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从溯源之花交租失败回来后，睡不了觉的罗伊脾气阴晴不定，敢惹他的家伙都被捏成花泥重新出生了。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罗伊好似已经恢复冷静的状态，只是浑身沾满蜘蛛女王的血和烂肉残肢，整个身躯看起来更加诡异不详。
他吐出两个字：“下班。”
“……”
溯源之花在上，今天的太阳爆炸了吗？
零七从一开始到结束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什么玩意儿噼里啪啦砸下来，一颗非常大的砸到了他头上。
“实习生拿去吃，我先走了。”
整个蜘蛛森林的生命源质……老大几秒钟就收割完毕，还团成了晶核。
“我要还在实习期就好了。”零八感慨。
只有长身体的新生儿才能在发育成熟之前食用生命源质，他们已经是成熟期，吃了生命源质也会在定期的交租日子里被溯源之花一并吸收，顶多过一下口腹之欲。
罗伊交代完分配之后没了身影，留下零七零八和一群实习生大眼瞪小眼。
清点完战利品的零七拧起了眉：“好像少了半个脑袋啊……老大带走了吗？”
他早该知道的，他真傻，真的。
他单单知道人类是好奇心很强的小玩意儿，不知道把家里的隐患扼杀在萌芽里。罗伊冲回家，看到挂在墙上的丽莎几乎心脏骤停。
丽莎头昏昏，她恍惚好像看见太奶了……
“不！”罗伊直接把墙上的窗户削成了两块，裂开的窗户流出黑水，可怜兮兮地萎靡缩进了地里藏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丽莎，生怕用点力气怀里的人就断成一截截。
啊……天亮了，等等，什么玩意儿在叫。
可怕的声音几乎要震破丽莎的耳膜，视野中无数触手狰狞扭动，她不明白这个怪物怎么忽然就陷入狂暴状态了。
她应该并没有做出什么激怒他的行为。
丽莎完全没有力气，她浑身痛得厉害。
他的触手在她的身上来回翻来覆去摸索，好像在检查她的身体，确定什么之后，又长长地咕哝了一连串声响，尽管听不明白，仍能感觉到急促的声音里带着担忧的意味。
他是，在担心么？
好像有一股冰凉的气流随着那些触手在她的体表游走，脖颈和胸腹被挤压勒出的火辣感减轻不少。
触手应该是沾了她的眼泪，滑溜溜地在脸上摸来抹去，甚至扒开她的眼皮。
还没等丽莎反应过来，一滴发光的液体从触手的末梢掉进了她眼睛里。
没有什么感觉，更像朝着她的眼睛吹了一口气。
但她有被吓到，艰难坐起来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已经被触手团了起来。
一连串的冷光从接触她的部分亮起来，星砂般的细闪在半透明尖锥壳子内壁中的液体极光里流动。
眼前恍若深海，又似星云的造物，轻巧吸引她的目光。
“好……好漂亮。”丽莎痴痴赞叹。
等等，自己好像，忽然能看清了，而且还是高清？！
触手上面脉动的发光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罗伊克制着用了一点点治愈能力的生命源质，确定了怀里的人类没有什么大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他就发现，丽莎一直在盯着他的触手，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是，不省心的调皮鬼，一点都没发觉刚刚有多危险吗？
事实上……
丽莎现在满脑子都是“我眼睛好了”五个大字重重叠叠地循环，差点要死掉的后怕一下子被视力恢复的喜悦冲了个干干净净。
她猜，这一定是刚刚触手滴进她眼睛里的发光液体的功劳。
她抬头想要看清怪物的全貌：“嘶……”
罗伊感觉到丽莎忽然呆滞了，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害怕地喉咙条件反射不停做出吞咽的动作，身体也在颤抖，脊背紧绷。
这一切都是想要逃跑的信号。
他顺着小人类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身上零零散散卡着的碎肉、脑浆、肢块还有已经凝固的干涸血迹。
“这不是我的。”罗伊摘下一条蜘蛛腿想打消小人类的害怕。
“……”丽莎挪到了墙角。
很显然，他现在确实值得恐惧。罗伊冲进了浴室，直接团了最大的水球，扯成水刷就往自己身上搓，一边搓一边抖动身体。
哗啦啦的水声引起了丽莎的好奇，她来到这里一直待在室内，也没听过这里下雨，她循着声音来到了罗伊在的浴室。
霓虹色的墨迹和白色的光点萦绕整个空间，怪物的身影在水里有些模糊，地面上的投影呈现出抽象几何光斑的形状，并且在不断变幻。
丽莎觉得自己不再近视的眼睛有点高清过头。
扭曲的水和晃动的光，她看久了有点头晕。
正当丽莎打算走掉的时候，哐当，似乎是什么重物掉到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了她的脚边。
第8章 聪明
罗伊洗澡的时候就发现了丽莎在偷偷摸摸的看他，虽然有些羞耻，但太可爱了啊救命，小家伙是不是在担心自己呢，毕竟太多的水会让人类的皮肤生病。
丽莎应该是觉得很危险吧。
他想着不要让小人类等太久，更加卖力地搓洗起来，抖落身上的碎屑。
然后……
从他身上掉下来蜘蛛女王的半个头。
说时迟那时快，在小人类被吓到之前，他的触手先一步卷走头颅摁进了地里。
罗伊长舒一口气，话说回来，这玩意是什么时候带回来的？
就算只是一眼，无论是尚在抽搐的鳌肢、断裂的复眼、深处粘液的甲壳也足够冲击的丽莎视网膜，她现在感觉眼前的怪物，好像长得，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她眯着眼睛看，他就像是一只裹了稀稀拉拉黑泥酱的章鱼或者水母，章鱼大丸子超级plus版。
罗伊有些犹豫的伸出触手，他还是很担心丽莎的精神状态，毕竟刚刚发生了那样危险的事情。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丽莎也慢慢地伸出手。
手搭在触手尖端上。
也许是刚刚洗完的原因，丽莎摸到水晶般的莹润质地，她感觉手感非常好，不自觉地摸了两下。
罗伊刚洗完的身体瞬间软掉：“……”
“这谁能忍得住？”他非常想把丽莎的小手用吸盘嘬个遍，嘴上说着忍不住，但还是忍住了，丽莎不能再被他吓到。
他小心翼翼地尝试牵着小人类。
呜呜呜她居然真的乖乖让自己牵着手手。
丽莎发现她搭着的触手内部的凝胶一直在以非常快的速度流动，它们也许是怪物的血液？
他们来到了客厅。
“丽莎。”罗伊尝试和丽莎对话，至少，让她知道自己是在叫她。
他想起有养宠经验下属的分享：用食物可以吸引小家伙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有耐心待在身边。
而且今天小家伙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也该好好安抚一下。
于是罗伊掏出一小条米香虫，这是人类蛮喜欢的一种小零嘴。
“丽莎。”
又来了，她听到很多次这个重复的音节。
丽莎努力回想，伴随着这个音节出现的共同点，是食物。所以，是类似于“吃东西”、“饭饭”或者“好吃的”，这样的意思吗？
她疑惑地看向那条触手。
触手卷着一个米黄色的棒状物，棒状物两端呈现出一种锅巴的焦糊棕色，随着触手的晃动散发出一股脆香米的味道。
“丽莎。”果然有用，罗伊雀跃地挥了挥手上的小零食。
“吃的？”丽莎指了指超大号的脆香米。
“丽莎。”罗伊把触手举高高。
“咕唔？”丽莎尝试重复她听到的这个音节，有点像咕带着后鼻音。
“对，丽莎，真棒，真厉害我们丽莎，谁是最聪明的小人类啊~”罗伊掰下一块零食，放到丽莎伸出的小手里，“丽莎是最聪明的小人类。”
这次的一长串嘀哩咕噜丽莎是学不出来了，她拿着手里的东西，举起来，认真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咕唔？”
罗伊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他没有多想。
“是的，是丽莎的。”
接下来的几天，罗伊发现，当他呼唤丽莎的名字的时候，小家伙有时会很快跑过来，有时候理都不理他。
这种捉摸不定的样子……真不乖啊。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感到生气，甚至慢慢讨厌丽莎才对。任何非秩序性的行为都是不高效的，浪费时间的。
可是每一次，每一次他喊出丽莎的名字的时候，都万分期待：丽莎会来找他呢，还是悄咪咪窝着做自己的事情不搭理他呢。
而事实上，丽莎觉得有点无语。
虽然心底已经接受这个怪物在投喂自己的事实，但是她又不是狗，一喊饭饭就摇尾巴。
不过，她有点疑惑的是，有时候他并没有带着食物出现，也会重复那个音节。
难道其实不是“食物”相关，而是“过来”这种动作指令吗？
她做了好几次实验，发现怪物在她过去之后，有时候确实会停止发出那个音节，但有时候还是在重复。
于是，她决定调整实验变量。
罗伊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的小人类最近总是站在离他远远的地方，用各种语调喊“丽莎”，然后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虽然不标准是正常的，人类的发声器官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
但这个行为……
他想起来那天丽莎认真的眼神。她该不会，其实是把“丽莎”当成他的名字了吧。
所以才会有时候过来，有时候不过来，仅仅只是因为好奇他在鬼叫什么？
罗伊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只要他快速过去，丽莎的反应就会很积极，很开心。如果他停在原地不动，或者只是观望，丽莎就会努力调整发音，好像是不太确定她有没有说准确。
她想要和自己互动，尽管是乌龙，这也是一个美丽的乌龙。
又努力又笨笨的丽莎。
“……”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丽莎。”罗伊来到她的面前，轻轻用触手点点她。
这个样子的动作，难道，这个音节代表的含义，其实是她吗？
丽莎不太确定地伸手指指自己：“咕唔？”
怪物高兴地晃动触手，还变戏法一样变出来一块脆香米虫棍棍。
这种奖励宠物式的动作让丽莎感到头皮发毛，她可是人类，只有人类豢养动物的份，现在，反倒是她成了被豢养的一只“外星动物”。
毛骨悚然的不适感过后，丽莎努力深吸几口气，接过那块食物。
往好了想，没什么好纠结的，都已经这样了，而且，他治好了她的眼睛问题，她画半辈子的画也买不起一只仿生义眼，光凭这一点，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咕唔?”丽莎戳了戳触手，她想知道怪物叫什么。
“不对，你是丽莎，丽莎，丽莎。”罗伊触手也戳回她，但丽莎固执地重复这个动作。
罗伊忽然福临心至，他指回自己：“罗伊。”
丽莎感觉这个音节和之前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她模拟怪物的语调，指着自己：“咕唔？”
“不，不，罗伊是我。”罗伊摇摇头，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有耐心过，他很想牵着她的手指向自己，但又担心适得其反。
人类是很有个性的生物，更何况，他不想强迫丽莎学什么，她只是一个小人类，她又不用上学。
“咕唔。”丽莎这次指向了他。
“对！对没错！罗伊。”罗伊兴奋地想用身体把丽莎包裹起来，负责理智和感性的大脑左右互搏，触手扭曲地滑来滑去，挤挤挨挨黏在丽莎的旁边，“我们丽莎果然是最聪明的。”
丽莎翻来覆去两个音节在嘴里炒饭，也没琢磨出那里不一样。
她重复了很多次，最终发现代表她的“咕唔”短促一点，代表怪物的“咕唔”音调更长，有点波浪般抖动。
罗伊看着小人类在努力学说话的模样觉得超级骄傲：丽莎就这么短短一小会的功夫已经能熟练说出他的名字了。
“丽莎，窗户外面危险，不能出去。”
“丽莎，罗伊做饭饭的地方危险，不能玩。”
他牵着小家伙在家里慢慢的兜了一圈，发现丽莎对所有的东西都很好奇，甚至有种好像在努力分辨他说出的物品是什么的错觉。
她还会时不时点点头摇摇头，好像能听懂他说话一样，每一个小动作都萌到他心坎上。
“到点啦，该睡觉觉啦。”
他挥舞着触手就想把小人类抱到身上，这些天偷偷让丽莎睡在自己肚肚上的感觉简直是美妙极了。虽然他还是睡不着，虽然被丽莎发现她会跑掉，虽然还不能狠狠吸吸丽莎……
但那种感觉，啊……真是，超幸福。
人类睡眠的时候呼吸的起伏就像海浪，无意识的呢喃也是可爱得要命。
罗伊几乎能想象，他未来将过上怎样的好日子：丽莎每天都会用软软的声音叫他的名字，来到他的身边，甚至……睡在他身上。
“丽莎——”然后，他扑了个空。
丽莎可不想被压成肉饼，她尴尬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它空出一大块空间。这个回避的动作好像让对方有点失落。
她不知道怎么的，从那些垂落的触手上看出几分沮丧。
这几天相处下来，丽莎觉得这只大章鱼有点呆呆傻傻的，尽管她一直没给这只怪物好脸色看，他还是我行我素地黏着她，甚至有些时候可以说得上是宠溺。
就算他没有人类的智慧，恐怕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也会感到伤心吧。
丽莎犹豫着向前迈出一小步。
“罗~伊？”
尽管有些不确定，但却是非常标准的一声呼唤，这让罗伊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但他不敢轻举妄动，这么多天了，丽莎还没完全熟悉家里，也没完全熟悉他，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没关系，他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陪着小人类，陪着她慢慢熟悉这里。
他会把一切危险的隐患都抹除。
如果她还是害怕自己，他就待在墙壁里，至少她不太害怕触手，可以把触手再分小一点点……罗伊这么想着，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
“怎么了，丽莎？”他克制地往前靠了靠。
深海般莹蓝的光点游弋着亮起来了。
丽莎抓着身上“披风”的手指攥紧又松开。
天黑的一刹那，房间仿佛扣进不见光的深渊，这里的昼夜时间没有规律，有时候她还没饿就天黑了，有时候她睡醒好几回天还没亮。
似乎没有回应。
但丽莎清楚的知道他就在这里，只要她呼唤他，他身体上那些幽幽莹蓝色的光芒就仿佛深海鱼类的诱捕灯一样明明灭灭。
她其实很害怕这种一瞬间完完全全的黑暗，孤独得好像被全世界抛弃。
白天，她一个人和触手待在这里，而夜晚，他会陪着自己，一种怪异的亲近感渐渐从内心深处涌现。
她眼睫毛不停颤抖，嘴唇抿了又抿，张开手臂上前。
“罗伊。”
这个拥抱很轻，几乎一触即离。
罗伊的身躯猛地一颤，沉疴般禁锢在外躯壳表层的黑色污泥泛起涟漪般的波动。
第9章 抱
罗伊身躯颤抖，触手无措地在地上扭动，划出凌乱的弧线，上面的吸盘同时收缩，发出轻微的“啵啵”声。
只见他两条完全没有黑泥的半透明的幽蓝触手变成绚丽的紫红，整个身躯升腾起白色的蒸汽。
丽莎拥抱完他之后就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自己睡觉去了。
罗伊感觉自己的心脏要爆炸，深渊的火焰在内躯壳唰得燃起，这样疯狂的灼烫让大脑一片空白，触手狠狠扎进地里才没有整个身体都膨胀得飞起来。
即便他不明白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但其中透露出亲近的意味也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等他终于冷静下来想要回应丽莎这次主动的互动，小家伙已经在熟悉的墙角蜷起来。
丽莎睡觉的时候呼吸非常轻浅，心跳也会变得缓慢，有时候他甚至以为她会在睡眠里无声无息地死去，直到她偶尔翻身，嘴里发出细小的吟声，罗伊紧绷的心弦才松动下来。
她睡着了，披散在脊背后的鬈发散落几缕沾在他的触手上，带着小人类身上微不足道的热量，却让触手不安地扭动起来。
有温度的东西对罗伊来说都不太舒服，略微有刺痛的感觉，但这样一点点的灼热，却仿佛会上瘾。
她是温热的，鲜活的，这样安静地蜷在他的身躯盘踞的正中央。
人类和他们不同，丽莎呼出热气，毛孔也在散发热气。
丽莎的味道，一种微弱的甜香，在睡着的时候格外安静而分明，这让他几乎僵化的外躯壳微微发麻，因为精神压力而表现在体表的黑色沉疴也渐渐融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