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牛媳妇倒是早看出来了,“亲妹妹也没有大老远跑哥哥这来,一住好多天的,除非想在这找对象。可真要好到能奔着他来这边找对象,小祁以前怎么也该提过,你见他提过吗?”
“那他咋不早说?”刘春彩扁着嘴,显然还很不高兴。
刘卫国从河边回来后,也摊平四肢躺在了家里温暖的抗上,“对啊,我问他妹子有没有对象,他还跟我说没有。”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到处嚷嚷,万一没成咋办?”
刘大牛媳妇就坐在旁边缠线,闻言白了儿子一眼,“再说人家的确没对象,成了直接结婚,不成回家。”
“那小子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未婚夫不算对象。”
刘卫国哼哼,立马又被亲妈白了眼,“你整这一死出,咋啦?看上人家小严了?”
“我那不是以为真是他妹子吗?”
刘卫国才说完,就被刚收拾完鱼进来的自家老爸踢了脚,“瞧你那点出息,见着个好看姑娘就惦记。”
“你不惦记?你不惦记给我姥家挑了两年水……”
“臭小子胆子肥了!”
一听刘大牛声音都变了,刘卫国爬起来就跑。
“才下山就闹腾,也不嫌乎类。”刘大牛媳妇把缠好的线丢进针线筐,大线轴塞进柜子里,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阳历牌,“年前就这几天,年后初八上班,怎么偏选在这个时候?时间太紧了。”
严雪拿着本子坐在写字桌前,也觉得这时间有点紧。
招待所实在不方便说话,祁放回去看过人都差不多回家过年了,便把严雪带到了宿舍。
这边条件要比山上好不少,不仅有炕,还有写字桌和板凳,桌上恭恭敬敬放了本领导人语录,供大家学习。
严雪是个行动力强,又做事有条理的,进来摘了围巾手套,就开始盘算,“就这十三四天时间,过年肯定不行,剩下的你觉得哪天合适?”
“如果能租到房子,就腊月二十八。”祁放弯身在柜子里找着东西。
严雪看了眼日历,“二月十四号啊。”
“不好?”
倒不是不好,而是这个日期太凑巧,大名鼎鼎的情人节。
不过这年代应该没人知道,更没人会过,严雪在本子上写下来,“就是觉得有点赶,只剩不到五天时间。”
她这么说,祁放也没再问,拿出个一尺见方的木头箱子放到炕上打开,“房子我去找。”
“那我就不管了。”严雪划掉这一项,“家具现打肯定来不及,也先放着,重要的是把行李和衣服做出来。”
话刚落,手边就落下一沓纸票,“布票。”
又几张,“棉花票。”
接着还有工业票,最后是一小摞钱,粗略一看竟然得有三四百。
严雪惊讶了,“你这几年一分没花吗?”
年轻单身男性通常不怎么会过日子,他是怎么攒下这么些的?平时连件衣服都不做的么?
祁放没说话,锁上箱子又放回了柜子里。
严雪也便没再问:“那明天就去趟镇上,先把要用的东西买了。”
“明天恐怕不行。”
“你不是放假了?”严雪诧异抬头。
窗外光线渐暗,男人背对着光,乍一看去也不知道是否被问得沉默了下,“林场安排我上山看机库,我得让他们另安排人,明天不一定能安排好。”
所以他这是对自己多没自信,下意识便觉得她来看过后会悔婚?
严雪疑惑地打量他片刻,见他始终垂眸,自己也收回视线,“那我自己去,你要是还有时间就去找找房子。”
估计要买的东西不少,她还特地去刘家借了个爬犁。
不是那个大的,是半米来宽的小的,刚好能坐下一个人,拖东西也不过一两百斤。
去的时候没见到刘春彩,倒是刘卫国看起来一切如常,还帮着刘大牛媳妇把她那两袋松子搬了出来。
估计刘大牛媳妇也不知道祁放要去看机库,还以为是两个人一起。不然听说严雪要去镇上,搞不好会提出陪着去。
去一趟镇上既费时间又费钱,两人实在不想麻烦对方,也就没解释,由祁放先将东西拖回去,第二天早上再送上小火车。
“搬不动就找乘务员帮忙。”男人将东西放好,还低声嘱咐了句。
严雪还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被小火车强行带走的,朝他摆手,“我知道了,你快下去吧,别一会儿下不去了。”
这是真不在意有没有人陪着?
祁放看她一眼,转身下车了。
严雪还记得这年代车上小偷不少,除了买票的四毛钱,剩下的都塞进了缝在衣服内里的口袋,只留意着爬犁和松子。
车子刚开始晃动,最后一个人也上来了,将背筐放在她对面的座位。
严雪本是随意一瞟,没想到对方刚好也朝她望来,两人四目相对,严雪的眼睛当时就眯了起来。
哟呵,老熟人!
或许更该说是……老仇人……
对这位连小孩子都欺负的王爷爷,严雪过后可是听说了不少。
他家住得离刘家不远,有时候刘老爷子打的猎物较多,还会分给他们家一些,所以刘大牛媳妇才会找了他帮忙。
但这位显然不只是光吃东西不办事,关键时刻还反坑你一把,也是比较少见了。
而且刘大牛媳妇听了事情的经过,虽然生气,也不好真上门和一个长辈计较。没想到长辈却先和她计较上了,一回去就大骂刘春彩和严雪不是人,盯着抢他的生意,真实上演什么叫恶人先告状。
事情传到刘家人耳朵里,差点没把刘大牛媳妇气死,后来在外面碰上王家人,都没个好脸色。
此刻两人在小火车上碰到,对方这显然是又去镇上卖东西,严雪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不动声色。
王老头也认出了严雪,冷哼一声,坐下来将背筐放到脚边的时候,差点没给地上砸出个坑。
结果刚放完,乘务员就来了,“年底人多,东西能放架子上放架子上,能放座底下放座底下。”一眼就看到了老头儿的背筐。
王老头只能将背筐拿起来放到了架子上,乘务员又指地上的麻袋,“这俩是谁的?也收一下。”
这么重的东西可没法往上放,严雪直接将麻袋放倒,塞进了座位底下。
乘务员没再说什么,提醒着注意个人财物走了,王老头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两个麻袋上,“你这是松子?”
严雪只是笑,“您放心,不抢您的生意。”
“你也得有那本事。”老头儿一哼,臭着脸不吱声了。
年底果然人多,小火车才行过两站,就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车厢里不时传来家禽的叽喳,堪比一个迷你小市场。
严雪下车的时候,费了不少劲才把两个麻袋搬到爬犁上,拖着到了车门口,向下搬又成了问题。
乘务员见状,赶紧帮她提了一个。
严雪道过谢,刚要回头拿第二个,王老头已经跟个年轻人一起,将东西拎了下来,“能不能快点儿?这都等着下车呢,你堵这别人咋走?”
语气很不好,下来将麻袋摔上爬犁,就背着背筐走了。
这么一来,倒弄得那年轻人有点尴尬,严雪朝对方笑笑,“多谢。”等人一走就把爬犁拖到角落,仔细检查了一遍。
她可不信王老头会有那么好心,就算嫌她太慢耽误时间,以那位的风格也未必会伸手,站在车上大声催促骂骂咧咧才更像他的风格。
果然被她查出问题来了,王老头和年轻人拎下来那个麻袋,有一个角破了道口子。
口子大概一寸长,破口处整齐,像是被什么割出来的。这要是她没检查,就这么拖着走,里面的松子肯定会撒出来,因为口子不大撒得不快,一时半会儿还很难发现。
这还当她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了?
严雪差点被气笑。
上辈子她混市场的时候,那才真是什么不入流的手段都见过,将麻袋破了口子那一角打上结,如常去了收购站。
收购站门前便有牌子,写了收什么,都多少钱收。严雪看了下,发现最值钱的是各种皮货,和人参、鹿茸、熊胆、天麻这类药材。
松子便宜很多,每斤三毛五。但凡是都架不住个多,两袋子卖下来,她还是净赚四十几块。
这都赶上祁放一个月工资了,还只是她一人的份儿,难怪李树武为了搞副业那么赶工,最终害了郭长安。
严雪将钱收好,又将倒空的麻袋折好绑在爬犁上,转身去了供销社。
这回她果断给自己买了双棉乌拉,然后才是做衣服和行李要用的布和棉花。
像毛巾、脸盆、暖瓶这类林场商店就能买到的,她直接跳过,剩下的算了算,还是狠狠心花二百五十块买了两块手表。
现在流行的“三转一响”,缝纫机她不会用,自行车林场用不着,收音机白天没有电。看时间的话小座钟倒是便宜,几十块就够了,但她和“祁放”要是都出去工作,在家的时间有限,还是手表更实用。
手表贴身收着,其他东西装进麻袋绑在爬犁上,严雪又朝小市场走去,看有没有什么能买来办酒席的。
刚进去,她便和王老头碰上了。只不过老头儿这回卖的不是冻蘑,而是黑木耳。
对方摊位前站着个男青年,二十出头的年纪,中等个子,身上也穿着林场肥肥大大的蓝灰色制服。长得还不错,就是眼睛有点小,还是个肿眼泡,严重拉低了颜值,看着也有些憨。
男青年蹲在那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名堂,竟然问王老头送人买这个行不行。
这一看就是林场新招没几年的,什么都不懂,老油子还用出来买木耳,自己就能想办法弄到。
老头儿立马热情地拿起秤,“送人买这个就对了,我这都是最好的春耳,肉厚实,泡了还出数。不像那些伏耳秋耳,一大把也泡不出来多少,自己吃都不合适。”
不等对方说到底要不要买便称了半秤,“你看这些够不够?一斤六两。”
那男青年显然不是个善言辞的,竟然没想过还能拒绝,纠结半天也只说出一句:“一斤就行。”
“一斤哪够?送人买太少了也不好看不是。”
王老头根本没听,拿了报纸就要给他包,刚准备倒,一只素白的小手伸过来,在倾斜的秤口抓了一把。
顺着对方的动作,入眼的是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
严雪拨着手里的木耳,笑盈盈地问:“你说这是春耳?”表情揶揄,像是在说我看你挺会编啊。
王老头心里当即一沉,想想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那小伙子一个林场职工都不会挑木耳,她一个外地来的小丫头能懂啥?还不是发现麻袋破了,故意来找他茬?
这他可不怕,她又没有证据,能空口白牙说是他弄的,他也能说是她诬赖。
老头儿斜眼睨过去,“这不是春耳,难道是秋耳?”
说着把秤往严雪手下一送,让严雪放回来,“要买就等会儿,不买拉倒。这别人称好的,你伸手就抓。”
“我没事儿,你可以先给这位女同志称。”那男青年脾气好得很,一点没发现两人间的暗涌。
严雪也就没把手里那把木耳放回去,而是似模似样打量起来,“我怎么看着就不像春耳呢?”
“你来找茬的是吧?”王老头一把将秤摔回了袋子里。
老头儿这一声不小,附近立马有人看了过来。因为他是老人家,怀疑的视线更是纷纷落在了两个年轻人身上。
那男青年显然不习惯这种注视,压低声音打圆场,“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是我不好好说吗?是她搁这儿找茬!”一有人打圆场,王老头声音更大了,“咋了?看我老头子好欺负是吧?”
“可能这位女同志不太懂……”
男青年还试图帮严雪解释,严雪脸上却似笑非笑,“我不过是问一嘴,你急什么?难不成我说对了?”
“少他妈放屁!”老头儿开始飙脏话了。
严雪也不打断,任由他口沫横飞发泄完,才笑容一敛,“春耳是入伏前生长的木耳,朵大,肉厚,色泽灰黑,吸水膨胀率大。不像伏耳肉薄,秋耳朵小,吸水膨胀率低,我没说错吧?”
王老头没想到她还真懂,一下子被噎住,半晌才强撑着道:“那又怎么样?”
“那您应该也知道,三种木耳里面春耳质量最好,都是采大留小,让未成熟的耳芽继续生长,只有伏耳和秋耳会大耳小耳一起采。”
别的严雪不一定知道,但她上辈子又要赚钱又要照看她爸,时间有限只能开了个网店,卖的就是蜂蜜、木耳、人参这些山货。
因为更熟悉,她才找了姑姥姥帮她找对象,才不远千里跑到这寒冷的关外来。
严雪看向老头儿,见对方有话要说又紧接着道:“我就当您懒得再去一次,大的小的一起采了,您这木耳颜色也太黑了点。”
她将手心摊开,掌心几朵木耳大小不一,颜色深黑,按照她刚才所说来分辨,的确不像是春耳。
别说刚刚差点就买了的男青年,附近围观的都有人不顾王老头难看的脸色,假装要买抓起一把细看。
严雪将手里的木耳放回去,“看颜色不像是春耳,看大小又不像是秋耳,您这是品质最差的伏耳吧?把伏耳当成春耳高价卖,我可不敢买。”
说完也不管周围人的反应,拉起爬犁便走。
麻袋那事她的确没有证据,但她也不是非得就此和对方讨一个说法,谁叫对方上赶着往她手里送小辫子呢。
围观那些人也不是她喊来的,会不会遭人议论,又会不会影响生意,自然也不关她的事。
严雪眼睛尖,已经看到不远处有人在卖野猪肉,赶紧加快脚步挤了进去。
要论香,野猪肯定比不上家猪,尤其是瘦肉,肉质特别粗糙。
但这东西不用肉票,还不限量,卖得也不贵,肥肉更是能拿回去榨油。严雪一问才六毛钱一斤,一口气买了二十多斤放在爬犁上。
剩下就没什么了,严雪逛到下午,就回森铁车站准备坐小火车回去。
上车的时候,她不禁想起那天单秋芳送她,来找人那小姑娘穿的冰鞋,又想到了刘春彩。
事后她问过“齐放”,听说刘家孩子之所以不去滑冰,是因为刘春彩之前还有个二哥,就是滑冰时掉进冰窟窿里没的。
主支Ii那边打水的冰窟窿多,又不像钓鱼凿得小,弄不好很容易掉进去。如单秋芳家大强那样被及时救上来还好,刘春彩二哥因为救得不及时,捞上来不到半天就没了,刘家当然不敢再让孩子去滑冰。
别说刘家,这事一出,各家看孩子都比之前紧了。冰窟窿附近,还有春天河要开化的时候,都不叫孩子去河里滑冰放爬犁。
不过想滑冰,也不是一定得到冰面上去……
反正回去还得一个多小时,严雪拿出昨天写购物清单的本子,按在腿上开始勾画,没注意有人路过这边时犹豫了下,最终在她身旁的过道里站定。
齐放有点不相信会这么巧,刚在小市场帮过他的人,竟然还能在火车上遇到。
但年轻姑娘实在很眼熟,尤其是那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一笑时像两弯月牙儿,哪怕不笑,眼睛里也总似蕴着一层笑意。
拉下脸上的围巾,她看起来更漂亮了,让人有点不敢去瞧,可他还是站住了脚。
反正、反正车上也没有座了,站哪里都一样……
齐放想着,不敢去看对方的脸,倒是不自觉往对方手上看了好几眼。
年轻姑娘手白白的,不算大,但手指很纤细修长,还不像这里很多人会有大骨节。她握着铅笔的姿势也很自然松弛,笔下更是流畅,简单几笔就勾勒出一只鞋子的模样,不见一点滞涩。
不同的是,她在鞋子下面画了四只轮子,画完似乎不太满意,又翻过一页重新画。
这回鞋子换成了鞋套,和冰鞋那样套在正常鞋外面,带有绑带,下面还是四只轮子。
齐放已经隐约猜出对方在画什么了,就是看得太专注,一时忘了其他,被小火车一晃,不小心撞到了姑娘肩膀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赶忙道歉。
严雪下意识回了句:“没事。”循着声音一抬头,才发现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对方应该也认出她了,见她已经收回视线,为了确认什么又抬起眸,赶忙再次道歉,“刚才真是对不起。”
说着又不好意思挠头,“还有,今天谢谢你,不然我可能就买那份木耳送给我姑了。”
严雪并不是全然出于好心,也不领这份功,只笑着问:“那你买到合适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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