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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风雪(蓬莱客)


郭裕被他一言点醒:“我怎没想到!”用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这可不对上了!难怪郡守说他来了我这。必定是他半道折去了那里,我这里才不见他人!”
见女郎与那少年齐齐望来, 他赶忙解释:“今年开春, 听说有赤骊部的人奉老王之命前来,邀他过去春猎,他没去,应说等霜翎会的时候再去拜贺。最近正是此会的日子。”
永安自小跟随家主在河西长大,对周围异族的节庆无不熟知, 向着李霓裳解释, 说是生活在雪原上的蕃人所特有的一个冬日节庆,即驯鹰比赛,贵族们在皮手套上缠银链,放飞各自的鹰隼, 冠军可得金铃铛,败者需剪断爱鹰尾羽,终场时, 万羽齐飞,以此仪式竞技, 也表达众人向天神祈求来年福祉的心愿。
“小贵人见多识广, 所言极是!”郭裕奉承了一句,夸赞完毕,略一沉吟, 转向李霓裳道:“我这里距那地不算很远, 但也不近,四五天的马程。蕃人对这节庆颇为看重,时日长短不定, 有三四日,五六日,视各部的情况自定。但最长者,不会超过半个月。我若是所料没错,待那边节庆过完,李二郎君便会到来。天寒地冻,贵人既已来了,委屈暂时在此歇息,等个几天,说不定他就到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照这守备的建议行事。
当夜,李霓裳在此歇下。郭裕叫来了最为干净利落的妇人前来服侍,极力供应。
次日,她从永安的口中,听到了些他与赤骊部的事,起因说是前年发生在蕃人内部的一场变乱。
踞在西州西南的蕃部危王为夺地盘,与同族的赤骊部内讧,发兵攻击。老赤骊王不知亲信已被对方收买叛变,出兵受挫,阖族被围,为生存计,被迫派人去向他一向敌视的河西求援,信使又被危王的人半道截杀。
就在老赤骊王陷入绝望之际,有人抓住危王爱子,以此为胁,逼迫危王暂时退兵,为赤骊部赢得了喘息之机,随后联络郡守发兵,助力赤骊部,彻底击退危王。
赤骊部的领地,恰好就在重要隘口的附近,扼住了河西的一个出口,他若不让,河西军民只能绕道远行。他从前受手下亲信挑拨,一直认为裴家想要灭他全族,以夺取隘口打通要道,对裴家极为仇视。出了这事,方明白自己受人蒙蔽,愿与河西协商隘口之事。
应该也是从那之后,赤骊王频频邀他前去做客。
“再等两天,少主应当很快就能来。”永安劝说李霓裳无须焦虑,安心等待。
两天过去。又一个两天。在这里等了四五天后,永安不再劝慰李霓裳,变得焦急起来,每日不顾严寒,一早出去,等在那条通往隘口的路上,期望见到归影,自然,无一例外,次次失望而归。
七八天后,这日清早,他来找李霓裳,正要开口,说自己已与守备说好,叫人领他过去找人,看见李霓裳正从仆妇的手中接过一件雪氅,系在身上。
她改作男子装扮,身边是个已经收好的便囊。
永安一呆。她笑着道:“走吧,我随你同去。”
与永安一样,她不想再枯等下去了。
郭裕因职责在身无法离开,派通晓言语的熟路手下引路。
就这样,在这一个清早,李霓裳再一次出发上路。
几天后,她终于走到了她这一趟长途跋涉的终点,也见到了欲见之人的面。
她到的时候,正是黄昏。暮色浸透雪山的背麓,暗青的天幕压着连绵起伏的山脊线。远远望去,众多毛帐星罗棋布,蛰伏在一片广阔而平坦的山麓之前。有赤色的火点接连亮起,映出了雪坡间飘摇的道道牦旗——那是照亮了今夜围宴的篝火之光。
她一行人被拦下,通译说明来意,对方听到是河西郡守派来找李二的人,态度立刻转变,很快叫来一名专司迎客的引赞,那人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面上带着热情的笑,将人引往王帐,路上告诉李霓裳,王多次邀约无果,这回终于盼到他来,极为欣喜,连日来,夜夜设宴,纵情庆祝。
“贵人请看,到了。”
引赞停下,指着前方说道。
含着木香的青烟,缠上了一轮初升的雪原圆月。浑厚的铜钦号角之声撕开夜幕。在一顶以金箔银叶装饰的王帐周围,正在举行着一场数百人参加的飨宴。
聚在这里的,无不是赤骊部的达官和贵族。宴场的中央,许多舞姬踏着鼓点,旋动腰间银铃,乐声与欢声笑语,压下了远处夹杂在朔风里的狼嚎之声。
李霓裳停在了人群之后。
永安踮起脚尖,目光扫过前方杂乱的人群,焦急地张望。
他的视线定住。
在对面最远处的中央,十数丈外的一张王案之畔,一道熟悉却又似陌生的男子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人坐在一个年长的华袍之人身旁。他近处的一口赤铜火盆里,柏枝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燎红他侧对着的半张脸容。永安只觉熟悉,又似陌生,一时竟不敢确定。隔着火盆上方升腾飞散的点点猩红的火星子,他看得不大清楚。
几名奴子抬来一只摆着硕大银盘的小桌,盘中是只才烤出的獐鹿,铁钎插着的炙肉之上,滴淌着琥珀色的油脂。
中央那个显是赤骊王的老者亲用一把银刀割下最为珍贵的鹿唇,命人送到他的面前。
他略略倾身,接过了奴子捧来的第一刀炙肉。
赤骊王将割肉的匕首重重扎进银盘。镶着宝石的刀柄,震颤不已。
赤骊王抬臂示意乐止。笳鼓声歇。他端起酒杯,起身高声道:“敖包的神石不问来历,鹰王总是在荒草窝里睁开眼。英雄不论出身,这位李二郎君是咱们的恩人,今夜全部人都随我一道,敬他满酒。只要他来,咱们的帐门,永远都将对他大开!”
在全场发出的欢声中,永安看见那男子站起了身,笑着举起面前一只斟满美酒的犀角银杯。
杯光掠过他的眉骨,如半融的雪水淋过剑刃,刹那将他的两点眸色映得清冽如初。
永安至此终于确认,他就是那位自己数年不见的旧主。
“公主,你瞧见了没!是他,他就是少主!”
狂喜之下,他扭头转向李霓裳,发觉她的双目也正望着,眼一眨不眨,并未回应自己的话声。
永安顿时收声,等待了片刻,见她依旧那样立着,一动未动,迟疑了下,低道:“我这就叫人去告诉少主!”
他转头,叫那引赞伺机上去传话。这时,她动了一下,转过面,说道:“不用了。不必打扰他。我可以等的。”
李霓裳被带到了一座幽静的毡帐之前,引赞说此处便是李二郎君的住处,他们可以在这里等候。
帐中燃着烛火,烧得暖洋洋的,内中被一张屏风隔开,静悄悄空无一人。
引赞带人送来热热的乳酒和一些吃食,躬身退了出去。
永安伴着李霓裳坐到暖炉之旁,烤火取暖。两人各自怀着心事,四目望着炉火,都没说话。
许久,永安显是等不住了,站起来道:“公主再坐一下,我出去瞧瞧先。”
他走了出去。
李霓裳依旧坐在火前,远处不时飘来断断续续的隐隐笳鼓之声,衬得此处愈发寂静。她听着头顶啪嗒啪嗒的细碎响动。那声时而稀疏,时而密集。大风卷来了附近雪山上的碎雪粒,砸落在了帐顶之上。听得久了,叫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她费神思索许久,脑海中灵光闪现,终于记了起来。
是她幼时跟随大人逃亡,卧在临时搭起的陋帐内,遇到夜雨听到的异声。
它预兆次日的道路,将因泥泞而变得愈发难行。
坐得太久,帐中的炉火也过于旺盛,她感到有些气闷起来,正待起身,也去帐外透一口气,这时,外面响起一阵略显杂乱的步足之声,有人往这方向走来了。
李霓裳的心头猛然突突狂跳不停,脸色微微变白。
她盯着帐门的方向,一时无法动步。
很快,她的呼吸松弛,不自觉捏住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伴着腰饰随着行动所发的清脆玎玲之声,外面响起说话声。
仿佛来了一群妇人。一人用似带着调笑的语调,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惹得其余人发出一阵含混的笑声。
帐门被人掀开,率先进来了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她装扮整齐,像是这里有身份的掌事。
接着,后面的几名婢女簇拥一位年轻的女子,也一道走了进来。那女子看起来二十五六岁,衣着华美,赤金的璎珞压着豹皮镶边的裙。她的容貌也极是艳丽,乌发编股,头缀松石的银链,额前的佩环金光闪烁,衬得一双深琥珀似的眼瞳愈发明亮。
她应当就是方才受到调笑的对象,在她均匀染着羊脂膏的美丽面颊之上,还带着一缕淡淡的红晕。
最后又有手捧金盆、毛被、酒瓶等物的婢女鱼贯入内。
众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忽然看见帐中有人,停了下来,投来疑惑的目光。
引赞官这时匆匆跟入,指着李霓裳,向领头的妇人解释了一番,妇人面露恍然之色,笑着朝李霓裳行礼,随即瞟一眼引赞官。
引赞将李霓裳请到一旁,指那年轻女子,低声解释:“她是我王之女,丈夫在前年的战事中死去。是王叫她来的。”
李霓裳一怔,似是明白了过来。下意识地又望一眼。
她想起了从前听说过的一则异族婚俗。失去丈夫的女主人,留路过的中意男子过夜,目的便是求孕添丁,壮大家庭。这在中原人眼中惊世骇俗之举,在边地却是习以为常。
王女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见李霓裳望来,落落大方,毫无忸怩之色。
“这里有些不便,可否随我来,另外去个地方,等李二郎君回?”引赞含歉地问。
李霓裳醒神,立刻含笑颔首,随人迅速退了出去。
帐门在她身后落下,将帐内再次响起的一阵嬉笑声压了下去。
李霓裳默默跟随引赞去往附近的另外一顶空帐。
王帐前的那场围宴似乎已经接近尾声了,远处喧声零落。路上不时看到被人扶着离去的已经醉醺醺的参宴之人。
“李二郎君回了!”
走到一个岔道口前,他忽然停步。
李霓裳早在他发声前,便已看见。
永安伴着那人,正从对面走来,后面跟着几名应是赤骊王派的侍从。
他的心情显得很好,永安在他的面前,仿佛也一下变回了从前的样子,走路都似在蹦跳。不知和他说了什么,他发出一阵笑声。
“真的!郎君你别不信!”永安不服的争辩之声传来,“我如今出去,后头都跟着几十号人的!”
他再次大笑起来,抬臂拍了拍永安的肩,应是表示信他的话。
永安笑完,看着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怎的不说话了?”他笑吟吟地问了一声,“方才就见你话说一半。莫非有事瞒我?”
“李二郎君!”引赞这时唤他。
他听见,应声扭头,当含笑的目光落到李霓裳的身上,刹时凝定。
李霓裳曾极是害怕再次相见的情景。
甚至,就在片刻之前,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过逃离的念头。
她对上了那两道渐渐冷却的目光。
为达成目的,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祥瑞之名欺世盗名,她杀人,她交易,能做的,不能做的,她都做了。
此刻不过是和一个人见面,说几句话,做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而已。
她长吸口气。冷冽的空气瞬间透过口鼻,灌满她的肺腑。她定下神,迈步,待向他走去,他已收目,眉峰堆寒,目光沉沉地扫向他身畔哑了似的永安,看去与方才判若两人。
永安不禁瑟缩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我……我见到郎君,一时太过欢喜,竟忘了和郎君说……”
他怎敢承认,实情是他不敢,数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唯恐提及她的名字,会发生令自己害怕的事。
果然如他所料。他讷讷垂头,不敢再辩。
男子猝然转身,迈步往他寝帐的方向走去。
“少主!”永安焦急地冲着离去的背影唤了一声,见他不停,讪讪地转头,望一眼李霓裳。
“裴二郎君,请留步!”她出声唤他。
他并未理会,依然大步而行。
就在李霓裳欲追上之时,见他自己忽然停住了,在雪地上立片刻,转过身来。
“你有事?”
他发问,语调平静。
李霓裳唯恐错过机会,怎敢耽搁,立刻快步走上,到了他的面前,恭敬一礼过后,抬目微笑。
“我来此寻你,确实有一件事。方便的话,可否借地说话?不会打扰你太久——”
此时,她忽然又想起,他的帐中有人,一顿,改道,“或者明日也是不迟。我事也不急。”
“我恐怕不方便。你回罢。”
他沉默片刻,冷冷道了一句,随即再次转身离去。
李霓裳再次深吸一口气,追上向他背影道:“你何时方便,我都可以等!”
他未加理会,只继续大步朝着寝帐行去。
“少主!”
永安忍不住,一道追了上来,终于,在他快要到的时候,从后死死拖住他的衣袖,拦下了他。
“公主她千里迢迢而来,天寒地冻,路上不知多少颠簸,郎君何妨听听她的话!”
他再次凝立了片刻,慢慢转脸,目光从她面上再次掠过:“是谁叫你来的?”
李霓裳一时不敢应答。
她的心中生出预感,倘若她照实而言,此刻,应当就是她此行的终点了。
“是那个人吗?”见她不答,他自己道。
在静默了片刻过后,李霓裳终还是艰难地轻轻点下了头。
一缕火星子似的怒光,蓦地自男子的眼底掠过,他的面容彻底僵冷下去。
“回吧。恕不奉陪。”
他拿开了永安仍拖住自己的手,迈步再去。
“裴郎君!”她待再次尝试说话,却见不远外那座寝帐的门后忽然有光映动。想是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帐内的人。接着,那位妇人走出,行来几步,又停下,迟疑地望着这边。
他转头,瞟一眼身后,偏脸,看了眼沉默下去的李霓裳,唇边慢慢地浮上来一缕似笑非笑的神色:“你还不走?莫非是要我也邀你入内,一同行乐不成?”
他粗俗不加任何掩饰的言语,惊到永安,他惶惑甚至惊骇地睁大眼睛,呆望着自己昔日的主人,不敢相信,他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李霓裳垂目了片刻,抬眸,迎上他落在自己脸上的两道讥嘲目光。
“此行确实唐突,打扰过甚。此刻不便,我不强求,明日,后日,无论何时,但求裴郎君拨冗一叙,我不胜感激。”
她应答毕,又向他深深地行了一个拜礼,神情庄重。
他面上的讥笑消失了。李霓裳看见他望着自己的目光,转作了深深的厌恶。
如恶鬼缠身,赶也赶不走。
这样的她,如何不叫人倍加生憎?
他不再说话,转身,自顾向着寝帐行去。
那妇人为他打开帐门,他弯腰入内,背影一晃,消失在了李霓裳的视线之中。
裴世瑜一进去,便沉下面,甩脱靴子,除去外衣,卷起胡乱抛下,旋即倚靠在了火炉旁的一张矮案前,一手握拳,曲肘支在自己一侧的太阳穴上,撑住了歪靠的头,微微闭目,假寐小憩。
服侍的阿姑早已领着人,将一切收拾妥当。她在旁静待片刻,见他满面倦色,示意婢女将装有鹿血酒的银瓶放到他面前的案头,自己转颈,望一眼屏风后的方向,领着人,悄然退了出去。
屏风后,王女已除妆完毕,闭目安静地卧在寝垫之上,带来的暖衾裹盖着她健康而丰美的身子。许久,不见男子到来,她睁开眼,坐起,拾起一件女袍,穿回在了身上。
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后,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来到男子的身畔,提起银瓶,斟满杯酒,双手捧着,送到了他的面前。
裴世瑜慢慢睁目,盯着面前这一盏在杯中微微漾动的酒,一股久已不曾再有的烦恶之感,正在他的心中翻腾不止,令他几乎无法自已——不是因为眼前这名女子。
他享受了主家殷勤的款待,慰藉深受寂寞的寡女,自是理所当然。
他慢慢抬目,对上王女的目光。
她不解地望来,神情里流露出无声的恳求和委屈。
“在我来的地方,男子只能由他娶的女子为他生育后代。”
他向她柔声地解释道。
广无边际笼盖四野的沉沉黑夜,终于过去。
李霓裳在引赞安排的寝帐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天未亮,昏淡的晓色里,她在徘徊许久过后,走出寝帐,看见永安已在外面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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