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如此坦然,不过是因为你十分确定,他是真的不行。
至于,为什么这么肯定。
原因很简单。
在那么多同寝醒来的清晨,你从来没有一天,从他身上感受到正常男性都会有的尴尬时刻。
在这个少年比钻石还硬的年纪都不行,他是真的不可能行了。
和室幽玄。
几帐屏风外燃着几盏摇曳的烛火。
昏暗不清的空间里,隐隐可以听到衣物解开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你正在见缝插针地思考以后要从哪里找个可靠的养子,就感觉到那个伏在你身上,喜好非常传统的小公子突然停住动作,古怪的声音犹豫着响起:“他,亲你了吗?”
“啊?”你被他问得一愣。
“源氏啊,除了他,还有谁?”
“忘了。”
“你忘了?!”小公子声音拔高一度。
你回过神,咂摸着嘴巴:“我真的不太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唯一还记得的,就是他毫无防备被我甩了一巴掌……”
小公子突然振奋起来:“你也打他了?”
“嗯,谁让他吓到我了呢。”
这样说着,你偷偷摸了摸小公子的腰。
他的身体,一如你预料那般消瘦。
积年累月的疾病折磨,让他的体格并不比健康女性强壮多少。
即使凭借大骨架,勉强使得他腰身不至于连你都不如,可他身上没有肉,瘦骨嶙峋的。
尤其是髋骨处,你光是看着都觉得硌得慌。
可他也是真的白。
即使在幽侘寂静的和室里,他露在白襦绊外面的皮肤,依旧闪烁着如玉般的冷白微光,让你艳羡不已,忍不住就想再摸摸……
正走神,你就感觉微凉的唇落在眉心,一触即离。
你拾眸望去。
小公子:“咳,虽然你身为女人,过于轻佻无礼,但……这事儿,你干得漂亮!你是我的妻子,只有我不要你的份儿,绝无你背叛我的可能!”
你眨了眨眼,就看见他苍白的脸颊,正因为你的注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出羞赧的红晕。
小公子恼羞成怒:“谁准许你睁眼的!不准看我!”
他慌忙捂着你的眼睛,牢牢挡住那两道令人坐立难安的视线。
你实在没忍住,闷笑出声。
在小公子发出更多不讨喜的谴责之前,你干脆反客为主,擒住他的手,转而将他摁在身下。
小公子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跟你交换了位置。
然而,不等他紊乱的心跳的恢复节奏,就在你的动作中,再也说不出色厉内荏的指责话语。
你俯视着慌张的小公子。
他像极了你曾短暂得到的雏人偶。
精致、脆弱、苍白。
急促的喘息、泛红的眼尾,更让他秀气的容颜染上近乎妖异艷色。
如梦中花、水中月。
令人不自觉想要攫取更多……
这样想着,你抿唇莞尔。
抬手拨开他凌乱的微卷鬓发,温暖的指腹顺势滑下,轻轻揉捏他的耳垂,感觉指下的身体更紧的绷起来,内心突然就涌出恶劣的情绪,在他惊惶无措的注视下,欺身压下……
你轻轻蹭了蹭他鼻峰,微凉的鼻尖缓缓下滑,游移至他线条优美的下颌。
小公子喘息愈发急促。
湿漉漉的眼睛失去焦距,茫然注视头顶上方纷繁华丽的天棚。
你长睫微垂。
黑白分明的眸子安静幽寂,像是林间深潭。
此时,寝室里摇曳的昏黄烛光,缓缓落在你平静无澜的眼底,漾出讳莫如深的微光。
停驻片刻。
你试探着俯下身。
可你还没来得及再做什么,小公子就哆嗦着身体,狼狈地哭出声。
你披衣起身,望着蒙头蜷缩在薄被里,无助哽咽,仿佛没脸见人的小公子,唇角抽搐着不停上扬,你赶紧摁住嘴巴,清了清嗓子,压下来到喉头的闷笑。
“别哭了。”
你轻拍他的背,被他愤怒躲开,“阿娜塔,这有什么好哭的?我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你不行。再说了,我们可是夫妻啊,你没必要为此对我感到抱歉。”
“而且,我喜欢的,就是不行的你。”
“阿娜塔,开心一点嘛。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嫌弃你,所以,你真没必要在意这种小事。”
“哭什么的,就更没有必要了。”
你不安慰还好。
一安慰,小公子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你很自责。
但……他痛苦流泪的样子真可爱!
事后,小公子试图找回场子。
可就他那副破败的身体,根本维持不住他应有的体面。
你安慰他:“比上次多坚持了一息,已经棒了,真的。”
小公子崩溃:“你闭嘴!”
小公子突然想起什么,顶着凌乱微卷的发,猛的从薄被里爬出来,泛红的眼睛阴恻恻盯着你:“不对,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
熟练地仿佛早已做过千百次。
你:“唔,大概是我天赋异禀吧。”
小公子捶床大怒:“羽衣!”
“开玩笑开玩笑,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眼见把他撩毛,你也不慌。
慢悠悠屈起右腿,将右手枕在膝盖上,白襦绊的单衣因为你的动作微微散开,露出脖颈处珠玉般雪白柔嫩的肌肤。
你认真凝睇着眼前的小公子。
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楚倒映出他的模样。
柔软红润的唇瓣微微翕动,便吐出无比正经,却格外撩人心弦的回答。
“无惨,我喜欢你。”
“身为深爱你的妻子,我想要讨好你,想要你快乐……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小公子被你问得一愣。
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的。
生而为人,谁不喜欢被讨好?
只是……
“当然不喜欢!”
小公子重新躲回被窝,用紧张到发抖的背对着你,“都怪你!都怪你如此轻浮!就像蛊惑陛下的玉藻前,总是勾引我!我本来不是这样的!”
你:“是是是,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小心气坏身子,以后就更不行了,那该多可悲啊。”
无法继续欣赏小公子的泣颜是有点遗憾,可谁会拒绝跟温柔漂亮的女房们贴贴呢?
你纵情享受着软玉温香。
没几天,小公子就又开始作妖了。
他怒发冲冠,在你寝室里摔摔打打。
最后,形容狼狈跌坐地上,西子捧心般捂着心口气喘吁吁。
每一次,你都忍不住担心他会不小心直接把自己气死了。
偏他还要愤怒谴责你:“我把你赶走,你就抱着女房们睡得香!没良心的混账东西,这种事你怎么做得出来?”
你无奈:“我这不是怕你生气吗?你身体原本就不好,再被我糟蹋几次,以后再也不行倒是其次,要是身体垮了,我很担心主母大人她们会把我当做狐狸精抓起来,烧死……”
小公子小脸先是一红,紧接着就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出离了愤怒冲你咆哮:“谁被你糟蹋了?!麻烦你搞搞清楚,就算是糟蹋,也是我糟蹋你!!……不、不对!羽衣,你这个该死的混账玩意儿,再胡乱说那些下流轻贱的词,我就杀了你!”
你灵活躲开他胡乱丢过来的杂物:“好嘛好嘛,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气大伤身,我会心疼的,乖~”
梅雨时分。
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雨丝般的稠密雾霭。
夏衣不可避免染上水汽,挂在身上,沉甸甸,缀得人心情都晦暗起来。
你身为正常人,都觉得浑身不得劲。
罹患绝症的小公子,情况只会更坏。
不仅没了证明他不行的心思,还整日缠绵病榻,状态异常痛苦。
咳血、哮喘、湿症、风邪……大病不去,小病不断。
有好几次,他连药都用不进去。
寝殿前的庭院里,更是日夜不休焚香,举行着神道祭祀、驱邪的法事,悲伤的气氛笼罩整座宅邸。
你自觉酝酿出眼泪,就等着他一命归西,第一个哭昏过去。
可每一次,他都顽强地撑了过来。
你震惊他的生命力。
却又苦恼他怎么都不肯死。
直到出梅,小公子才逐渐摆脱濒死的状态。
黄昏时刻。
绚烂的云霞铺满天空,炽烈的霞光将庭院都照成碎金的颜色。
小公子终于从旷日持久的低烧中苏醒过来。
他额上满是淋漓冷汗,双眼失去焦距,好一会儿,才终于在你脸上聚焦。
他扣住你的手。
掌心湿滑,指节冰凉,像条命不久矣的蛇。
“你……哭了?”
他嗓子像是被砾石磋磨过,声音喑哑粗粝得不像样子。
你:“没有哦。”
小公子目光定格在你毫无异色的眼尾,沉默片刻,他收回手,似乎是疲惫地闭上眼睛:“那应该是我做梦了吧……我看见,你站在渡殿的游廊之下,视线越过做法事的僧众,望着我所在的地方,哭了……”
你眨了眨眼。
他说的,应该是你酝酿眼泪的场景。
那时候,你的确是想给他表演小寡妇哭坟来着。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看见的,但……
你抬手帮他擦去额上冷汗。
你知道他可能十恶不赦。
微薄的正义感让你可以坐视他一点点步入死亡,可你却无法漠视生命的力量。
看着执拗顽强的生命,拒绝顺从既定的宿命,你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冷眼旁观,一点也不被触动。
【等你死去,我会真心哀悼你的离开。】
你是这样想的。
“你是不是盼望着我死掉?!”
你只感觉手腕仿佛被湿冷滑腻的蟒死死绞住,冰冷的指腹死死扣入你手腕,捏得你骨头疼,惊诧间,你甫一抬头,视线就被一双仿佛能看穿一切充血眼睛攫获。
“……为什么这样说?”
小公子眼底怒意杀意纠缠,汹涌的情绪与你堪称镇定的表情截然相反。
他脸色苍白,喘息凌乱短促,死死盯着你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你的丈夫都要死了,可你脸上也没有丝毫伤心欲绝的表情……羽衣,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盼着我死了?”
你一时间语塞。
身为朴素单纯的打工人,突然被抓包,还是有点心虚的。
而小公子也不可能轻易被你糊弄过去。
甚至,开始条理明晰地跟你翻旧账。
“你早就给自己找好退路了吧?”
“即使我死了,你也已经想到要怎么度过之后的人生……”
“你不怕做寡妇,也不担心再嫁的问题,因为你早就想好了!你要收养一个养子,然后,吃我的,喝我的,还要用我的钱,去养别的野男人!”
眼见小公子越说越激动,你抬手拍了拍他过分消瘦的手背,在他胸口剧烈起伏,说不出话的间歇,缓缓开口,吐出思忖良久的狡辩:
“我确实希望你死掉。”
小公子瞳孔骤然一缩。
紧接着,他强撑着虚弱颤抖的身体,就要爬起来一刀刀了你。
“这样痛苦地活着,真的好吗?”
你轻易就控制住了暴走的小公子。
单手擒住他双手,摁再他头顶,在他恨不得生撕了你的愤火中,另一只手温柔地给他拭去额上冒出的虚汗,却被他愤恨地躲开。
你:“我喜欢你,无惨。”
小公子眼中恨出血:“你的喜欢,就是盼着我去死!”
你摇摇头。
目光深深凝睇着他,像是怀念,又像是眷恋:“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很喜欢你。”
“能成为你的妻子,我真的很开心。”
“所以……”
“不管是伪装出来的和善,还是真实的憎恶,只要是你给我,我都会理所当然接受,我不会怨恨,不会痛恨、更不会难过,只因为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喜欢的男人。”
“唯一会让我感到悲伤的,就是我始终都走不进你的心里。”
“当然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自出生以来,你就时时徘徊生死线,光是努力挣扎着活下去,就耗尽了你的精神,至于感情这种微末小事,你自然无暇顾及。”
“而我,明明是那么喜欢你,却无法完全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更无法体会你挣扎救生时万分之一的艰难,所以,我才会那么悲伤。”
“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我却帮不上你。”
“无惨,我希望你能永永远远陪在我身边。可如果实现我愿望的代价,是让你如此痛苦地活下去,这却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你出身好,学识高,原本应该有更广阔的人生、更美好的未来,结果,却被孱弱的身体禁锢,只能蜗居一方病榻。”
“我就想啊…既然活着如此痛苦,那还不如早日解脱,成就来世。”
你一边说着,一边将他挣扎间弄乱的微卷鬓发别回耳后。
“我一直默默祈求神佛聆听我的心愿,祈求有那么一天,我能跟你一起快快乐乐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就像天下最普通的夫妻那样,哪怕只有一瞬,也好。”
之后,小公子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刚才的剧烈情绪波动,消耗掉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而出精气神,眼皮酸涩沉重,像是坠了石头,没一会儿,他就又疲惫地睡过去。
你凝睇着抓着你衣袖不松手的小公子,在他呼吸规律后,扯出衣袖,将他的手掖回被衣。
你不知道他究竟信了多少。
不过,你也不甚在意。
只要他乖乖的,别再为了一些有的没的事,给你打工人的幸福未来添堵,你并不介意发挥人道主义精神,做一位合格的临终关怀师,给予他应有的去世体面。
庭院中的草木在阳光下冒着热气,仿佛要被烤干。
你在女房的提醒下,才意识到,是时候遵循旧历,带上稍稍有点精气神的小公子,去偏僻凉爽的南山庄园避暑了。
如今,庄园田契尽在你手,还能顺带外出游玩,你自是乐意之至。
离开平安京的途中,你们乘坐的车马有短暂的停顿,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原本,你以为是堵车,直到抵达目的地,有位唤做“夕颜”的夫人来拜访你,你才知道,途中另有一行人加入了你们的避暑行列。
夕颜是位难得的美人。
她穿着白色夹衫,外头罩着淡紫色的外衣,饰物虽不华丽,却给人以纤细的美感,一举一动皆有难得的曼妙风姿,说话时更是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你很喜欢她,恨不得跟她一见如故。
小公子:“她是源氏的情人。奉劝你一句,不要跟不三不四的女人交往过多。”
你:“??”
小公子:“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源氏。”
你苦恼:“咋想的啊?”
小公子瞥了你一眼:“那女人父母早亡,家道中落,自然无法像你一样,即使出身蛮荒之地,也依旧可以嫁于公卿贵族为妻,她只能充为外室,等待男人到来……如今,能攀上源氏,已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你:“不,我是想问,你咋想的。”
小公子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当即暴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连忙抬手示意他冷静:“没什么意思啊,我只是单纯有点好奇,你们平安京里贵族……都这么开放吗?”
可不就是开放嘛!
就算他对你没有半点感情,可你到底还披着他妻子的身份,再见到差点睡了自己妻子的男人,竟然还能毫无芥蒂地邀请他同行。
真是……让你土鳖开眼!
然而,与认真求教的你不同,小公子仿佛被踩了痛脚似的。
他咬牙切齿瞪你。
你莫名其妙。
小公子直接拂袖而去。
你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他了。
最后,只能归咎为,你只是个单纯天真的打工人,跟他们这些玩得很花,却死要面子的封建贵族们天生有壁,注定格格不入。
小公子气性很大。
只是一言不合,就又把自个儿气得卧床不起。
你有心陪着他,做一名合格的临终关怀师。
可他整日夹枪带棒的,活像出了事故的福岛核电站。
你是打工人,又不是抖M。
在有夕颜这个安静内向,从不会跟你唱反调的选项对照之下,你自然不会委屈自己选他。
而你跟夕颜见得多了,不可避免的,偶遇了早归的源氏光君。
说实话。
在真正看清他脸的瞬间,饶是你见过他最差劲的一面,也不由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神智。
就,真他妈的好看!
你瞬间理解那些公卿贵女为什么失态上头。
因为他太他妈的好看啦!
好看到即使他是你工作目标,你都不忍心PUA他的程度!
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遗憾。
你忍不住扼腕叹息。
明明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咋就不干人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