你去一次……”
“待会再看我的问题，洛克，能先帮我看看她的身体情况吗？”罗伊小心翼翼地取出丽莎，“拜托了。”
“哇塞，是白化种吧，罗伊先生该不会被坑了吧，我从来没见过白色的人类。”
“对哎，话说回来，洛克老师之前养的那只雄性人类是纯淡蓝色的，也没有花纹，和她有点像。”
检测员洛克周身的细长触手都炸开：“白色的人类……”
他有些困惑：“但是，她的尾巴呢？”
罗伊摇摇头：“她没有尾巴，我检查过，没有伤口，似乎是天生的。”
洛克若有所思，看着丽莎，陷入了回忆。
“我知道，你养过一只同样没有花纹的人类，虽然很抱歉。”罗伊停顿了一下，“你的人类已经死去，但我想，凭你对人类的研究，也许可以救救她。”
洛克点点头，着手开始收集丽莎的身体数据。
“她的体脂率远远低于正常人类的标准啊，胳膊腿太细了，确定是正常的吗？”小助手们一边扫描一边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
“罗伊先生，她好可爱，我可以摸摸她吗？”
洛克先制止道：“不行，听话，孩子们，这只人类在睡觉，不要打扰她。”
丽莎睡着了，窝在罗伊的怀里，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罗伊很悲伤：“她一直在出血。”
“这样吗？”第一次见到他们唯一一个君王级露出这种神态的洛克感到浑身不自在，“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拿去做花泥试试看？”罗伊谨慎又大胆地提议。
他们重伤或者脑子不好用就是这样，碾巴碾巴变成泥，填进溯源之花本体所在的息壤里，然后经过漫长的一段时间，带着溯源之花分配的记忆和能力重新出生。
这样的重生叫复苏，但也不是百分百能复苏成功，溯源之花会筛选基因，有时候被迫复苏的家伙会性格大变。
罗伊追问道：“人类可以复苏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