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嚼嚼……你……嚼嚼……”
实在说不出什么具体的句子，江户川乱步泄气的一手向前推出，扒拉在桌沿，脑袋枕着手臂，偏头继续和嘴里的食物战斗。
那还是刚刚福泽社长为了防止名侦探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眼疾手快塞给江户川乱步的点心。
仅仅从结果上看，这一举措的确很好的制止了心直口快的名侦探冒出某些惊世骇俗的回答。
福泽社长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暗暗松了口气。
“等一下、等一下。先不说你们这个武装侦探社到底具体是什么……你们怎么会邀请到我头上啊？”小明听了半天，没从江户川乱步的嚼嚼里听出有用的东西，她满脸困惑。
作为异国的小学生，无论是身份还是年龄，小明应对福泽社长这番话似乎都充满了槽点和违和感。
福泽社长却继续沉着，开口就是绝杀：“你，现在很缺钱吧。”
一根利箭猛的空降，扎进了小明幼小的内心。
她咽了一口喉头老血，强撑着微笑：“……怎么会？”
“骗人，明明连昨天那位织田君的工资都快开不出来了吧。”江户川乱步终于把嘴里的点心差不多咽下去了，神情懒洋洋，语气却难掩犀利道。
碧眸青年眯着眼，脑袋还像是没骨头一样摆在手臂上方，尖利的牙齿却已经向小明露出了邪恶的锋芒。
被狠狠戳到痛脚的小姑娘倔强抿嘴，水光却已经开始积蓄，眼看就要蛋花眼开闸放水……
福泽社长及时的又塞了一个铜锣烧到江户川乱步手上。
铜锣烧是福泽社长来的路上才买的新鲜出炉点心，江户川乱步被烫的吐了吐舌头，很快没精力管福泽社长和小明对话，开始小心翼翼吹起了黄褐色的铜锣烧。
“……总之就是这样。”福泽社长轻咳了两下，打断了小明小朋友眼底的泪花。
“武装侦探社和政府有合作，是合法合规的结社组织，你不必担心。入职后，吃住由社内承担，等你准备好了也可以随时离开。”福泽社长语速加快，趁着江户川乱步和仙贝战斗，赶紧说完宣传台词。
江户川乱步无奈的瞥了一眼福泽社长，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一般情况下，福泽社长自然不会如此紧张江户川乱步因为天才代沟偶尔冒出来的离谱话语。
但是这次例外。
因为昨天晚上，离开五三专卖店后，江户川乱步说出的事情太过耸人听闻。哪怕是福泽社长都有些方寸大乱的无措感。
“……世界会被毁灭。”
“不是在开玩笑。”
时间拨转到前一天福泽社长和江户川乱步在散步时的单独谈话。
“乱步，今天的事情……”福泽社长沉声。
他没有细说，但是很明显指的就是江户川乱步面对黎明的异常态度。
江户川乱步虽然一向说话大大咧咧，容易在路边被人套麻袋。但是他只是情商有一点点低，本性却不坏。福泽社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排斥一个陌生的异国小女孩。
两人踩着夜幕的光影，走在静悄悄的街道上。
江户川乱步后仰着脑袋，步频稍快于福泽社长，优哉游哉的走在前面。
木屐和水泥地面碰撞发出咚咚的脆响，一下一下，不紧不慢。
在江户川乱步开口之前，这就是街道上唯一的声响。
直到不知道哪个片区的枪战打响，若隐若现的鸣枪声音传到了江户川乱步耳朵里。
他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就着突突突的声音当作bgm开始陈述。
月明星稀的夜晚，深黑的夜幕竭尽全力的托举着其中唯一的光亮。江户川乱步没什么欣赏月色的情怀，他的心思细腻，却不用在伤春悲秋。
他这会儿抬头看月亮，只是在想小明的事情。
“社长，那个小朋友很危险哦。”江户川乱步轻描淡写道。
福泽社长愣了一瞬。他尝试辨析这句话的隐义。
也许是指小明那孩子正身处危机？
“不对哦，我说的是她整个人都很危险。”江户川乱步摇摇头，打断了福泽社长有些侥幸的想法。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是能够被危险之人追逐之物，大概就是危险本身吧。”江户川乱步语气平平道。
远在国外的某个疯子空间系超越者，最近突然入境的死屋之鼠BOSS……或许还有更多，就连江户川乱步也分不清楚。
这不是名侦探的眼力衰退。
恰恰相反，只是包裹在黎明这孩子身上的丝线太过繁多复杂，江户川乱步看着都头皮发麻，不想深入探寻。
世界第一名侦探的直觉告诉他，有的事情还是一无所知更好。
总之，结果已经出现了。
“放任她这样下去的话……横滨、乃至当前的世界或许会迎来无法预测的灾难。”江户川乱步如此笃定道。
月至中天，高悬于空。
残分的一角盛装在碧玉般的眼眸中，他微抬头，落点是神色沉沉的福泽社长。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呢，社长？”江户川乱步信赖的将选择权托付了。
“……请加入武装侦探社，黎明小姐。”福泽社长闭了闭眼，一字一顿道。
既不是给一无所知的孩童宣判狂妄的死刑，也不是自欺欺人的逃避名侦探口述的未来。
福泽社长坚信着前面的道路由他们来决定。
所以，如果这孩子真的是危险本身……就接到身边来悉心照顾看管吧。
“我会好好考虑的。”小明抿了抿嘴，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就像福泽社长和江户川乱步所说的，身处异国他乡，事业毫无起色的小明同学现在真的很缺钱诶。
虽然有天使投资人，好心的李华援助了一笔资金，但是那些钱已经在重新装修五三专卖店的过程里花了个七七八八了啊！
早餐很好吃，但是谈话结束的比想象中要快。
小明离开的很匆忙。
除了因为拿到奇怪offer而心情复杂、心烦意乱之外……她还打算踩着点再开一天店试试看呢！
没错，小明同学还是不死心，想挣扎着做最后一天尝试。
如果一夜暴富她就不用考虑卖身给武装侦探社了！
“早上好，织田！”小明小跑着，踩着金灿灿的光辉，向杵在店门外发呆的红铜发色青年招手。
织田作之助回过头：“哦，早上好，老板。”
新的一天真的开始了，所以……这会是最后一天的五三经营吗？
打定主意今天要继续开店后，小明和织田作之助两人一起简单收拾了一下店里。
早晨的太阳很有精神，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不过因为晨间还有点清新的风穿堂而过，并不至于让人心生困倦。再说了，不管是退役的少年杀手，还是无敌的出题人，他们俩都是劳模体质，并不会感到疲惫。
窸窸窣窣和噼噼啪啪并行，两人各自忙活了起来。
非必要的情况下，小明都是作为一个体力平平无奇的小学生而活动，并不滥用自己的异能力。
也就是说，在大扫除这样的活动里，店长小朋友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体力活基本都得依靠织田作之助来干。
小明更多的是踩着高脚凳子，俯瞰全局，对员工发号施令。
“这里这里、织田……哦，别忘了那个……”
“嗯。”沉默沉稳的可靠员工先生不语，只是一味的打扫卫生。
经过一晚的沉淀，店里的布置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变动。
织田作之助担负起大人的职责，找出扫把清扫着柜台附近溅射的玻璃碎片。那是门口那扇玻璃推拉门被撞碎后留下的残骸。
“下次果然还是用铁制的卷帘门之类的吧。”小明踩着凳子，半蹲着摸了摸下巴。
玻璃这东西，对于夜晚的横滨简直就是诱人犯罪。
织田作之助表示支持，并且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常去的咖喱店。
“这样一说的话，我也去提醒一下老板好了。”并没有安全问题需要顾虑的预言系异能力者这会儿突然关心了一把熟人。
小明歪了歪头，没有多想，只是爽快道：“好啊，等我联系好卖家，给你也发一份联系方式吧。”
结束了对换门问题的商讨小插曲，打扫工作也深入到了里间。
不同于外部遭受的冲击，里间整体没有变化。
只是有几本教辅书似乎是被人手忙脚乱的插进了架子上，错乱的顺序看得强迫症难受。
小明十分严谨的将那些书挨个归位。
至此为止，大扫除的工作算是结束了。花的时间比想象中要短很多。
不过这也算是每个横滨小本经营的店主早起后开店的第一件事。
毕竟夜晚的横滨街道可不独属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更属于……mafia。
谁知道晚上那些随机出现的街头火拼会不会波及到街边这些小店啊喂！
在以前港口那位疯疯癫癫的先代当政期间，就算因为某些夜间的特殊团建活动，大家的店里被□□烧，甚至更离谱一点……他们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发现整座房子都被炸飞了，那也没办法。
无处申冤的平民百姓只能自负盈亏，捏着鼻子认了。就算有少数几个不死心的，坟头草现在也已经有三尺高了。
总之，该破产的破产，该去擂钵街流浪的大家也就去了。好在，现任港口mafia首领森鸥外还算是对得起自己的上岗宣言，上位后的确是有做了些实事的。
为了抢救港口mafia早年被先代糟蹋到已经不剩啥的声誉，森鸥外痛定思痛，在港口mafia方面大力推行了相关的扣工资条规约束麾下员工。而那些扣除的资金则会在核查完毕后，作为赔付给到被无辜波及的人士。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门外，突然传来一道询问的声音。
织田作之助和小明对视一眼。
“看来是来了。”小明感叹。
作为大人，织田作之助当仁不让的先一步迎了过去。
小明则探头探脑的贴着员工先生的小腿，往外看。
一个穿着黑色工作服的男性一边垂头看着手上的报表，一边不断抬头扫视店里的景象。他带着一副构造简单的细边黑框眼镜。不过不同于江户川乱步那副被福泽社长从杂物堆里掏出来的老旧眼镜，这副眼镜大概的确是花了些价钱在设计上的，能够对眼下的浓厚青黑起到一个十分微妙的遮挡作用。
这或许就像是秃子都很爱在帽子的设计上下功夫一样……
“您好。”织田作之助眨眨眼，满脸淡然的开口。
这位秃子、不是……这位黑眼圈男性抬头，他语速极快道：“我是森氏会社派来核查情况的员工，请问昨晚在附近街道发生的游行活动有打扰到贵店的正常营业吗？”
话说的很快，不过口齿清晰，足够听者捕捉到足够触发敏感神经的几个关键词。
“森氏会社”、“游行活动”，这两个耳熟能详、过度修饰的词一出，织田作之助一下就明白来者的意图了。
原来是他的同事啊。织田作之助默默想道。
事实上，作为“森氏会社”无敌的底层人员，除了收尸、拆哑弹和社区调解之外，织田作之助偶尔也会负责收保护费或者跑腿之类的工作。也就是像面前这位先生一样走街串巷。
而对现场有同事这件事情一无所知的工作人员还在说话。
他的口条娴熟流利，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微沙哑，偶尔还有抽气的破音声。考虑到五三专卖店在这条街道上偏后的地理位置，这家伙大概是一大早就赶来，从街头扫到街尾的熟练工了。
织田作之助听得都想给人倒杯水了。
只可惜五三专卖店没有这种东西。
“……这里、这里哦。”小明蹦起来招了招手，示意熟练工先生看过来。
熟练工先生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家店铺的主事人不是织田作之助，而是这个小朋友。
“呃啊，好的。”熟练工先生胡乱点点头，看上去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加班了。
所以，他根本不关心这位主事人的小女孩形象到底是异能力作用还是侏儒！不如说他很害怕某些拓展话题拖累他的下班速度。这根本不是他要负责的范围啊喂！
好在，同样身处港口mafia职业体系中的织田作之助非常懂流程。按照这位黑眼圈青年的要求，织田作之助已经快速总结好了五三专卖店的受损情况。
这也就是小明和织田作之助一大清早抓紧大扫除的原因了。
“橱窗和柜台有破损……还有门……嗯，就是这些了。”
“好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稍后会有专人将赔偿金打到您的账上，请留下您希望的支付方式……非常感谢您对我们会社的工作配合。”
又是非常快速流利的一套口条大放送，让小明都叹为观止。
说完话，这人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样，拿起文件向外拔腿就跑。
只听见远处的一人嘴里乱喊着什么不要小看他和下班之间的羁绊啊，就没了后文。
此时还归属于早上的范围，只是太阳的角度走的更高了一点，温度更烈了两分。空气里失却了清冽的丝缕风痕，人行走间带起的风声成了贪凉唯一的选择。
小明和织田作之助对温度的感知不太敏感，稀罕的在原地眺望远方好一阵。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拓展领域，设计一些口语方面的专项训练？”
小明看着那个不知名口条放送员的背影，突发奇想，幽幽感叹道。
对此，织田作之助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该回去了，老板。”他转移话题。
小明哦了一声，转身先行进了店。
而停顿了片刻的织田作之助歪头看了看店门上歪歪扭扭悬挂着的汉语招牌，再一次思索起改卖鸽子产业链的可行性。这是一个预言系异能力者出于良心能给出的最好建议。
第19章
早晨送走了那位黑眼圈的“保险理赔师”，小明和织田作之助两人又开始了毫无意义的枯坐等候。
偶尔也会有两个好奇心旺盛过头的路人不怕死进店看看。
不过最终还是没能开张。
小明对此很郁闷。
今天的天气预报出现了点毛茸茸的小问题。在早晨过去后，天空急转直下，很快阴沉了下去，给来来往往的横滨人民奉上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急雨。
不同于天气晴朗过头时，人被高温烤出的暖洋洋、懒洋洋。雨天时的精气神都被上了一层debuff，大家更希望坐在温暖的被窝里，又或者侧躺下，刷刷手机，享受悠闲的独处时间。
哪怕是街上那些遭到天气预报诈骗出了门的行人，此刻大多也神色匆匆的寻找着遮风挡雨的屋檐，并不会往店铺里挤。至少不是往这么一家五三专卖店挤。不然损坏了书籍可是会被万恶的店主大讹特讹哒！
潮气对于书籍来说是相当致命的危险要素。小明都没时间操心生意问题了，转头回到内室检查起了防水情况。
如果是有防水页和礼盒包装的珍藏版，那还不需要太过担心，但是某些散装合订本和历年套卷都是很怕水的。
总之，这实在不是个做生意的好时间。
就在这个令人失望的天气笼罩下，一道声音从阴沉沉的雨幕另一端闷闷响起。
“呀，织田作，好久不见！”
浑身湿漉漉，神色却怡然自得的绷带怪人像是什么街头怪谈般揭开雨幕，自来熟的走到了店铺柜台前。
“太宰，你怎么来了？”织田作之助有些意外的眨了眨眼。
说着，他的手已经伸向柜台底下常备的干净毛巾。虽然那玩意的初始作用可能是作为抹布，但是这不是还没开封嘛！
“哦，谢啦。”太宰治嫌弃的抖了抖厚重的黑色大衣，然后抬手接过挚友手上散发着清香的柔软白色毛巾，他囫囵擦了擦侧脸和下颚。至于被湿绷带裹着的部位，他就没打算管了。
勉强解决了一下卫生问题后，太宰治笑嘻嘻的单手撑在柜台上，掌心潮湿的绷带在木质柜台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水迹。很有两分阴湿女鬼爬上来索命的意味。
然后，这人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还要固执的挥挥手和织田作之助打招呼。
他又说：“好久不见啦。”
看似平平无奇，甚至带着微妙轻快的常用寒暄问候，因为两次的重复表现出了一些异样情感。反复，是一种起到强调作用的修辞手法，具有在特定语言环境下加强主人公感情色彩的作用。据阅读理解的原理判断，此时此刻的雨天，无疑是某人内心情感的一种流露。所以用人话简单来说，就是阴阳怪气。
表面笑嘻嘻，内心×××。
这也许就是语言这一存在的奇妙之处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