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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梦蜉蝣(咬枝绿)


林晋慈扭过头,问汤宁:“看什么?”
汤宁说:“刚刚过去的男生。”
林晋慈刚刚看到了,但男生有什么好看的?
她问:“他怎么了?”
林晋慈的表情过于严肃,像在关切一个人是否得了大病一样,她身上有种跟长相不符的学究气质,有点古板,把汤宁一下逗笑了。
“他啊哈哈哈哈哈……他没怎么,他就是,有点好看。”
一旁的女生也笑起来,快人快语地说:“就‘有点好看’啊?傅易沛都只能叫‘有点好看’的话,那些普通帅哥岂不是得沦为‘姿色全无’?”
下午五点,南安高中这一届的军训闭幕式结束了。
章岫派了司机来接傅易沛。
校门外半条道都被学生家长的车子堵得水泄不通,司机便将车子停在这条商业街旁。
此刻车子仍停在商业街,傅易沛坐在后座,弹拨着一张蓝色的校园卡,等到不耐烦,于是按下车窗,朝外看去。
熙熙攘攘的学生,来来往往的车辆。
但怎么也看不到丢下一句“一会儿就回来”就消失无踪的魏一冉。
闭幕式结束,还没走到男宿楼下,就有女生小跑过来将他们拦住,含羞带怯,说有话要对魏一冉说。
傅易沛先回了宿舍。楼层间万向轮滑过地面,转响不停,一直等到整栋宿舍都人去楼空地静下来,魏一冉才回来,手里捏一个轻飘飘的粉色信封,悠哉扇着,满面春风。
魏一冉凑近看看傅易沛:“脸色不太好,军训累着了?”
“等你等伤了。”傅易沛拖着行李箱直接往外走,“快点,我总算知道魏再为什么说死也不跟你一个学校。”
“他那是嫉妒我比他帅!”
“你的确长得好一点。”
赢了少许颜值,输了全部脑子。想到魏一冉还敢嘲笑别人是勇闯男浴的吊车尾,自己都是砸钱进来读书的,心里竟然一点数没有。
魏一冉不明深意,只当傅易沛认可他比魏再帅,喜笑盈腮跟上去。
两人出了校门,遇见等候的司机,从他们手里接过行李箱,正准备上车,又有一个女生跑过来,“魏一冉,你能过来一下吗?”
司机给傅家开了很多年的车,他算是看着傅易沛长大,也认识魏家那对双胞胎,这会儿陪着等人,打趣道:“怎么小冉有女生喊去说话,我们家少爷没女生喊啊?”
傅易沛没兴趣接玩笑,“又不是什么好事。”
没听清司机又说了什么,因为下一秒,傅易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一句突然传来的“林晋慈,快过来!”吸引了过去。
目光投向车窗外,街上穿着相同军训服装的学生依旧熙来攘往,傅易沛甚至分不清刚刚的声音具体从哪个店铺门口传来。
又过了一会儿,魏一冉才回来。
黑色行政车驶离的街道上,此刻仍有大片晚霞,几个闲逛其间的女生也正聊到魏一冉。
速写本没带来,不久前,林晋慈正要去买一本新的,室友匆忙喊了她一声,要她过去,林晋慈挤过人潮才知道,是围观别人表白。
汤宁向她科普:“那个男生就是魏一冉。”
“哦。”
林晋慈礼貌性地远远打量两眼,收回视线,没有任何想要发表的话。
另一个室友低声问道:“你不觉他很帅吗?听别人说,魏一冉差一点就要去拍章岩的电影,好厉害哦。”
听到章岩这个名字,林晋慈神色微变,没有接话,转过身说:“我先去买本子。”
第二天是开学日,同宿不同班,室友跟楼层里的同班女生约好同行,早早离开,洗漱完毕,只剩林晋慈和汤宁两人不紧不慢朝食堂走去。
林晋慈换了新发型,汤宁一时有点看不习惯。
昨天傍晚从商业街吃完饭,路过一家理发店,林晋慈停住脚步,思考了大概五秒,推门而入,不多时,抱着速写本,就以此刻短发及肩的面貌走了出来。
汤宁又想到昨天早上在食堂,她跟失物招领窗口的工作人员都劝林晋慈先办挂失,但林晋慈嫌麻烦,不消多思考就做了决定,将旧卡直接注销。
两相之间,反复权衡,是人之常情。但林晋慈却好似一台指令直出的机器,做取舍,就像判断2大于1一样简单干脆。
不过林晋慈短发也挺好看。
短发更显五官优势,少了一些忧郁,如晨雾中含苞的淡青花蕾,有种内敛的灵气。
九班在二楼,上了教学楼前的台阶,两人就要分别,汤宁要往自己所在的四班走去,对林晋慈说:“上午应该要发书,要是拿不动,我待会儿上去帮你拿。”
汤宁在女生中不仅个子极其突显,也很有担当,习惯性照顾身边的女孩子。
而林晋慈并不习惯这样的照顾,说不用了,我应该可以。
这话说得太早,也低估今日的发书量。
林晋慈从后门进来,班里很吵,她目光慢移,见仅剩前排的空位,只好穿过喧闹的班级,在第一排入座。
班主任已经来过,点了几个男生去搬书。第一趟搬书回来的男生叫苦不迭,说书实在太多了,行知楼又远。
“傅易沛让再喊几个男生去搬。”
用湿纸巾擦桌子的林晋慈,动作一顿。
傅易沛,这个名字她听过,与这个名字对应的,是一道风一样跑过的颀长身影。
两秒后,她如常动作,擦净桌面。
不一会儿,班主任第二次过来,穿着长伞裙的女人站在班级门口,抬手朝两个不在位置上男生指去:“你们两个跑什么呢,军训七天还没跑够啊?要不再送你们去练几天?”
班里一阵发笑。
班主任则继续发话,“就你们两个,去小礼堂旁边的储物室去领班里的卫生用具!”
说完,转身出去,没走远,林
晋慈听见她扬声喊住人,“傅易沛,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一摞摞捆紧包好的新书,像蚁巢的储粮,一点点送进来,以待日后填进空空如也的脑袋。
讲台很快就放不下了,前排的女生帮着拆书分发。
林晋慈正数着数目,靠走廊窗边的女生朝内问道:“谁是林晋慈啊?班主任喊你出去一趟。”
林晋慈出了教室。
迎面是一道男生背影,很高,班主任踩着高跟鞋在他面前也完全不够看。
校服还没发,男生肤色干净,穿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和一条宽松的水洗蓝牛仔裤,垂落在裤线旁边的手腕,戴着一只橙色的机械表。
手表里很少见的颜色。
像橘子味的冰汽水,和牛仔裤的浅蓝撞在一起,很有清爽的夏日气息。
“林晋慈,你过来。”
越过男生高高的肩头,班主任冲林晋慈招了招手。
林晋慈正迈步过去,男生却蓦然转首,眼瞳里有讶然浮动。
林晋慈心头被动一悸,目光却并不动荡闪避,淡淡直视着,直到对方自察不妥将视线收回。
等林晋慈走到他身边,他反而没有再看过来。
林晋慈喊了“老师好”,便听班主任开起玩笑说:“一大早教导主任就往我办公室跑了一趟,特意叮嘱,让我多关照你们两个,我看——”她打量面前的两个学生,“你们两个,除了早恋风险可能比别的学生高,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要多关照的,你们自己觉得呢?”
林晋慈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
却听见身边的男生说:“你还是关照我吧,我真的不想当班长,你真要给我派活,让我当数学课代表行不行?”
班主任听此,笑起来:“那恐怕不行哦。按惯例,课代表都是班里入校成绩最好的人当,你数学成绩虽然很高,但林晋慈数学是满分,人家才是数学课代表。”
魏一冉按学号推断出1058是吊车尾的成绩,现下听到数学满分,反转之大,不免叫人惊讶。
傅易沛看过去时,林晋慈正开口。
“没事,让他当吧。”
班主任好像在故意为难:“那怎么能行呢,作为班主任,最重要的就是知人善任,必须量才录用才对,选课代表,哪有不用第一名却用第二名的啊?”
“你就是非要我当班长。”
林晋慈偏过头,看了一眼郁闷声音的来源,她的语序思路清晰,声音却并不激昂,对班主任说:“我物理也是满分,可以当物理课代表,这样,他应该就是数学第一名了,让他当数学课代表吧。”
“傅易沛,你看看,人家女孩子多大方、多洒脱,数学课代表说让给你就让给你了,让你当个班长,推三阻四的不情愿。”
班主任点名说“傅易沛,你看看”的时候,傅易沛已经看过了。
女生眼睫纤长,清润的眼睛下面,有一颗褐色的小痣,是小小的证件照里体现不出来的细节。

新学期伊始,学校在每天晚自习的时间,连续办了一周的新生讲座。
邀请优秀校友回到母校,畅谈曾经如何受教于南安高中,如今又在不同的领域中贡献怎样的力量,事迹新奇,历程热血。礼堂座无虚席,新生们如一团蓬勃聚拢的萤火,憧憬着未来也和优秀前辈一样,散出去,发光发热。
林晋慈电力不足,黯淡地夹混其中,讲座开始不久,就歪头靠着礼堂暗红色的联排座椅,不自知地睡过去。
直到掌声如雷,林晋慈猛然睁开眼,有片刻猝醒的心惊,看了看周围,平缓了呼吸,然后望向自己手腕间的表。
台上,年少成名的男画家正在主持人的提问之下分享趣事。
“我跟南安高中的缘分,说来也巧,你们知道学校西门那边的校训石,上面刻的是什么吗?”
前排有学生高声抢答:“弘德明志,崇实尚新!”
男画家诙谐道:“很好,不过咱们这是无奖问答啊。”
一点趣味,又引得台下学生大笑不止。
“校训石上这八个字,是我的恩师,傅祺闻老先生写的。台下有同学知道傅老先生的吗?”
回应他的,是起次彼伏的“不认识”。
“很正常。”男画家笑道,“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认识。我简单介绍一下——是一个字和画都非常值钱的老头。同学们下次从西校门经过,可以多看两眼校训石,那可是个值钱玩意儿。”
台下又是一阵集体大笑。
“你醒了。”身旁的汤宁低声,“刚开学,连作业都没多少,你怎么累成这样?住不惯宿舍?”
“可能吧。”
这种睡眠不佳的情况已经延续了一个暑假,也看过心理医生,但无用,如今换到新环境里,林晋慈难以适应集体生活,情况反倒更坏了。
汤宁看了看巡场老师的位置,从校服口袋里拿出口香糖,递到林晋慈面前。
林晋慈接过来,低头塞进嘴里。
“我猜就是。”汤宁说,“你昨晚做梦还说梦话了,说什么‘别跑别跑’。”
林晋慈并不知道自己会说这样的梦话,口香糖是醒神的薄荷味,口腔里的冷意好似顺着喉咙一点点蔓延下去……
脑海闪现一些车祸画面,以及许多片段式的说话声音,属于不同的人,却都围绕同一件事。
林晋慈跟父母一起看过事发路口的监控,后来也看过心理医生,她清楚自己事发那刻并没有像梦里那样焦心急切,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灰暗的监控屏幕里,她静静站立在路口,如一棵没有生命的木头,看着弟弟毫无预兆跑到马路上,被飞驰而来的车子撞远。
“你只是吓坏了。”心理医生这样告诉她,“人在极致惊恐的状态下,失语,无法动弹,甚至做出一些反常行为,都是正常现象。”
“小慈——”
摆脱记忆的束缚,林晋慈当下的感知归位,愣愣地偏过脸,看向正低声喊她的汤宁。
汤宁抬了抬下巴,示意带着红袖标的人来了。
晚间讲座时间的过长,分了上下半场,也为了防止有学生中途偷偷溜走,行踪安全无法保障,所以中间的休息时间会进行一次点名,由学生会纪律部的人负责。
“点名快到我们这儿了。”汤宁提醒。
林晋慈点头,“嗯”了一声。
由前到后,纪律部的点名表很快念到高一四班,喊到“魏一冉”时,林晋慈答了一声“到”。
今晚负责点名的人是一个高年级的学姐,学姐看着林晋慈,又看看点名表,面露疑惑的样子像是认识魏一冉本人,识破这场偷梁换柱,多打量了林晋慈两眼,目光不太友善,但最后并没有说什么。
这个小插曲引起汤宁不悦。
“不过是比我们高一个年级而已,什么眼神,搞得像是已经提前进化了一样。”
汤宁很同情林晋慈,“你也是倒霉,碰上魏一冉。”
换座位发生在讲座开始前。
当时整个礼堂涌进学生,各班都在安排入座,周围都闹哄哄的。
林晋慈刚坐下不久,眼前就映入一张嬉皮笑脸的男生面孔。
这面孔也不陌生。
军训结束那天,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有女生对着这张脸深情表白,说些偶像剧里才会有的话。
此刻,如同回应那个女生一样,他对林晋慈扬起类似的惑人笑容。
“哈喽,美女,能跟你换个座位吗?我那个位置更好,在前面,四班的,到时候中场点名,念到‘魏一冉’你答到就好,我换了好几次,不会有事的。”
拒绝可能会被继续央求,又是去汤宁所在的班级,林晋慈没什么表情,略略一想,不多话地起身了。
魏一冉见状立马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晋慈。”
省得他再多问,也避免他记不住,到时候点名更麻烦,林晋慈翻开笔记本,在空页上写下三个字,撕下来,递出去。
魏一冉接过纸条,目送着林
晋慈顺中间的台阶朝前走去,神情是从未被这样冷淡对待的意外,自言自语地念道:“林晋慈,还挺有个性。”
正有新鲜事儿要告诉旁边的傅易沛,不想魏一冉刚坐下,傅易沛就先往他这儿斜了一眼:“换来换去的,烦不烦?”
前几天晚上也回回都来跟傅易沛坐一块儿,也没听他说这种嫌弃的话。
不过魏一冉十分心大,照样笑嘻嘻:“哎,刚刚你们班这个女生挺好看的,怎么军训的时候没见过?”
傅易沛懒得讲话,语气听起来有些不高兴:“你认识所有女生?”
“那倒没有。不过美女我基本都有印象。”
“转校生,军训最后一天过来的。”
“怪不得。”
魏一冉摊开手上的小纸条。
字迹挺好看,是锋锐的行楷,利落得有些不像女生写的。
魏一冉又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她告诉你的?看着冷冰冰的,刚刚也对我爱答不理。”
傅易沛说:“她跟谁都这样,你也没什么特别的。”
开学那天,林晋慈本来坐在第一排,但她在女生里个子算高,班主任调整座位,把她调到后排,和傅易沛的座位隔着一条过道。
自习课成了新学期之始默认的茶话会,学生开合的嘴巴和头顶转悠的风扇一样,没有一刻消停。
只有林晋慈,如同默剧里的人物。
如果有人主动找她说话,她也会简单回答。
简单到,只回答问题本身。
比如,她是军训最后一天转来的,就是傅易沛无意听别人问来的回答,但林晋慈并没有延伸去讲自己为什么这么迟才来学校。
低话欲本身就自带疏离。
几次下来,来找林晋慈说话的人也少了,但她似乎很适应无人打扰的安静。
讲座过半,学生会的人来点名,由前到后,到了九班时,戴着红袖标的高年级学姐念到“林晋慈”,发现是魏一冉答到,立即挤眼嗔笑:“你啊,就是不安分!”
魏一冉熟稔应话,夸对方执勤的样子好看。
等人离开,傅易沛有些无语,淡淡瞥向魏一冉:“高二的你也认识?”
魏一冉义正辞严:“美女就是美女,管她什么学姐学妹啊。”
傅易沛:“……”
每场讲座都会以主讲人的寄语和祝福结束,最后一场也不例外。
“我的恩师傅老先生曾有一句话对我影响匪浅,今天又回到与老先生初次结缘的南安高中,我想把这句话送给你们——惟从本心,方见天地。希望你们在最美好的年纪,找到自己的本心,走进属于你们的新天地!”
一阵热烈的掌声后,讲座散场,学校还贴心地给学生留出一段要签名的时间。
林晋慈和汤宁对签名没什么兴趣,一结束就顺着人潮往外走,遇到另一个室友,三人同行,中途室友去了卫生间,两人便在礼堂门口等她。
晚间降温,夜风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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