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晋慈正觉得郁闷至极又别无他法。
很快,这片令人尴尬的安静被一道门帘外的男声打破,仿似空谷里的回音。
“我不会走的。”
林晋慈怔然一瞬,被湿暖水汽熏过的脸上,闻声又添一层红热的莫名。
外头的男生似乎也意识到刚刚这话需要解释,声音再度传来。
“我的意思是——我要是走了,待会儿可能还有男生过来洗澡,又跟我一样冷不防冲进去算怎么回事儿,你快点洗好出来吧。”
林晋慈没想到这个人如此心思周到。
“谢谢……”她还有另外要拜托的事,“你能把那个黄色维修牌放门口吗?我很快就出来。”
可偏偏就这几分钟里,还是来了两个男生。
林晋慈一边慌忙穿衣,一边紧张捕捉外头的声音。
那道悦耳的男声,很确有其事地在胡诌。
“你们等会儿来吧,喏——没看到这牌子么,里头正维修呢。”
这才又松下一口气。
等确定那两个男生走了,林晋慈将小毛巾搭在湿头发上,试图藏住脸,不想留下夜闯男浴室的证据,低着头,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
那男生过来拦她。
林晋慈看路没看人,步速匆匆,两人面对面一下撞到一起,属于男生的陌生气息瞬间扑进鼻腔。
林晋慈赶紧把头再往下低。
“你等等——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干嘛往男浴室跑?”
林晋慈明白,夜闯男浴室,很难不被理解成有问题的女变态。
但她要怎么解释?
其实变态另有人在,因为之前有男生从女浴室出来,而这澡堂并没有醒目的区分男女的标识,她初来乍到,不设防,不小心,阴差阳错,误打误撞……总之,就这样进了男浴室。
这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林晋慈持续低头,更显得心虚鬼祟,简而又简地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可能是搞错了。”
“搞错了?”这个站不住脚的理由显然难以令人信服,“这也能搞错?你叫什么名字?”
那话听着像审犯人。
毛巾捂着,浴后的热气散不出去。林晋慈的双颊上一股股的窘热乱窜着,口舌一急,脑子一转:“我叫,我叫林……林小红。”
也不管人听没听清,说完推开人就跑。
等傅易沛回头时,女生瘦瘦的背影,在门前昏暗的夜色里一晃,转瞬没了踪迹。
林晋慈一路跑得气喘,到女宿前才停下。
头顶的毛巾放回盆里,她又将脸颊两边的湿发掖到耳后,深呼吸后,换一副平静面容,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迈步走进灯火通明的女宿大厅。
这份强撑的淡定,只坚持了四层楼的台阶,在林晋慈推开宿舍门那一刻,当场碎成齑粉。
不久前从女浴室那边走出的“男生”,此时正站在林晋慈的床铺对面,不慌不忙地折衣服,并在看到林晋慈时,露出一抹清俊笑容,挥了挥手。
“嗨,果然见过了,我是汤宁。”
汤宁洗完澡回来,一进宿舍另外两个女生就问她有没有碰见新室友。她们七嘴八舌将新室友一通形容——长头发,白皮肤,身材看着像舞蹈生,气质有点冷,感觉不是很好相处,但其实还挺好,刚刚还给了感冒药。
汤宁差不多就确定了,应该是她在澡堂遇到的女生。
林晋慈这才恍然。
原来人家不是变态。从始至终,夜闯异性浴室的变态只有一个。
而且这时汤宁的短头发吹干了,蓬蓬的,比正常的男生发型长一些,层次丰富,细瞧能看出一些中性风女生的样子。林晋慈脸上木木的,也挥了一下手。
“你好,我是林晋慈。”
汤宁关上单扇门的木衣柜,想起一件事,好心提醒道:“对了,我看你桌上放了吹风机,你那个功率太大了,在宿舍插头上用会断电,一楼的女寝公告,你看了没有?”
林晋慈没留心,刚刚只顾着“从容”,什么都忽略了,只依稀记得一楼的小黑板上写了不少字。
见她面露茫然之色,另一位室友从床铺上探出身说:“使用违禁电器,不仅会被没收,还会罚款,一次五十,军训这几天已经有人被罚了,宿管阿姨超级严的!”
“那要去哪里吹头发?”林晋慈问。
汤宁回道:“洗衣房里的插头可以。刚好我要去刷鞋,走吧,我带你去。”
林晋慈道谢,拿上吹风机,跟着汤宁一块出去。
洗衣房在楼层的中间位置,里头好几道呼呼的吹风声正响着。
汤宁告诉她:“插头有限,你得排队等一下。”
林晋慈心不在焉地应着:“好,谢谢。”
汤宁提着鞋站到公共水池前,林晋慈欲言又止,犹豫到汤宁把鞋刷好,才起了低低出声的调子。
“刚刚在澡堂……”
这一问,汤宁也有点不好意思,先笑起来:“你刚刚是不是跑到男浴室那边去了啊?你走得太快了,我刚有点儿纳闷,还没来得及喊你。”
“是……一下走错了。”
汤宁当时还不知道这是新室友,也没在澡堂多逗留,所以此刻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林晋慈沉默两秒,摇了摇头,说“没事”,她不喜欢跟人分享窘迫,跟刚刚信口胡诌师傅正在维修的男生相比,她如果不想讲真话,更偏向蒙太奇式的谎言。
“走错了。刚好里面没人。我很快就出来了。”
汤宁说:“那就好。”又补充一句,“放心吧,我没跟她们讲这个,你就当没发生好了。”
就当没发生。
林晋慈也这样告诉自己。
那个男生没看清自己的脸,就算他满学校贴告示去找林小红,也找不到自己头上来。
就当没发生。
林晋慈对汤宁道谢。
“客气什么。”汤宁努努嘴,“有位置空出来了,你去吹头发吧。”
林晋慈捏着吹风机插头,看着插座上方需要插卡的凹槽,不禁心下一叹,吹头发居然也要用校园卡?这个学校不应该着力培养艺术生和留学生,应该培养奸商,氛围这么好,日后必定雏凤清于老凤声。
汤宁没走,看到林晋慈愣着,直接把自己的卡从睡衣兜里拿出来:“你是不是没带卡,先用我的吧。”
“不用了,我回去拿就好。”
汤宁直接塞到她手里:“哎呀,你这个人真的怪客气的,用吧,待会儿记得带回来给我就行。”
林晋慈用了,也记着把卡带回来还给汤宁。
可自己那张刚刚到手、使用不足一小时的校园卡,却从书桌翻到盆里都找不到踪迹。
林晋慈两手按住额头,竟有些
想发笑。
她爸爸说的果然不错,新环境果然能换个新心情。
这一整个暑假林晋慈都过得浑浑噩噩,死气沉沉,来新学校两小时内的一波三折,简直像往她脑袋上套了一个紧箍咒,烦得她像是一下活过来了似的,有了一种再度为人的鲜活反应。
回忆了一下那张校园卡的样子。
身份证大小,一面印着从学校正门拍摄的建筑景观,另一面印着一寸的蓝底证件照,以及姓名学号。
林晋慈还没来得及记。
她的学号是多少来着?
“0742——”
傅易沛的校园卡借出去了,路经一盏灯,他把口袋里的另一张校园卡拿出来,又看了一眼,目读信息。
刚刚在浴室捡到时,他已经看过了。
那个莫名其妙进了男浴室的女生跑走后,傅易沛把门口的维修牌拿开,进去洗澡,第一个隔间的水机有故障,他就挪去了旁边的隔间。
有人路过时提醒:“同学,你校园卡掉了!”
乳白色的瓷砖地上,的确有一张正面朝上的校园卡。
他的卡放在口袋里,地上这张自然不是他的。
傅易沛捡起来。
翻开背面,黑色字体印明所属人。
姓名:林晋慈。
小小的蓝底证件照里,女生面庞清透干净,眉眼处有些疏离气质。
“林晋慈——”
傅易沛将这三个字轻念出来,不禁很浅地低笑了一声,心道:不是说叫林小红吗?怎么不说自己叫林黛玉?
他将这张不属于自己的卡,放到水机上方靠着,过了一会儿,拿出自己的校园卡,插进水机凹槽。
喷涌而出的水流打湿身体。
傅易沛正洗着,目光一低,那处小小的人像,似以一种淡漠眼神,严肃盯着他洗澡的样子。
傅易沛顿时发窘,下一秒,抬起水淋淋的手,将一张靠立的卡,按成更妥当的扣放。
本来想把卡留在这儿,方便失主来找。但男浴室里有一张女生的校园卡,被有心人发现,可能影响不好。
还是明天送去失物招领处更妥当。
回男宿的路上,夜风蕴凉,校内草坪间亮着幽幽的节能地灯。
栏杆外头忽然有很近的声音传来。
“哎!哥们儿,帮个忙——”
傅易沛转过头,有个年纪相仿的高个男生在栏杆外头,穿一件印彩色涂鸦的深灰短T,正对他说话。
“能把你校园卡借我用一下吗?”
去最近的西校门也还有一段路要走,走过生活区,还得路过网球场,傅易沛有些犯懒:“没带校园卡登记学号也能进来。”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我那个……”那男生摸了摸鼻子说,“我有点儿急事,就是……想进来找我女朋友,帮个忙呗?”
傅易沛视线一瞥,看他手上的确提着一个深红的礼盒袋子。
人类有两件无法漠视的事,死亡和爱情。
对方这么一说,傅易沛就是再懒得多走一段路,也要好人做到底。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校园卡,翻过来,确定了一眼名字,才从铁栏杆的缝隙里递出去。
那人接过,道过谢,立马脚步轻快地直奔校门跑去。
看来很着急见女朋友。
进来后,他把卡还给傅易沛,又说了声谢谢,问女宿2栋怎么走。傅易沛指了方向,初来乍到的男生似乎方向感很差,一脸迷茫,傅易沛说:“一起吧,我回宿舍刚好也路过那儿。”
一段路很快走完,他们在岔路口分道而驰。
傅易沛回男宿,那人在女宿附近等。
林晋慈下来得很快,面有急色,成寒把她之前说喜欢的一把尤克里里送来,给她当开学礼物,她似乎也顾不上看一下,反倒一把拉着他,顺刚刚那个叫傅易沛的离开的方向走去。
“刚好你来了,帮我找一下。”
成寒问:“找什么?”
“我刚刚去洗澡,回来校园卡丢了。”
林晋慈仔细想过了,她当时一路飞奔回来,跑得不管不顾,盆在怀里反复颠簸,校园卡很有可能半途遗失。
如果没有,那就是落在男浴室里。
路上找了,浴室门前和大厅也找了,都没有,林晋慈犹豫要不要让成寒帮忙去男浴室里面看一遍,但那就得跟成寒说不久前发生的男浴室乌龙事件。
想想算了,不想旧事重提。
又觉得,也未必就在里头,或许掉在路上已经被人捡走了。
想到补办,林晋慈又有些苦恼。
她连自己的学号都不记得,补办会不会很麻烦?
林晋慈看了汤宁的校园卡,学号前七位是固定的,她只需要想后四位是什么就可以了,隐约记得有个“0”,后四位是什么来着?
“1058?你确定是1058?”
魏一冉坐在傅易沛的椅子上,“哈”地一声大笑。
傅易沛问他笑什么。
魏一冉道:“你不知道吗,学号不是随机分配的,前七位数每届固定,后四位是进校的成绩排名。不信你看看你自己,后四位应该是‘00’打头吧?”
傅易沛看了,还真是。
他的后四位是0058,这个林晋慈的学号,跟他只有一位数的差别。
“1058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咱们这届的新生,拢共就一千出头的人,”魏一冉将拇指和食指捏住示意,“她就是那一小撮出头的,不聪明却很勇敢,哈哈哈,这叫什么?勇闯男浴的吊车尾!”
说尽兴,魏一冉又伸出手,嚷嚷:“你给我看看嘛,上面有照片吧,好看吗?叫什么名字?”
傅易沛不给,也不回答,并提防魏一冉可能会不问自取的恶劣性格,将那张校园卡从书页间取出。
“林小红”都编出来了,要是广而告之,多不尊重人家费力遮掩的苦心。
魏一冉感叹:“你说在男浴室遇见女的这种事,怎么没给我遇到啊……”
傅易沛踏上床梯,将卡搁在内侧枕头边,“这有什么值得向往的?”
“哎!你不懂!”魏一冉大谬不然,啧声道,“你说你,这以后还要当导演的人呢,连故事性都不懂啊?我要是你,我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跟她搭上话。括弧——仅限美女。既然大家这么有缘份,何不了解一下彼此呢?”
傅易沛稍回想,他应该算搭话了,他问她叫什么,但人家说“林小红”,他也没办法。
刚刚提到以后当导演,傅易沛这志向很大程度得益于他舅舅章岩的熏陶。
章岩是知名导演。魏一冉也曾萌生逐梦演艺圈的想法,可章岩说他不适合大银幕。
太满了,也太白了。
魏一冉认为自己也就健康肤色,论皮肤白,他还差傅易沛一截呢。
傅易沛骂他白痴。
“是说你的脸没情绪,我舅舅偏爱那种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像在讲故事的长相。”
中考前听说了章岩的新电影要在宜都取景拍摄,几个月过去了,好像也再没听到新消息。
魏一冉便问了一句:“舅舅那新片儿拍了吗?”
傅易沛说:“还没有。”
本来定的八月开机,编剧王瓒是章岩的好友,也是老搭子,提前从崇北飞来宜都打磨剧本,没想到当天出了车祸,挺严重的,这事儿就耽搁了。
魏一冉讨了个没趣,“本来还想着国庆懒得出远门,去舅舅剧组玩两天呢。”
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宿舍到了集体熄灯的时间。
第二天一早,洗漱匆忙,傅易沛忘了枕边的那张校园卡,人到了食堂的早餐窗口才想起来,几人吃完早餐,离最后一天的军训集合只剩几分钟。
傅易沛让魏一冉跟两个室友先去大操场,自己则往宿舍方向跑去。
刚刚还人满为患的食堂,等再回来,只剩一片空空荡荡的桌椅。
两个穿食堂制服的阿姨在打扫,看见傅易沛也是一脸震惊,大概是纳闷怎么有学生这
个点才来食堂吃早饭。
失物招领处在食堂二楼的窗口,有专人在窗口内负责登记,也负责挂失和补办新卡。
傅易沛一路跑来,此时停下有些喘气,手里的卡递出去,跟窗口里的工作人员说着:“失物,登记,麻烦快点。”
工作人员接过卡,表情一皱:“林晋慈啊?”
傅易沛问:“怎么了?”
工作人员哭笑不得:“这也太不凑巧了!就几分钟前,这姑娘才来补办了新卡。”
傅易沛下意识回身四顾,哪里还有人影。
“跟她一起来的一个男生,还劝她要不先办挂失,补办卡另收费,而且新卡是不带照片的,这两天多来看看,没准有人捡到,就送这儿来了。那姑娘一点儿不带犹豫的,说麻烦,懒得再来看,直接交了补卡费。这旧卡已经注销了,没用处了。”
说完,好像要把那张卡当垃圾扔了。
可能是昨晚魏一冉唠叨的什么缘分故事性,影响了傅易沛,冥冥之中,他有种被牵扯住的预感,不忍这张卡最后的归宿是垃圾桶。
声音比思考更快一步。
“要是没用了,能把这张卡还给我吗?”
胡诌的理由可能有些好笑。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捡到东西,想做个纪念。”
那个工作人员“噗嗤”一声笑了,一边将卡递出给他,一边说:“这又不是钱,又不是金子,一张没用的卡,哪有什么好纪念的。喏,拿去吧。”
傅易沛跑到大操场时,晨曦初散,最后一天的军训已经开始。
教导主任一早就端着茶杯来了大操场,要给林晋慈安排进军训方阵里。林晋慈跟汤宁一块儿走到看台下,主动请求想要去汤宁所在的第十方阵。
主任爽快答应。
所以其他方阵已经在热身训练的时候,第十方阵还按兵不动,正在接纳新生,重新列队。
林晋慈过分小心,生怕刚刚从看台跑过来的一小截路,新办的校园卡再度不翼而飞,朝口袋里摸了一下,指尖触到实物,才放心。
忽然,骚动如浪一般从其他方阵传来,旁边的女生都跟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伸长了脖子,并互相催促说着“快看快看”。
林晋慈不知道她们要看什么,慢了几拍,也跟着抬起眼,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个高个腿长的男生,风一样跑过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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