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仔仔细细地将所有的气味都俘获，不让它们溢出去一点点 。
他慢慢收拢自己的包围圈，从待在距离丽莎一步远的距离——这是丽莎允许的范围，如果再近的话，她就会爬出来，然后裹着自己的小毯子换个地方睡觉。
但现在，丽莎睡着了，他可以偷偷的，靠近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
触手窸窸窣窣地蹭到小人类的脚边，蹑手蹑脚搭上去一个尖尖。
“唉。”罗伊小小叹了一口气。
人类向来不会在睡眠的时候允许其他家伙靠近，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跑走。
丽莎可能是白化个体的原因，各方面的反应力都非常迟钝，尤其是睡熟了之后，最多只是扒拉他两下。
罗伊既心疼又暗暗窃喜，如果不是睡着了他根本摸不到丽莎。
她非常的独立。
应该说，她并不喜欢过于亲昵的接触，尽管也可以强行贴贴，但丽莎会大半天都不理他。
自己明明应该有点当主人的骨气，丽莎不理他，他就不给丽莎放饭。
但事实上……丽莎宁愿饿着。
他可怜兮兮地端着碗在后面追，哄好半天她才愿意吃饭，丽莎本来就够瘦小了，饿出什么事来可怎么办。
刚刚那样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妙接触，完全超出他的意料。
只是回想一下，他又要开始升温了。
罗伊想复盘，找找自己做了什么促使丽莎做出正向反馈的行动，可努力翻拣了半天的瞬时记忆，得出的结论是——不知道。
他想要抱丽莎睡觉觉，丽莎跑开，丽莎拥抱他，丽莎睡觉。
可恶，完全捉摸不到其中有什么联系。
触手的冷凉让丽莎蜷缩了一下，罗伊瞬间收了回去，紧张地观察了半天，尽管丽莎熟睡的时候可以这么近距离地贴一小会儿，但只要他稍稍磨蹭久一点点，丽莎在睡梦中会伸手拍打他的触手。
丽莎拍打的力气微不足道，每一次都让触手感到更兴奋，可要是再锲而不舍地坚持揉揉小手和腿腿，她就会醒过来，发非常大的脾气。
罗伊克制着贴近人类细腻又柔软的身躯，想勒紧，想绞缠，想深吸一大口。
但他只是稍稍用力，丽莎就哼唧了一声，隐隐有醒来的迹象。
罗伊这才克制地松开一些，每一条触手里的心脏都砰砰跳动，其中储存的生命源质也在剧烈波动，他快速检查，发现触手中的潜意识居然把和小人类玩耍互动的相关记忆存放在生命源质里。
紧接着，他感应到了溯源之花的呼唤。
自从进化到君王级，罗伊便清楚了一个事实：溯源之花是活的。
每一颗花苞里产出的都是他的兄弟姐妹，溯源之花是整个生态的母亲。
祂会整合生态群落回收的信息，即生命源质，再反哺给他们新的进化方向。
他还是第一次受到母亲的呼唤。
罗伊有些意外，上一次与其尝试接驳失败后，他就没再试过，打算等下一次溯源之花开放的时候，再和大家一起统一去把自己收割的生命源质上交。
但现在，祂在主动索取。
虚空破开一个口子，橘红色的藤蔓从中钻出，来到他的身前，轻缓地左右摇曳。
罗伊打算把之前存在身躯中都已经僵化成沉疴的晶核再次转化成生命源质，可他还没动作。
藤蔓精准地游弋到他那条接近透明的触手上，扎了进去。
一瞬间，罗伊的眼前绽开清晰明白的色彩。
少女清瘦苍白的身体轮廓在黑暗中发出莹白的光，她张开胳膊，轮廓的光芒呈现出一种闪烁彩色光点的质感，她似一只灿烂的蝴蝶，轻巧地扑落，湮灭在蔚蓝色的星海。
这是……丽莎主动接触他的那一刻记忆，它被妥善地装在其中一条触手的生命源质里，因此，那条触手的颜色格外鲜明。
现在，这块生命源质被溯源之花选中了。
祂想要吃掉这部分生命源质。
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不对，自己为什么会有拒绝的想法？
一股激烈的不适感在罗伊身躯里回荡。
这样的流程在以往发生过千百遍，被抽空的感觉顶多只会让他感到有些茫然，更多的是整个身躯都轻快的放松。
可这一次，他莫名感到那条触手的失控，不顺从……他的触手，想挣扎，想违逆溯源之花。
但不过千万分之一秒，灰白色的单调再一次覆盖上罗伊感光的视觉神经。
虚空再次破开口子，溯源之花的藤蔓从链接的部位断开，橘红色的光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祂回去了。
那股让触手狂热的躁动，心脏发痒的温暖也消逝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大脑里出现的概念。
【表示亲密，欢喜，或者庆贺的肢体语言。】
没有任何能力的回馈，此类行为也不会使种族发生什么变化，他们一直很少发生近距离的非必要触碰。
罗伊都不用分析就能做出干脆的判定：【抱】是个无用的概念。
可是……可是。
罗伊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他活动那条触手，是熟悉的松快感，可与此同时伴随出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
并且只是琢磨着【抱】，他的触手就生出细细密密的针扎感，并且，整个身躯渐渐开始久违地感到饥饿。
这不应该……他不应该感到饥饿，溯源之花拒绝收取他从其他生物群落收割的生命源质，直到下一次上交为止，他的身体都应该是饱足状态才对。
罗伊感到空落落。
空旷的寂寞感仿佛一把利剑扎进躯壳，他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缓解这种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不适感。
找不到任何能够解决这种空虚感的办法，罗伊的视线开始泛红，所有的触手都难耐地在地上散乱滑动起来，直到触碰到……
一瞬间的温热好似火舌舔过，黯淡灰烬深处忽然迸溅出一粒奄奄一息的彩光。
这不够。
罗伊听见自己大脑里有个声音在不断重复：不够不够不够……
“丽莎。”
罗伊伸出两条触手，很小心地虚虚拥覆着被他包围的人类。
他想要这样做。
“丽莎。”罗伊呢喃。
他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收紧自己的包围圈，而猎物在他的身躯上睡得无知无觉。
人类在他庞大的身躯下显得过于柔软脆弱，只是吸盘留连地啄吻，白皙的皮肤便轻而易举留下红痕。
丽莎细腻而又柔软的脸颊让罗伊沉迷其中，揉捏着无法自拔。
他觉得自己有些上头，触手恨不得全部缠到小人类身上。
“丽莎，抱抱。”这个词下意识从脑子里溜出来的时候，罗伊已经快把怀里的人给包成了粽子。
但很明显，他那些粗糙的外躯壳并不受熟睡的丽莎青睐，她在睡梦中也要远离自己。
“抱抱。”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不自觉地开始重复。
罗伊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变得黏糊糊。
他努力调整着，将触手柔软的部分汇聚在贴近丽莎的方向。
动作之间，冰冷的新鲜空气顺着空隙溜进来。
丽莎半梦半醒感觉到冷飕飕的，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把摸到的“香蕉”大抱枕夹住紧紧抱着，还下意识蹭了蹭，嘟哝了几句脸埋在上面，又睡着了。
丽莎的体温，丽莎的发丝，丽莎呵出的热气，丽莎好似小鱼泡泡的哼唧，带着软而甜蜜的鼻音，完全将他躁动不安的心跳俘获。
冰冷的空旷不再，饱足感让罗伊扭曲的触手瞬间绷直，不再迫切地渴求什么。
这就是他想要的。
她在梦里，如此慷慨地回馈了他。
“无用的……抱抱。”罗伊想着，却更加贴近了丽莎。
丽莎早上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自己被什么柔韧微凉的玩意儿卷成了麻花。等她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一条条触手老实本分地团在她的身边。
它们齐刷刷地卷成大饼坨坨，好像晚上从来没在她睡觉的时候靠近过。
然而，低头一看，显眼的红印子，大腿和腰腹胳膊上斑斑驳驳……甚至她抬手摸摸脸，脸都感觉有点肿肿的。
有点过分了吧大章鱼，她可从来不会在猫猫睡觉的时候去吸猫，这是骚扰！
丽莎愤怒地给一条触手一脚又啪啪啪地拍几巴掌。
就这么些天的“无效反抗中”，丽莎已经实验出来。
人类的力气对这只皮糙肉厚的大家伙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就算她上嘴下了死力气咬，对方也是完全没当回事，甚至还会拨开她的嘴检查，好像在看牙齿有没有磕坏。
但这不妨碍她发泄起床气。
罗伊早就习惯了小人类大清早格外活跃的互动表达。
“又是美好的一天开始了。”他这么想着，扭着身子就去准备早餐了。
丽莎长长的叹了口气，抓了抓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卷毛，头发油油的开始发黏。这里的空气中没有什么灰尘，但她头发睡一觉就会黏糊糊的，她甚至能够摸下来一小团白色不明物。
那时候吓了她一大跳，以为有什么怪物虫子在她的头发上筑巢产卵，或者自己变异了。
直到她亲眼看见自己的眼泪也凝成一小块白色的晶体掉在手上，才意识到，她应该没有变异，可能只是这个世界的空气和她出的汗或者眼泪里的盐什么的发生了特殊反应。
话说回来，就在前几天，发生了一件有点无语，又有点尴尬的事情。
那些潜伏在阴影里的触手会把她掉的头发，凝固的眼泪都全部收刮走，然后把所有的头发团成一个毛糙的球举给她看。
第一次丽莎没认出来那个棕色的线头团子是什么玩意，因为实在是团得太标准了。
等她认出来了，感觉……好不卫生啊。
这家伙完全不觉得恶心吗？
“唉。”丽莎甩了甩头发，钻进大章鱼的浴室，非常不客气地偷偷挖了热水把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
她只有一条“裙子”，这还是那块破了洞的料子，那个洞刚好让她能够把脑袋伸出来，足够把整块料子简易当成套头罩裙穿在身上。即便有些寒碜，两条腿中间还漏风，但她一直穿着。
丽莎例行在洗完澡之后熟练地把“罩裙”上面吸了水凝固的污垢拍打掉。
两巴掌下去，她却发现它在缩小，然后以那个洞洞为中心……
喀嚓，裂成了两半。
糟糕，好像弄坏了。
丽莎第一反应是，完蛋，她还记得，那条大章鱼每次看着这条料子上的破洞都会发上好一会儿呆，也许这个东西很珍贵？
她抱着两块布的碎尸在兜圈圈，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个巢穴大别野般的房子没有柜子也没有床，他每次都是直接划开墙壁或者地面取东西，她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毁尸灭迹。
罗伊端着早餐过来了。
丽莎散乱在背上的湿漉漉头发和热水熨烫后微微泛红的皮肤……就连蜷缩在一起的小小的脚趾头都是那么可爱。
她抱着什么东西缩在那儿。
丽莎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被气汹汹的大章鱼也啪成两半的画面：她可挨不过那触手一抽。
他呆呆的，慢慢地挪了过来。
丽莎视死如归地一梗脖子，仰着脑袋伸手给出去：“我不是故意的。”
虽然看不到眼睛在哪里，但大家伙似乎盯着她手上的东西看了很久，然后发出了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咕哝声，触手在地面上甩动拍打得啪啪作响。
丽莎猜这应该是谴责的意思，她不敢说话，甚至屏住呼吸。
一条半透明的触手伸过来，她以为是要拿走她手上的东西，于是递了过去，但他没接。
“不喜欢蛛皮了吗？”罗伊心里咯噔响。
这些天他光顾着沉浸在小人类和自己互动的氛围里，而且看丽莎整天都披着那块蛛皮走来走去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居然忘记了给她准备更多有意思的玩具，他有罪。
怎么不动了，是在想怎么教训我么——丽莎胆战心惊。
她是想和我一起玩吗，可是那也太小了我没办法披在身上啊——罗伊小心翼翼。
“咕唔。”丽莎试探地叫了一下大章鱼的名字，又甩了甩手上的碎片。
“嗯？”罗伊的触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呜呜呜，丽莎的声音好好听。心里的内疚感几乎要淹没他。
而且，好可爱啊，可爱死了。
罗伊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摸了一把小人类湿漉漉的脑袋，呼噜呼噜给她擦干又迅速收回，在丽莎发小脾气之前，他逃了，遁逃上班去了。
丽莎睁开眼：“……”
清清爽爽的头发蓬蓬松松，怪物不知所终。
脑袋上残余着被摸过的感觉，刚刚那一瞬间，她都以为触手要拍自己的头了。
但只是……被rua了一下。
不对，给她弄干了头发么？
一旁端端正正摆放着好几样她平常吃的东西，丽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也许只是她想太多，如果他真的很在意那块料子的话就不会给她了。
事实证明，她放心的有点太早。
根本心思不在工作上面的罗伊长吁短叹。
“不对劲。”零七从来没见过一天能叹那么多次气的老大，他戳了戳零八，“非常不对劲，那股人味更浓了。”
罗伊：“我养了一只人类。”
“……”零七和零八都呆滞了，极快地交换完眼色。
零七搓了搓手：“人类那种麻烦的生物，老大你也感兴趣啊。”
“虽然养起来娇气又费劲，但人类真的很有意思，他们很聪明，会用各种各样的工具，小规模形成聚集的时候还会超级高频率的发出叫声。”
“还记得零六家的人类苏琪吗，苏琪是森林人里活泼好动的而典范，她是那种完全不在乎主人，自己想什么就做什么，会四处搞破坏的人类。”
“还有零九，零九家的人类多比一天不出门就会鬼哭狼嚎……还有还有……”
和这些邪恶小混蛋比起来，丽莎是天使啊。
罗伊没有说话，默默听着，心里那股内疚更盛。
“最近有什么流行的人类玩具？”
“老大你也想要整一个吗？”零七非常激动地从身体里掏出了一大包玩意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超火的。”
零八撇撇嘴：“提醒一下，现在是上班时间。”
“那又怎样，又没到点。”零七没管他，凑到到罗伊身边，“老大，你要不要看看苏琪和多比玩玩具的样子，非常可爱。”
罗伊拒绝道：“不了。”
这种偷摸在外面看别人家小人类的行为，怎么想都不太好，他有丽莎就够了。
“这个丽莎应该会喜欢。”她晚上自言自语的样子实在是让他心疼。
罗伊挑出了一样玩具。
但是这个做起来，好像有点复杂的样子，他有些头大。
零八看着罗伊那么大一团却挤出两条触手在角落里焦头烂额忍不住上去多嘴两句：“老大。”
“嗯？”
零八叹气看着一地的废弃的耗材：“还是买一个吧，万一做出来不和丽莎眼缘，那不是白搭。”
零七拉拉他：“这你就不懂了，自己做的看着小人类玩得开开心心，会比较有成就感。”
大章鱼牵着一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丽莎震惊了。
她想过对方可能喜新厌旧，毕竟她对自己的定位已经很清楚了，人类养宠物就是这样的，老大不听话养废了，就会养个更乖巧更黏人的老二。
但，这也太快了吧，她不过就是弄坏了那块皮料子，至于吗？
难以形容的憋闷感让丽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但下一刻，理性告诉她，有什么好烦恼的，这可是真正的同类啊，跟同类待在一起好过跟只怪物待在一块儿吧，她以后能和战友相依为命。
“等等……”丽莎呆住了，从外貌上看，那是个肤色与她接近的人类，不是蓝色绿色的“类人。”
是个男的，她稍稍后退，但思考一下还是停住了步伐。
触手松开了那个人，他缓缓往前走过来，像是想要靠近她。但等那男人走近，丽莎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眼前的人非常好看，她只在屏幕里看到过这样帅气，不，他比那些明星演员还要好看得多，五官没有任何瑕疵，堪比乙女游戏建模。
他有着苍白的脸和黑色的眼睛，身材很好……呃，没穿衣服。
丽莎飞快地收回打量的视线，聚焦在那张脸上，努力忽视没衣服的问题带来的尴尬：“你好？”
对方的目光也落在她脸上，唇角拉扯弯起弧度，却没有回应她的问候。
丽莎怔住。
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歪了歪脑袋，动作流畅丝滑分毫没有僵硬的感觉，连发丝的晃动都那么恰到好处，这个动作就像是在问她“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