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和光与姜同尘不由地咋舌,他们当中,唯一一个达到淬魂的,只有楼骁。
宁宁好奇地问:“那六等以上呢?就没有七等八等了吗?”
“有。”楼骁道,“但那之后,就不这么划分了。”
说话间,众人已走过狭径,来到一处宽阔的地带,四面石壁环抱,水滴从头顶的石钟乳落下,结成一小圈水潭,水潭四周有大小不一的岩石,绕过水潭可继续前行。
楼骁示意众人坐在岩石上歇一会儿,继续道:“妖与人不同,血脉往往决定了它们后天修为的上限,譬如一只蝠精,它再厉害,最多修到六等,想要再往上,几乎是不可能的,自然,若它有一些不可思议的际遇,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有的妖,譬如却火、酸与,他们是天生的凶兽,威力无匹,那就不能以境界论,所以六等大妖以上,便是凶妖、天妖,与……还有一种只有书上有记载,叫古神妖。”
楼骁笑道:“这些妖都不是我们这些寻常修士能对付的,倘撞见了,一个字,跑。我听说凶妖的能力足以匹敌出窍修士,厉害的天妖,甚至与玄灵境的仙尊们一战,至于古神妖,顾名思义,妖力接近神灵。数千年前,少昊天帝弃下人间众生,携众仙归隐九重天,而今这世间,连留存千年的上古遗族都消亡殆尽了,所以古神妖一出现,便是生灵涂炭。”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姜同尘问道,“楼师兄你也说了,单是厉害的天妖,就可以对付玄灵境的仙尊,可是近千年来,除了已经陨落的问山剑尊,只有仙盟盟主达到了玄灵境,倘盟主一旦……有事缠身,我们遇上天妖,岂不坐以待毙了吗?”
“也未必,妖毕竟是妖,哪怕天生神力,有时也比不上人的智巧。”楼骁道,“我比你们年长许多,入徽山前,曾在外行走多年,大概二十年前吧,东海海岛上,有一只堕魔的开明神兽作乱,开明堕魔,即为天妖,呼喝间可引天雷,吸呼间可催发海啸,沿海的渔村,它跺跺脚便能轻而易举碾灭,周遭渔民苦不堪言,求助于东海修士,但这是天妖,足以匹敌玄灵境仙尊,修士们也拿它没办法,后来不得已,找到了归元宗。”
“归元宗,那个覆灭的剑宗?后来呢?”
“后来……开明兽死了。”楼骁道,“但不是归元宗的功劳,归元宗虽是剑宗,他们宗门里,最厉害的问山剑尊早已归隐,听说东海有开明作乱,归元宗也没法子,只好上青荇山,求助于问山剑尊。”
姜和光长吁一口气:“问山剑尊出手,那就不奇怪了。”
“可是,当时还有一种说法。”楼骁说着,像是要故意卖个关子,缓了一下才道,“有归元宗的人说,当时他们传信青荇山,问山剑尊并不在山中,没有接到消息。还有几个东海的修士称,那时上海岛除妖的,不是问山剑尊,而是一个女子。”
“女子?”
“是,据说她独自提剑上了东海孤岛,等离开时,开明兽已被诛杀……不过这些都是传闻,我也不知道真假,我告诉你们,只是想说,遇上难以对付的妖兽或是鬼怪,如果实在跑不了,不妨提剑一战,正所谓人定胜天是也。”
众人听了这话,犹自唏嘘,这时,姜木晗忽然朝四周望去,有些迟疑地问:“你们、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没有啊。”适才那个性情傲慢、长着一双吊梢眼的宋梁说道,“这儿除了滴水声和说话声,还有什么声音?”
阿织本来在闭目养神,此刻蓦地睁眼,警惕地朝四周看去,下一刻,她忽然站起身。
与之同时,周遭传来密集的、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声响越来越大,近在耳畔,犹如千万条蛇虫身体周围在爬动。
楼骁反应过来,大喝一声:“不好,我们坐的石头有问题!”
话音落,众人豁然起身,云灯映照下,只见他们方才坐的石块慢慢蠕动起来,突然爆开,变成万千个拇指大小的虫子,虫子白头黑身,双翅张开,在原地停留一瞬,急速朝众人飞扑过来。
万千只怪虫犹如密密麻麻的黑雨,楼骁当即御剑起咒,张开光幕,将虫子格挡于光幕之外,同时,他口中念诀,数道剑雨飞落,精准地将虫身切成数截,其余守山人见他如此,纷纷效仿。
所幸这怪虫虽多,并不算强,众人酣战了半炷香的功夫,虫雨已从瓢泼之势变作绵绵。宋梁一时轻敌,撤了光幕,提剑欲亲手斩灭怪虫,不成想一个不慎,竟被怪虫咬了一口。他痛呼一声,并指引了一道火咒,径自朝虫身上烧去,愤愤道:“这么多虫子,拿剑诀杀要杀到什么时候,我看不如点把火烧它个干净!”
楼骁见他莽撞,眉心一蹙,引了一道灵诀打灭火咒,等把怪虫灭完,他落在宋梁跟前,沉声斥道:“忘了进山前,三师叔交代过什么吗?食婴兽最喜火光,以为有火即有灯,有灯即有人气,你这么点火,不怕打草惊蛇,将食婴兽引来吗?”
宋梁不服气,争辩道:“哼,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活捉它,难道还担心与它碰头不成?”
“敌在明、我在暗,与我在明、敌在暗,往往会造成不同的胜负结果,你初出茅庐,切忌莽撞行事!”楼骁再度斥道。
不止一个人被怪虫咬伤了,宁宁擅用草药,依次检查过众人伤势,对楼骁道:“楼师兄,我仔细看过大家的伤了,这怪虫是无毒的。”
楼骁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正在整理腰间玉珏的阿织,温声问:“姜遇师妹没事吧?”
阿织道:“没事。”
出了这么一场岔子,楼骁心知不能再耽搁,招呼众人继续前行。
宋梁被楼骁呵斥了一通,十分不快,只想离他越远越好,见楼骁带头,便缀在了队伍最末。
绕过水潭,又是一条狭长的石径,比初入山洞那条石径更窄,只容一到两人并肩通过。
众人被怪虫袭击的余悸仍在,姜木晗小心翼翼地问道:“楼师兄,食婴兽它……通常会怎么攻击人?”
楼骁道:“食婴兽说到底,本质还是魇兽,所以它与魇兽一样,最擅吞食人的意念,并借用吞食的意念,探知人心。厉害的食婴兽,可以重现一个人过去的记忆,以此制造幻境,蛊惑人心,因此我们对上魇兽,意志务必要坚定。”
姜木晗点点头:“知道了,多谢师兄。”
宋梁却与楼骁不对付起来,听了他的话,轻蔑地“哼”一声,说道:“有什么好怕的?”
楼骁不欲与他计较,又对众人道:“不过我说的这些,未必就是食婴兽的全部本事,老太君既然称这只食婴兽为大妖,我们当小心为上。”
宋梁存心与楼骁对着干,又讽刺道:“有什么好怕的?”
楼骁续道:“其实判断一个妖兽强不强,有一个很简单办法,就是看它能不能幻化出它天赋之外的本事。譬如水中游的,可以翱翔天际,譬如以火为生的,不怕水侵,能幻化出其他本事,那必然是大妖及大妖以上了。”
宋梁还是嘲讽:“有什么好怕的?”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宋梁语气中的揶揄意味几乎是刺耳的,可阿织听到这一句,蓦地顿住脚步。
她慢慢回过身,往后方看去。
宋梁跟在人群最末,埋着头,步履非常缓慢地往前走着,不过片刻,他已经落下众人好长一段路了。
这时,楼骁又说了句什么,只见宋梁停下步子,垂着头,双肩缓缓耸了耸,还是那句:“哼,有什么好怕的?”
“我说你——”守山人中,终于有人忍不了,姜同尘豁然转身,大朝步朝宋梁走去。
阿织见此情形,阻止道:“回来,他不对劲!”
可是来不及了,姜同尘已来到宋梁身边,抬手推了他一把,“我说你烦不烦,只会这一句是——”
后半截话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眼前的宋梁抬起头,原本的眼、鼻、唇,化作脸上四个空洞洞的窟窿,脸皮凹陷下去,仿佛早已被人食肉吸髓,可是他还是耸了耸肩,空洞的嘴裂开,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声音仿佛是从骨头缝里磨出来的,一字一顿,“哼,有、什、么、好、怕、的?”
姜同尘吓得说不出话来。
危急关头,哪容得了他迟疑?下一刻,只见宋梁的脖子一下抻长,口中獠牙毕现,张口就向姜同尘咬去。
姜同尘离宋梁太近了,一时间竟忘了用术法防御,生生徒手去挡,手臂瞬间鲜血淋漓。
所幸阿织早有反应,祭出一道灵诀,与之同时,所有守山人齐齐祭剑,准备再度应战。
没想到这宋梁居然不堪一击,被阿织的灵诀打中,他的眉心腾起一团青焰,随后整个人如散了架一般,瘫倒在地,动也不动了。
姜同尘连滚带爬地奔回来,惊惶地回望一眼,齿尖关节打颤:“他、他他他怎么了……”
没有人知道。
片刻,还是楼骁道:“你们且待在原处,我过去看看。”
楼骁靠近宋梁,谨慎地唤了一声:“宋师弟?”
没有人应他。
踌躇片刻,他在宋梁跟前蹲下身,伸手推了推他:“宋师弟?”
宋梁本来是面朝下倒地的,被他这一推,整个人翻了过来,赫然已变成一具皮包骨的枯尸。
楼骁饶是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深吸一口气。
须臾,其余的守山人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有人问道:“他、他死了?”
死了,而且似乎是被吸干灵力死的,否则他的尸身不会留存,而是羽化。
“他……他怎么死的?”有人胆战心惊地问,“是刚才那些虫子吗?”
“不是虫子。”宁宁道,“虫子的咬伤我看过,没有毒的,而且我们这么多人被虫子咬了,只有他出事。”
“不是虫子……那是什么?还是说他接触过其他不干净的、不能触碰的东西?”
这话刚一说完,姜同尘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不知道宋梁接触过什么,但他知道,就在刚才,他的手臂被宋梁狠狠咬了一口。
楼骁也反应过来了,立刻为姜同尘疗伤。
源源不断的灵力在伤口上结成一团雾,痛楚仿佛姗姗来迟,姜同尘这才皱眉闷哼一声。
姜和光连忙扶住他:“同尘,你没事吧?”
“我、我觉得麻,还有痒……身上、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姜同尘吃力地应道。
楼骁道:“姜宁宁,你帮他看看。”
宁宁依言上前,仔细检查过姜同尘的臂伤,为他上好灵药,说道:“这伤似乎只是寻常咬伤,觉得麻和痒,应该是中了尸毒,并不致命。”
姜和光不放心:“同尘他……真的不会变成宋师兄那样么?”
宁宁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楼骁关切地问姜同尘:“还走得动吗?”
姜同尘努力试了试,摇了摇头。
试炼统共一个日夜,眼下三个时辰过去,他们中已折了一人。谁都知道宋梁的死与那食婴兽定然脱不了干系,可他们连食婴兽究竟是怎么出手的都没发现。
直到这时,众人才意识到进山前,师长们的叮嘱并不是无用的唠叨,可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们若执着于追究宋梁的死因,原地打转,这次试炼岂不失败了么?
踌躇良久,楼骁终于下定决心,对姜和光道:“和光师弟,你先陪同尘师弟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尽力为他疗伤,等他走得动了,立刻带他跟上。我们先去探路,沿途会留下记号。”
姜和光亦不想拖累众人,点头道:“好。”
平心而论,能被挑选为守山人,姜和光与姜同尘并不弱,但他二人是所有守山人中资历最浅的,没有太多对敌的经验,适才不设防,才着了宋梁枯尸的道。
楼骁不放心,走之前,用灵力在地上划了一道禁制线,叮嘱道:“出了任何事,踩破这道线,我即有所感应。”
食婴兽栖息的山洞太大了,与阿织料想的差不多,整个焦眉山几乎是中空的。
众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走过多少个岔口,转眼半日过去,终于有人不耐烦,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照我看,不如放把火,直接把食婴兽引过来。”
此人名唤应言,分属明月崖门下。
楼骁道:“不可急躁,师尊们给了我们一个日夜,我们还有时间。”
“可是眼下都过去大半日了,如果我们一直找不到食婴兽,试炼岂不失败?宋师弟岂不白死了?”应言道,“再者说,我们进山这么久了,那食婴兽说不定早就发现我们了,与其躲躲藏藏,不如正面一战。”
“你忘了进山前,师尊们是怎么叮嘱的?他们让我们不要勉强行事,遇到食婴兽,不必活捉,能杀则杀,还给了徽石。给徽石的言外之意是什么?是如果打不过,立刻全身而退。”楼骁道。
他见应言的目光坚决,想了想,退让一步:“放火绝对不行,火会助涨食婴兽的凶气,你如果觉得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可以分头走。”
话音落,姜木晗道:“分头走,这……这不好吧?”
楼骁道:“其实应师弟说的不无道理,山洞太大,岔口太多,我们这么多人同行,一日之内很难探完整个山洞。”
“对,分头走是最好的法子,有什么发现,及时传音即可,再说还有徽石,我们只要小心些,能出什么事?”应言道,随后问众人,“有谁愿意跟我走另一个岔口的?”
在场都不是泛泛之辈,听了应言的话,心里也不那么怕了,须臾,便有两人过去应言那边。
阿织扫了一眼,这两人都是明月崖的弟子。
姜瑕过世后,姜簧的亲传徒弟只剩姜昱珩与姜衍,两个洞府的弟子常常暗中较劲,看来这次试炼也不例外。进了山洞以后,众人皆以楼骁马首是瞻,一些明月崖的弟子自是不服气,虽然姜衍说过,这次试炼,众人不必如以往一样比试高低,但谁希望看到对家洞府太出风头呢?
应言要分头走,恐怕还有带领明月崖弟子争下头筹的意思。
楼骁年纪大,见识也广,并不与应言计较,从怀中掏出几张灵符,递给应言,说道:“这山洞危机四伏,虽然有徽石防身,你们遇事亦不可大意,这是我炼制的淬魂符,你们且拿着防身。”
应言接过,道了句:“多谢楼师兄。”随后看向姜木晗。
姜木晗左看了看,右看了看,照道理,她应该跟应言同行的,可是……宋梁死状那样可怖,她当真怕极了,她的目光掠过楼骁,不知怎么,最后落到阿织身上,鬼使神差地道:“我、我想跟着楼师兄……”
应言一走,原地只剩下六人,跟着楼骁的除了阿织、宁宁、姜木晗,另还有两个姜衍的徒弟,一个是长着一张白净脸的师兄,唤作方从山,另一个细眉细眼的师姐,听说姓易。
方从山跟和光同尘两兄弟的关系极好,见二人一直不曾追上来,对楼骁道:“楼师兄,我有点担心两位姜师弟,想回去看看他们。”
楼骁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符箓:“那我给你一张淬魂符。”
“不必。”方从山道,“楼师兄刚到淬魂境,炼制这种符箓并不容易,灵符不多,师兄留着防身,我找到师弟们,立刻就回来。”说着,掉头往来路寻去了。
这时,那位姓易的师姐小心翼翼地问:“楼师兄,那灵符……能不能给我一张?”
楼骁自然不拒绝,赠过灵符,带着众人继续往洞深处探去。
岂知刚过了没多久,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楼骁暗道一声:“不好!”与阿织几人一起,迅速往声音的源头赶去。
那声音正来自于应言几人走过的岔口,穿过岔路,来到一个石洞,只见石洞的地上,横陈着几具枯尸,阿织走近一看,正是应言三人!
易姓师姐吓得几乎带了哭腔:“怎、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刚离开没多久吗?怎么就这样死了?”
阿织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枯尸,三人的死状和宋梁别无二致。然而四周没有虫尸,石壁、地上,也没有任何抓痕,看样子不像是被猛兽袭击过?倒是他们的尸身旁躺着的佩剑已出鞘,难不成是他们自己打了起来?
楼骁也道:“奇怪……怎么看上去,他们像起了内讧,相互动了兵戈?”
“可是,就算他们自己打自己,也不可能成为枯尸啊。”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遭遇不测,易雪简直要崩溃,她惶惶然朝四周看去,“难不成、难不成这洞中除了食婴兽,还有什么恶鬼不成?”
话音落,山洞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铁索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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